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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四章 天人三策(下) 文 / 牛語者

    天色將暗,姬澄澈走出國子監的大門,敖江海駕著一輛馬車和汪柔一同在外守候。

    待姬澄澈上了馬車,敖江海馬鞭一揮駕車緩緩離開國子監,在大街上不疾不徐地兜了一圈,在確定無人跟蹤後才往下關方向駛去。

    來到下關城天色已大黑,空曠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敖江海停下馬車和汪柔在原地等候,姬澄澈步行走進一條悠長的小巷中。

    這裡在下關城裡算是高檔住宅區,房屋灰色的牆壁上爬滿青苔。藉著月色在黑黢黢的巷子裡走出一段,姬澄澈忽然駐步。

    「灰衣巷東首第九家,應該是這裡了。」

    他輕輕扣動門環,問道:「有人在家麼?」

    開門的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相貌俊秀神情警惕地打量姬澄澈,彬彬有禮地問道:「請問公子找哪位?」

    姬澄澈含笑道:「這裡可是邱懸壺邱先生的寓所?」

    青年男子眼中的警覺之色愈甚,回答道:「我便是邱懸壺,敢問公子貴姓?」

    姬澄澈道:「我姓姬。」

    邱懸壺神色大變,說不出是驚懼還是憤怒,盯著姬澄澈道:「不知殿下有何貴幹,需要小民效勞?」

    姬澄澈笑笑道:「我們可以進屋說話麼?」

    邱懸壺猶豫了下,打開院門道:「殿下若不嫌舍下寒酸,請進就是。」

    「謝謝。」姬澄澈步入院內,發現廂房的窗戶上映射出女子的身影,懷裡似乎還抱著一個小孩兒,應是邱懸壺的家人。

    他逕自走進正屋隨意落座,打量屋中陳設道:「聽說如今邱兄是以教書為生?」

    邱懸壺關上院門走進屋裡,點點頭道:「養家餬口聊以度日而已。」

    姬澄澈歎了口氣道:「對不起,因為我連累了你們父子。」

    邱懸壺木無表情道:「沒什麼對不起,現在我們雖然無權無勢,但溫飽有餘活得踏踏實實,已經心滿意足。」

    姬澄澈聽出他的胸中積鬱著一股極大的怨氣,奈何無處發洩亦不能發洩,索性開門見山道:「我通過朋友幫忙好不容易找到你,是想盡可能瞭解當初令尊被迫自盡的真相,希望能從中解開我娘親去世的謎團。」

    「或許這改變不了什麼,但我必須弄清楚當年的事。唯有這樣,我才能安心面對娘親。」

    邱懸壺冷冷道:「該說的十六年前我都已說了,該抄的當年你們也都抄走了。殿下的孝心令人欽佩,卻恕小民愛莫能助。」

    姬澄澈早知事情不可能太順利,他注視邱懸壺道:「當初令尊被譽為太醫院第一神醫,德高望重妙手回春世所敬仰。結果卻因為我娘親不治,一世英名毀於一旦,含愧自盡……」

    「家父……」邱懸壺的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辯駁,淡淡道:「既然事情殿下都清楚,又何須問我?」

    「邱兄可知我自出生時便身帶一種無解之毒,名叫附蠱。顯然,這是源於我娘親體內的劇毒傳染。娘親拚死產下我後,終告不治撒手人寰,由此累及邱太醫。」

    姬澄澈徐徐道:「這些年,我一直在反反覆覆問自己,究竟誰是下毒害我娘親的兇手?!」

    邱懸壺眉宇一動道:「可惜家父已不在人世,這問題無人能答。」

    姬澄澈搖搖頭道:「我從未懷疑過令尊。一來他若要害我娘親,勢必會設法洗脫自己,絕不至於採取一種簡單暴露自己的方式。更重要的是我調查過令尊,他並不會養蠱役蠱之術,即使要下毒也不可能是附蠱。」

    邱懸壺緊繃的面容稍稍和緩,說道:「我曾聽家父在世時說過,附蠱無藥可救。殿下能起死回生也是福澤深厚。」

    姬澄澈懇摯道:「今日我登門拜訪,不是以當今皇子的身份,而是作為人子懇請邱兄相助,能讓小弟查明真兇為母報仇!果若有那樣一日,令尊的冤屈亦可昭雪,還給邱兄父子一個公道。」

    他頓了頓,沉聲道:「或許這個公道遲來了許多年,但遲來的公道也是公道。對我對邱兄,同樣如此。」

    邱懸壺沉默片刻,輕出口氣道:「殿下的心情小民能夠理解,可是家父走得太倉促,並未留下隻字片語。對於令堂去世的真相,我委實不知。」

    姬澄澈並不氣餒,說道:「不瞞邱兄,你可能是唯一能夠幫我查到真相的人了。我也曾親口向父皇問及此事卻是一無所獲。我愈來愈相信,父皇應該知道什麼,只是他始終不願說出來而已。」

    邱懸壺苦澀一笑道:「假如連陛下都無能為力,小民又能如何?」

    姬澄澈雙目逼視邱懸壺道:「你還不明白麼?有人,或許是很多人,他們不希望我查出當年的真相!然而越是如此,我越是要讓此事水落石出,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邱懸壺的身體顫了顫,喃喃道:「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姬澄澈微笑道:「邱兄放心,我絕不會置你與妻兒於險境。」

    他從懷裡取出一疊書放在桌上,說道:「這是我為邱兄準備的新身份,官府均有備檔絕無瑕疵。灰衣巷外,我留了一輛馬車,今夜就可送你們出下關。趕車之人是一位身經百戰的都尉,曾做過父皇的馬伕,擔保邱兄無恙。」

    邱懸壺聳然動容道:「殿下,您這是要……」

    「離開這裡,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天都城是非

    之地,你何苦留戀?那些人之所以不殺你,不過是怕激怒父皇抑或留下把柄。一旦知道我開始調查當年之事,恐怕邱兄家小在劫難逃。」

    姬澄澈又從袖口裡抽出兩張銀票道:「小弟薄備川資,望邱兄笑納。」

    邱懸壺望著桌上的身份書和那兩張銀票,臉色陰晴不定,猛地咬咬牙道:「我不敢欺騙殿下,當初抄家時所有的東西確都被朝廷搜走。小民也因年幼方才沒有入獄受刑。而且,家父確實也不知令堂的附蠱從何而來,甚至是直到殿下即將誕生時才發覺到潛伏的蠱毒。」

    姬澄澈心下微感失望,說道:「令尊能夠及時發現潛伏的附蠱,已是名不虛傳。」

    邱懸壺搖搖頭道:「可就是這附蠱害了家父的性命,也害得小民就此發下毒誓終生絕不從醫。」

    他的神情傷感,說道:「家父為小民起名『懸壺,本想是子承父業以一技之長濟世救人。奈何遭逢大變,終究辜負了家父的期望。」

    姬澄澈道:「邱兄若有意醫道,待換過身份後盡可做來。」

    邱懸壺搖搖頭道:「不會了,我發過毒誓,世上良醫也不少一個邱懸壺!殿下,您是孝子,也是好人。我看得出來,您方才有些失望,可非但沒有惡語相逼,更不曾拂袖而去,反而開導安慰小民,若非心地良善焉能如此?」

    他笑了笑,接著說道:「小民說了,家父本有子傳父業之意,故而每次出宮回家都會對我口傳心授,其中就包括他在宮內開具的單方。」

    「宮內的單方?」姬澄澈的眼睛驟亮,緊緊盯視邱懸壺。

    「都在這兒藏著。」邱懸壺又是得意又是感傷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說道:「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一定會背幾張單方。我不敢忘也不能忘啊。」

    姬澄澈點點頭,問道:「不知這其中與我娘親有關的有多少貼?」

    「自從令堂懷孕後,家父幾乎每日都會被召入宮中行診開藥,直至出事時總共留下四十七張單方。」

    邱懸壺回答道:「我可以用紙筆記下交給殿下。」

    姬澄澈努力克制激動的心緒,說道:「不用,你只管背誦,我聽著就好。」

    邱懸壺微露詫異之色,略作回憶開始背誦起第一張方子。

    所謂是藥三分毒,邱太醫譽滿杏林又豈有不知之理?因此前面的三十張單方開的都是一些用於滋陰補血凝神靜氣的補品,看不出任何問題。

    但是第三十一張單方奇峰突起,竟用到了仙鶴草、艾葉、灶心土、白芨、紫珠等止血藥物。

    姬澄澈凜然一驚道:「邱兄,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邱懸壺毫不遲疑地回答道:「隆武七年臘月二十三。」

    姬澄澈沉吟道:「臘月二十三,我的生日是正月二十一。莫非這是流產的先兆?」

    「不是,如果是流產絕不會用到這些藥材。」邱懸壺否定道:「這更像是由於突然遭受外傷而引起體內大出血時所用的單方。而且當時家父傳我此方時,決口不提病理,只教小民死記硬背下來。」

    「外傷,你是說我娘親遭人襲擊受了傷?」

    「很重的傷。」邱懸壺糾正道:「一天之內,家父總共開出五張單方,其中還有一枚祖傳秘製的『麒麟丹』。若非性命垂危九死一生,家父絕不可能動用這枚神丹。」

    姬澄澈的眸中寒光一閃道:「當時我娘親正在皇宮中靜養待產,普天下有誰能傷到她?」

    邱懸壺沒有回答,也無需回答,只是繼續背誦邱太醫的單方。

    奇怪的事情再次發生,從第二天開始所有用來止血保命的藥物統統消失不見。邱太醫開出的單方上,出現了一件令姬澄澈肝膽俱裂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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