正文 太子的夢 文 / 弗貝貝 非包月作品
夜風鼓動牛皮帳,帳中燭火明滅不定。
太子已經昏睡整整五天了,他像是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裡有如毯的青草地,閃著晶石光澤的小溪水,一簇簇搖曳的小野花,瓦藍如洗的寶藍色天空,潔白如棉的雲朵,還有他那未曾蒙面的母親慈祥的笑著緩緩地朝他張開手臂,還有他早夭的兄長拍著手傻傻的笑,笑聲如同耳邊輕柔的風兒,拂過他冰冷的身軀。
有人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他們都已經不在了,你不過是在夢裡。」
他想:如果自己一睡不起,是不是就可以永遠地留在這個夢裡?他轉頭,身後是父皇虛偽的笑,是皇子們假意的笑,他們的手背在身後,握住刀子吧?還有他美麗的妻子,甜甜地伸手為他奉上一杯茶,茶水打著紅色的漩渦,這就是蠱毒嗎?這麼多應該熟悉卻無比陌生的臉龐,讓他覺得累極了,在這樣的人世間,每走一步,就像踏著冰層,一旦踏空,掉進冰洞,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周圍的人或冷漠或歡喜的臉,寒冷是零度的冰水充斥他的七竅,他的五臟六腑,他掙扎著慢慢的往下沉,沉入漆黑,沉入絕望。
他不想,真的不想,他決絕的轉過身,邁開腳,他要留在這個夢裡,永遠留下來。
突然,一個響亮卻十分堅定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這聲音仿若傍晚寒山寺傳來的鐘聲,悠遠厚重,隔著塵世的千山萬水,餘音清透明亮。
她說:「你不能死,你要好好活著。」
他側耳細聽,卻覺得耳畔一陣痛楚,好像有人狠狠地甩了他幾個耳光。
是阿醜的聲音,她說:「老天在看著你,命運給予你苦難,是希望你變得堅強,就像冬天積雪的樹,像巖縫中的花,像巨石下的草。我相信你能做到,就像當初你相信我一樣。你可以戰勝一切,因為你才是上天的寵兒,就像你告訴我的那樣,無論別人如何的嘲諷,我都不在乎,我都相信你,所以你也要好好活著。你還記得那個雨天你對我說的話嗎?或許你早已忘卻,你定然想像不到那番話對我意味著什麼,那是我活著的勇氣和意義。那時我是真的想去死,死亡對於我就是解脫,如果我死了,就再也不用在乎父親的咒罵,姨娘的打罵,下人的冷漠,娘親的淚水,我想死,像七叔一樣,能靜靜地躺在單薄的棺木裡,哪怕冰冷,哪怕漆黑,哪怕孤單……可是你說我是老天派到人間的寵兒,你說不要逃避,你說要好好的活著……我信,可是你知道這麼多年我是怎麼過的嗎?老天對我沒有絲毫的憐憫,他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擊碎我好不容易拼湊起來的喜悅,他把我的幸福一點點拆開,揉碎,踐踏。一開始我會偷偷哭著求他,求他手下留情,求他不要這麼折磨我。可是慢慢的我明白了,這些根本就沒用。於是,我擦乾淚水,忍著痛,趴著跪著走完一段又一段的屈辱,哪怕血肉模糊,我也不能敗,不能倒下。我要笑,笑著接住他甩過來的每一巴掌,然後狠狠地打回去。我不會敗,哪怕被他折磨的體無完膚,哪怕是死,我也要站著,站的堂堂正正,笑容燦爛的死去,讓我慘白的骸骨在這鬼魅橫生的塵世站成永恆,一指向天,告訴老天我不怕他,死也不怕,我要好好活著,用心地活著,只要我還站著,就沒有人會把我打趴下。這些都是你教給我的,那這次你就來證明給我看,你不會死,你會好好活著。」阿丑朝著太子的臉龐,又狠狠地甩出兩個耳光,「如果你死了,你就永遠是一個騙子,一個懦夫,一個膽小鬼。」
折騰了一番,阿醜的吼叫聲漸漸歇了。
不知何時,她埋頭在太子床邊,睡著了。
夜真靜呀,靜的連窗外蟋蟀的鳴叫都有些刺耳。
細軟的燭芯搖了幾下,終於一頭栽倒在高高堆起的燭淚之中,熄了一室昏黃,一縷月光照進窗欞,靜靜的清輝鋪了一地,如軟軟的毯。
一滴淚水彷彿初秋清晨的露水,慢慢凝於草芽之上,然後隨著葉脈滾落,這一滴淚水滲出太子微顫的睫毛,滑過他慘白的臉龐,消失在阿丑散開在發中,再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