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情意 文 / 蘇蘼蕪
「什麼?!」伴隨著案卷落地的聲響,徒昭泰滿眼錯愕訝異地站起身來,一雙凌厲的鳳眼死死地盯著底下跪伏在地的太醫:「竟當真有人敢在禁內行如此髒污之事?!」
昨夜為徒易簡診脈的乃是太醫院左院判陳可按,聞言,他深深埋首稟道:「回陛下,四皇子殿下確乎是服用了催情藥物,雖說很快便平復下去,然而脈象做不得假!臣亦詢問過伺候四皇子殿下的宮人們,得知殿下自工部回去後,曾用了一杯參茶並一碗銀絲面,然而杯盞碗碟俱清洗乾淨,並不能從中尋得蹤跡——臣私下推測,約估著藥物劑量較少,只是因著那一盞西洋參茶誘發,所以四皇子殿下才會突然感覺到不適。」
催情藥、引導宮女、西洋參茶將這一連串的詞彙聯繫起來,徒昭泰心底登時有了底兒。他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拳頭,心中除了濃濃的失望之外,還有一種果然如此的釋然:「你退下吧!切記,此事不可傳六耳,亦不必記錄在簿。」
陳可按在宮中任職十餘年,不知經歷過多少後宮陰私,什麼話該說不該說,他心中自然清楚。聞言,他再次深深頓首下拜,低聲應諾,退了出去。
「高德,去安陽宮,悄悄將那宮女帶走處理了!將今年新供的西洋參盡數賜給澤陽宮和毓秀宮——另,甄妃御前失儀,禁足一月,冊封之禮延遲舉行!」
寥寥數語,卻令高德這個見慣風浪的內侍亦心驚肉跳,想著今晨才送到自己手裡的那尊海棠蕉葉凍石鼎,他連忙應承下來。
「至於你,莫落得個晚節不保!」徒昭泰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高德,見他神色一瞬間的波動,冷哼一聲後,緩緩坐了,重新攤開桌上奏章專心致志批閱起來。水至清則無魚,只要不妨礙前朝後宮的穩定,對這些宮人內侍們的作為,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凡事若是越界,便別怨主子不念舊情分了。
手腳僵硬著出了門,高德後背已是冷汗涔涔,心下飛快地盤算起來。
毓秀宮。
看著面前的一溜兒流金包緞錦盒,雲氏瞳孔微縮,攥著袖中的帕子,低聲苦笑著:「這一回,卻實在是做錯了啊!」
她雖已經年逾三十,卻保養得極好。眉開嬌橫遠岫,眸若秋水凝睇,笑容中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斯書卷氣,一雙素手纖纖,搭在大紅色的緞子上,瑩潤白皙宛若玉雕;雲氏的美,並非甄氏那般張揚凌厲,相反,卻是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溫,這正是皇帝喜歡的地方。
她身上著的流彩暗花雲錦宮裝,用金銀絲線繡了一簇簇折枝花朵,這樣的雲錦,每年蜀地不過上供三十匹,而毓秀宮中便佔了五分之一,可見雲氏在這宮中的地位了。
「娘娘不必太過擔心,奴婢派人去打探了,澤陽宮那邊得的還要更多些!」她的心腹宮女上前來扶住她:「何況未陽宮直接被禁足了呢!」
如今的後宮乃是三分天下,閔皇后穩坐正宮之位,淑妃朱氏與寧妃雲氏結為一派,再有甄妃後來居上。這其中,無子的閔皇后憑借的是皇帝的尊重與一貫賢良淑德的好名聲,淑妃與寧妃則膝下皆有子,與皇帝有著舊年情分,而甄妃,甄家老太太曾做過聖上一年乳母,聖上本就是個念舊的脾性,加上近年來,聖上偏愛明艷開朗的女子,因此對甄妃倒是縱容頗多。
這樣的態勢下,閔皇后鮮少插手底下妃嬪們的爭鬥,便連宮權,她也只掌管鳳印,宮中四處的各項事務,盡皆分派給淑、寧、甄三妃來處理了。
長歎一口氣,雲氏絞著手中帕子,想了想後,果斷吩咐道:「取紙筆來,本宮要向陛下請罪!」
總歸此事隱秘,並沒有旁人知曉自己在其中插了手,有甄氏在前面遮掩,想來聖上那裡,至多也只是責怪自己的推波助瀾罷了她能從一介侍婢混到如今尊貴的四妃之一,靠的可不僅僅是容貌,更多的還是因為行為處事之間那份謹慎和識趣兒。
而到了次日晚間,來自澤陽宮的一個消息令雲氏慶幸起自己的決斷來。
每逢初一十五,男子當往正妻房中安歇,即便是蓋著棉被純睡覺亦無所謂,這代表著的是正室的顏面與夫妻和睦。然而這一日正是十五,皇帝卻並沒有按著慣例往澤陽宮去,反倒是自己獨自宿在重霄宮,這實在是明晃晃打了皇后的臉,令不知內情的外人紛紛揣度猜測起來,昨兒不是才賞賜了澤陽宮,怎麼今兒夫妻倆就鬧翻了?
「都給本宮退下去吧!容嬤嬤,你來給本宮揉揉肩膀——」立在窗前,看著中天那一輪皎潔光輝的明月,閔皇后面色平淡似水,眼中卻滿是疲倦與羞憤,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待一眾宮人屏氣噤聲、小心翼翼地盡數退了出去後,容嬤嬤輕聲勸道:「想來是陛下朝政繁忙——」
「嬤嬤,你不必說了;往日裡初一十五,陛下但凡被朝政絆住了腳,必然會遣人來通報一聲,今日卻不見人影,想來他是惱了我!這次發生的事情,再如何是繞不過去的了」一掃方纔的羞憤倦怠,閔皇后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瞇起,莫名地有一股威嚴:「嬤嬤,我記得這個安柔,是甄妃從浣衣局挑過來的?」
那夜,安陽宮內發生的事情雖說被及時掩蓋下去,然而浸淫後宮十幾載光陰,閔皇后對宮廷的掌控力度絕非淑妃和寧妃能相提並論的。大致知曉了前因後果,她一下子便點出了催情藥一事的關鍵。
容嬤嬤思索片刻後便點頭應道:「回娘娘在,正是!這個安柔,原本便是未陽宮中的蒔花宮女,據說是因為不小心摔了甄妃一盆心愛的牡丹,惹得甄妃大發雷霆,將未陽宮上上下下都給訓責了一通,當時鬧得闔宮不得安寧,那陣子,您身子不大爽利,宮裡的事情有些鬆懈,還是陛下金口玉言,斥了甄妃一頓呢!不過,這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安柔便被發落到了浣衣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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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聽說安柔是個難得的美人?」閔皇后的尾音略略挑起,夾雜著難以形容的厭惡。
容嬤嬤是伺候閔皇后的老人了,聞言,陪著笑道:「奴婢瞧著她容貌上倒有幾分像甄妃,不過舉止行動卻有些軟弱,上不得檯面的!」
聽了這話,閔皇后嗤笑一聲:「原來這樣——」甄妃這次可實在是犯蠢了。
「娘娘?」容嬤嬤有些不解地看著自家主子。
閔皇后揮了揮手,眼色暗沉地盯著窗外重霄宮的方向,隱約可從樹影婆娑之中窺得一點光亮,她舒了一口氣:「明日,給太后娘娘請安之後,命各宮妃嬪來澤陽宮一趟;本宮雖不喜歡徒易簡那個小崽子,可是若有人敢在後宮興風作浪,無視本宮的存在肆意妄為,本宮卻是斷斷不能容忍的!」
區區一個安柔算不了什麼,然而背後的含義卻令閔皇后有些坐不住。今兒是這藥下在皇子身上,明兒個有沒有可能便用在皇帝身上?假如不是催情藥,而是毒藥呢?
若是真的出了什麼紕漏
與徒昭泰夫妻三十餘年,閔皇后對他再瞭解不過。若說情愛,大約他對故去的虞貴妃心中會存在一點兒?其餘的後宮妃嬪,無論受寵的、不受寵的,無論是才華橫溢還是國色天香,在他的眼中,不過都是打發時間的消遣罷了。
至於自己這個明媒正娶的妻子,也只是能為他打理後宮的人而已!閔皇后不無諷刺地勾起了唇角,只要自己維持好後宮的秩序安全,那麼他就會給自己榮耀和尊嚴,會遵從先祖遺訓、不令其他人越過自己這個正宮皇后。
如此想來,還真是悲哀啊!
不過,自己可沒有閒工夫去保證皇家子嗣的安全——閔皇后事不關己地想著,心中劃過一絲隱秘不可告人的念頭。
一場風波,以正春風得意的甄妃被禁足宣告了終結,然而,帶來的影響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後宮之中,寧妃自請禁足半月、修養身心,閔皇后以雷霆手段鎮壓住了底下那些騷動不安的低位妃嬪,順帶著獲得了秦太后的一聲稱讚,甄妃宮中時常能聽到摔東西撕帕子的聲響,因此被皇帝又批了一句奢靡,禁足再次延長了一個月
然而對徒易簡來說,那一副劑量不大的催情藥,後續效果卻令他心驚惶惑;未來,彷彿將要就此拐向了某個未知的方向。
徒易簡從睡夢中乍然驚醒,後頸處的衣裳被汗水浸濕,黏糊糊地粘在皮膚上,難受得很,他卻恍若未覺,眼神呆愣愣的望著某一處莫名的地方。
面對室內微弱而隱晦的暈黃燈火,徒易簡緩緩地撐著手臂坐了起來,將帳幔撩開一片後,動作中帶著幾分猶疑和顫抖,將手探入了被子中。片刻之後,他的神情變得十分,似喜卻含悲,還夾雜著些許尷尬和驚惶。
「衛若蘭——」他口中慢慢吐出一個名字來,語速極慢,彷彿要將這一字一字嚼碎了吞下肚去。
頹然地將臉埋進了被褥裡,徒易簡心內說不出的複雜與掙扎。就算自己當真是有那龍陽斷袖之癖,可這對象是不是出了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