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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1章 孿生兄弟 文 / 風雨一霎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前方響起清脆稚嫩的朗朗讀書聲,白姬不明就裡,直覺這裡沒有危險,於是便順著聲音的方向信步走去。

    穿過葳蕤蓊鬱的樹叢,迷霧漸漸散去,她看見一座草棚搭建的私塾,裡頭坐著十數個五六歲的垂髫小童,身穿棗衫,個個都是粉雕玉琢,玉雪可愛的模樣。

    教書先生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弓著個腰,鬚髮皆白,看上去既嚴厲又古板,令白姬不禁想起幼時在皇學裡唸書時那個總是用戒尺打她小手心的太傅了。當時恨他恨得牙根都緊,如今回憶起來,這老太傅卻是為數不多對她真心相待的人。記得他課餘時間裡總是悄悄將她喚到一旁,塞些小點心小玩意兒給她,「玩歸玩,不可荒廢學習。」她猶記得那粗糲的掌心拂過她頭頂的溫暖,和他滿佈皺紋嚴肅卻透著溫和的臉龐。

    後來,瑯嬛城破那日,老太傅在家懸樑自盡,其家人亦以死明志,滿門忠烈。

    白姬看著不遠處,學生與老師和睦相處的景象,眼圈不自覺地泛紅。

    其實上天待她不薄,誠然深陷泥沼,卻總能觸摸到一絲光亮,無論是以前的太傅,還是現在的百里,儘管短暫,但足以溫暖餘生了。

    這時,「老師——」嘰喳渣的嘈雜聲中有一清亮的嗓音引起她的注意,她轉頭看去。一個男童舉起白嫩的小手來,目光灼灼地盯著教書先生:「先生,這首詩是代表了顛沛流離的將士對國君的埋怨吧?」

    教書先生被這孩子看得微一怔,輕咳道:「正是如此。」

    「那麼,小子有一事不明,還請先生指教。」男童清淺流轉的目光裡透出幾分狡黠,「既然如此,為何先生還要我們效忠於天帝,明明,背井離鄉,遠赴戰場,是家人和族人最不願意見到的場景啊?」

    在眾人驚詫的側目中,白姬終於看清那孩子的臉,呀,她內心微驚,這眉眼,不是百里麼?再仔細看,卻未見他眼角下的紅痣,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此人有可能是幼時的太阿上神……

    眼下,太阿顯然將那先生問住,的確,他們麒麟一族驍勇善戰,又與天界交好,是禦敵的一大主力,戰功顯赫的背後,卻面臨著一族人丁凋敝的下場,這孩子其實問出的是大部分人的心聲啊。

    白姬沒有仔細去聽那先生是如何回答的,她只是感慨既然太阿小小年紀便有此等的覺悟,為何最終還是奔赴戰場,客死異鄉……這首詩簡直便如同預言般,一語成讖。

    她亦好奇這段原本屬於太阿的記憶怎會以這樣的形式出現在她的眼前?

    白姬攥住手中的酒瓶,轉過身想要沿著來路返回,未料卻在背後及人高的灌木林裡看到一雙艷羨的眼睛,一個瘦小羸弱的孩子躲藏在草從背後,透過枝葉的縫隙全神貫注地看著私塾,聽著那朗朗悅耳的唸書聲,小心翼翼地跟讀著。

    白姬微訝,總覺得在哪兒見過這雙眼睛。

    於是她繞到那孩子的背後,想要看清他的長相。

    孩子匍匐在灌木叢中,蒼白的膚色勾勒出清秀精緻的側臉,雖然打扮不俗,頭髮也梳得一絲不苟,然瘦削裡凹的面頰仍舊顯得面黃肌瘦,尤其是那雙眼睛,像是一片暗藏漩渦的漆黑深潭,內裡壓抑著急切和渴望,像一頭身陷囹圄的小狼,隨時等待著絕地反擊。

    白姬愣住,並不是單純為他與年齡不相稱的眼神,而是為他那張臉。

    竟和太阿生得一模一樣!不會是百里,那麼——她突然意識到,太阿或許,還有一個孿生兄弟……

    可是這孩子為何不像其他人那樣坐在課堂裡安靜唸書,反而選擇了這樣一個偷窺的形式?望著他極力掩藏自己身體的種種行為,以及看向私塾那渴望的眼神,莫非,是別人故意不讓他讀書?!

    白姬心中疑竇叢生,總覺這男童的眼神似曾相識,彷彿和另一雙壓抑著渴望以及熊熊怒火的雙眼重疊在了一起。

    耳畔,則響起一道透著沙啞的少年音:「我出生在東方一個古老的種族,在那裡雙生子本應像征著福瑞吉祥……」剎那間,風馳電掣,所有支離破碎的片段都拼湊粘合在了一起!

    這時,肩頭被人輕輕一拍,四周場景如砂礫般盡數坍塌。

    「原來敖恆是……」

    白姬喃喃自語,漆黑的眼瞳裡倒映出太阿平靜的面龐。他就站在她咫尺,傾身扶住她因沒站穩而險些摔倒的身子。

    「我以為你走了。」

    她愣了愣,才問:「上神,我方才……」

    太阿打斷並糾正了她的話:「方纔我正在冥想,你無意闖入,走不出去所以繞了點圈子,對嗎?」

    「不是,我看見——」

    太阿伸手抵住唇,朝白姬比了一個噤聲手勢,長臂一伸,從白姬手中抽出符紙,指尖流竄出青色的火苗倏然點燃了那明黃色的一角。

    「去吧,晚了,你朋友便該等急了。」

    他輕輕地笑,彷彿帶起陣陣和風,拂落一池清淺,兩指攥住符紙猛地向上一拋,夾雜著淡淡檀香的煙氣瀰漫開來,白姬只覺整個人越來越輕,隔著層層煙霧,連帶太阿的笑容也變得模糊不清。

    依稀聽見他說:「有些事你遲早會知道,不必急於一時。」

    又見他揚起了手,彈指一錯,一道銀光驀地鑽入白姬前額,「你我也算有些淵源,就把這份力量送予你,使之成為守護你的

    盾,保護你的矛吧!」

    白姬回過神來,已經站在了儲藏室裡,她拾起矮凳上的絨布重又將屏風完好地遮住,隨即揣著酒瓶推門而出。

    月色幽靜,山坳裡積滿了雪,一眼望去銀晃晃的。

    幾步之隔的山河府卻是一派春意盎然,桃紅柳綠的曼妙景象,吹在臉上的風透著些許暖意,聞起來還帶有若有似無的酒香味,白姬下意識地去看懷裡的酒瓶,仔細摸了摸,完好無損,這才放下心來。

    沒走幾步,便看見廊子拐角處立著一個人。月色被雲所掩蓋,他的面容只剩下一抹灰色的輪廓,可是白姬一眼就認出來了。

    百里攥著從山河君那裡強行騙來的暖玉杯,就著兩樣下酒菜,慢條斯理地品著酒。

    今夜的月色顯得清冷而疏淡,如同第一次見白姬時,她的雙眼,百里抿了口酒,齒頰生香,側耳聽到不遠處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轉過頭。

    靜靜地與白姬對視。

    她左手揣著個模樣古怪的酒瓶,右手則緊緊地攥住衣擺,百里鳳眸微瞇,這慣常是她緊張時才有的表現。

    白姬望著百里,大抵是小酒微醺的緣故,他將袖子輕挽至手肘處,月光下,整條手臂光潔如初,已經沒有半分咒毒的影子了,視線向上,烏黑如墨的長髮整齊地束在了腦後,用一根木簪固定住,只餘下幾綹垂在鬢邊。濃長烏黑的劍眉斜飛入鬢,鳳眸輕斂,眼角眉梢浮動著能讓冰雪初融的暖意,尤其是他輕輕勾起的唇角,唇畔悠然自得的笑,令她舉步有些遲疑。

    然而百里望著她,深沉的眼眸卻像雲開月明下的星子,一點一點,璀璨閃耀起來。

    「百里你……」她心下同時冒出一百種念頭,卻又將某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一一按壓下去。

    百里並沒有給她說話的餘地,他快步走近,長臂一撈,夜風夾雜著淡淡的酒香鋪天蓋地地湧入了她鼻尖,等到回過神來,卻早已陷入了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裡。

    「你回來了,我等你許久。」

    他雙臂緊緊將她攬住,下巴擱在她柔軟的發頂,鳳眸微瞇,感覺她的呼吸頻率在自己的懷裡逐漸變快,唇畔挑起一抹促狹的笑意,刻意貼近她圓潤的耳垂呢喃道:「我很想你。」

    白姬人一縮,近乎木訥:「百里你……」

    「嗯?」百里抱著她的手半點沒松,還下意識往裡勒了勒。

    她感覺呼吸有些困難:「你,沒事啦?」

    「嗯。」

    「……那你還記得我嗎?」雖然有些明知故問,但不問一下總覺得放心不下。

    語落,百里忽然將她往前推了推,斂眸打量片刻,驀地嚴肅道:「敢問姑娘貴姓?我看你很是眼熟。」

    白姬稍微回溫的臉一下僵住:「……」

    「撲哧——」百里重又將她攬入懷裡,唇貼著她的鬢角,聲音輕柔而堅定,一字一句如涓流般流進她的心:「記得你,當然記得你。」

    你是白姬,你是阿潯,你是我鍾情之人,至死不能忘也。

    想起來了就好……白姬埋在他懷裡:「那咒全解了嗎?都解乾淨了?」

    「是啊,可惜勞煩你白忙一趟。」百里目光一凜,看得某位潛伏在暗處偷偷觀望的貪財仙人後背一毛。

    「也不算完全白忙一趟。」白姬揚了揚手中的酒壺,雖然好像現在完全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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