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章 文 / 來自遠方
主人相請,誠意十足。李攸思量再三,終不好拒絕。
洞天福地移向主峰,綠松凝出靈體,俯視下方群山,神情格外嚴肅。
「尊者,此地靈氣聚湧,七座奇峰應為陣眼,拱衛當中主峰,既是一座天地造化的聚靈陣,又是一座護山大陣。」
「天然形成?」
「正是。」鯨王補充道,「無異另一處洞天福地。」
「比懸山如何?」
「不差分毫。」
洞天福地?
甚好!
得到答案,李攸突然輕鬆許多。
綠松不解,柳木和碧玉樹同樣滿臉疑惑。
鯨王噴出一道氣柱,浮到李攸肩頭,問道:「小子可是以為,對方手握重寶,不會輕易找你麻煩?」
「只是其一。」李攸行至綠洲邊緣,視線穿透雲層,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確定,「此處應該有某樣東西,對我十分重要。」
幾個器靈面面相覷,玄大探出龜殼,道出疑問:「可是行宮?」
假如真是人皇行宮,為何自己毫無所覺?即便玄二已死,龜甲萬年不碎,也該有靈氣留存,不應半點痕跡皆無。
「不是行宮。」李攸搖頭,示意圓盾長矛收起屏障,現出洞天福地,「究竟是什麼,我也說不清楚。」
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那件東西於他的重要性,不亞於行宮和九層祭台。
主峰上,荀山主揮退童子,離開竹林,親自前往迎接。
目睹綠洲懸山乍現雲中,先是震撼,隨即神情一變,搖頭苦笑。
趙陵前腳剛走,洞天福地後腳便至。以前者性格,定會以為白雲山同李攸早有牽扯。
作為山主,哪怕不站在李攸一邊,他也會被口誅筆伐,潑盡髒水,打入邪魔外道一流。
入道千年,對紅塵諸事,荀山主看得極為透徹。哪怕不參與其中,也能推測出最接近現實的結果。
究其根源,不過八個字,貪念不足,人心難測。
轉念一想,遭逢巨變,這位的性子也變得不同。換做千年前,絕不會如此行事,無半點顧忌。
刻意為之也好,歪打正著也罷,今日之後,白雲山定會被推到風口浪尖,再難獨善其身。
若這是對山門的考驗,也只能接下。
立於山巔,荀山主輕聲歎息,揮袖祭出一柄拂塵。
萬千白絲化作白練,自山巔至綠洲,架起一座長橋。橋面為光芒籠罩,靈雲環繞,似有萬千星光閃爍。
留下綠松和兩株靈木護衛洞天福地,李攸御風而起,飛身落到橋上。
鯨王變作一條藍色玉環,束在李攸發間。
前行數步,突聽鯨王道:「這位山主倒是大方。以法器引動山中靈氣聚集,於你大有好處。」
李攸頷首。
他能清楚感到,踏足橋上,體內功法自行運轉,堪比吸收數枚極品靈石。
「這柄拂塵來歷不凡,雖不是荒古仙寶,也夠得上靈寶級別。」
「靈寶的話,至少也要大能煉化,溫養千年吧?」
「對。」藍色玉環浮起靈光,鯨王的聲音清晰傳入耳中,「我原以為,什麼一山兩觀,不過人修-圈-地自封。如今看來,不提其他山門宗派,這個人界第一山門倒也有些底氣,不算徒有虛名。」
李攸點頭不語,腦中瞬間閃過數個念頭,腳下未停,轉眼已行至橋心。
俯瞰山頭,一名灰衣老者長身而立。
鶴髮童顏,一捧長髯隨風飄拂。雙臂自然垂在身側,週身法力湧動,舉頭仰望,目光矍鑠。
「道友駕臨,實乃荀某之幸。」見到橋上黑色身影,荀山主拱手道,「先前不識道友身份,多有冒犯,還請見諒。」
言行自然,無半分做作,亦無半點違和。
換做他人,得這般禮遇,必要受寵若驚。
李攸卻是泰然自若。
古怪見多了,遇到天大的事,也能淡定以對。
鯨王浮出虛影,認真看著荀山主,疑惑問道:「此人可是你的舊識?」
舊識?
李攸淺笑還禮,搜尋記憶,只有模糊印象。可以推斷出,上上輩子,他的確見過此人。印象不深的原因,只能是對方名聲不顯,於當時而言,還是個不起眼的角色。
「尊駕路經白雲山,可事出有因?」
「因見雷雲聚集,一時好奇,方才至此。」李攸道,「實是湊巧,非刻意闖山。」
荀掌山點頭,笑容裡多出幾分真意,「相見即是有緣。雖是湊巧經過,也請道友暫留,讓荀某略盡地主之誼。」
「掌山美意,卻之不恭。」李攸道,「叨擾了。」
對方並無惡意,李攸也非不識抬舉。更兼此地有關乎前生之物,今日不入山,來日也將拜會。
主峰上一幕,盡數落入七位峰主眼底。
掌山幾百年不離主峰,其他宗門來訪,多是由弟子接待。哪怕觀主宗主親臨,也多由童子引路。現如今,卻對一介散修如此客氣,親自出迎?
驚訝、愕然、不解、疑惑,同時湧上七人心頭。
知曉雲霽同李攸交好,自然對後者有一定瞭解。猜出來人身份,璇光尊者的疑惑比他人更深。
渡劫之後,雲霽仍停留雲中,是否已發現對方至此?他為何不說?
「師父,我……」
雲霽似要出言解釋,卻見璇光尊者搖頭。
縱有再多疑問,現下也不是詳談的場合。
無論掌山態度如何,知悉有人闖山卻不馬上稟報,於山中弟子都是大過。他相信自己的徒弟,不代表他人不會生出想法。
其他峰主正疑惑李攸身份,並未察覺兩人動作。
「此人究竟是何身份,竟能得掌山親自出迎?」
「日前有傳聞,玄樓觀並非毀於五國修士,而是中途出現變故,有他人插手,方至大陣損毀,劍山崩塌。」
「師兄是說,玄樓觀被滅一事同此人有關?」
「只是猜測。」璇璣尊者道,「傳言五國修士攻山時,有隱世大能突然現身,攜洞府壓下,將玄樓觀同劍山一併摧毀,盡數奪走觀內法寶。」
「隱士大能?」
「我先前以為,傳言並不確實。應是在場世家放出虛言,目的是為隱匿所得,嚴防他人覬覦。但若是這名黑衣修士,傳言倒是可信。」
「的確。」
幾名峰主接連點頭。
洞天福地乃三界至寶,攜萬鈞之勢壓下,別說一座護山大陣,十座疊加也扛不住。
掌山早有言,玄樓觀逆行太過,已失氣運,早晚將遇大劫。
自作孽,以致失去道祖庇護,道觀被毀,劍山湮滅,是躲不開的劫數。
「貪心過甚,殺戮太多。」
天道的空子豈是那麼好鑽?
換成後世的話來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也要看政策出自哪個部門,執行力度如何。
沒有李攸的福運,還想走鋼絲鑽空子,天道一棒子砸下來,只有身死道消的份。
提及玄樓觀,七位峰主皆不再多言。
雖交情不深,且偶有齟齬,千年道觀一朝湮滅,道統不存,也是令人唏噓。
「掌山有意,定會召喚我等前往主峰。幾位師弟不若回山靜等消息。」璇璣尊者道,」一旦山主召喚,也好有所準備。」
「只能如此。」
七位峰主商議妥當,先後返回洞府。
回到峰頂,璇光尊者得弟子稟報,當即收好竹簡,攜雲霽前往主峰。
「師父,徒兒有話要說。」
「可是關乎那名散修?」
「正是。」
「暫且不急。」璇光尊者道,「先去見過掌山,再論他事。」
「是。」
主峰法陣全開,師徒二人落在林邊,不見童子,只能放飛紙燕,候峰中來人。
與此同時,李攸已隨荀掌山進入竹林。
「道友觀此處景致如何?」
「甚好。」
對一塊石頭談美景,無異對牛彈琴。
山高林茂,同樣的景色,他看了七百年,除了枯燥乏味,實在談不出感想。
看出李攸無太大興致,荀山主未再言及竹林。長袖拂過石台,擺出一壺靈茶,兩隻茶盞。
茶具皆為靈寶,隨清水入壺,器靈凝出實體,在石台上追逐打鬧。
笑聲彷如銀鈴,兩息之間,壺中溢出熱氣,茶香飄散。
「道友請坐。」
看看茶壺石台,再看看石凳,李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繼續站著,有違主人好意。
坐下……他當真擔心,石台石凳會當場化作石粉。
因境界飆升,石玉極不穩定,像隨時處於飢餓狀態的猛獸。稍不注意,便有靈石玉器慘遭毒手。
為此,李攸丟出寒冰巖,遠離藏寶閣,行動間小心翼翼,唯恐再釀慘禍。
儲備糧好找,如血玉玦一般的法器卻難再尋。況且,一次吃得太飽,很難想像會有什麼後果。
境界飆升,引來天雷,都不算什麼。萬一石玉發飆,將行宮和懸山都當口糧吞掉,他哭都沒地方哭去。
見李攸立在石台旁,表情木然,遲遲不動,荀山主難免疑惑。
「道友可是不喜此地?」
「不是。」李攸搖頭。
覺察巫帝珠輕顫,李攸眉心一跳,忙祭出靈力,團團裹住紫氣。
直覺不會錯,非是他反應及時,靈珠絕對會化成巫帝法身。真是那樣,樂子可就大了。
不過,眼下既無危機,又
無險況,巫帝跑出來作甚?
見荀山主疑色未解,李攸無暇深思,靈機一動,道:「道友之前厚意,尚未謝過。再受道友美意,實過意不去。」
「道友太過客氣。」
「禮尚往來,方為行事準則。」李攸取出通天壺,以靈力引入湖水,繼續道:「此壺為他人所贈,我非懂茶之人,借此機會,請道友幫忙品鑒一下,如何?」
通天壺一出,石台上的器靈立刻不再嬉笑打鬧,全部垂首斂眸,立在一側,萬分恭敬。
見此情形,荀山主難掩驚訝。
這套茶具為先代山主傳下,已有千年歷史。器靈境界甚高,輕易不肯馴服,何曾此乖巧?
細想片刻,終於恍然。
縱是一夕隕落,歲月流轉,人皇仍是一界主宰,隨身之物豈是凡品。
「道友拳拳盛意,荀某恭敬不如從命。」
李攸輕笑,祭出兩個蒲團。
兩人盤膝坐下,竹林突起陣陣靈霧。
竹枝輕搖,葉片沙沙作響,似有琴音,又似伴著劍鳴。
熟悉的感覺再次湧上。
李攸輕輕皺眉,定下心神,斟一杯靈茶,以靈力托起,送到荀山主面前。
「荀道友請。」
「多謝。」
荀山主接過茶盞,茶香飄入鼻端,精神為之一振。
茶水入口,化作靈氣流入氣海,沖刷經脈,凝滯百年的境界,竟隱隱有了鬆動跡象。
自跨入分神後期,少有靈植可助他提升修為,靈石更是收效甚微。現今,僅一杯靈茶便有此功效,簡直不可思議。
這只茶壺必是仙寶。
飲盡茶水,荀山主呼出一口濁氣。隨即放下杯盞,斂袖正坐,向李攸道謝。
「謝道友饋贈。」
此番請李攸入山,本為瞭解一段舊年因果,不想得此機緣。只能說世事難料,上天之意終難違背。
山中弟子避世千年,終要再入紅塵。
李攸同沒預料到,一杯靈茶而已,竟然對分神期修士有此功效。
想起此前與狄戎壯漢同行,被塔拓喝掉的五六壺茶水,終於明白,什麼叫鯨吞牛飲,暴殄天物。
「小子,休要將本王同那莽漢作比!」
玉環浮起藍光,鯨王很是不滿。
彎起嘴角,暫不理會鯨王,李攸再倒一杯靈茶,送到荀山主手邊。
難得做一回好人,乾脆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
「荀道友請。」
不想荀山主未接茶盞,搖頭道:「道友美意,荀某心領。」
道祖留下箴言,修道本為修心,當清靜無為。
此等機緣,可一不可再。
心生貪念,欲-求捷徑,反是捨本逐末,有損道基。
「請道友前來,本為歸還一件法器。未料得此厚贈,實令荀某汗顏。」
「歸還法器?」李攸神情微變。是
「正是。」荀山主道,「此寶存於山中千年,該是時候物歸原主。」
話落,先一步起身,自袖中取出一隻笏板。
「本門祖師以六藝入道,苦修千年,方飛昇仙界。」
伴隨話音,荀山主雙手結印,笏板升至半空,竹林中浮現出一個——碩——大篆字。
「世人皆知祖師為國朝書生,卻不曾知曉,其本出身夏朝宗室。」
白雲山的道祖竟是夏朝宗室?
李攸不禁面露驚訝。
休說世人不知,他同樣沒有半點記憶。
笏板升到竹林上方,篆字再次增大。
林中小路忽然消失,竹屋發出輕響,自中心向兩側分開。
凝神看去,其下竟有一座漆黑石門,獸首銅環,上綴金漆銅釘。
銅錠排列有序,兩扇門相連,既成一座法陣。
「此門為祖師所留,已關閉千年。」
荀山主手捏法訣,兩道法力打入獸首。
咆哮聲起,笏板自空中落下,嵌入石門上方凹槽,嚴絲密合,仿若天生。
石門緩慢開啟,現出一條漆黑通道。
數級石階直垂向下,深入山腹,彷彿通往地底深淵。
「道友請隨我來。」
荀山主手提一盞琉璃燈,當先跨過石門。
隨步下台階,白髮長髯漸漸變得烏黑,身上灰袍罩上一層淺藍。
停在第五級石階,荀山主轉過身,相貌身材均判若兩人。
五官英俊至極,不帶半點-侵-略-性,反溫和似水,令人心生好感。
而他接下來的話,更讓李攸吃驚。
「此地留有道祖一縷神識,歷
代山主神魂皆與之相連。李道友所見,並非荀某相貌,應是昔日道祖虛影。」
話落,轉身繼續前行。
李攸不再遲疑,邁步跨入石門。
踏上石階剎那,黑袍突然變作-赤-金,黑髮束起,額前垂下十二道玉旒,互相敲擊,發出陣陣輕音。
抬起雙臂,長袖流動浮雲,繡山河大川,綴日月星辰。
玉帶束在腰間,垂下兩方玉珮,一枚玉製環勾。
拾階而下,兩旁山壁開始發亮,顯現出色彩斑斕的壁畫,人物鳥獸皆活靈活現。只需上前半步,既能融入其中。
「小子!」
鯨王忽然大叫,巫帝珠溢出紫氣,李攸驟然醒轉。
荀山主停在石階上,鶴發長髯,一派仙風道骨。
李攸低頭,依舊黑袍紅紋,冕官玉帶全無蹤影。
這麼說,皆是本山道祖之故?
捏捏額角,鎮定心神,看向荀山主,道:「此地確是不凡。」
荀山主頷首,繼續當前引路。
石階彷彿沒有盡頭,李攸每邁出一步,都會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
粉末一路滑落,氣海愈發充盈,石玉自顧自行事,李攸無法,只能對山中的修士說聲抱歉。
數不清走過多少石階,黑暗突然散去,眼前豁然開朗。
一座寬敞大廳,三面石壁,正中一座高台,佈局同發現雲圖處有幾分相似。
高台四周空無一物,荀山主行至近前,連結數道法印。
「開!」
輕叱一聲,空氣震盪,現出扭曲光影。
待震動平息,石台表面呈現出繁複花紋,靜靜托起一柄古劍,通體漆黑,籠罩在金色光暈中,似已沉睡千年。
見到古劍,李攸猛的閉上雙眼。
石玉震動,體內靈氣狂湧,巫帝珠剎那碎裂。
竹林外,璇光道尊和雲霽被法陣阻攔,近不得半步。
遙望竹林上方光影,師徒對視一眼,皆是心驚不已。
巫界
得知巫帝出關,妖王匆匆趕來,不想再次撲了個空。
「炎青?」
大殿空空蕩蕩,只有回聲環繞。
柱上盤龍沉睡,哪裡有巫帝身影。
縱身飛出殿外,確定巫帝確實不在雲山,妖王浮在半空,很是納悶。
看這跡象,難不成又跑去了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