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以為的初見(上) 文 / 蘇蘼蕪
次日,因著前一天已經補眠的緣由,衛若蘭早早地醒來,洗漱換衣後,便在和風院中的那棵高大的銀杏樹下打拳。天色尚且暗朦朦的,墨娥便在門上掛了一盞七彩芙蓉琉璃燈,晨起霧氣輕渺,將光映襯得朦朧而淺淡,卻別有一番意趣。
身著一襲藍色短打,衛若蘭神情嚴肅、目光炯炯有神,一招一式都十分精準到位、虎虎生風,這等功力擱在一個剛滿五歲的小兒身上著實令人大跌眼鏡。因此,往日在穆國公府中,衛若蘭從來抱著藏拙的心思,一方面原主體弱、手無縛雞之力,乍然進步這麼大,他怕叫人瞧出端倪來;另一方面,他與衛若蓀一塊習武讀書,若是領先蓀哥兒太多,他擔憂會讓他心理受挫——畢竟,小孩子家還是要緩緩教導才是。
「呀!可巧三爺起身了!」衛若蘭收勢後徐徐長舒一口氣,便聽得院門傳來「吱呀」的開合聲,伴隨著紅泥爽朗的大嗓門:「咱們方才去打水,正遇見太爺在清溪旁散步,太爺叫咱們順便帶了兩個包裹來,掂在手裡怪沉的,咱們還在猜是什麼呢?」
緊接著綠蟻手上拎著一隻木桶跟了進來,面上絲毫不見吃力,他笑得很憨厚:「給三爺請安!三爺,這清溪的水可真是清甜得很吶!聽墨娥姑娘說,三爺愛喝茶,正是需要好水來烹呢!」
聞言,衛若蘭的目光在兩人手上逡巡片刻,笑著擺擺手:「辛苦你們倆了,去歇著吧,昨兒個上山的時候,我見林間有些新出土的山筍野菌子,想著去年與老太太一塊兒呆在莊子上曾經吃過一道涼拌三絲,著實鮮美得緊。與叔公隨口一提,叔公便說給我送些干品來,給我解解饞,想來必是這個了!」
墨娥、綠翹兩人早就上前去接了紅泥手中的包裹,聽衛若蘭滿口欣羨嚮往之意,不約而同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墨娥搖了搖頭:「原來三爺是嘴饞了,那可好,恰巧才燒了水,我這邊去拿了泡發,交給綠翹做了,等晌午便能用啦!」
「去吧!」衛若蘭並沒什麼不好意思,經歷過末世的人對食物十分珍視,何況他本身就是精於吃食:「綠翹,你來給我磨墨,雖說今日尚有不少事兒要處理安置,然而該做的功課卻不能丟的!」
隔著一堵牆,徒易簡聽著隔壁傳來的談笑聲,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許莫名的羨慕來。身在皇家,自幼母妃去世,雖有忠僕與外祖家護持,忠僕盡心盡力,可他們都是拿自己當主子侍奉,外祖家終究有些顧不到的地方;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長大至今,父皇待自己平平淡淡,不曾有過要好的兄弟姐妹,玩伴也沒幾個,卻是從不曾享受過這般溫馨和睦的氛圍。
想到什麼,徒易簡正愣了片刻,突然自嘲地一笑。自己這又是鑽牛角尖了,既然生來便做了皇家子孫,那命中注定要經歷宮廷中種種爭鬥——即便是母妃尚在的二皇兄、三皇兄,不也是如此麼?若是叫旁人知曉自己這種想法,指不定要被罵矯情呢!
用罷早膳,衛若蘭便按照昨日與衛慕言約定好的時間前往風兮院。
一路上見著幾個零零散散的學子,衣著樸素卻乾淨整潔,手中執著掃帚水桶之類,這想來便是那些在書院中做工來抵扣學費的農家孩子了吧,衛若蘭心中暗暗思忖。
風兮院中,衛慕言剛剛結束晨起散步,回到屋內正自己動手打水渥臉,便聽得門外一聲清脆的呼喚,他登時眉開眼笑,手中帕子直接一丟,轉過屏風便推門出去。
「小蘭兒來得可真早呀!」
衛若蘭嘴角微僵,定定地看了衛慕言半晌後,認命地接受了這個稱呼,精神有些萎靡地對著衛慕言作了個揖:「見過叔公,叔公早!」
呵呵一笑,衛慕言只覺得心情萬分愉悅,才伸出手來,發現小侄孫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拿了一根大紅絲線攢成的銜珠帶束了起來,便有些悻悻地放下手:「小孩子家家的,何必每日都繃著臉?稍待片刻,我去收拾下東西,一會兒便送你去胡先生那瞧卷子——說好了,若是過不了,可不許入學的!我已經透露不少東西啦,過不了豈不是大大墜了咱們家的臉面?」他面色一派憂心忡忡,彷彿下一秒,衛若蘭便會立時通不過考試一般。
面對自家叔公這明顯的假公濟私,衛若蘭再一次無語了。
白鹿書院的規矩,無論是尚在啟蒙的學童,還是精通四書五經的學子,進入書院求學一概要接受測試,若是過不了可來年再考,或是另擇其他書院。然而江南風昌盛,書院林立,可白鹿書院卻是一直都是執牛耳者,因此即便有這麼一條規矩立在這兒,還是有四面八方有志於學的學子們趨之若鶩。
曾經的衛偌斕在中醫學上造詣頗深,華夏化各方面均有一個特點,那便是觸類旁通,因此他對四書五經這些東西並不陌生;擱在衛若蘭身上,穆國公府請的老師乃是一位積年的老先生,雖說不是什麼狀元榜眼之才,然而也是堂堂的舉人,若非家中劇變令他心灰意冷從此隱居市井,如今怎樣還說不定呢!天分、良師,二者俱全,衛若蘭的考試成績還能差哪兒去?
拿了批閱後的卷子,書院胡先生又是讚歎又是惋惜。他知道衛若蘭的身份,讚歎的是衛若蘭記誦的熟悉程度,兼之一筆柳體端方俊逸,絲毫不像這個年歲的孩子能做到的,惋惜的是他身上已經有了御賜的爵位,想來日後定然不會從科舉之路,實在是可惜了
不過白鹿書院若是能出一位身份尊貴的大儒,豈不是更妙?!胡先生轉念一想,心中不由得振奮起來,心中已經開始浮想聯翩日後的師生相得來。
「胡先生瞧著如何?這個學生收下來可不吃虧吧!」衛慕言坐在窗前翻看著一摞卷宗,眼瞥見胡先生掩飾不住的歡喜神色,笑著道:「偏前個兒與你送信,你還老大不樂意!若是林先生在此,怕是要和你搶學生呢!」
聽到最後一句話,胡先生臉色臭了下來,想到衛若蘭已經成了
自己的學生,瞬間多雲轉晴地笑了,他得意地捻著鬍鬚:「好端端的,偏提起那個老頑固來!他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世事天注定,誰叫他沒這個緣分吶?」
瞅著胡先生夾起桌上的名冊書本等物,洋洋自得地哼著小曲大步離去,衛若蘭搖了搖頭。
胡先生與林先生這兩人,可也真是冤家哦!
衛若蘭輕輕鬆鬆做完了卷子,卷子內容中,「三千百」自不必說,這是啟蒙通行的套路,另有《幼學》等等,那都是朗朗上口的讀物,記誦十分容易。因此,他沒有絲毫壓力地便優哉游哉回了和風院。
院子裡,墨娥與綠翹兩人正端了小杌子坐在屋簷下,趁著日頭明媚便來翻檢衣裳,春日暖得極快,何況江南與京城這麼遠的距離呢?京城那邊還著大毛衣裳,臨安城就已經暖和得可以直接穿夾的。想來要不了一個月,衛若蘭這身上的裌襖便能換成單衫了。
見衛若蘭進了院子,綠翹站了起來,手裡尚且拎著一件寶藍色彈花綾對襟褂子,笑語盈盈地迎上前來:「三爺回來了,方才隔壁院子的主人過來拜訪,咱們兩個女孩兒家不好待客,便推說您不在——這會兒不如您去瞧瞧?我想著,這禮尚往來,咱們受了人家的禮,也該還一份呢!」
褪了身上披著的薄綾披風,接過墨娥奉上來的香茶,衛若蘭輕輕抿了一小口,聞言,眉頭微挑:「哦?是主人親自過來的?」
「是呀!」綠翹順手接過披風,點了點頭,嬌俏的眉眼中滿滿都是笑意:「說起來,昨兒那個悶聲不響的粗魯侍衛,今兒瞧著倒是老實質樸得很,想來是因為夜裡天色暗,他一身黑衣裳又被燈籠映照著,所以叫人生出錯覺來——倒白叫我昨夜擔憂了許久,生怕是個凶神惡煞的鄰居呢!」
墨娥在邊上點著鼻子、擠擠眼:「三爺可是不知道,那侍衛大哥來敲門的時候,綠翹去開門嚇了一跳,險些直接揮手關門撞了人家呢!」邊說著,邊捂著嘴咕咕笑了起來,綠翹被她取笑得直跺腳,便小跑著過去要打她。
衛若蘭看著兩人鬧騰,搖搖頭:「你們倆還鬧?去將我箱子裡的東西收攏出來,唔——兩塊端硯並著那個鈞窯粉紫折枝纏花筆洗吧!雖說算不得貴重,到底是心意。」
「是!」墨娥忙著躲開綠翹的「魔爪」,聞言,急急慌慌應了一聲,便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了屋子。
見她進了屋子,綠翹啐了一聲:「待會兒空閒了,瞧著我怎麼收拾你!」見衛若蘭一個小小人兒依著門框含笑覷她,不由羞得面頰飛紅,一掀簾子也進去了。
墨娥收拾東西是一把好手,飛快地將端硯與筆洗找了出來,取了五彩掐絲描金的大盒子裝好。給衛若蘭過了目,便捧著盒子隨著他往隔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