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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章 終章 文 / 甄栗子

    即使白薇拒絕了後位,皇帝依舊沒有停下封後大典的籌備,或許是因為聽到竹林間那番談話,他的姿態前所未有的強硬起來。

    在楚妃即將登臨後位的消息隱有風聲的時候,瑜華殿舒妃的胎已是極不穩當,而這一日,依舊是天上雷電劈閃,風雨欲來,南歌突然帶了消息急匆匆走近內殿,附在主子身邊說了。

    「舒妃小產了。」

    白薇沉默了半天,松身靠在椅背上,微有倦怠的說:「報應。」

    無論是如舒妃這般心存害人之心,還是像她自己一樣只是別人手裡的刀劍利器,都會有報應。天道昭昭,報應不爽。

    倒是她腹中的孩子,還未降世,靈魂純淨,想必下一世的際遇會好些。

    她知道楚茵已被舒妃害死身亡,自然覺得舒妃有此一遭是報應,但先前的舒妃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錯。

    千錯萬錯,也都該是楚氏這個賤/人的錯!

    她與皇上相識在先,搶佔了先機,才會奪得聖心!

    誰人不知皇上寵自己時即便她要天上的月亮,皇上也肯給她摘下來,可知皇上心裡是有她的。只是因為那個女人的存在,才會壓抑著對她的情思。

    舒妃不信,便慇勤期待地派人去請皇上。

    這已是她幾日裡第十次叫人去了,可皇上的話永遠是那一句。

    浣紗支吾半天,終是一咬牙,長痛不如短痛地勸道:「娘娘何必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等楚妃封了後,您也誕下了皇長子,一人各佔一頭,她越不過您去。何必和她比聖寵呢,您明明知道皇上說您是……」

    她猛地咬住嘴唇,瑟瑟發抖,不說下去了。

    都是這段日子弦繃的太緊,她一時不查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舒妃果是一顫,尖利的護甲深深地抓出桌面上的木屑,陰森狠厲地眸光倏爾直瞪浣紗。

    「多嘴的賤婢,讓你去你就去!」她推開安胎的湯藥,忽而又懨懨地扶住額頭,「和皇上說,我動了胎氣,疼痛難忍,想見他。」

    「……是。」

    浣紗欲勸,畢竟主子一直這麼不喝安胎藥,恐怕真的會出事。可她又知道這回斷然攔不住主子,只好依著她的吩咐行事。

    她親自去御書房求見,但即便她千方百計地懇求,御前的張公公也不肯有寸步退讓,只擺著一張笑臉兒回絕了她。

    浣紗暗恨在心,卻在回宮時,突然發現主子的床前圍滿了太醫。來去匆匆的宮人混亂慌張,交談時不免提到「不好」「大出血」「恐難保住」的字眼。

    她一瞬間軟倒在地,四顧茫然。

    心裡想著:應驗了,真的應驗了,她當初為何不攔著主子咒小皇子……

    濃重的血腥味瀰漫整個房間,舒妃慘白了一張臉,護甲將錦被抓出一道又一道破口。太醫大急,見勸告無用,立刻讓宮女褪掉她的護甲。

    這要讓棉絮飛進去還得了?

    舒妃看見貼身宮女進來,立刻騰起喜悅期盼地心情,強忍著痛問。

    「皇上呢……浣紗……皇上……」她大喘了幾口氣,「我……我好痛……皇上他……在哪兒……」

    進宮第一次,浣紗真情意切地落了淚。她跪爬過去,用力地磕頭,不住地磕頭,泣聲答。

    「皇上沒有來。」

    「娘娘,皇上他……沒來。」

    此時,舒妃已然腹中絞痛難當,浣紗每磕一個頭,都像重重磕在她心頭,讓她的體溫變涼一分。

    沒來,他竟然沒來!

    他怎麼會沒來……

    「楚……茵……」唇角溢出血絲,她痛極時咬破了舌尖,斷斷續續地說著深恨地話,「他在那個賤/人那裡……陪著她……一定是……」

    「娘娘,切莫說話洩了力氣。」太醫急切地囑咐她。

    可她猶自喃喃,讓太醫不免歎息:罷了罷了,橫豎皇上也不看重這一胎,他們盡了自己的力就夠了。

    直到舒妃感覺到體內有什麼東西流出,才陡然從痛苦、憤怒、怨恨的情緒中掙脫出來。她驚恐地道:「孩子……我的孩子……太醫!」

    「娘娘。」太醫面色沉穩平淡,在床前深拘一禮。

    「臣等無能,龍胎——保不住了。」

    ·

    舒妃的痛恨白薇感受不到,但大概是由孩子想到不能轉生的自己,引發了她深埋的記憶,直到封後大典即將到來,她都頗為神思不屬,懨懨地無甚精神。

    楚歌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讓她看著顯示95%的數據沒了辦法,皇帝的99%亦是突然難以寸進。

    但她隱約也能感覺得到,封後大典……

    就是契機。

    ·

    不過饒是她也沒有料到,飛賊沒有在封後大典上一展英雄身姿,於萬人包圍中轟轟烈烈地帶走她。而是在前一夜,趁著雨夜,潛入了皇宮。

    白薇在青紫電光一閃即逝的瞬間,看到了一張獠牙的鬼面。

    她倒吸一口冷氣。

    似白骨修長的手抓向她,鬼面

    在她倒退的時候低笑了一聲,「真是難得。」

    她尚且有些懵懂,繼而在瞬間反應過來。好像有個男人給她買過一個獠牙面具來著……

    後來,他們就交換了。

    她騰地臉一紅,幸好夜裡暗,她又正準備就寢沒有點燈,對方看不到。

    這真是她難得侷促的時候,因為想起奈何橋畔的鬼差,以為這些時日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夢,她依舊要在陰間徘徊,所以感到懼怕。才會有剛剛那樣的反應。

    楚歌此時已經捉到了她的手腕,觸手滑膩的肌膚,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他忍住異樣的感覺,星眸微閃,「來,跟我出去看看。」

    暗夜裡的嗓音有著白日難聞的磁性,已不再是他刻意扭曲變化的聲線,明朗中帶著一點笑意。

    白薇像被蠱惑一般,由他牽著手走了出去。

    外面的景象,當真將她驚怔在原地。

    風雨中,一架宛如長尾雀鳥的飛鳶降在庭院裡,低調的黛紫作面,奢華的明黃在左右兩翼各勾勒出紅隼和黃鸝鳥兒的圖案,湖藍流蘇像甩動鳥尾。邊沿的雨珠像墜著的夜明珠,在閃電和月光的交織下,映出一道線條流暢的光。

    她驚了有小半刻,才張口問:「你近來總不見人,就是去做這個了?」那目光還放在飛鳶上移不開。

    真的是太漂亮了。

    她也曾見過飛鳶,那時她還名氣不顯,曾見組織裡有聲名顯赫的殺手申請使用過。她幻想著在天上飛的感覺眼饞了許久,可如今比起來,那架飛鳶當真是簡陋不堪!

    「嗯,我也想早點來。臨近大典,這裡的守衛連我也頗費周折。」

    飛賊逕自抖開斗篷將她罩在裡頭,還替她撣去額發上落的雨水。他察覺她懼於夜間看到這面具,早就摘下收好,因而她能看見他面上的得意和眼裡一劃而過的溫柔。

    白薇咬了咬唇,「我想嘗試一下,但是……」

    我不會離開皇宮。

    「好。」他快速地答應下來,截斷了她的話。

    她頓了頓,水杏般地眸子就這樣望著他。

    他垂在身側的手握緊,過了半晌,啞聲吐出一個「好」字。

    白薇看著驟雨紛紛打在他身上,斗篷擋住了一部分,可仍有雨水從頭頂滑落,順著他的下頷流進脖頸裡。

    她歎口氣,拎著帕子,伸手細緻地替他擦拭。

    從額頭,到鼻樑,再到下巴。

    錦帕柔軟地觸感像是她拂在頰邊的手,在他臉上一觸即分。帕子上的繡樣映透水跡,如浮在池上的水蓮,孤零零地飄蕩著。

    最後是頸邊。

    她指尖方是一動,他便倏爾握住,人影罩下來,死死地吻住了她。

    先是用力吮著唇瓣,直到她覺得痛,發出一聲低呼,他方鬆了口。而後沒等她歇口氣,便再次將她壓向自己,火熱的唇舌交纏,不似剛剛粗暴,也不溫柔,像是將心裡所有的怨氣、委屈、憤怒和喜歡全數傳遞給她。

    「夠了……唔……楚歌……」堪堪喚了他的名字,便又是一陣激烈地相纏,待得她呼吸急促,徹底亂了步調,才被放過。疾風驟雨過後,一時鬆弛下來,她不經意發出呢噥地喘息,「嗯……」

    他立時將她整個抱進懷裡,攬在她後背的手甚至有些發顫,他緊了緊手臂。

    她身上清竹的幽香鑽進他的鼻子,更叫他控制不住,想要不管不顧地綁了她。無論她生氣也好,怨恨也罷,都要把她綁在身邊。

    可是他知道不能。

    她的怨恨,她的為難,只要想到她臉上的湛然光彩一點點消散,他就覺得這個主意一點也不好。

    兩種矛盾的心情叫他進退維谷,失了分寸。

    淅淅瀝瀝地雨水落下來,像斷連的銀針。不遠處突然有燈光亮起,琉璃燈罩遮住了風雨,風燈一盞盞點燃,繼而連綿成片,照亮了整個夜空,如同白晝一般耀眼。

    兩人已經分開,只是楚歌的斗篷仍舊遮在白薇上空,他另一隻手亦遮在她眼睛前,以防她因突如其來的亮光感到不適。

    司徒延看到這一幕時,體內氣息不穩地翻湧,憤怒傳遍全身。

    對方護著茵茵的舉動,那等體貼的模樣,就像他不過是一個外人。他們才是真正相愛的有情人。

    寒冷之意自眼底透出,他一揮手,禁軍立即整齊有素地包圍了瑤華殿。

    「朕就知道你會來。」他似乎威嚴依舊,但白薇卻聽清了裡頭蘊藏的憤怒。

    飛賊動也不動,只是看著他挑唇一笑,「我倒是沒想到,皇兄你會來。還興師動眾地帶了一大群幫手。」

    皇帝倒也不因此動怒,只是面色有些難看。

    他身居皇宮,自不能和他在江湖上打拼一樣。以多勝少聽起來勝之不武,但這是他身份上帶來的便利,既然能用,為何不用?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只要能攔住人,何論手段磊落與否!

    「茵茵,到朕這邊來。」司徒延眉眼柔和下來,衝她伸手道。

    不等白薇出聲,楚歌就已然大笑出聲。

    他再次將人摟到

    懷裡,揚眉挑釁地說:「皇兄,你未免也太天真了。這可是我的人質,由得你你想要人就要人?」

    「刀劍無眼,你就不怕傷了她?」司徒延銳利地目光直刺向看他,意味深長地問。

    飛賊冷冷一哼,微有不耐之色,反唇笑道:「如果皇兄你捨得。」

    那我也捨不得。

    他在心裡補上一句。

    司徒延臉色沉下來。

    兩人對峙,場面似是膠著起來。

    ·

    大雨傾盆,嘩啦啦地雨水沖刷著地面,雨似乎越下越大,琉璃罩泛著白濛濛的光。這時,楚歌也察覺到了懷中女子的虛弱,因長久在陰濕冷雨中,變得體力不支,體溫冰涼。

    他暗地裡握了握她手,觸手的涼意讓他心裡一驚,立刻低聲道:「你先進屋。」

    白薇自剛剛起就一直沒發話,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直到此刻,才反手抓住他,擔心之色溢於言表,「你呢?」

    她知道如果沒有自己這個人質,對方的危險不言而喻。

    人的精力有限,就如司徒延專心政事,難免荒廢武學。而楚歌,他將輕功練得出神入化,打鬥方面必然要低上一籌。

    「進去。」他不容置喙地推了她一把。

    司徒延何嘗沒看見心愛女子虛弱不支的模樣,此刻見她進屋,倒也鬆了一口氣。神情間,並不單單為了自己的勝出,對她的關切亦不在少數。

    楚歌見了,不過嗤笑一聲。

    ·

    兵刃交接的聲音很快傳進白薇的耳朵裡,她裹著飛賊的群青斗篷透過拚鬥的人群看月,烏雲遮蔽,今夜的月色分不清是好是壞。

    以寡敵眾,若然不是楚歌輕功了得,避開險要處,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但即便如此,一直負傷流血,激烈拚殺,也漸漸讓他感到力不從心。

    就在這時,背後有刀光寒芒一閃,像是察覺到了危機將近,他背上一凜,前方招架的速度變快。

    但還不夠!

    躲不開!

    這個認知讓人感到灰心絕望。可他手中的匕首還握得很穩,直視前方的目光堅定,以毫釐之差,險之又險地躲開右邊刺來的一劍。

    繼而身形鬼魅地竄到對方身邊,脖子一抹,熱血四濺。

    此刻,背後那一劍已有破空之勢,積蓄的力量讓它疾如閃電,縱然他借助剛剛一竄向前傾身,依舊直刺他要害。

    時間在一剎那像是過了很久。

    他等了又等,竟還是沒有感覺到預料中的疼痛。直到司徒延一聲撕心裂肺地喊聲響起。

    「茵茵——」

    他瞳孔驟縮,壓抑的潛力在一瞬間爆發,猩紅著眼殺死了阻礙他的人,回過身,正好接住了楚茵倒下來的身體。

    她癱軟在他懷裡,身軀依舊是那麼虛弱冰冷。可那都比不過他身上的冷,冷得她都能夠感受他指尖傳來的寒氣。

    她嘶地一聲,「好冷呀……」

    虛軟的聲音讓他一驚回神,可那自靈魂深處傳來的震撼,依舊讓他渾身發抖,只知抓著刀鋒,拚命摀住她流血的傷口。

    但怎麼也止不住。

    那柄劍幾乎是刺在她心口的位置,生機渺茫。

    楚茵看著從他手掌心裡流出來的血,和她心口流出的血融合匯聚,鮮艷的紅色灼熱,讓她心裡一陣陣發燙。

    於是她笑了。

    「你說過,我如果嫁給你,連姓也不用改,孩子也要跟著我的姓……」她吸了口氣,像是怕他反悔,竭力地說,「你不能反悔……我想你的孩子姓楚,楚茵的楚……你應不應?」

    一滴滾燙地淚掉在她臉上。

    「怎麼就不能反悔?你又欺負我,明明說了,如果是你嫁給我,孩子才跟著你姓楚。」

    「你敢反悔……」她為了表達不滿,稍有掙扎,便撕裂般地痛起來。

    那難以掩飾的痛苦,讓他神情間充滿了恐懼,不敢抱緊,又不願意放開。只知驚慌急促地點頭,「好,好好,將來我的孩子就姓楚,楚茵的楚。」

    她滿足地彎了彎唇。

    此刻,司徒延也已經來到了她身邊,看見她闔上的眼睛,不安和惶恐充斥全身。他想揮開楚歌將心愛的女子搶回來,可是懼於挪動後的後果,只能青筋暴起地握著拳頭。

    漫天冰涼的雨水打在司徒延身上,看著眼前那脆弱地、淌著血的人兒,悔恨的情緒充斥他全身。

    而痛徹心扉時,他彷彿在一瞬間想通了過去很多的事。

    第一次見面,他因為戀慕她,私自求娶,教會她情愛的滋味。

    登位之前,他擅自背棄誓言,想要江山與美人兼得,另娶的同時接她入宮為妃。

    皇后刁難,他決定設立擋箭牌。

    她小產,無法生育,拒絕後位……

    每一件事,都是他以為於自己於她是最好的,從來沒有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過,她願不願意。

    「茵茵,朕不許你死……你起來,告訴朕,你是不是喜

    歡他?」他出口的語聲嘶啞,「如果你願意,朕放你走,朕放你走……」

    如果你願意,給朕機會,陪朕一起……

    楚茵靜靜地看了他許久,眸光裡好似承載著他們一切美好地、痛苦地、傷心地、歡喜的回憶。

    最後,在她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將視線轉向了楚歌。

    然後緩緩地,綻開純美地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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