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5章 文 / 東盡歡
五月初夏時節，陽光明明不烈，柳絮趕到攝制組時，額頭卻起了薄汗。一進去就聽到助理導演不耐煩的聲音：「怎麼差了一個演員？誰……柳絮？沒來就趕緊換人……」
「來了……來了……」柳絮十萬火急衝過去，對著助理導演滿臉堆笑：「導演，我來了……」
助理導演不耐煩地看她一眼：「下次早點，別人都開始化妝了。」
柳絮忙不迭點頭：「路上堵車，您見諒……」
其實她算不上遲到，開拍起碼得幾個小時之後，但助理導演生怕出現任何意外，比如妝容效果不好……只得早早讓其他人等候在位，只等男女主角到場。哪行哪業都是這樣，只有小角色等大人物，哪有大人物等小角色？
助理導演埋怨了兩句，催促柳絮去化妝間，造型師正在忙，聽說了柳絮要飾演的角色，眼皮都不抬：「先去那邊找衣服。」所謂的「那邊」，他連方向都沒指，柳絮只好去問其他人，從架子上的一排服裝中選了一件淡青色的旗袍，別看電視上演員們的服裝光鮮亮麗，但在拍攝現場，多數衣服簡直是慘不忍睹。
這部戲以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大上海為背景，講述一名青樓女子的傳奇故事。柳絮飾演的正是這座青樓的……花魁？
不，那是女主角。
花魁的閨蜜？宿敵？不，那是小配角。
柳絮飾演的只是這青樓若干妓-女中的某一個，普通點叫甲乙丙丁，藝點，也可叫-春桃夏荷秋菊冬雪……意思是說，這個角色太小，編劇為了不浪費腦細胞，連名字都省掉。造型師自然不會花太多功夫在這位無名氏身上，快做好頭髮時問柳絮：「化妝會嗎？」
柳絮點頭：「會。」
「那你自己先化，待會兒我再給你補妝。」造型師又拉了一名年輕女子過來，開始給她做頭髮，偶爾抬眼看看柳絮：「化得妖艷點……你演的是青樓女子，再妖艷點……」
柳絮正對著鏡子畫著妝，不妨鏡中看到另外一張臉，她故意湊過來，而後又不屑地拉開距離：「好久不見啊……柳絮，沒想到我們在同一部戲相遇。」
略顯尖酸的口氣，就算不看她那張打著厚厚脂粉的臉，柳絮也知道是蕭妙，她已經化好妝，穿著一件杏黃色旗袍，那旗袍比柳絮身上的那件好看許多，也乾淨許多。蕭妙的目光從柳絮身上那件淡青色旗袍上掠過：「原來我們演的是同事啊。讓我猜猜，你演的是誰，杏花？桃花？還是菊花……」蕭妙搖頭，輕聲嗤笑：「好像編劇根本就沒給你的角色取名字。」
柳絮繼續描眉毛，隨口問一句：「那你演誰？」
「慕雪。」這是女主角在青樓中的好友兼閨蜜，實際上暗裡常耍些小動作，關鍵時刻捅女主一刀，是個配角，這讓蕭妙頗有些得意，她簽約宋凝凝工作室之後，前陣子演了一個女三號，這次，工作室又給她爭取到一個配角戲份。
雖然戲份算不上多，但是，比起某些人，不知道好了多少。
某些人指的是柳絮。
柳絮在上定妝粉，連個目光都懶得給她：「我知道為什麼會把角色給你，因為它太適合你了，你都不需要表演，只需要拿出本色就行了。」
她暗諷蕭妙是詭計多端口蜜腹劍的小人，蕭妙也不生氣，反而大方笑道：「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她倚著旁邊的桌子，雙手抱著胸：「我早就提醒過你，龍易不是什麼好人，現在他飛黃騰達了，提攜你了嗎？」
「當初他接手九和的消息一出來，隊友們都說你賺大了，遊戲裡面就你們倆的關係最好，你肯定是九和的重點捧的對象，哪知道……」蕭妙發出嗤笑聲，「你只能跑跑龍套……」
柳絮反駁：「這個角色戲份不少。」雖然編劇懶得給她取名字。
「切！連名字都沒有，不是跑龍套嗎？」蕭妙笑話道，「當初在遊戲中你和龍易感情那麼好，結果遊戲結束，他也把你忘了。」
一語戳到柳絮痛處，她猛然轉過臉瞪蕭妙：「至少在遊戲中，我拿的出場費比你多。」
嘴上逞強，柳絮實則惆悵，「進擊者」真人秀節目已經結束半年，柳絮進入九和也有半年，她再也沒有見過龍易，就像他真的把她忘掉一樣。
龍易在去年年底從周秀容手中拿到了股權，出任九和傳媒董事長一職，但九和仍舊是高俊賢負責。遊戲結束時，所有人都以為柳絮會得到龍易的特殊照顧，走上飛黃騰達之路，那段時間，金丙和看待她的眼光都像在看一塊發光的寶石，把他身邊一名能幹的助理配給她，並用一線明星的準則來要求她，甚至為她推掉了幾個小廣告，用金丙和的話說：「這什麼小公司的產品？我都沒聽說過，你要是真代言，以後紅了會被人當污點拿出來笑話。」
但在過去的半年中，公司沒有給柳絮單獨開過綠燈，她也不是公司的重點栽培對象。這半年她只接到幾個跑龍套的角色，台詞加起來，不會超過一張a4紙。
金丙和徹底失望了，覺得給柳絮配個助理純粹是多餘，把人調走，只在有事時給她安排臨時助理，不知是安慰柳絮，還是安慰自己：「至少，你沒被雪藏。」
柳絮恓惶惆悵，並非因為龍易不照顧她，而是因為，見他一面難於登天。九和集團比她認知中大得多，旗下數家子公司，如九和影業，負責影視製作與發行；
九和投資，負責證券及投資業務；
九和化，負責報紙雜誌書刊出版發行；
還有九和藝人經紀，九和酒店……集團的龐大
超出柳絮的想像，據說龍易時不時來公司，但偌大的辦公樓，柳絮從沒有碰見過他。
她給他打過電話，他總在忙，或者在國外，語氣也是冷淡疏離，他最喜歡說的一句是：「有事嗎？」隔著電波，非常正經地問這一句，柳絮一顆熱情的心，就像遇到寒流，倏然間凍成冰溜子。
他又會說：「我很忙，沒事的話，那我就掛了。」公式化的語氣，而後傳來一聲輕響，他果然把電話掛了。
真討厭！
也許他真的很忙，柳絮如是安慰自己。聽說公司的發展戰略有所改變，龍易出任董事長之後，整個公司將向能源和房地產發展。柳絮不懂那些，只知道龍易似乎離她越來越遠。
感覺好無力。
這天的戲一直拍攝到深夜，柳絮的戲份本就少，這一天將她所有的戲份都拍完，明天不用再來，心頭有些失落，又自我安慰，不來好，至少不用再看見蕭妙那張偽善面孔。
乘坐攝制組的車回到市中心，柳絮再打車回住處，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凌晨兩點。夜已深，連霓虹都冷卻，路上行人寥寥，微風輕霧從車窗灌入，算不上冷，卻虛飄飄叫人渾身無力，那種感覺，叫做寂寥。
不知道龍易睡了沒。忍不住撥出他的電話，唯一令她欣慰的是，至少每次給他打電話，他都會接，雖然回應的只有隻言片語。
電話響了兩聲，那頭接起，傳來龍易的聲音：「喂？」
他的聲音似冬夜裡的火爐，明亮，帶著溫暖人心的力量，柳絮欣喜：「龍易，大半夜你還沒睡啊？在加班嗎？」
「知道是大半夜還給我打電話，幸好我在國外，有時差。」龍易略有些不滿，「說吧，有什麼事？」
「有什麼事」或者「有事嗎」，簡短的幾個字，涼如冰水，澆得人徹骨心寒。柳絮有一搭沒一搭找話：「我今天遇到蕭妙了。」
龍易問：「怎麼，你又被她坑了？」
「在劇組，她沒什麼機會，只能耍耍嘴皮子。」
「放聰明點。」龍易說，又問：「你在車上？」從手機中，他聽到汽車的引擎聲，以及公路上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
「是的，正打車回家。」柳絮回答。
「這麼晚！」龍易略帶抱怨的語氣，「一個人？」
「是的。」
龍易道：「把司機工號和車牌號報給我。」
出租車的駕駛台上擺著司機的工號，柳絮往前探了探身子，看清楚之後念給他：「ca1007……」前排司機聽到她在報號碼，只一門心思開車，並不理會。
「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下次再這麼晚打車，記得上車前就把車牌記下來，發給你的經紀人。」
柳絮欣喜：「你是不是關心我？」
「我是怕你被賣掉或者出事，為公司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萬一你家人找上來吵鬧不休，非說是工作期間出事，公司說不定要賠錢。」龍易不冷不熱地總結了一句，「我可不喜歡做賠本的買賣。」
他又問：「還有事嗎？」
冷淡的語氣。
柳絮試圖延長通話時間：「你什麼時候回國？」
「商業秘密。」他似乎不想跟柳絮閒聊，「我很忙，沒事我就掛了。」
在柳絮搜腸刮肚地找話題時，他果然掛了，乾脆利落，電話被掛斷時發出特殊的聲音，短暫清脆，卻像一記重錘敲在柳絮心上，疼痛伴隨著失落以摧枯拉朽之勢蔓延。
暗夜中浮動著不著邊際的微風輕霧，像把整個人都打濕。在這暗色虛浮的五月夜裡，柳絮忽然覺得有點冷。
討厭的小妖孽！有本事一直躲到國外！
龍易收了線，卻仍看著手機出神，加州的陽光舒服愜意，照得整個人懶洋洋，龍易想了一會兒，把之前柳絮報給他的出租車車牌號以及司機工號發給公司的保安隊長，順便加了一行字，讓他待會兒留意一下，看柳絮是否安然到家。
他躺在躺椅上做這一切，不妨背後傳來聲音：「喲，原來你這麼關心公司員工。剛才打電話還冷冰冰。」是龍誠，穿著寬鬆的浴袍，走過來在旁邊的躺椅躺下，順便把龍易在做什麼看得一清二楚。
「老闆不該是這樣麼？恩威並施。」發過短信，龍易把手機放在一旁，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剛才給你打電話的是柳絮對不對？」他們這一類有著獨特的聽力，百米之內的蟲鳴水流聽得一清二楚，從手機聽筒裡傳來的聲音，如同開了免提一樣，龍誠又加一句：「偷你衣服的柳絮。」龍誠對她的認識還停留在偷衣服上面。
龍易立即嗆他：「誰讓你偷聽我打電話？」
「明明知道我聽得到，自己不走遠點，還好意思說我偷聽？」龍誠對他弟弟一向不客氣，「記得在遊戲中，你們玩得很好。現在聽她的聲音，好像很失望。她是九和旗下的藝人，你怎麼也不對她多照顧點？」
龍易回答：「我故意把她晾著。」
「等她來討好你？」龍誠覺得這兩人之間關係似乎有些微妙，打電話時，龍易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可他看得清清楚楚，電話響起的時候，龍易嘴角明明噙著一抹笑，沾沾自喜，竊竊偷笑，他問：「對她有興趣？」
龍易卻來了一句：「我想看看，她會不會來威脅我。」
「威脅？」龍誠覺得這兩個字十分嚴重。
「她知道我的事情。」
龍誠一下子從躺椅上驚坐而起：「她知道？」褪去玩笑的面孔，龍誠嚴肅問：「她見過你變身的樣子？」
龍易點頭。
「什麼時候？在遊戲裡面？」龍誠想起一事，在第三賽段，龍易受了傷，他聲稱並不嚴重，但以他的恢復能力，傷勢居然拖了好多天。
他問起此事，龍易倒也坦白，將煤礦坍塌的事輕描淡寫道來，卻惶恐地加了一句：「別跟爸說。」龍易對他爸的解釋是，自己在裝受傷。不然，要讓龍澤知道他玩遊戲玩脫了，非得狠揍他一頓。
龍誠略略皺眉：「你對她這麼放心？」
「基本上放心。」但人心隔肚皮，是世間最難以捉摸的東西，龍易又說：「但仍需要繼續考驗。現在，她是九和的簽約藝人，我想知道在名利的誘惑下，她會不會拿這件事來威脅我，讓我捧紅她。」如果那樣，柳絮就是自掘墳墓。
龍誠正色問：「她有證據？」
「沒有。我只是想試探一下而已。」
「把事情處理得好一點。」龍誠叮囑道，又舒一口氣：「我還以為你對她有興趣。」
他怎麼可能對柳絮有興趣，除了笨，一無長處。龍易沒告訴他哥，故意把柳絮晾著的另一個原因是，他嫌她笨，為人不夠精明，處事不夠圓滑，眼光不夠長遠，認知不夠廣博……她的缺點，龍易恐怕能寫上滿滿一張a4紙。
可她運氣不錯，誤打誤撞參加了「進擊者」真人秀，十分幸運地拿到第二名，開門大紅。如果龍易再給她拿兩場戲，她很快就能小有名氣。
但這種不經歷練的成名和輕易得來的成功，會讓柳絮喪失成長機會。智商本就不見得多高，開局再走得順風順水，她遲早會被娛樂圈的浪頭掀翻。
從長遠來說，柳絮應該自己去娛樂圈打拼，出道之初走得艱難一點，至少情商能大幅度增長。龍易並不是不願意幫她，而是，更願意去栽培她。
幫忙，與栽培，這是兩個概念，如同授人以魚，與授人以漁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