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五章 文 / 四十二噸
那年她十五歲,還是藏不住話的年紀;那年他二十三,還是收不住心的時候。
那天晚上,他把車停在酒店門口,車裡有四個新晉模特,三女一男,都是新鮮顏色。
他剛把鑰匙交給酒店門口的侍者,一人炮彈似的從裡頭衝出來,一腦袋扎進他懷裡。
「洛基哥哥,我和我爸吵架了,我再也不見他了!你別笑!大丈夫說了就說了,我以後是肯定不會回去了!以後我在天橋下頭給手機貼膜,你可得多來看我。」
她說著,探頭看向他身後,那裡,四個打扮時髦、身材高挑的男女正在被路人包抄著行注目禮。
林輕「哎?」了一聲:「哥哥,那幾個是你朋友啊?」
本來要調教新人的李公子嘴角抽了抽,咳一聲:「呃,朋友。」說罷很自然地轉身,用特別正經的語氣:「我今晚還有點事,你們先回去。把簽約合同好好看看,有什麼問題明早再談還站著幹什麼?散了。」
俊男美女們一愣,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圓臉的大波浪性子比較直:「李總,咱來都來了,還沒進大門您就趕人,什麼都沒玩呢……」
話到一半,被邊上水蔥似的嫩男截住,男人對大波浪使了個眼色,打著哈哈:「真沒見過世面,皇冠酒店的壁球好是好,也不用非得今天玩兒啊,沒看李總有要緊事兒麼?走走走,咱們幾個喝一杯去。李總,您忙啊!明天見!」
看著幾對大長腿擠進出租車裡,林輕跟著感歎了一句:「哥哥,你們公司員工真熱愛運動,怪不得身材保持這麼好。」
沒打上「壁球」的李總嘴角又抽了抽,卻聽她又說:「哥哥,他們不打,咱們去打吧?」
壁球室裡,林輕猛一揮,把球砸了出去,聽到他問:「又因為哪顆芝麻和林叔對上了?」
林輕「哼」了一聲,抽了一球:「還不是宋二百那個表姐,一身照妖鏡,光金手鐲就戴了七個!她以為自己在集七龍珠還是召喚葫蘆娃?」
「噗」的一聲,一球砸在臉上,林輕「嗷」的一聲捂臉蹲下,李洛基單膝跪下掰她的下巴:「快讓哥哥看看鼻子還在不在?」
他把頭上的髮箍摘下來,給她捋了捋亂七八糟的頭髮,看著她被砸出來的一臉眼淚鼻涕,到底沒忍住幸災樂禍:「臉毀成這樣,嘖嘖,看來不能去天橋底下貼膜了。」
林輕倒是堅強地挺住了,揉了揉鼻子:「沒事,大不了我跟著燕寧他們去倒火車票。」
他彈了彈她腦門:「小心著被人倒進山裡。」想起剛才的話題,「宋二百的表姐怎麼你了?」
林輕這才想起來控訴:「其實她也沒怎麼我,說起來對我還挺熱乎的,就是陳衡和紫婷他們幾個看不上她,說她就是個暴發戶。我本來是想給二百個面子,畢竟是他親表姐,誰想到……」
她哼哼一聲:「誰想到他表姐看上明邗哥了,天天送這送那的,前天還送了個純金的飯碗。你說這什麼意思?當明邗哥是狗嗎?這不是打我臉嗎?」
她抹了抹眼淚:「我就和明邗哥說,這女人我給他搞定。誰知道他好像還怕上那個暴發戶了,死活不同意,還往我爸那兒告了一狀。結果我老頭子也慫,叫我不要管。敢情明邗哥不是他親生的,一點當爹的自覺也沒有。」
李公子拍拍她左右兩邊臉頰:「我看你可是很有當爹的自覺。」把她拎起來,「告訴哥哥那個逼得你要去天橋底下貼膜的暴發戶叫什麼。」——
臉上有點癢,林輕這一覺睡得特別舒服,睜眼時天已經黑透了,只有三層窗簾一下下拍著落地窗。
風涼颼颼的,被子裡暖呼呼的,林輕打了個哈欠,往裡擠了擠。
然後,她想起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她是怎麼睡著的?
好像是罵著罵著就睡著了……
這真是有點驚悚。
更驚悚的還在後面。
還沒來得及觀察一下情況,腰上一緊,她被摟進被窩深處,驚起雞皮疙瘩無數。
半絲半棉的床單、絲綢的睡袍、總是噴薄欲出的胸肌……
她要是再想不起自己在哪睡著了,那智商就可以告別貼膜了。
雷厲風行往後滾,卻被他越箍越緊,林輕暗搓搓抬頭觀察,發現他仍戴著大口罩側臥著,口罩上兩條長眼睛闔著,眼尾微微上翹。
到底是裝睡還是夢遊,實在是不得而知也不重要。
林輕自覺此地不可久留,很麻利地去掰他的手,卻聽頭頂飄乎乎一聲:「林輕。」
她抬頭,視線剛挪過去,就見一張白花花的口罩撲面而來,瞬間貼上她的唇。
她就這麼被一隻口罩佔了便宜。
且不說這口罩長相猥瑣,單是它這種遇上便宜就佔個沒完沒了的精神,就讓林輕很惱火。
口罩也算只聰明的口罩,在她唇上細細密密碾壓一番後,及時退回防守線內,讓她撲了個空。
他睜開眼,對上她怒火中燒的臉時,無聲地笑了。
隨後,他大手壓住她後腦,發燙的額頭抵上她的,音色沙啞地正經調戲:「別氣了,之前那幾句是不是氣你還聽不出?你要是再瞪眼,哥哥只能脫了衣服哄你。」說著還又扯了扯睡袍帶子,「你說你的眼睛就那麼大,瞪起來不嚇人,倒挺撩撥人。」
林輕迅速收回目光,也沒心情和他掰扯,推開人就往被子外頭鑽。
臨出門時,聽他在一連串咳後憋出來一句:「等等。」
林輕轉頭,看見他撐起身子,扯了扯本來就衣不遮體的睡袍,在鎖骨附近點了點:「我在你這裡又加了一顆,」他笑得唯恐天下不亂,「你說你能不能找出來?」
林輕一愣,隨即捂緊了領子,罵道:「老變態!」
老變態啞著嗓子又笑了一陣兒,得意道:「不急,就算現在找不出來,過幾天也看著了,畢竟技術擺在那。」
想起他不知道在多少人身上練過技術,林輕摔了門。
門外那點光亮也不見了,李公子仰面躺在床上,伸出一隻胳膊,看著上面密密麻麻一排紅點。
他摘了口罩,活動活動發麻的舌頭,「哈」了一聲:「原來脖子比手臂嫩那麼多。」——
之後的一個星期,李洛基病情反覆了幾次。林輕反正也是半個通緝犯,索性窩在房間裡打遊戲、看新聞,每天準時被張秘書餵食,過著養殖場裡一般的幸福生活。
這天紅褲子的馬裡奧正在鑽下水道,被她放在一旁的手機響了。暫停遊戲一看,是一條新短信。
「從燕寧那裡得到你的新號碼。提問:怎樣使麻雀安靜下來?回答:壓它一下。原因:鴉雀無聲(壓雀無聲)。」
林輕一愣,仔細看了眼對方號碼。
虧著她記性好,只要是數字,看個兩遍也能背下來。這個號別說兩遍了,之前看過不下二百遍。
她莫名其妙又回去繼續鑽下水道,一打又是好幾關,手機又響了。
「剛剛在開會。一隻黑貓把一隻白貓從河裡救起來了,你知道後來那白貓對黑貓說什麼嗎?它說:瞄~~~~~~~~~~~~~~~」
林輕還是沒理他。
過了一個小時,短信又進來了。
「今天第一次在公司用午飯,還是想和你吃拉麵。有只鴨子叫小黃,一天他被車撞到,他就大叫一聲:『呱!』從此他就變成小黃瓜了!!」
聽到外頭張飼養員的聲音,林輕索性直接關了機,顛顛跑出去被投喂。
晚上唐醫生又來了一次,說病人情況還算穩定,就是心理壓力過大,最好平時能有個人說說話、談談心。
林輕不明白,一個治發燒感冒的醫生為什麼還能身兼心理咨詢師;更不明白的是,李洛基和心理壓力大幾個字到底是怎麼扯上的關係。
但所謂吃人嘴軟,還是搬了小板凳進去,陪著完全不像有心理壓力的那個說了半個鐘頭的話。
說是談心,其實都是談新。她拿張報紙挑著最帶色的幾條新聞念,念完幾個強、奸案和色、情場所被封的新聞後,又把財經板塊讀了一遍,順口評價了幾句。
「你說這中能薄膜,港股上市,一年之間股價漲幅480%,市值超過3000億港幣,一下子就成了全球最大的光伏公司。我記得這一家母公司直接或間接控股比例占70%以上……」
床上懨懨的那個剛才好像還死著,現在又活過來一會兒:「就算漢能薄膜想做空,也很難融到股票,而且相對的公司很少通過發行股票融資。不過……」他善意勸告,「我上個月和他們董事局主席打過球,你就算有閒錢這三個月也不要下手。」
林輕默默記下,一低頭,發現報紙已經念完了,一時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好。
「我給你出個題吧。問,怎麼讓麻雀安靜下來?」
床上的人又蔫回去了:「我發燒了。」
林輕只能自問自答:「壓它一下啊!鴉雀無聲!」
原本就尷尬的氣氛瞬間不能更尷尬,半晌他幽幽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研究成語了?」——
晚上躺在床上,抱著電腦看了會兒八卦。
所謂八卦,其實也就是她關心的那幾卦。
丁女神最近有點忙,不管走到哪裡都有記者很直白且客氣地詢問她有沒有賣、淫。
林輕倒沒打算把她逼這麼緊,耐不住李公子一點情分都沒講。最近這幾天,各大報紙爭相用『我付過錢』為標題,引起一番又一番明星明碼賣身的討論,甚至引得相關部門出來調查。
群眾對李公子的這種行為早已見怪不怪,此時更讓他們氣氛的是一直以清純形象示人的丁巾巾。用某個網友的話說:原來以為是朵白蓮花,沒想到此蓮花是投幣式的,誰給錢為誰開。
有媒體調侃:事情鬧到如此田地,如果丁巾巾仍然嫁得了,那李公子對嚴吉就是真愛。
另有媒體接著補:丁巾巾如果真的嫁入李家,務必要帶上嚴吉這個填房。
看了一會兒,林輕想起手機。
才開機幾秒,就見屏幕上密密麻麻一大串。
一看時間,都是整點發送的。
「14:00:
00今天建立了物流地產新項目。大灰狼說:我要吃了你!!!你猜,怎麼了?結果大灰狼就把小羊吃了。」
「15:00:00剛剛有位副總很激動,一直在說物流地產不能做,可是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了。有一天小強問他爸爸:爸爸,我是不是傻孩子啊?爸爸說:傻孩子,你怎麼會是傻孩子呢?」
「16:00:00副總還在講,他的眉毛裡面有顆痣。人的祖先是誰?是花生,因為花生仁!」
……
「22:00:00沖了澡,乾淨的我躺在床上。一棵捲心菜,邊走邊脫衣服,最後它沒了……」
「23:00:00晚安。小白小白=小白兔(two)。」
林輕越是往下看,就越是心驚膽戰:王小黑這位自閉英雄竟然自己和自己嘮了一天?嘮的還是老掉牙的完全沒有娛樂性的笑話……
更讓她驚訝的事,他不光學會了用省略號,甚至連感歎號和波浪線都能用了。
簡直是喪心病狂。
這樣一想,她又關了手機,睡了——
兩周後,李大公子終於從床上爬起來,西裝革履地又是一隻人了。
兩周內,除了打遊戲看新聞,林輕就是捧著手機讀王小黑每小時發送的冷笑話。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習慣了,她竟然漸漸覺得那那些笑話也不是太冷。
李公子回歸社會的那天早上,出了兩條林輕關心的新聞。
第一條是前蘭台女藝人自殺未遂。
第二條是信宏小開涉嫌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