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入學(上) 文 / 蘇蘼蕪
白鹿書院的佈局成「品」字形,總共劃分為三塊地方。入了朱漆大門,左手旁便是樹人院,院中花柳夾植、松竹掩映,還專門開闢出一處平坦空地,擺設著些小弓箭等等,留給院中小孩子們閒暇玩耍嬉戲;右側乃是佳士軒,此間則是那些已經中了秀才的人讀書的所在,軒內納入了嶙峋山石,勁松環繞間有一脈清流從軒外引進,注入小金魚池中,格外清幽致,比起樹人軒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大門正對著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平坦大路,兩邊依次栽著銀杏老槐並有桃李等樹木,在往前去,便是書院處理各項繁雜事務以及先生們備教之所,一座喚作清響閣的小樓。
轉過清響閣,不過十幾步之遙便是白鹿書院的公廚,素日裡一眾先生學子的飯食皆由此處而來。寓所與公廚緊緊挨著,中間只隔了那條從山上引下的清溪,平日裡兩邊取水倒也便宜。
前一日,衛若蘭已經大致將白鹿書院前前後後走了一遍,這才發現自己所住的和風院雖說位置偏僻些,卻是極為寬闊敞亮的。看來,有後門兒果然是佔優勢啊!衛若蘭心中如斯想著。
一大早,衛若蘭便到了胡先生的寓所門前,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後,只聽得「吱呀」一聲,門開了,他抬起臉來,正對上胡先生錯愕驚歎的眼神。
「蘭哥兒起得這麼早?可巧了,我這裡正想著叫人去尋你呢」,經過昨兒下午的交談相處,胡先生對衛若蘭的稱呼已經從最初的「小公子」轉變成了現在親暱慈和的「蘭哥兒」:「樹人軒的孩子們早課尚未開始,不如現在咱們便過去吧,你也進樹人軒坐上一會兒,好好感受熟悉一下——要知道,這些學生們可都上進得很啊!」
衛若蘭作了個揖,白白嫩嫩的小圓手交疊著,頰畔的小梨渦顯得格外可愛:「學生遵命——恰好今兒早上丫鬟做了幾碗餛飩,香甜軟滑滋味兒不錯,想著這個時辰先生應當還未用早膳,因此我特意帶了一份來,這個季候,用這些對腸胃是極好的呢!」邊說著,他動作麻利地從身後扒拉出一隻四方方的食盒兒,小心翼翼地把那約莫成人手掌大小的食盒奉了上前,笑眼彎彎。
胡先生捻著鬍鬚,沉吟片刻後徐徐道來:「手藝卻是不錯呀!叫我猜猜——唔,黑木耳、黃花菜、莫非還加了山裡的菌子?只是怎麼卻有一股子鹹香的味道?」
聽了這番話,衛若蘭眼眸噌地亮了起來,一派熟悉而老練口吻中滿是激動:「那是我家祖母特意吩咐帶來的蝦仁兒,乃是家裡廚娘自己炮製的;先生嘗嘗看,若是喜歡,待下了學,我給您送些來!」
迫不及待地接了衛若蘭手裡的食盒,胡先生眉頭一挑,目光中帶著些許訝異,飛快地打量了衛若蘭一下後,他湊前嗅了嗅:「快點進來吧!記著把門掩上——」說著,也不待衛若蘭進門,自己便喜滋滋地先行轉身往屋內去了。
同道中人啊同道中人!衛若蘭立在門前,會心抿嘴一笑。
連著湯湯水水都一併下肚了,何況是鮮香可口的小餛飩?胡先生飯飽之後,眼瞅著面前空空如也的碗,輕撫著肚皮,還是有些不滿足地歎了口氣:「世人都說君子遠庖廚,卻不知食色性也啊!可惜我沒一手好廚藝卻偏偏生了一張刁鑽古怪的嘴,愈老愈是嘴饞,在書院裡用飯總不得勁兒——」
衛若蘭笑了起來:「老師既然看得起學生院子裡的粗陋飯食,往後我常常送些給您便是!咱們總得將自己的肚子填飽了,才能去談什麼飯天下、濟諸民不是?」
「好好好,這才對嘛!成日裡見著那些個滿腹經綸、高談闊論的才子們,偏用飯跟小姑娘似的還要拿著讀書做借口,我就不喜歡!」胡先生撫掌大笑:「那都是在家裡嬌慣的,哪裡受過餓肚子的苦楚呦!荒年的時候多少黎民百姓吃不上一頓飽飯呢——你這小子果然很對我的脾氣!」
想末世的時候,別說飽飯了,易子而食的事兒都比比可見,自己哪裡能不明白餓肚子的滋味兒呢?衛若蘭心內歎息著,然而這些事情已經隨著衛偌斕的死去而被永遠地埋葬起來了:「得了您這一聲誇讚,倒也不辜負了這碗小餛飩!」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往往就在於一句話、一個舉動而已,衛若蘭同胡先生於吃食上一語投契,胡先生本就對這早慧且態度端正的學生很是有幾分喜愛,經此後更是對他多有關照,此乃後話。
只說胡先生帶著衛若蘭往樹人院而去,一路上遇見來往的學子,他們皆是滿眼詫異地看著這一老一小和樂融融的一幕。胡先生在書院裡是出了名的嚴師,雖不像另一位林先生會打人手板子,可是一瞪眼一吹鬍子,那真是十分威嚴隆盛的;這是哪來的小娃娃,叫胡先生也能有一副慈善和藹的模樣?
他們再一仔細端詳衛若蘭,心下瞭然,莫怪胡先生喜歡呢!這小身板小臉蛋,著實討喜招人得很吶——放著自己,也捨不得擺出一副冷臉來,叫這麼一個小娃娃哭鼻子呀!
此時的樹人軒中已是書聲琅琅,從窗口望進去,見得書桌一排排列著,各桌上都擺著筆墨紙硯書匣子並有茶碗等等瑣碎物件。胡先生便指著其間一方空桌子,低聲對著衛若蘭笑道:「我們書院與其他書院不同,待學生最寬和的,旁邊屋裡都有尋常點心茶水,好叫學生們讀書之餘若是有些腹饑口渴,也好緩解一二書匣子這些都是一概備至的,筆墨紙硯一塊兒各人偏好習慣不同,因此連著茶碗這些都是各人準備好了帶來,你晌午回去自己留意著些,莫要忘了!」
衛若蘭亦是低低應了下來,他心中卻是別有一番思量。
原因無他,正是現下裡教室前方掛著的那塊黑板。
古代教育多為口耳相傳,裡面有用到一種喚作沙盤的工具,拿硬木在鬆軟的沙土上書寫刻畫,作用相似卻遠遠不能與黑板的便捷、高利用率相提並論。在衛若蘭的印象中,黑板最開始是從西洋興起,
待到十九世紀才開始流行起來
「先生,那是何物?」衛若蘭猶疑片刻後,抬手指著黑板,滿面不解地問道。
胡先生順著他的手勢看去,頗有幾分神秘地咧嘴一笑:「那個呀,據說叫黑板,從我來了白鹿書院教書後便有啦!說起來,可真是比那沙盤好用許多,還能拆下來四處帶著走,又能擦洗乾淨,只有一遭——」他老臉上突然飛過一絲可疑的紅暈:「拿那特製的白筆寫字,這麼些年來還是不大順溜呢!」
白筆?想來便是粉筆了衛若蘭心中的迷惑更盛,正要進一步詢問,忽然耳畔傳來幾聲鐘響,他微微一愣,便被胡先生一把攙住手帶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