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五章 文 / 來自遠方
黑暗彷彿沒有盡頭。
風團不斷聚攏,紫色巨龍昂首咆哮,舒展龍身。
人皇劍瞬即出竅,疾-射-而出,黑暗中,乍然傳出數聲慘呼。
十餘頭猙獰魘獸,陸續自風團後爬出。
獸身青黑,腹下四蹄,通體覆蓋鱗甲。頭頂雙角,額前生有血紅獨眼,一瞬不瞬盯著「獵物」。
「吼!」
其中兩頭僅餘獨臂,額前淌血,俱為人皇劍所傷。斷臂捲入風團,仍不管不顧,兇猛撲來。
李攸皺眉,正要祭出黑傘,突被巫帝握住手腕,「此處有迷障,眼前皆是幻象。」
「幻象?」
「對。」巫帝揮袖,放出紅色巨龍。
巨龍成一桿長-槍,挾火雷之勢,悍然衝破黑暗。
長-槍過處,魘獸化成團團黑氣,捲入風團,消失不見。再看遠處,又是一番不同景象。
「怎麼回事?」
「前方是一處福地,迷障為福地器靈所布。」
說話時,紅色巨龍變作一條緋帶,纏在巫帝腰間。首尾相接,鱗片彷彿玉石。
龍眼亮起紅光,化成龍形手環,纏在李攸腕上。
李攸皺眉,「解釋一下?」
「福地為荒古大能煉化,內有重寶。」巫帝微微側頭,指尖擦過李攸手背,引得紅龍低吟,「遇有外人闖入,必開啟大陣,釋放凶獸。於尋寶者凶險異常。」
「所以?」
「此為護你周全。」
護他周全?
李攸退後一步,掙開手腕。
這種接觸,總會讓他想起不久前一幕,很不自在。
雖為助他躲開風旋,避開隱在暗處的黑洞,仍是……該怎麼說?下意識抿嘴,擦過手腕,抹去殘留的熱度。
「既然危險,為何要去?」
還要「裹挾」他一起?
「七百年前,我曾到過該處。發現一座靈湖,內中似有蹊蹺。」看出李攸不自在,巫帝雙臂攏在身前,只借手環牽引,助他在龍首立穩,「當時遇器靈阻撓,並未下湖查探,如今想來,應是與你有關。」
「與我有關?」
「人皇宮。」
語義簡短,像在打啞謎。李攸偏偏聽得明白。
「你是說,湖下有人皇宮?」
「或許。」
巫帝轉身,再開一條通路。紫色巨龍加快速度,逕直穿過風團。
當年,為尋人皇宮,巫帝數次穿過時空亂流,尋到多處福地洞府,還曾到過凶獸戰場,妖獸墓地。
荒古留下的遺跡,如一座座孤島,在風團中遊蕩。
有生命存在,可自成一體,形成萬千小世界。
無生命痕跡,則寂靜千萬年,直至化作齏粉,淪落塵埃,漂浮在時空盡頭。
這處福地,便是當時發現。
如今回想,應是玄龜布下法陣,隱藏起行宮痕跡。縱然捕獲湖中散溢的少許靈氣,也難同三界至寶聯繫到一起。
無人能夠想到,人皇宮不是一體,而是一分為四。靈氣威壓亦隨之分割,皆無法與巫帝宮同日而語。兼有鎮守此地的器靈阻撓,會忽略某些線索,不足為奇。
同巫帝宮相伴幾千年,固有觀念生成,倒成為尋找人皇宮的阻礙,連巫帝自己都沒能想到。
聽完巫帝解釋,李攸擰起眉頭,「人皇宮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
「不多是多少?」
巫帝沉默,眼神表達一切。
李攸捏了捏額角,他早該想到。
巫帝珠隨身攜帶,人皇珠被對方搶走,只要巫帝願意,他幾乎沒有秘密。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都瞞不住。
除非他能徹底屏蔽巫帝靈力。
可惜,這樣的事只能想想。
幾次「渡氣」紫色靈氣融入石玉,分不開,趕不走,如何屏蔽?
「四座行宮的事情,你知道。」
雖為問句,用的卻是肯定語氣。
「知道。」巫帝點頭。
「我尋回三座行宮的事,你也知道?」
「嗯。」繼續點頭。
「那閣下也該清楚,有洞天福地相助,尋找行宮的速度更快。」
將他帶離綠洲,百分百是幫倒忙。
巫帝搖頭,告訴李攸,為避免麻煩,還是不要動用綠洲懸山為好。
「為何?」
「此處亦是一處福地。」
「我知道,那又有什麼關係?」
「福地之主不見蹤影,器靈已無血印束縛,容不得修士,更容不得同類闖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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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靈不受控制,隨時隨地發飆,修士定已不在此處。或飛昇仙界,或隕落荒古戰場。以之前經歷推測,後一種可能性更大。
李攸眨眼,意思是一山不容二虎?
洞天福地遇到洞天福地,一座有主,一座沒主,定要大戰一場,不死不休?
見李攸終於想明,巫帝方才繼續道:「因其源自荒古,融合凶獸戾氣,脾性難測。雖不一定會拚死纏鬥,總是穩妥為上。」
李攸點了點頭。
聽起來很有道理。至於對方是否懷揣他意,暫時不重要。
尋回四座人皇行宮,同五國做個了斷,因果方可了結。
向巫帝要回仙靈草,一切才能回歸「正途」。
自離開千刃山,入荒川古境,下冰湖,過燕境,滅玄樓觀,好似有雙看不見的手,一直在背後推動。
回想起來,李攸難免心生疑慮。
唯有結束前世恩怨,不被因果困住,才能坦然面對今生。修成大道也好,隱回山中也罷,順興本心,方得自在。
無論巫帝是何目的,助他尋回最後一座人皇行宮,總是人情。
仔細算算,他已經欠下不少人情,終不能視而不見。
「便照你的意思。」李攸道,「不過,總要留下口信。」
這一次,巫帝沒有阻攔。
刻意忽略腕上那條紅龍,李攸張開靈傘,揮袖撕開風團。正要以靈力傳音,突有數團火球撲面而來。
赤色包裹金光,熱度驚人。不用深想,便知始作俑者。
「嗷!」
火中傳來獸吼,帶著焦急,「尊者!」
伴隨吼聲,靈狐現出本體,九條狐尾張開,全身纏繞火光,無視狂風飛旋,穿透層層黑暗。
「你個老不死,放開尊者!」
不待李攸解釋,靈狐揮動前爪,打出數團火球,亮出滿口利齒,狠狠咬向紫色巨龍。
「不放開尊者,我咬死你!」
靈狐緊咬不放,巨龍吃痛擺尾。
李攸登時傻眼。
看看靈狐,瞅瞅巫帝,最後瞄一眼腳下巨龍。
話說,是不是搞錯對象了?
要咬的話,也該是身邊這位。
「他是中了迷障。」
道出因由,巫帝自龍首躍起,銀髮似星辰閃亮,額間血痕愈發醒目。
紫色巨龍咆哮躲閃,仍被靈狐咬中兩口。
李攸敢以道心立誓,巨龍的叫聲中,委屈明顯多過痛楚。
「去!」
巫帝手捏法訣,竟捲過兩個風團。以紫色靈氣包-裹-擠-壓,碾成拳頭大小。無需親身體會,完全能夠猜到,被這個黑色光球砸中,會是何等恐怖。
「那個……」
不忍見某種慘景,李攸想說手下留情,仍是慢了一步。
風團砸出,恰遇數團火球。
狂風肆虐,赤-火狂舞。
風助火勢,火借風燃,剎那間,亂流中鋪開一片火海。
這情景,怎麼看都不像是教訓靈狐,倒像是借妖火開路。
「走!」
巫帝攬住李攸,便要衝進火中。
「等等!」
拉住巫帝,李攸收回靈傘,飛身折返,想抓靈狐後頸,幾次沒能抓准。心一橫,直接將靈狐敲昏,薅住狐尾,淡定道:「走吧。」
巫帝:「……」
敲昏九尾靈狐,倒拖而走,縱觀千年,李尊者當為第一人。
靈狐頭暈眼花,頸上蓮台綻放。
妖界中,妖後險些撞翻玉盤,表情複雜,口中卻道:「小九又要有大造化了。」
雖然,過程會辛苦些。
洞天福地中,綠松得李攸傳音,知曉大致情況,非但沒有後退,反被激起鬥志。
同為守山器靈,比他多活幾年又如何?
「尊者要去尋寶,我等怎能不隨行護衛!」
「我等既立心誓跟隨尊者,豈能遇險即退?」
「真是荒古留下福地,更不能放過!」
「與其讓尊者以身犯險,入內尋寶,不如我等代勞。」
「事事如此,還要我等何用!」
「此言有禮。」
一枚古印浮在半空,篆浮起,火光跳躍,現出一老者面容,「我等合力-鎮-壓該處器靈,助尊者將其煉化,豈不更加便宜?」
「印老所言甚是!」
「到底是萬年修為。」
「高!」
李尊者有個性,手下一干器靈更有個性。
他與巫帝闖界,只為尋回
人皇行宮,對福地本身並無想法。這群器靈卻是要大包大攬,一鍋端走!
該說膽大心細,還是敢想敢拚,物隨其主?
總之,被這群器靈盯上,倒霉是肯定的。
火海中,李攸拖著靈狐,隨巫帝連闖數個風團。
靈狐清醒過來,立刻四爪撲騰,叫道:「尊者!」
「醒了?」聽到叫聲,李攸鬆開狐尾。
靈狐立刻縮小,主動附上李攸肩頭,對著巫帝呲牙,「老不死,我已煉成無上妖火,你休想對尊者如何!」
巫帝不語,甚至沒掃靈狐一眼。
拍拍靈狐,李攸很是欣慰。總算沒白養這些時日。
只不知,此事被妖王夫婦知曉,又會作何感想。養了幾千年,不如幾個月,是該捶一頓,還是重重捶一頓?
妖火燃燒,風團威力逐漸減小,巫帝看準時機,祭出一枚法印。
印璽飛向巨龍,變作一副玄甲。
龍身縮短,人立而起,與玄甲合一,幻化成龍首人身的彪形大漢,手持巨斧,大喝一聲,橫空劈落。
剎那間,時間凝滯。
黑-幕-碎碎,似萬千黑色琉璃,緩慢飛過眼前,流入風團。
風口處,千萬道光芒折射,如煙花當空燃放,絢爛奪目。
「走!」
巫帝護住李攸,衝入光中。
靈狐緊緊扒住李攸衣領,唯恐被狂風吹走。
躲藏在風旋後的洞天福地現出一角,綠松與鯨王同時大吼:「就是現在!」
三座人皇宮漫射彩光,眾器靈同時祭出靈力。
碧玉樹扎根水晶宮,牽引綠洲,光速前行。
血玉玦器靈飛上樹冠,浮在綠松身側,兩個娃娃合攏十指,樂工奏響編鐘,彷彿在告知福地器靈,他們來了!
此回,李攸和巫帝已穿過白光,落入一方陌生天地。
碧空萬里,猶如水洗。
舉目望去,大地無垠,古木參天,湖水蕩漾。遠處有縱橫阡陌,似荒古先民留下的遺跡。
飛到靈湖上方,能感到些許靈氣。人皇行宮是否就在此處,李攸卻不敢確定。
「下去看看。」
既然來了,不管真假,總要下去查探一番。
李攸意定,祭出黑色靈傘,將避水珠交給靈狐,正要潛入湖中,忽被巫帝拉住。
「怎麼?」
「事情有些不對。」
巫帝落到湖心,衣擺拂過水面,銀髮緩緩落到肩頭,神情微凝。
「哪裡不對?」
「此地的守山器靈。」巫帝看向李攸,抬手祭出靈力,試探兩次,終於確定,直覺沒出錯,「有外人闖入,不該如此安靜。」
他清楚記得,幾百年前,剛過白光,天地既已變色。
翠峰化作火山,噴出熾熱岩漿。
靈湖成為海洋,掀起滔天巨浪。
荒古凶獸自四面八方襲來,猙獰狂吼,欲擇人而噬。
不問來意,便下殺手,這般-狂-暴-的器靈,絕不會輕易改變性格作風。
觀此地靈氣,也無器靈隕落之兆。
到底是何因由?
巫帝正自不解,突聽李攸道:「我好像知道。」
「什麼?」
「看那裡。」
李攸舉臂,指向兩人下落的地方。
裂縫尚未合攏,現出半座水晶宮。彩光牽引洞天福地,似要佔據整個天空。
綠洲懸山出現,周圍終於產生變化。
白晝忽被黑暗籠罩,夜空中亮起無數「星辰」,皆是凶獸眼中的幽火。
不理會兩人一狐,分明是察覺洞天福地靠近,防備更凶狠的敵人。
木然看了兩秒,李攸抓下靈狐,看向巫帝,「看來要打一場。不如抓緊時間,現在下湖?」
巫帝挑眉,守山器靈違背命令,擅自行動,竟不追究?
「沒意義。」李攸搖頭,」況且,法不責眾。」
此事絕非綠松獨斷,想必鯨王也參與其中。柳木、桂木,三座藏寶閣裡的器靈,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主。
追究,怎麼追究?把洞天福地砸了?
事實證明,李尊者很有先見之明。
凶獸越聚越多,懸山雲圖忽然亮起,彷彿啟明星,照亮整個夜空。
彩光縈繞,鐘鼓聲聲。
綠洲上方現出數十名武者,身披鎧甲,背負弓箭,手持刀盾。隨號角戰鼓,迅速結成戰陣,衝向凶獸。
殺聲驟起,武者悍不畏死,被尖牙利齒-撕-裂,化作靈光,兩息即能凝出實體。
只要鐘鼓不絕,靈氣不斷,武者便是不死之身。憑借百餘
余器靈,背靠洞天福地,耗也能耗死這群凶獸。
遇上這群開啟外掛,不怕死又死不了的,一句話,倒霉。加深層次,倒了血霉。
藍色光球浮起,噴出一道氣柱。
綠松器靈手持木杖,隨光球飛至半空,遙對李攸行禮。
「尊者,待我等拿下此地,與尊者賠罪!」
木杖揮出,鐘鼓聲大作,天地為之震動。
以其作為,定是要-逼-出此地器靈,和凶獸一併生-吞-活-剝。
李攸忽然覺得,他這個反派做得很不成功。相比這群器靈,簡直可以用善良來形容。
巫帝靜靜看著李攸,保持沉默。
千年前,人皇雖強,卻過於心軟。
千年後,滄桑變換,神魂重生,性格也隨之改變。
這種改變,是他一直所期待的。
只不過,面對現在的李攸,想要達成夙願,似乎……有點困難。
人界
浮雲山中,雲霽始終未能掙脫夢境。
桃婦守在一旁,多少有些失望。
「歸元這次看走了眼。」
即便是夏朝宗室血脈,闖不過法陣,開不得石門,就得不到祖師留下的東西。手持令牌,也無法成為浮雲山之主。
失望歸失望,不能任由山門子弟死在這裡。
「半個時辰,若再不醒,老身便送你出去。」
話音剛落,異變突生。
白光從天而降,穿透山壁,落在雲霽額前。
光中走出一名修士,五官俊,笑容溫和,寬袖長袍,似跨越千年,重回人界凡塵。
「是你?」
桃婦微凜,掃一眼雲霽,道:「飛昇幾百年,神識依舊不散。這份執念,老身自愧不如。」
不理桃婦諷言,修士手捏法訣,週身法力湧動,「醒來!」
白光融入氣海,雲霽緩慢睜開雙眼,茫然之後,面向藍衣修士,鄭重拜倒。
「見過祖師。」
修士雙眸微垂,輕輕頷首。
白光乍然收起,幻影一併消失,巖洞重回黑暗。
剛剛的一幕,彷彿是雲霽同桃婦的錯覺。
「可要老身送你出去?」
雲霽搖頭,謝過桃婦,重新回到門前,凝視法陣,「得祖師指點,弟子必過此陣!」
罡風平地而起,立在風眼中的年輕修士,目光堅毅,好似一柄-凶-刃,塵封數載,終於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