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章 門的那頭 文 / 風雨一霎
白姬只是沉默不語地與他對視,百里感覺她雙手使在自己胳膊上的力道一點沒減,反而更有加重趨勢。「那你便當我是累贅好了。」她平靜地回道:「我不會把你一個人留下,你出不去,我就在這裡陪你,你死了,我就陪你一起死。」
「有必要麼?」百里斂眸,掩去眸中滾動閃爍的複雜情感,忍住想要展臂將她環入懷中的衝動,終還壓低了聲音冷然道:「阿潯,你是死過一回的人了,自該知曉生是如何的珍貴。我救你回來,為的就是想讓你好好活下去,而不是由得你任意輕賤自己的性命。」他頓了頓,又道:「陪我一起死?那你知我死後會去哪兒,即便是地獄,你也願意跟來麼?」
「願意。」白姬不假思索地接口:「性命是我自己的,或生或死,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她忽然將拇指舉至唇邊,狠心一咬,幾滴鮮血從唇畔滾落在地,很快便被那泥土所吸收,一股強大的束縛力自下而上地攀升,她雙肩猛地一顫,嘴邊卻漾開如願以償的笑容,「我猜得果然不錯。普通人必須用精血才能啟動這陣法。」
百里正欲蘊起僅剩一絲靈力將她送出陣外,見狀不免一滯,隨即大聲訓斥道:「你瘋了!?」他比誰都要清楚,這是一個死陣,只要被困,就鮮有脫身的機會。他長眉深蹙,鳳眸因映著她唇畔遺留的血跡而變作一片深紅,雙手環住她往面前一送,眸中乘著她無所畏懼的臉龐,卻是欲言又止,幾度三番都說不出話來。
白姬知道他糾結什麼,上前勸道:「如今你我同時困在陣裡,喪氣的話就先別說了,事在人為,不管闖不闖得出去,總得試一試。」
百里簡直要被她輕描淡寫的語氣給逗笑了,他抿了抿唇,問道:「你當真不後悔?」
「後悔?」她粲然一笑,反手攥住他衣襟:「那是以後再考慮的事,至於現在,我只想與你在一起。」
他瞇起眼:「不管生或死?」
她無畏:「不管生或死。」
語落,百里忽然笑了,儘管臉色煞白得驚人,然這笑顏看著卻比平時還要燦爛上幾分。「阿潯,」他道:「你的表白,我接受了。」白姬看著他手伸過來,似乎很快接受了由強者向弱者轉變的身份,楚楚憐地說道:「我好像走路有些困難,你扶著我好?」
哎?!白姬腦裡一下反應不過來,最終還是體貼地握住了他的手,用肩膀將他整個人頂了起來,「這樣能走麼?」
百里瞇著眼,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她肩頭,想要輕嗅一下她間的清香來提神,然片刻後,卻蹙眉挪開了頭:「阿潯——」
「怎麼了?!」白姬正小心翼翼地扶著他走上二樓,「你別光說話,留神腳下。」
百里問:「你幾天沒洗頭了?!」
洗頭?她回想片刻,答道:「兩三日吧,事兒這麼多,哪還有功夫管頭?」
哎呀,百里仰頭望天:好不容易積蓄幾分溫存的情懷就這麼消弭得一乾二淨啊!他伸手抹了抹臉,對白姬嚴肅道:「時不我待,咱們快上二樓!」
方纔他為了勸阿潯離開,不得不誇大了這七殺鎖魂陣的威力,其實這陣破也破得了,只是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七殺指的是神、仙、妖、魔、精、鬼、佛這七殺,此陣是以逆轉之力迫使七殺、貪狼、破軍三星會照於命宮的三方四正,形成「殺破狼」格局,此三星一旦聚合,殺傷力無窮。僅憑蘭若一介花妖之力,是決計無法開啟這陣法的,除非——她借用了什麼逆天之力。
百里思忖的片刻,白姬已然攙扶他走上最後一格階梯。眼前兩扇芙蓉雕花門扉暗掩,一線光自內投射在外面的廊子地上,拉得他倆人影斜長。
白姬看著他,似乎有些遲疑:「進去麼?」
百里苦笑,事到如今進也好,不進也好,都由不得他們做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何況如今你我只剩下眼前這條路走了。」
「成吧,」白姬左手推門,右手則緊緊握住他的手,語氣裡透著孤注一擲卻又信誓旦旦的溫柔:「反正無論生死,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既非刀山亦非火海,眼前有的只是一條長而普通的走廊,廊子左右是用木板一間間隔開的矮房,形制與倚香樓前院類似。白姬四下環顧,沒現什麼古怪的動靜,眼前分明與她來時所見截然不同。她頭往百里身邊側了側,蹙眉道:「這裡和剛才不同了,又是結界?」
「不,也許這才是珠璣閣本來的面目。」百里靠著白姬的肩,忽然伸直脖子,視線落在就近的房門上,他鳳眸微瞇,眼中有疑光浮現。
「你有聽見什麼聲音?」
白姬仔細去聽,果真聽到那間房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像是許多人同時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般。「要不要打開門看一看?」未等百里回答,她又搖了搖頭:「不行,這很有能是對方為了引誘我們上鉤而設下的圈套。」
然百里的視線卻從門轉移到了別處,他眼神微凝,語氣低沉:「阿潯,你看——」白姬循著他手指的方向赫然現,面前的走廊不見了!轉身,來時的路亦消失了!所以說,目前只剩下推門這條唯一的路?她咬咬牙,心裡暗道蘭若你夠狠,正要去推門,百里的手卻從旁伸來輕輕包住她的手背,他側眸,眉眼溫柔:「我們一起來。」
門打開的一瞬,白姬的視線就被前方那大片鉛雲所籠罩。一陣陰寒的冷風襲面而來,迫使她不得不擋在百里的身前,儘管這具身子擋不了多少風,哪怕給重傷的他留下一絲溫暖也好。群山峻林潛伏於陰霾之下,不遠處有條大河,河水昏黃渾濁,岸邊等候著不計其數的人,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各式各樣什麼都有
有。白姬怔楞片刻,隨即反應出這是什麼地方……
「忘川河,陰間?」
一名枯瘦男子走到橋頭擺攤的老嫗面前,端起她遞來的黑邊破碗仰脖喝盡,登時,原本苦大仇深的臉上浮現癡傻的笑容,他搖搖擺擺走上了奈何橋,迷霧湧來,隨著他的身影消失,白姬和百里面前的場景也生了變化。
「嗚哇!」一聲嘹亮的嬰兒哭聲在破茅屋內響起,隔著半開的窗牖看見接生婆舉起一個瘦小的嬰兒重重拍了屁股幾下,小嬰兒哇哇直哭,接生婆卻顯得很是高興:「李家媳婦兒,恭喜你啊,是個精神的小子!」「是麼?快讓我瞧瞧,哎喲,娘的心肝寶貝啊!」
產婦一家的對話漸次遠去。回過神,白姬仍是立在房門口,她沒有推開門,方纔的一切似乎只是個錯覺。這太詭異了,難不成蘭若將她和百里關在此處,就只是為了看那個人投胎……?白姬納悶的同時,百里亦在沉思,但他顯然想得比她更透徹些,投胎不過是蘭若意象化的比喻罷了,她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是——
他抬眸,視線落到第二扇門上:「我們打開第二間試試。」
第二扇門被推開,眼前奇峰秀麗,澗河縱橫,風拂高草吹起一片青色的波浪。一名男子抱劍坐於巨石上,雪衣白袍,烏束冠,一雙流光瀲灩的淺金色眸子半闔著,說不出的冷清除塵,看得白姬眼眶一熱,險些喊出他的名字來。
山神夙光。
他並不是。夙光當日早已被玄衣仙人押解回天界,承受完七七四十九道玄雷之劫的他不死也要去掉半條性命,根本不能出現在這裡,這只是蘭若結界裡製造的幻境罷了。
若是這樣,事情未免太過古怪了,白姬轉頭去看百里,眼中劃過一絲疑慮:「蘭若怎麼會知曉山神大人?」
百里沒有回答,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山神的一舉一動,忽聽這山間風聲鶴唳,風拂面上漸入刀割,凜冽之勢越強了起來,他眼神一變,伸手將白姬按在懷裡道:「抓緊我。」白姬整個頭埋在他懷中,只覺須亂舞,耳畔嗚嗚轟鳴,她大聲喊道:「這風怎麼越來越大了!」
「這不是風,這是亂流的靈力!」
「什麼……?!」
「來不及與你解釋這麼多……」百里掐訣,自虛空中取出青玉勾來,鏗地往地上一插。狂風下兩人即如暴風雨中左右搖擺的扁舟,若不是百里緊緊拉住白姬,她好幾次都險些叫那風捲了出去。是時,山神靜立於巨石之巔,所有的風都往他頭頂去,錯綜糾葛形成一個偌大的漩渦,他的衣擺卻靜靜垂在身側,白姬整個人都要被風吹走了,他連根頭絲都沒有動彈一下。
死寂,山神的四週一片死寂。
百里斂眸,在她耳畔輕聲道:「神隕開始了。」語落,山神舉劍朝天,驚天劍意化作一道明黃色的劍氣扶搖直上,直奔雲霄。而他整個人隨著劍氣流逝,週身逐漸變得透明。
天人有五衰,神仙亦非長生不死。百里遙望山神的身體化作細砂一點點隨風飄遠,眼神逐漸罩上一層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