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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十九.錦瑟 文 / 傾杯序

    李月恆做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曾因為得知自己是周公計劃的一員而興奮不已。況且又在紀世臨死前答應了要好好照顧莫小笙,以至於後來一門心思的跟著莫小笙要完成那周公計劃,成了周公計劃的一名死忠分子。

    可這次他得知了自己的能力是入夢,而這個能力並不像其他同學的能力那樣實用或華麗。他覺得這能力只能讓他進入自己的噩夢,在噩夢中見到幽靈鬼魅、見到瀕死的姥姥。所以當閆俊要求他用能力帶大家入夢的時候,李月恆崩潰了。

    回家見到了安然無恙的姥姥,李月恆的心情已平復許多。再加上媽媽不明真相的開導,使李月恆多多少少又鼓起了一些勇氣。雖然他無論如何都不想再回到那個可怕的噩夢,但周公計劃還要繼續、他還要回到莫小笙身邊。

    李月恆和家人一起吃過早飯,躺在自己的床上休息了一會兒,算是擺脫了低沉的情緒,也緩解了幾天來的疲勞。和媽媽、姥姥告別,坐上一輛出租車,又回到了港口的別墅。

    最近幾天聯繫上了很多老同學,人來人往,別墅的大門也經常不鎖。李月恆推門進屋,卻發現空蕩蕩的一樓客廳裡,只有魏無涯坐在沙發上發呆。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李月恆走到魏無涯跟前,才聽見他在小聲嘀咕著:「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哎!大作家!」李月恆挨著魏無涯坐下,朝他身上杵了一拳:「叨咕什麼呢?」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魏無涯卻像沒看見他一樣,自顧自的翻著白眼,嘴裡嘀嘀咕咕含糊不清。

    「魏無涯!」李月恆又在他耳邊大喊了一聲。

    「啊!?」魏無涯嚇了一跳,這才緩過神來:「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進屋有一陣子了。」李月恆左右端詳魏無涯,疑惑道:「你在幹什麼?」

    「好好好,你回來就好,你仔細聽著啊。」魏無涯略微有些興奮,腦袋一晃吟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一首詩念罷,他突然問李月恆道:「你知道我說的這是什麼嗎?」

    「這……」李月恆一愣,撓撓腦袋道:「應該是《錦瑟》吧?至於是誰寫的……李白?杜甫?」

    「不對不對。」魏無涯腦袋晃的像撥浪鼓:「這是李商隱的大作啊!」

    「哦。」李月恆點點頭:「這次我漲學問了。」

    「詩人寫詩都是在抒發情感……」魏無涯皺著眉頭道:「那你認為李義山這首《錦瑟》表達的是什麼呢?他要告訴人們些什麼呢……」

    聽他這麼一說,李月恆心中不禁暗自好笑,心說這些同學各有難纏的大事,唯獨這位書獃子作家,自己的小說都無法出版了,還有心思在這裡發呆想著詩詞歌賦。他哪知道魏無涯被金大同一句玩笑帶動了思緒,已經坐在別墅裡想了一個多小時。

    「宋劉攽在《中山詩話》中說這首《錦瑟》寫的李商隱和一個叫錦瑟的侍女之間的愛情。」還不等李月恆答話,魏無涯就自言自語道:「蘇雪林在《唐詩概論》中則說這是李商隱悼念與宮女私情之作。按照他倆這麼說來,《錦瑟》應該是一首愛情詩……」

    「那就是愛情詩唄。」李月恆哪管他是什麼詩,有一搭無一搭的搭腔。

    「可朱鶴齡的《李義山詩集箋注?序》、清馮潔的《玉谿生詩集箋注》、朱彝尊的《李義山詩集輯評》裡面又都說《錦瑟》是李義山弔唁亡妻之作……」魏無涯伸手向上推了推眼鏡,雙眼迷茫。

    李月恆倒吸一口冷氣,心說這魏無涯學識淵博,真不是吹的,轉眼間就搬出這麼多古書的名字。

    「要是只有這兩種說法也還好辦一些……」魏無涯繼續說道:「何焯在《義門讀書記?李義山詩集評》、汪師韓在《詩學篡聞》裡卻又說這首詩是詩人在自傷自歎。」

    「有這麼多說法?」李月恆越聽魏無涯說的越是佩服,他佩服的倒不是李商隱,而是眼前的老同學魏無涯。

    「不只、不只這些說法。」魏無涯又道:「岑仲勉的《隋唐史》、張采田的《玉谿生年譜會箋》都認為《錦瑟》是在感時傷事。」魏無涯說到這裡一聲長歎:「你以為這就完了嗎?錢鍾書在《馮注玉谿生詩集詮評》裡認為這詩是李義山對自己詩歌創作的總結。黃山谷卻認為《錦瑟》單純的就是在描寫一種名字就叫錦瑟的樂器。」

    李月恆一口氣聽完他說了這麼多,腦袋都大了。沒想到這簡簡單單的一首詩,竟然如此繁複多義,好像聽起來比周公計劃還要麻煩。

    「金大同這人了不起啊。」李月恆不知道魏無涯為什麼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只聽魏無涯說道:「他既然提出這個難題給我,想必他自己早就有了答案。厲害、厲害!」

    李月恆差點樂出聲來,他比較瞭解金大同,土財主暴發戶。人雖然隨隨和和的還不錯,要說有什麼了不起的學問,那可就是無稽之談了。想罷連忙道:「你可別信他胡說,他不見得在哪兒聽來這麼個無解之謎,拿來和你開玩笑。」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魏無涯卻連連搖頭道:「金大同學造詣遠勝於我……」說完又翻白眼望房頂,不說話了。

    李月恆眼見大事不好,自己還有一肚子話要問他,他這麼雙眼望天得望到什麼時候?情急之下隨口說道:「知道這是首好詩就行唄,幹嘛非得知道李商隱要表達什麼?」

    「哎!」魏無涯眼前一亮,自語道:「與其千方百計去探求無題詩所包含的真實意義,不如將視線回歸到詩歌本身。好思路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李月恆也沒聽明白魏無涯從他話裡得出了什麼結論,趁著這位豪大作家暫時清醒,連忙問道:「莫小笙呢?吳志剛呢?人都哪兒去了?」

    「啊,都走了。上班的上班,回家的回家。」魏無涯自認為被李月恆一句話點醒,又恢復了正常狀態:「對了,金大同帶著林諾去買衣服了。」

    聽魏無涯這麼一說,李月恆難免又有些發愁,不知道這人心離散的隊伍,是否有可能完成那千難萬險的周公計劃。

    「你知道閆俊他們的事嗎?」眼下也沒有旁人,李月恆想著要把面臨的難題和魏無涯商量。

    「笑處藏刀,毒性有如蜂蠆。」魏無涯頗為不悅:「那陳陽不似正人君子。」

    雖然這書獃子答非所問,但李月恆好歹弄明白了他也是知道這些事的。

    「我在危急的時候進入到了自己的噩夢,可他們卻說我的能力是進入夢境中的世界。我的噩夢裡有黑白無常……我姥姥……」李月恆頓了頓:「這件事你怎麼看?」

    「一件你不想做的事,就算是舉手之勞,你也不會去做。一件你想辦成的事呢?雖千萬人吾往矣。」魏無涯微微一笑:「怎麼辦?想知道怎麼辦就得問問你自己了。」

    「我是想完成周公計劃的。」李月恆略一遲疑:「我只是……只是害怕看見姥姥的死亡。」

    「嗯……」魏無涯揉揉下巴道:「《莊子》書中記述了一個莊子妻死,鼓盆而歌的故事。莊子的妻子去世了,莊子的朋友惠施前去弔唁。惠施來到莊子家,看見莊子正盤腿坐在蒲草編的墊子上敲著瓦盆唱歌。惠施很不理解,因而責備他說:你的妻子與你日夜相伴,為你生兒育女,身體都累壞了。現在死了,你不哭也就罷了,卻在這裡唱歌,不是太過分了嗎?莊子回答:你這句話可就不對了。你知道嗎?當我的妻子剛死的時候我怎麼不悲哀呢?可是後來想了想,也就不悲哀了。因為想當初我的妻子本來就是沒有生命的,不但沒有生命,而且連形體也沒有,不但沒有形體,而且連氣息也沒有。後來恍惚間出現了氣息,由氣息漸漸地產生了形體,由形體漸漸地產生了生命。現在她死了,又由有生命的東西變成了無生命的東西,之後形體也會消散,氣息也會泯滅,她將完全恢復到原先的樣子。這樣看來,人生人死就像是春夏秋冬四季交替一樣,循環往復,無有窮盡。我的妻子死了,也正是沿著這一循環的道路,從一無所有的大房子中走出,又回歸到她原來一無所有的大房子裡面休息,而我卻在這裡為此號啕大哭,這不是不懂得大自然循環往復的道理嗎?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停止了悲傷,不哭了。」

    魏無涯講完故事,不等李月恆仔細思考其中道理,就自言自語的說道:「我只會說這個道理,可也做不到平靜的面對死亡……至於你這個疑問,咱們還是去找蔣致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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