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話 文 / 容默
第三十話
馬上就要到除夕了,臨睡之前,兩人難得沒有一起看書,太宗拉著她說話,問她在家時是怎麼過年的。
徐慧知道,在這場飛來橫禍初步解決之後,陛下想寬一寬她的心。
黑夜裡,徐慧配合地輕聲說道:「我家裡年味不重,父親好養生之道,從來不叫我們守夜。倒是有一年去鄉下老家過節,隔著圍牆聽說外頭在舉行驅儺儀式,人人帶著假面遊走在大街上,驅散邪祟,聽起來十分有趣。」
太宗含笑看她一眼,「你可真是養在深閨裡的大小姐,嬌滴滴的小姑娘。這驅儺儀式的確有幾分意思,回頭有機會,朕帶你去玩兒。」
徐慧聽他這麼說,聲音裡透著幾分歡喜地道:「陛下去過鄉間的驅儺儀式?」
太宗沉默下來,突然有幾分尷尬。
他少年從軍,那時候沒怎麼正經過過年。後來成了皇子,當了皇帝,更是沒機會深入民間。
只有很小的時候,曾聽他大哥說起過驅儺儀式。
本來說好要一去玩兒的,誰知臨行前鬧了彆扭,大哥帶著四弟走了,留下他一個人。
嚴格說起來,他也沒有參加過驅儺大會啊。
太宗吸吸鼻子,眼睛在天花板上掠過一圈,臉背對著徐慧說:「……別這樣,給朕留點面子。」
徐慧配合地裝死睡覺。
除夕那日,宮中大宴。晚間,後宮所有妃嬪和皇嗣都聚在一起守歲。
唐朝人喜歡大家族聚居的感覺,所以如果有輩分高的老人在,那麼不但老人的直系兒孫,可能連已經成家的弟弟、侄兒、出嫁的妹妹、外甥,各種七零八碎的親戚都聚在一起,來個大團圓。1
宮中也是一樣,各種皇親國戚齊聚一堂,人人以盛裝華服出席,如陽光下的琉璃一般晃著人們的眼睛。
不過雖然男女老少共處一室,該有的秩序還是有的。后妃與后妃挨著,皇嗣與皇嗣挨著,沒人敢到處亂竄。要巴結位高權重的,都在平日裡下功夫,哪有過年臨時抱佛腳的。是以宴會上人數眾多,卻井然有序,除了熱鬧一些之外,不曾讓人感覺喧鬧雜亂。
徐慧還是挨著韋昭容坐。韋昭容仍舊十分健談,言語間都是新年期間皇宮內外的趣事,卻全然不提「韋貴妃古籍投毒」這樣敏感的話題。
徐慧不動聲色地看了上首韋貴妃一眼,恰好遇到韋貴妃的眼神,雍容淡定,從容大度。徐慧一下子便明白了,韋貴妃這是在放信號,她根本沒把前幾日的鬧劇當回事兒呢。
韋貴妃能不計前嫌,徐慧心裡頓時輕鬆了不少。
誰知這個時候,楊淑妃那邊突然來了人,賜了徐慧一碟膠牙餳。
唐朝人過年愛吃甜食,膠牙餳是其中非常貴重的一種。因為這時候甘蔗制糖法剛從國外傳入不久,蔗糖還很不普及。
這膠牙餳比較粘軟,甜度適中,小姑娘都很喜歡吃,沒有哪個女孩子能抗拒它的誘惑。
可徐慧又不是小孩子了。
起碼她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謝過楊淑妃的美意後,徐慧只嘗了一塊,就沒有再用。
楊淑妃送來的東西,她沒有猶豫地吃了,已經是在表示親近信任。若是吃得多了,反而容易引出事端。
一旁韋昭容見了,對徐慧更加滿意起來。
女孩子不能見識太短,像徐慧這樣剛剛好。既不貪得無厭,又不畏首畏尾。
這場晚宴持續的有些久了,酒過三巡,人們開始微醺。
徐慧就有些無聊。過年時人多,不好隨意出去走動。大庭廣眾之下,又不能尋本書看,不然一定會被人當做怪物圍觀。
該怎麼辦好呢?
她不自覺地看向高坐於廳堂之上的太宗。
這一晚上,太宗溫和寬厚的目光在她臉上掠過多次,徐慧都察覺到了,卻沒有看他。
可這一回她主動看他,兩人的目光卻是直直地撞在了一起。
徐慧剛想轉過頭,就見太宗向她招了招手。
徐慧想裝作沒看見,可眾人的目光已經齊刷刷地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她眼睛一閉,認命地起身,頂著壓力,從從容容地來到太宗身邊,慢慢地跪坐下來。
太宗摸摸她有些紅撲撲的小臉兒,愛憐地問:「喝了幾杯?」
眾目睽睽之下,她不好打開太宗的手,只得水眸低垂,溫順地回答:「回陛下,徐慧喝了四杯。」
「騙人。」太宗突然沉了臉說:「朕數了,你明明喝了六杯。」
「……」徐慧無言以對。
她想不到他也這麼無聊的。
旁人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見陛下臉色不豫,還以為他要發火。
誰知,擔憂同情、幸災樂禍的眼神還沒持續一息的功夫,太宗就已經笑了起來,不知道同徐慧說了句什麼。
再看旁邊的徐婕妤,一臉淡定,眼底隱隱透露著幾分無奈。
……好像太宗才是那個被寵著的小孩子一樣。
徐慧坐到了太宗身邊後,他就
就不肯放她走了。
子時一到,守歲的小輩們紛紛起身給長輩拜年。
太子第一個上來,祝陛下「福延新日,慶壽無疆」。
太宗開心地賞了太子一個大紅包。
太子可高興了,倒不是貪這點錢,主要是覺得臉上有光。
接著是楊淑妃的兒子吳王李恪。李恪雙膝跪倒,叩了個頭,祝福太宗「福慶初新,壽祿延長」。
吳王心裡挺忐忑的。他年尾才犯了事,被罷了官,只怕他耶耶會當眾給他甩臉子看。
誰知道太宗非常和藹可親地送了他一個大紅包。
吳王感動的都要哭了。他耶耶還是愛他的!
接下來就是各種拜,王德像個財神爺一樣各種散財。等大家彼此拜完了年,就該出去放爆竹了。
燃放爆竹,就是將干竹子放在火上燒爆。竹節中間有空氣,被火燒爆的時候自然就會「辟里啪啦」的清脆作響。2
宮裡平日不讓隨便動明火,難得能名正言順地玩鬧,人們都興奮起來,圍在前頭觀看。甚至還有皇子親自丟干竹,享受放爆竹的樂趣。
太宗卻將徐慧護在了身後,兩人和人群隔著一段距離。
徐慧探出頭來,在他身側說:「陛下,我不怕的。」
「可朕怕。」
「……?」徐慧表示驚呆,堂堂天可汗,會怕爆竹?
「傻姑娘,」他見她不愛躲在後面,就將她拉到身前,雙手按住她的雙肩,不讓她隨意走動。「朕是怕你受傷。每年臭小子和瘋丫頭們胡鬧,臉上都要掛綵。」
「那陛下也不勸勸?」
太宗搖頭,「過年嘛,由他們高興吧。再說了,朕也勸不了。他們哪個有你乖巧?」
太宗明明是在誇她,可徐慧怎麼總覺得哪裡不對呢。
太宗悄悄拉她回清寧宮的時候,徐慧突然反應過來。
她不是皇嗣,而是妃嬪啊!
怎麼就淪落到和公主們相提並論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