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出遊 文 / 蘇蘼蕪
衛若蘭看著面前一片拆開擺開的油紙包,色澤透亮的蜜三刀、酥香清甜的芙蓉酥、奶香撲鼻的金乳酥、軟糯可口的綠豆糕還有醬香濃郁的牛肉夾餅和薄如蟬翼的紅酥皮,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摸了摸肚皮,一副小饞貓的模樣逗樂了其餘三人。
「將芙蓉酥和醬牛肉夾餅留著,餘下的全送到叔公那兒去——啊,棠梨膏留一罐子,墨娥嗓子不大舒服,給她沖水喝好了!」衛若蘭心裡早就有了考量,一臉肉疼的表情,小手一揮做了決定。
徒易簡驚詫了:「怎麼?命我買了恁多,你不吃麼?」
白了他一眼,衛若蘭無奈地歎了一聲,搖搖頭,口吻甚是老道:「之前咱們在山洞裡呆著,侍衛大哥們都是整夜未眠,勞勞碌碌在山上找了一夜;之後我病了請大夫,上山下山都是用轎子抬了上來,實在很是勞累他們;今兒叔公才騰出手來,又拉了他們把書院周邊的竹籬笆重新修築一次,又是工程浩大——我想著,這事兒總歸是咱們倆引起來的,我心裡總覺得不大過意得去索性借花獻佛,聊表心意,你可別惱呀!」
聽了這話,徒易簡神色微怔,旋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說的、倒是不錯,我卻沒想起這一樁來」生活在宮廷中,即便不是受寵愛張揚的一類人,他也是僕婢成群圍繞著長大的,除卻十分親近的幾人,譬如溫暢、譬如自幼照料自己的何公公、譬如母妃生前最得用的大宮女秋月姑姑,他鮮少將注意力放在其他的宮人內侍身上
「我祖母說過,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要懂得以己度人。我雖然年紀小,卻大概能明白點其中的道理——凡事兒禮數要周全,一方面不給人留話柄,另一方面,人家心裡也舒坦不是!」藉著自家睿智祖母的名頭,衛若蘭娓娓道來。
徒易簡本就是天資聰穎之人,被衛若蘭一點撥便想清楚了,他定睛看著衛若蘭良久,眼底飛快地劃過一絲複雜與釋然,驀地站起身來,對著衛若蘭作了個揖:「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受教了!」
不提防他行禮,衛若蘭連忙擺擺手,面上有些無措:「別呀!我不過是把祖母的教導照搬過來罷了,你要謝——嗯,且等回了京城去謝謝我家祖母吧!」往日裡與徒易簡來往交談,雖說他自己不察,然而心思敏銳的衛若蘭卻能感覺得到;即使換了衣裳改了名姓,他那股子身為天潢貴胄的驕傲是隱藏不去的;何況他平日甚少出門與旁人交往,週身難免有些陰鬱孤寂——
衛若蘭與他相交一場,往素不知他的真實身份,如今知曉了,想來那宮廷之中陰謀詭譎之事哪裡能少?緊要關頭,多一份人情就是多一份臂助;衛若蘭實在不願他日後不諳此理而撞得頭破血流,故而方才說了這一席話。
「說起來,我家裡那般情況,平日裡並無人教導我這些道理。雖說讀書能明理知世,卻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面如冠玉的小少年坐下後一陣長吁短歎,週身都籠罩著一股憂傷的氣息,實在是叫人看著又心憐又不忍,徒易簡心中傷感了片刻後,收拾好情緒轉向衛若蘭:「卻不想竟被你這麼一個小人兒給開導規勸了啊!」
此時該如何勸解?衛若蘭亦是有著七情六慾的凡人,見狀免不了心生同情,絞盡腦汁想了好久,終究不得不承認有些口拙難言。皇家親情淡漠,母早逝父不慈,相較之下,自己內有睿智慈和的祖母疼愛護持,外有同氣連枝的堂兄弟照拂帶攜,景狀卻是好太多了。
衛若蘭只能伸出手,半是鼓勵半是安撫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心中再次湧現出強烈的怨念,這小胳膊小腿兒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
只說衛若蘭病癒後休養了好些天,總算是可以從那一碗碗黑漆漆苦兮兮的湯藥中解脫出來了。
此時薔薇已經紅紅粉粉地蔓延了整個牆頭,引得蜂纏蝶繞;朝露濕重,將胭脂色的花瓣暈染成一片霞光蕩漾,實在是美不勝收。綠翹與墨娥兩人便準備了一大桶薔薇香湯,留與衛若蘭沐浴淨身,美其名曰洗病氣順帶沾沾天目山的靈氣,衛若蘭心中好笑,見二人一派認真神色,便也隨她們去了。
又過了幾日,便到了端陽節。
書院慣例,每逢節日便放假,因此,連著底下的休沐,衛若蘭統共有兩日的空閒時光。他原本滿打滿算,與秦長安早就商量好了在臨安城裡逛一逛,誰想秦長安家中臨時有事兒,竟是不得閒,叫衛若蘭好生失落。
不料峰迴路轉,早上衛若蘭正精神怏怏地趴在窗台上,看庭院裡幾桿青翠的竹子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門首處掛著的五彩長命縷也迎風招搖著。心下正百無聊賴,便見徒易簡進了院子,含笑沖窗口的他招招手:「蘭哥兒,我今兒個要下山去,與我一道如何?」
聞言,衛若蘭方纔的蔫巴全不見蹤影,神采耀熠起來:「真的?!那可好,你等等,我給綠翹她們留個字條兒——」蹬蹬跑到書桌旁,隨手抽了張紙出來,落下幾個字;又取出個小小的紫檀木匣子來,從裡面抓出些碎銀子,另拿了個荷包,往裡面塞了十幾弔錢,掂起來份量頗足。
綠翹與墨娥兩人一早就往公廚去了,說是要看大娘們包粽子煮鴨蛋,順帶幫忙掛艾草;衛若蘭有心叫他們都去玩耍鬆快一天,便索性將紅泥綠蟻也打發出去了。
他抬頭對上徒易簡滿含興味的眼神,笑道:「聽長安說,臨安城每逢年節,街上更要熱鬧繁華幾分,有許多平日裡見不到的風味兒小吃呢!說好了,我是要吃個遍的,你若不喜歡,自己挑個酒樓茶肆坐著,緩緩地喝杯茶吃盤點心——不過,我要朝你借溫大哥來幫忙!」
瞅著衛若蘭笑得促狹,頰畔單個的小梨渦淺淺的,眨著眼睛很是古靈精怪,徒易簡驀地明白衛慕言每每對著衛若蘭時那股子無奈與歡喜是從何而來。
「為何要溫暢跟著?」徒易簡認命地接過衛若蘭遞過來的兩個荷包,疑惑
惑道。
衛若蘭將一尊汝窯天青色細頸瓶搬過來,壓住桌上的紙條,十分理直氣壯:「想想今兒街上的人肯定多得很吶,我這小身板哪裡能擠得過人家?當然要身形高大、勇猛威武的溫大哥助我一臂之力啦!」
想明白其中關節,徒易簡不禁失笑。
一路風景自不必贅敘,徒易簡、衛若蘭連著溫暢三人下了山,便見著有小而精緻的龍船游弋在清粼粼的天目溪上。雖說端陽賽龍船是各地都有的風俗,然而南船北馬,江南人善於行舟,水鄉的龍船比起京城那種高大而略微帶著些粗獷的龍船自是不同,船身上雕刻的花紋更繁複,漆刷的色澤也更艷麗。除了京城常見的龍頭船、虎頭船之外,還有一種金鳳頭龍船,被日光一照,那栩栩如生的鳳頭顯得光彩奪目。
一進城,便見得街市上是熙熙攘攘、人潮湧動,空氣中瀰漫著艾蒿的氣味,醒腦提神效果絕佳。徒易簡攙著衛若蘭的手,在溫暢的護持下往街裡,餘光瞄見了件東西,被嚇了一大跳。
只見是一副簇新的鍾馗圖,上面人物生得豹頭環眼、鐵面虯髯,一襲紅艷艷的官袍,好不威嚴!若是掛在家中,驅魔逐怪倒也罷了,可眼下正是端陽,商家生意如此熱絡,如何竟掛了這物,不怕驚了客人麼?徒易簡心下驚疑不定。
「聽說這是江南一代的風俗,每逢端陽,要在大門或者堂中掛一個月的鍾馗圖,以期驅邪除害,祛凶引福呢!」前世衛若蘭的童年便是在江南度過,因此他對這鍾馗圖很是熟悉:「咱們那兒不講究這些,因此也少見。」
端午節亦有別稱為「女兒節」,家中有女孩兒的,都要前往城北觀音廟前的石榴樹林折一枝榴花回來,為女孩兒挽髮簪花,祈願她未來尋得如意郎君。女子們拉著要好的姐妹姑嫂一同出門來,這邊胭脂鋪子裡說說笑笑,那邊絨花攤子上圍成一圈。這一日,便是再古板的老道學,面對著滿街巧笑倩兮的大閨女小媳婦,也只得視而不見、撚鬚不語了。
如出門前商量好的一般,徒易簡先找了臨安城最大的一家酒樓,擇了二樓臨窗的座位,點了一壺毛尖和幾盤小菜;衛若蘭則歡快地一溜煙跑了下去,小小的身影淹沒在了人群之中,若非有溫暢從旁跟隨,居高臨下的徒易簡壓根瞧不見他在哪兒。
照著記憶中秦長安往日的敘述,衛若蘭順利找到了幾樣新鮮吃食,左手捏著個紙袋子裝好的蝦餅,右手端了一碗清涼酸甜的酸梅湯,眼眸亮晶晶笑得格外滿足。再一瞧他的身旁,溫暢手裡拎著一串零零碎碎的油紙包,他嘴裡嚼著東西,面色有些說話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眼中卻同樣是亮晶晶的。
人聲鼎沸的街上,衛若蘭努力分辨著周圍的店舖匾額,忽地靈光一閃,指了指前面一面高高挑起的酒旗,笑眼彎彎:「溫大哥,前面有特別好吃的糯米餅子,長安說是蜂蜜雪梨味兒的,新奇得很,一咬下去滿口都是甜味兒!咱們去嘗嘗吧——據說他們家還有梨花釀呦!」
瞅著他笑得乖巧可愛,溫暢的眼神溫和中帶著些懷念,聞言,點點頭。見衛若蘭已經將手裡茶碗中的酸梅湯喝光,他摸出幾個銅板擱在攤子上,彎下腰來將他一下子抱起,正欲抬腳往酒旗方向而去,卻忽地聞得一陣騷動。
作者有話要說:說實話寫這章的時候是半夜口水分泌得好厲害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