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吃醋 文 / 蘇蘼蕪
三月天,鏡湖園，正是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的好景致。
「不是說尚有客人麼？怎麼還未到？」秦長安半靠著河畔亭欄,探出半個身子望著水面上嘎嘎亂叫的綠頭鴨子，將手裡的雀食撒了出去；見幾隻鴨子扎堆似的全擁過來，他微微一笑，神色一派悠然自得。
衛若蘭走到亭中石凳旁,身後伺候的小廝忙從手上的包袱裡抖出條特製的皮褥子鋪在冰涼的石凳上。白色的絨毛蓬鬆而柔軟,不摻一點兒雜色，乃是用少見的白狐皮硝成的,邊上拿五色彩線織就的雲錦包邊,針腳細密微不可見，顯得精緻華貴。
「他近日來事務繁多，想來是被什麼絆住腳吧——」衛若蘭施施然拎起面前的烏銀梅花自斟壺，皺眉復又丟下，吩咐從旁的小廝：「去尋個爐子來，若是喝了冷酒，吹風後定要不適的！」見那小廝遠去，他轉向秦長安，清俊的眉眼劃過一絲銳利：「翰林院中那幫人對你可還客氣？你可適應？」
殿試已然結束，不負衛若蘭打探消息的苦心，秦長安果然被點為魁首。三元及第、十七歲的狀元郎，生得斯俊美，跨馬遊街那一日可實在是大大出了風頭，隔窗扔出來的花果險些沒將秦長安埋了去！
秦長安歎了口氣：「初來乍到，我年紀又擺在這裡，能有多少客氣？不過如今做事兒倒是頗為得心應手，你無需擔心。往日裡我只想著做官應當造福百姓，然而前些時日聽了柳大儒的論道，只覺得豁然開朗！修書立著，若是得以傳之後世教化於民，豈不是同樣的效用麼？」
「你能想明白便好——」注意到好友提及編書修撰時臉上掩飾不住的光亮，衛若蘭眼神悠遠地望著遠方湛藍晴空上一縷流雲飄然，腦海中閃過幾個畫面，忽然有些意興闌珊。
一堤煙柳掩映之下，幾隻水鴨子歡快地將腦袋埋入水中，屁股上一撮羽尾頂在水面上，伴隨著咕嚕咕嚕的水聲晃動著，別有幾分野趣生氣，叫這四周的雕欄畫棟看起來也親切了不少。
「噗登」一聲，伴隨著石子的沉沒，水上浮起浪花和泡沫，立在岸旁的男子遠遠瞧見亭子中相對而飲的兩人，心中說不出的憋悶慪惱；他接過小廝遞上來的帕子擦擦手掌心的泥土，一雙完全不帶一絲妖嬈氣質的桃花眼微瞇，顯得眼色暗沉如墨，卻夾雜著些許難以察覺的沮喪不甘：「走吧！」
衛若蘭正神色淡淡的，一小口一小口抿著手裡杯中的酒，香醇清冽的滋味並未令他心情有絲毫的愉悅；相反，當餘光瞥見不遠處氣喘吁吁跑過來的身影時，他心下更添了幾分陰鬱不快。
「給衛三爺請安！」藍田跪在地上，想著方才主子離去時陰沉的臉色，欲哭無淚，眼一閉、心一橫：「我家主子有事纏身，實在是走脫不開，故而派遣小的前來通報一聲，還請三爺莫要怪罪！」說罷，他一下子伏倒在地，久久不肯起身。
半晌的靜默後，只聞得上座之人敲了敲桌子，聲音聽不出喜怒：「我知道了，你去吧！」
秦長安見好友一副心情低落的模樣，心知這未曾露面的貴客定然對衛若蘭意義不同，便笑著出聲勸慰道：「再過半個月便是屬國來朝的日子，想來各處都忙碌得很，抽不出身來也是難免。反正如今我已常在京中，不比往日相隔千里——如此，下次一見亦無妨啊！」
又閒話幾句後，兩人便作別各自家去。
「老太太，三爺回來了！」
衛若蘭一回穆國公府，便有小廝僕婦向衛老太太上房通傳，衛老太太一聽，眼角瞄向正偎在窗邊高腳檀木花架旁那位神態嬌憨的少女，抿了口茶，吩咐下去：「竹兒，小廚房裡新作了紫籐糕，難得今年的紫籐花開得好，做的糕點也是鮮甜香軟，你且給你伯母與母親各送兩碟兒去吧！」
穆國公府兩位姑娘，大姐兒衛引桐早在六年前便嫁入雲陽伯府，作了正經兒的大家宗婦，如今兒女雙全、夫妻恩愛，倒不負當年衛老太太與江氏的一番細心籌算。二姑娘衛倚竹年方二八，生得容顏如玉，脾氣很像她的母親秋氏，小事糊塗、大事門兒清，比起衛引桐的穩重端莊，她性子卻更活潑嬌氣些。
「哎！」衛倚竹正凝神瞧著花架上那盆含苞待放的杜鵑，聞言，脆生生地應了下來，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嬌艷的花朵上挪開，便領著兩個丫鬟，拎著事先裝好的五彩掐絲大食盒往外面去了。
衛老太太瞧著衛倚竹的背影，裊裊婷婷恰似窗外幾桿翠竹，挺拔而俊俏，她幽幽歎了口氣，心下不由生出一股惆悵來。當初圍繞膝下的一眾兒孫，如今都要成家立業、嫁人生子了啊！
只是，不知這秦長安心中究竟是如何想法？衛老太太心底對衛倚竹的終身已經有了章程，私底下也與兩個兒媳商量過一番，她們都見過秦長安本人，對這個目光清正、長相斯端方的翩翩狀元郎很是喜愛——若是能引為東床佳婿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孫兒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今日用飯如何？孫兒晨間命人送來的那只野兔子用著滋味兒可好？」衛若蘭笑著朝衛老太太請安，接了丫鬟奉上來的茶，抿了一口後長舒一口氣，湊到衛老太太面前讚道：「還是老太太這兒的茶沏得好！」
衛老太太含笑看著這個生得龍章鳳姿、俊逸非凡的寶貝孫兒，嗔怪著點了點他的額頭：「瞧這滿頭的汗，還不快去擦了，若是吹了風著涼，仔細又要頭疼呢！」說罷，從袖中摸出帕子，一點一點細細地為他擦拭著額頭。
只說這祖孫倆素來親暱，便親親熱熱攜手往床邊大炕上坐了。炕上鋪陳著洋紅猩猩氈子，衛老太太年紀大不覺得，衛若蘭卻是覺著有些微燥熱，遂除了外衣，只穿著裡面寶藍色鑲邊的薄綾襖子，顯得身形纖弱，依稀看出幼時不足的影響來。
「他對這事兒是何態度？」衛老太太問了問今日在外行程，聽衛若蘭一一
答了後，方才將話頭轉入正題：「畢竟是你二姐姐的終身大事，若是他心有不願，可千萬要問清楚。這結親啊，從來都是要的兩廂情願，咱們家，可做不得那等仗勢欺人的事兒來！」
說實話，對於秦長安將要成為自家姐夫的這件事情，衛若蘭心內覺得十分合適。自家二姐姐生得容貌嫻美姣好，性格亦是活潑開朗，管家理事兒均是一把好手，雖不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也知書達理，與秦長安之間絕對不會出現雞同鴨講的狀況——品貌得宜，精神層面上的交流想來亦非難事兒，不正是天作之合？
「老太太且寬心！長安並非那起子故作清高之輩。他亦與我說過，家不齊不足以治國，因此若是娶妻，必定要擇選聰慧明理的女子；再則，他上有寡母下有弟妹，若是妻子家世太高，恐怕會生出事端來！」衛若蘭仔細地給衛老太太說明清楚：「雖說咱們家算得一流的公侯人家，然而二伯與爵位並無干連，如此看來，並不顯得是咱們家嫁低了。何況，長安的人品，我是信得過的」
衛老太太鬆了口氣：「哎，那孩子目光清正，來拜見我時舉手投足是有規有矩，一點兒不見小家子氣！能令蘭兒你引為至交好友，想來品行決計差不了的。只是——」衛老太太皺著眉頭，手指無意識在身旁小几上有節奏地敲著：「還得見見秦家太太才是呀！」
想起那位常年茹素唸經的慈靄婦人，衛若蘭抿了抿嘴，但笑不語。
此話揭過，衛老太太看著寶貝孫兒愈發清俊的眉眼，憐愛萬分地撫摸著他的額頭：「待你二姐姐的終身定下來，就該籌劃相看蓀哥兒和你的親事了。一晃眼，當初的小奶娃都長成人了啊！」
不提防祖母突然提起這一茬，衛若蘭一下子被口中的糕點噎住了，連連咳嗽，一副憋得面紅耳赤的模樣，看得衛老太太心中好笑得很。
「老太太——」面前清甜軟糯的紫籐糕亦失了美味，不知為何，衛若蘭總覺得缺了什麼似的，往日裡的妙語連珠全然不見，靜默了半晌後，訥訥地吐出幾個字來：「是不是有些早了」
老神在在地端著茶盞，衛老太太抿了一口茶水，眉眼在薄薄的水霧中舒展開來：「不早了，挑媳婦可不是尋常的事兒，總得花些功夫時間，仔細相看才是！」
縱使衛若蘭心中有些空蕩的、無法言說的異樣，然而面對著老祖母殷殷切切的慈愛眼神，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有些狼狽地別過眼，落在衛老太太眼中卻成了羞澀赧顏；衛若蘭生硬地將話題轉開：「老太太，今日蘭兒過來，原是為了另一樁事情求您指點！」
衛老太太正掰著指頭數算著京中哪家有好姑娘，聞言，心下微微詫異。蘭兒這孩子，打小便十分**要強，鮮少有朝旁人求助的時候，這一點令他大伯時常沮喪歎息究竟出了什麼事兒？她遂正襟危坐，專心聽衛若蘭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