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息事寧人? 文 / 蘇蘼蕪
「總算是回來了啊!」衛若蘭仰首看著面前高大巍峨的城門,隨手撥開散落在眼前的幾綹髮絲。
看著城門內來來往往的人流,一派繁華熱鬧的氣象,徒易簡面上亦浮現出了一抹笑意,右手無意識地覆在了左肩上,那裡的傷口已經癒合了,卻留下了一道無法消除的疤痕——他瞇著眼,心中某種念頭愈發強烈起來。
從徒易簡在金陵受傷以來,他們這一行三人更是處處小心、時時謹慎;兩個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加上高大威猛的護衛,這樣組合起來特徵太過明顯,在又一次遭遇刺客後,衛若蘭便毫無壓力地要求黃培去了成衣店和胭脂鋪子,買來女子衣裳和胭脂水粉,在面對徒易簡的黑臉一刻鐘後,直接將自己和對方裝扮成了姑娘家,對外只稱作是兄妹三人往京城投親。
沒有人能想到,天家貴胄、堂堂大康四皇子,居然會願意作女子裝扮如是,從金陵到京城這一路上緊趕慢趕,半個月的時間內,大大小小的關卡,三人都平安度過。
忽然,衛若蘭眼睛一亮。
「陳叔,陳叔——」陳管事正站在城門旁邊,忽然感覺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聽到這陌生卻又耳熟的呼喚,他微微低下頭,正對著一張抹了兩道灰泥的俏麗臉蛋,直接傻眼了,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衛若蘭自然明白自己現下這幅打扮的殺傷力,見陳管事一副撞鬼似的暈乎表情,他心中偷笑不迭,卻是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陳叔,你是特地來接我和哥哥姐姐的麼?」邊說著,手指向了自己身後兩人。
陳管事驀地回過神來,機敏地環顧四周後,手有些抖著摸了摸衛若蘭的發頂:「三——三兒乖,陳叔就是來接你們的啊!走了這麼久的路,累了吧?陳叔備了車,咱們快回去歇歇吧!」
上了馬車,陳管事一下子跪了下來,抬起臉來熱淚盈眶:「三爺,您可算是平安回來了!這一陣子,老太太在家中茶飯不思,日夜為您懸心啊!」他打小跟在衛虞楷身邊鞍前馬後,忠心耿耿,後來衛虞楷沙場征戰犧牲,便是他在刀光劍影之中,從死人堆裡背出了衛虞楷的遺體;後來,衛老太太欲脫了他的奴籍,卻被他拒絕了,一心一意只照看著自家主子留下的一根獨苗苗,因此,穆國公府上下都對他很有幾分敬重。
「陳叔快起來,這一路上的事情等回家了,我再與你細細敘說。只是現下裡我們這幅尊榮,若是傳揚出去,豈不是壞了咱們家的名聲——」衛若蘭心知這位忠僕此時的激動,卻不得不打斷他。
陳管事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把眼淚,聞言,笑道:「三爺不必擔心,老太太早就交代過了,若是在城門口接到了三爺,只不動聲色地領著人回去就是!府中老太太、大太太日日都吩咐著熱水與乾淨衣裳,三爺愛吃的菜色都叫廚房預備著呢!」
馬車從穆國公府正門拐過,從角門進去,陳管事已經遣了小廝往衛老太太上房去通報,因此並無旁人見著衛若蘭和徒易簡一襲女裝的模樣。
洗漱換衣後,衛若蘭便領著黃培往衛老太太上房去給祖母請安,至於徒易簡,他的身份畢竟特殊,故而便留在院子裡,命廚房送了飯菜過來。
「我的蘭兒啊!」見著乖巧的小孫兒完好無損地站在自己面前,多日來的擔憂和牽念湧上心頭,衛老太太不禁老淚縱橫,上前將衛若蘭一把擁入懷中:「你這孩子,既然平安,怎麼也不曉得給家中傳個信兒呢?你可知道咱們有多著急!」
衛若蘭感受到祖母撫著自己的手微微顫抖,心下不免生出些愧疚來;一如年幼時蹭了蹭衛老太太的手掌,他仰首笑著,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來:「還求老太太莫要責怪蘭兒了,您瞧瞧蘭兒身上,便是一路再三小心、隱瞞行蹤,還被人傷到了呢!」邊說著,他擼起袖子,露出左臂一道寸餘長的傷口,傷口已經結痂,像條醜陋的小蟲子,歪歪扭扭地趴在他白皙圓潤的胳膊上。
衛老太太咬著牙,心裡揪著疼,動作輕柔地伸手碰觸著那道傷口:「蘭兒,好孩子,這傷,祖母絕不會叫你白白受了!」
衛若蘭輕輕應了一聲,臉埋在衛老太太的臂彎裡,眼兒彎成了月牙。有家長出面護犢子,這感覺——還真是不賴!
夜色涼如水。
「兒臣見過父皇!」徒易簡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只說了這句話之後,再無言語。
重霄宮外,立崗的宮中禁衛們不敢有絲毫怠慢,三步一人,嚴密地圍住了身後這座像征著大康國之尊榮淵源的殿宇——當年,太祖皇帝便是於此,斬下了前朝末帝的首級;高高的玉階下,有幾名宮女正執帚掃去玉階上些微的塵土,掃除完畢後,非有軍國大事,任何人不得驚擾重霄宮。
而宮中大殿內,燈火輝映如晝,映得四面柱子上裝飾著的蟠龍鳳凰麒麟青鸞栩栩如生,明黃色的帳幕放了下來,將偌大的空間阻隔開,風吹簾動,為這幽暗的夜更添了幾分神秘。
高高的御座上,一襲明黃色常服的男人從滿案奏折紙墨裡抬起臉來,定定地望著底下沉穩得完全不似十六歲少年的兒子,眼神複雜難辨,半晌後,他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起來吧,賜座!」
跪謝聖恩後,徒易簡對著端著錦凳上前來的內侍高德微微頷首後,方才撣了撣袍袖,施施然坐了半邊凳子。
大殿之中一片靜默。
徒昭泰登位十七年,算上早殤的長子徒易卓,統共也不過才六個兒子,其中,他最疼愛的當屬幼子徒易昃,最虧欠的則是眼前的徒易簡。
說來好笑,歉疚這種情緒,還是第一次在徒昭泰身上出現。當初虞貴妃在他面前吐血而亡,卻仍舊念念不忘年幼的兒子,徒昭泰心有觸動,加上秦太后的一
一力堅持,因此,在宮中妃嬪們一次又一次朝徒易簡下手時,他選擇送徒易簡去了江南。
七年的光陰流逝所造成的隔閡,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明清楚的。時至今日,即便徒昭泰有心和徒易簡多說說話,也不知道應該從何入手。
「既然回來了,便住在安陽宮吧!可時常去看看太后,她老人家心中記掛著你呢!」徒昭泰畢竟是日理萬機的帝王,見徒易簡只垂首不語,自己搜腸刮肚也尋不到什麼話題,眼瞥著窗外夜色濃郁,門前掃帚沙沙的聲音已經停了,便沉聲吩咐道:「高德,待會兒你送四皇子到安陽宮去吧!」
徒易簡心知會是這種結果,仍舊是一派嚴肅恭敬,起身復又跪下謝恩。
目送著徒易簡瘦削的背影向外走去,徒昭泰腦海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突然開口道:「簡兒,你肩膀的傷,可好全了麼?」
徒易簡有瞬間的怔愣,旋即便回過神,轉過身來拱手而道:「回父皇,兒臣肩上的傷所幸不曾傷及筋骨,如今已然癒合了,不過留下了一塊傷疤。請了大夫看過,因著傷了兒臣的那把刀上灑有一些藥物,因此除非是以天山雪蓮為引,加入其他藥材,研磨冶煉成一味藥膏,塗抹七七四十九日,方能徹底祛除。」他頓了頓,偷眼覷著徒昭泰的臉色,飛快地收回視線,繼續道:「不過,兒臣想著,男子漢大丈夫,有塊傷疤也無甚大礙,至多不過是穿衣裳的時候,心裡會不大痛快罷了。」
想到什麼,徒昭泰的眼色暗了幾分,揮揮手:「用藥?明日喚太醫再給你診個脈,好好補一補身子才是!去吧!」
從重霄宮中出來,一陣涼風吹過,徒易簡驀地打了個寒顫,高德忙命身後跟隨著的宮女捧過一方錦緞披風,為徒易簡披上。
「高總管,父皇每日都睡得這麼晚麼?」徒易簡回頭望了一眼燈火通明的重霄宮,問道。
高德手中拎著一盞五彩琉璃芙蓉燈,他生得白淨,身材有些微胖,細眉細眼的,見人從來三分笑,因此瞧著便叫人感覺十分舒坦;聽徒易簡這麼問,他藉著手下燈光瞅了瞅他的神色,而後笑容裡帶了幾分真心:「回四殿下,陛下從來勤於朝政,時常熬過子時,直叫人心疼得很吶!」
「還望高總管多多勸諫父皇,國事固然要緊,然而父皇乃是我大康的天,若是熬著身子,那可就不大好了!」徒易簡對著高德微微躬身,神態自若。俗話說君子易與,小人難纏,禁內這些內侍宮女們雖說地位不顯,然而在主子面前吹吹耳旁風,便足夠旁人吃個虧了。何況高德乃是皇帝身邊信重得用的內侍,便是正宮閔皇后,都要給他幾分面子這七年裡,徒易簡的性格已經被磨練得更堅韌隱忍,處事也更加周全細密,自然不會於這等事兒上出紕漏。
高德口中連聲不敢,避開身去不敢受此一禮:「四殿下孝心,陛下定然有所心懷感動!安陽宮便在前方了,請殿下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