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文 / 東盡歡
夜風將她的聲音吹散,支離破碎。
「好。」人蛇一字定千金。
他身軀一動,滑下了懸崖。不得不說,身軀長有許多好處,人蛇的尾部仍停留在懸崖上方,強韌的尾部足以支撐他整個身體,上半身卻已經到了柳絮背後,一隻手攬住了柳絮的腰,輕輕一帶,一人一怪上了崖。
柳絮後背貼著他的胸膛,那裡結實而溫暖,很奇怪,明明是半蛇,居然溫暖?
人蛇把她放在草地上,手一撤離,柳絮癱坐在地,心臟在胸腔內劇烈跳動如擂鼓,背上冷汗淋漓。
一整晚的經歷如同噩夢,似虛似幻,或者說,從高考之後,生活就不再真實,如顫顫地站在雲端,隨時都會粉身碎骨。
柳絮伸手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
很疼,不是夢。
人蛇在她對面坐著,姑且稱之為坐吧——他的身體降低了高度,比癱坐在地上的柳絮高兩個頭,長尾彎彎曲曲盤在身下,不知有多長,月光落在他的身上,為長尾鍍上一層淺淡清輝。
最後救她的是只妖怪,虛幻又可笑,柳絮看著他腰腹部,那是他的身體和蛇尾結合的地方,明明怪異,居然如此契合。
他也在看她,棒球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可他的的確確在看她,見她目光對過來,他微微轉頭。
「謝……謝謝。」柳絮艱澀地開口。
「嗯。」人蛇從喉腔中發出短暫聲音。
他往後退了半米,立起身,支在地面的高度約有兩米,聲音清清冷冷:「我要你三個晚上。」
什麼?柳絮不太明白。
「救你的條件。」人蛇側著身,月華淺淺地勾勒出他的側影,長尾,腰腹,胸線……他站在前方,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畫,「三個晚上,明天,後天,大後天。」
他一字一頓:「不要把今晚的事說出去。」
「不要嘗試欺騙我。」
「更不要食言。」
「違反任何一項,你都將付出代價。」人蛇的長尾在月下泛著銀白冷艷鱗光,他的聲音亦冷傲:「聽明白了嗎?」
柳絮木然地點頭。
人蛇略滿意,薄唇噙笑:「明白就好,否則……」他沒說後,語氣中卻隱隱帶著譏誚笑意,似乎,他十分期待後面的事情。
「明天晚上,記得在這裡等我。」人蛇悄然轉身,滑上石階小道,繼而順著小道朝林中滑去,身影在夜色中消失。
他所說的「明天」是農曆十四,月亮幾近圓滿,淡清清的月光落在山林,給樹葉草梢鋪上一層銀粉。山間的夜晚沒有城市的喧囂,草叢中的蟲鳴卻叫得歡快,它們越吵,夜反而越加靜謐。
柳絮坐在石板路上,抱著膝將身體蜷成一團,她的面前是昨晚的那片空地,再往前,是懸崖。柳絮拿起手電筒射向懸崖邊的松樹,那裡沒有人,也沒有怪。
等了許久也沒有,手電筒的光越來越暗,該是沒多少電了,於是她關了手電筒,目光投向更遠處的夜空。
夜空是深邃的幽藍色,點綴著幾點疏星,柳絮數了一遍,大概是十二顆,或者是十三顆,她有些不確定,如同她不確定人蛇何時會出現一樣。柳絮準備再數一遍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咦,你還真的來了?」
柳絮嚇得差點跳起來,轉過頭,就看見人蛇站在她身後,水桶粗的長尾拖在地上悠然舒捲。
他今天仍舊帶著棒球帽,越過壓低的帽簷看她:「你什麼時候來的?」
「五點鐘就來了。」那時候天還沒黑,方便上山,柳絮去摸放在地上的手電筒,不妨人蛇拖在地上尾巴一動,悄無聲息將手電筒捲走,柳絮一摸,正好觸到他的長尾。
光滑細膩,柳絮卻像觸到了火星,手猛然縮了回來。
人蛇依舊是泰然自若的模樣:「來得這麼早。」他十分意外,轉個身滑到柳絮面前,「你不怕我嗎?」
當然是怕的,柳絮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麼還來?」
「不是你叫我來的嗎?」柳絮細聲回他。
這不是人蛇想要的答案:「我是說,既然怕我,為什麼不在白天離開?」
柳絮垂著頭:「因為,我怕你。」
人蛇:「……」
這是什麼因果循環的問題?
……
「我想我肯定跑不掉。」柳絮的聲音很低,「你這麼特殊,肯定有超凡的方法,就算我跑了你也會找到我。」
比如在她身上施了咒語什麼的,然後她跑多遠都會被找到。
「很聰明。」人蛇表示讚許,「幸好你沒跑。」
對他食言的人都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而且,我路費不夠。」良久,又聽到她低低的加了一句。
人蛇:「……」
柳絮離家出走本就沒帶多少錢,原打算投靠網友,孰料網友是個頂著刀疤臉的流氓,柳絮的手機錢包都被他搶走,只剩下牛仔褲的小口袋中還放著一張疊成四方形的五十元,連賓館都住不起。
人蛇問她
:「你是來這兒旅遊的?」
算是吧,柳絮點點頭,輕聲「嗯」了一聲。
看這樣子,定是孤身一人,人蛇扶額,這真是無趣的遊戲啊!他在她身邊坐下,問起:「你叫什麼?」
「柳絮,柳樹上結的柳絮,你呢?」
「不要問關於我的任何問題。」人蛇聲色清冷。
根本就不能愉快地聊天,默了一會兒,柳絮問試探性地問起:「你會吃掉我嗎?」
「你看起來像很好吃的樣子嗎?」人蛇反問。
柳絮也覺得他不會,以他上半身的形態來看,應該吃不下。柳絮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她並不認為他有多可怕,許多小說和電影都認為妖怪大多是善良的,而事實是,他的確救過她。
何況眼前這位人首蛇身,擱在傳說中,那是神一般的存在。
「你笑什麼?」顯然,她的偷笑沒逃過人蛇的眼睛。
柳絮意外:「你能夜視?」
答案是肯定的,雖然人蛇沒有回答她。
「你叫我來幹什麼?」反正都逃不掉,柳絮覺得還是問明白點好,惴惴不安比痛快一刀更難受。
「陪我看看風景。」
這回答有些無奈,人蛇並沒有安排今天晚上的活動,因為,他沒有料到她會來。按正常思維來說,對方一定會逃跑,什麼承諾,什麼條件,既無人證明又無約束條件,換成是他,也會有多遠跑多遠。所以一整天他都在思考抓捕人的方案,以及抓到之後應該如何處置對方,嚇她,懲罰她,也許最後他還會把她再掛到懸崖上……這才是正確的遊戲玩法。
可是,她來了,白天思考的一切都泡了湯。
果然,女人的思維是跳躍性的,都擅長不按常理出牌。
人蛇輕車熟路地滑上懸崖邊的松樹,靠坐在樹幹上,他問柳絮:「你要不要上來?」
柳絮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開玩笑!她又沒有那麼長的尾巴,能在樹枝上纏上一圈又一圈,保證自己不掉下去。她訕訕道:「我就在這裡陪你看風景就好。」
人蛇並不勉強,月夜中山林如同一幅丹青,濃淡相宜,可他的心思明顯不在風景上,他在思考——思考今天晚上應該做什麼。
不然,他會成為遊戲的失敗者。
忽然想到什麼,他問:「昨晚那兩個男人是這兒的本地人嗎?」
「是的。」刀疤臉網友就住在山下的一處民宅,柳絮被他騙進過屋內。
「你怎麼惹上他們?」
「那個臉上長疤的,是我網友……網友,你知道是什麼嗎?我們聊得很好,然後他叫我來玩……」柳絮坐在懸崖邊的空地上,興致缺缺地說起,足以被鄙視的經歷,都能寫成一篇報道,標題是「花季少女見網友,被騙進民房慘遭□□」,供人貽笑大方。
可他是人蛇,似乎跟他說起也無關係,柳絮一五一十地把經過告訴了他。孰料,人蛇聽完後竟發出譏誚笑聲,毫不掩飾他的鄙夷:「你多大?十五,還是十六?」
「我十八。」他在嘲笑她,柳絮面色赧赧,聲音也低。
「不可能。」人蛇挪動身體,悠然從松樹上探出半條身子,湊到柳絮面前仔細打量她一番,繼而肯定道:「你說謊。」
「好吧,過兩天才十八。」妖都是這樣火眼金睛嗎?不過兩天而已,「我剛高考結束。」
人蛇搖頭,幽幽道:「看著不像!」
「哪裡不像?」
「胸小!」
……
悲催的人生!
柳絮把臉鬱鬱地轉向一邊,聽到人蛇說:「吃一塹長一智,記住,千萬不能相信男人的話。」
他從松樹上滑了下來,把柳絮從地上拎起來:「走,我們去幹點有趣的事。」
終於想到了今晚該做什麼,不然,和一個愚蠢的小女孩坐在懸崖邊吹冷風,他都覺得自己像個傻缺!
山中林木茂盛,月光被繁密的樹葉遮住,但山勢低緩,石板路經政府統一整修過,一米多寬,平整易行,即便在暗夜中也能辨得出。不過柳絮不習慣走夜路,速度極慢,如同弱視的人在摸索道路。
「真慢!」人蛇不能忍受她的龜速,一把抓起她的手,拽著她前行。
柳絮莫名緊張,腳步跟不上,碰巧下方是一步台階,她踩空摔倒。
倒下去的瞬間,人蛇長尾一勾,一帶,防止她摔倒在地。待她站穩,尾巴又快速撤走,長長地拖在身後。
那尾巴細膩光滑,並不是冷冰冰的觸感,如同他寬厚有力的手,帶著奇異的溫暖。
難以想像,在月華如水的夜裡,她和一隻妖怪牽手夜行!
一切都那樣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