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文 / 四十二噸
三盞水晶吊燈照亮滿屋人尷尬的臉,尤其是坐在尹俊希右手邊的禿頭大叔,鏡片都擋不住他眼裡的深深自責。
禿頭的樸社長繃著臉,用韓語對挑事兒的說了幾句,卻被尹俊希一胳膊摟上肩頭拍了拍。丹鳳眼笑意盈盈看過一張張臉,女人一樣的嘴唇抿了抿,又勾了勾。
他站起來,從公包裡摸出面小鼓,也不歸位,索性就著鼓點繞著桌子跳起來,一邊跳一邊唱:倒垃圾,倒垃圾,倒垃圾~~~
韓方代表面如死灰,中方代表面面相覷。翻譯小張秘書湊過來,在李洛基耳邊翻譯道:「李總,道拉基是桔梗的意思,這首是朝鮮族的經典民謠,就有點像……像咱們的《茉莉花》。」
李洛基把他拉近點,抽著嘴角低聲問:「你是說我一會兒應該唱首茉莉花?」
張秘書略有些期待地表示決不可以這樣:「不,李總!您這身份怎麼能去賣唱?就是是非要唱……一會兒小張去會一會這位尹藝人。」
李洛基微搖了搖頭:「你份量不夠。」側身轉向背部堅決不能貼椅背的那位,「大哥,既然來了,可不能光看熱鬧。」
這個時候尹藝人已經繞場跳了一周,那姿態那聲音,把十幾個公司高管都勾得面皮發紅,一時是抬頭也不是低頭也不是。
最後一個音兒落下,尹俊希媚眼如絲地對著李洛基這邊抿唇一笑,把小鼓遞了過來。
樸社長端酒杯的手有點帕金森。
張秘書剛要挺身而出、替老總接住尹公子這把大刀,卻聽「啪啪啪」三聲,是他老總正在想不開地拍手:「尹負責人唱得好,簡直要和我們這裡最擅長此項的王公子不相上下。我請王公子代我唱一首,也免得給我們中方丟人。」
韓方的女翻譯轉達的工夫,張秘書看了看今晚,不,是這幾年就沒發過言的那位,用哭喪的表情看向淡定的李洛基:「李總,玩笑開大了哇…您讓王公子唱歌,這不是讓獅子下蛋嘛……王公子怎麼可能開口哇……這個事要是讓守在外頭那個小馬甲知道了,咱們可有的頭疼哇……」
李洛基伸手托起一杯紅酒,晃了晃說:「我倒是想看看他想見那人的決心有多大。」說完站起身接過小鼓,十分禮貌地放在他大哥面前,「王公子。」
今天能進這個門的中方代表都多少知道王信宏的身份,看到這一幕有點泰山要崩於前的恐慌和好奇,齊刷刷扭頭。
等了大概有三十秒,據說要唱歌的那位沒有絲毫動作。張秘書瞅了眼正托腮看好戲的尹負責人,打算先犧牲自己空手接了這個白刃再說。
就在小張要獻唱的時候,卻聽很輕微的一聲,是一直發言的王信宏把手機放在桌面上。
接著,手機裡傳來了同樣的「倒垃圾」音樂。音量顯然已經被調到最高,手機自帶的擴音裝置通過桌面震得酒杯都跟著嘩嘩晃起來。
論立體程度,不輸專業音響設備。
一首歌播完,李公子放下酒杯,似笑非笑拿起桌上的手機,說道:「宏基這一次和ig合作,是看重ig有超越信宏的技術。這部信宏beta手機不光在屏幕上有所突破,從內核和音效上都高於同類產品。」他站起把手機放在桌面一推,看向對面韓方代表,「我很好奇,ig手機的擴音技術是不是像尹負責人的歌聲一樣專業?」
尹俊希下巴藉著手腕畫了一個圈,最後畫到樸社長面前,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光溜溜的腦袋。
樸社長神色越發不善,用韓語對尹俊希說了幾句。
這位尹公子不太情願且柔弱無骨地站起來,媚眼先飛了一圈,拿起桌上的酒杯喝起來。
尹公主喝酒的時候,李洛基接過樸會長雙手遞來的手機,還給機子的主人。
轉手的功夫屏幕亮起來,一條短信就那麼大刺刺衝進了李洛基的眼。
他手一鬆,手機翻了幾個身掉在地上。
張秘書眼疾手快,屈膝把手機撿起來,還摸出小手絹擦了擦,擦完以後瞥見屏幕上那兩行字。
「林輕:
喲小黑,哪兒叼骨頭去了?打架嗎?」
張秘書迅速把手機翻過來交還原主,看著他不慌不忙掏出酒精紙把手機擦了一遍。
這一晚,每個人都心事重重——
新聞爆出來的日子比林輕預測得早了幾天。
那天她不當班,把她時間表背熟的於子非塞給她張票,說是讓她見見世面,看看大神是怎麼出聖劍的。
會場在中心體育館,看來宏基給榮基遊戲投了不少錢的傳言很實在,偌大的會場裡黑壓壓坐了能有幾千人,中央的巨大屏幕用來直播比賽實況。
這次比賽是al的預選賽,現在能進這個會場的隊伍,都要算是國家的驕傲。
其中人氣最高的,還要數於子所在的eb戰隊。
不同於其他不洗臉就能來比賽的戰隊們,eb戰隊有一個大大的賣點:帥。
雖然帥這個事,對佔了90%以上觀眾群的男性觀眾們沒什麼作用,但考慮到走出國門以後是要代表國家形象的,所以榮基對eb下的心血不可謂不多。
比賽實行五局三勝,每局40到70分鐘不等。當然如果實力太懸殊,半個小時就結束了也是有可能的。
 
大屏幕下面左右排了兩排電腦,兩隊選手各佔一邊,戴著耳機盯著電腦全神貫注。
a又叫倒塔,顧名思義,整個遊戲的目的就是兩隊互相推塔,哪隊先把對方老家踩在腳下,哪隊就贏了。
於子遊戲裡的id是eb_nb,這個名字他特別給林輕解釋過一次,說是nb在外國人看來是「noob」,菜鳥的意思;但在咱們中國人看來就是「牛逼」。這麼又謙虛又高調的名字,也只有他這種級別的大神才配用。
第一場eb打得很順,於子打一號位,顧名思義,就是能主導整盤遊戲走勢的位子。別看他平時一副馬上就要被拐賣了的樣兒,一摸上鼠標立刻變了個人。
用坐在林輕邊上的某眼鏡男的評價就是:「還是nb哥穩啊,看隊友被團滅兩次都能忍住不出來,就埋頭打聖劍,一般人沒這心裡素質。」
台上王思語正在用常出現在宅男夢中的聲音分析局勢:「eb前半場看似被壓得很慘,但其實幾次團滅都沒有很大損失,一直都是輔助在送,為nb哥的carry爭取了farm機會。反觀,雖然是雙核陣容,但每次團戰兩個carry都參戰,收割的幾個人頭錢還不夠買tp。小語覺得這一局大局已定,只等nb哥蝴蝶加聖劍出山……」
正說著,觀眾席上發出一陣歡呼,原來是正在堅守最後一道防線的eb後方忽然亮起一道光圈,坐在林輕身邊的眼鏡男捂著心口,艱難地擠出幾個字:「nb哥回來了!」
再轉頭看大屏幕,只看到滿眼的光點特效,於子控制的英雄六格神器,所到之處不用他出招、敵人身上自動亮起掉血的光點,他手臂揮動一下,一個血薄的法師原地殞命。nb大神連那屍體都不看一眼,一個跳躍追上敵人的火鳳凰,兩刀下去鳥毛紛飛……
觀眾席上有一瞬間的安靜,接著人群中爆出邪教似的歡呼:「nb哥!nb哥!nb哥!」
休息的時候,於子從一群追隨者中擠過來,林輕身邊的眼鏡男激動地站起來給他讓了位子。
於子坐下以後還有點小羞澀,和剛才遊戲裡一人砍了五顆腦袋、兩分鐘推上高地的那個判若兩人:「林輕,其實比賽一般是不出聖劍的,風險太大了。今天嘛,嘿嘿,還不是因為你來了,nb哥才為你破一回例,倒是便宜這幫小子了。」
林輕有點心不在焉,半晌才「嗯」了一句:「我有事和你說。」
於子還在那滔滔不絕:「今天狀態不行,估計真要了。等這場贏了,我帶你去皇冠頂層吃海鮮,隨便點,算我的。」
林輕:「於子,你先聽我說……」
「子,你電話!」喊他的是eb隊長。
直到第二場比賽開始,林輕也沒見著於子。
那之後,eb被連虐三場。
「eb今天開場挺好啊,nb哥還出聖劍了,怎麼後面打得這麼糟心?」眼鏡男有點不能接受這個現實,臉上有偶像轟然倒塌的失落。
台上的王思語解說也覺得有點夢幻:「這幾場eb輸得確實有點冤。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和小語有一樣的感覺,好像carry和輔助互換了。本來應該埋頭farm的nb哥一直在沖,最後逼得前期英雄躲在樹林裡掙錢養家……什麼?eb認輸了?eb戰隊竟然在遊戲20分鐘的時候認輸了?!負責人你快給我瓶眼藥水!」
「恭喜拿到去西圖的機票!我知道各位的心情都很激動,廣告過後我們回來採訪十位選手。」
台上的成員們正在開香檳慶祝,eb的隊員一個個像曬了整天太陽的大蔥。
林輕走上台的時候,瘦高的五號位正在埋怨:「於子你今天怎麼回事?!隊長叫了你多少次?你沖什麼?為了救你我死了多少次?連買眼的錢都死沒了。今天不是你,就那水平還能拿著票?你收了他們好處是不是?」
「行了。」說話的是eb隊長,「子,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麼事?第二場開始人就不對勁,我和你一條線的時候看你補兵都補不准。」
於子沉默半天,忽然幽幽問:「你們看新聞了嗎?」
幾個隊友一愣,大家一早起來打比賽,精神都高度緊張,誰也沒顧上看新聞。
瘦高個兒摸出手機翻了翻,越翻臉上越尷尬:「子,我……我不知道……你姐還好吧?」
隊長走過來,探頭在手機屏幕上一看。
「經檢測,靖遠香腸中所含有毒物質可在人體潛伏十年,尤其對少年兒童的智力影響最為嚴重。」
「靖遠食品是日資企業!背後股東xxxx曾參與侵華!」
「靖遠股票一日暴跌80%,股民紛紛稱『抽手不及』。」
再往下看相關熱門搜索。
「鳥姐靖遠廣告,粗俗」、「於二晴為日本戰犯代言」、「靖遠火腿腸侵華事件」、「豪門夢破碎?」、「細數歷位因無知被封殺的明星」、「於二晴滾出中國」……
隊長咳了一聲,拍了拍仍一動不動坐在椅子上的於子:「子啊,你先回去吧,這邊有什麼事我們再通知你。」
於子一動不動。
一直到他看到慢慢走上台的林輕。
林輕還沒開口,身邊的音響轟轟轟響起來,是王思語正握著話筒參訪成員。
台上台下圍了很多人,一半是來祝賀英雄的,一半是來找女神的。
採訪到最後,王思語的話筒已經夠不到那幾個人,她身前身後站滿
了來找她合影的宅男們。
就在這時,會場外走進來一行人,個個身姿挺拔,和自帶手紙的現場觀眾形成強烈對比。
他們走到台下,不坐也不上台,就立在那裡,好像一群等車的黑手黨。
為首的一個穿著過膝的黑風衣,領口露出的白襯衫下是打得一絲不苟的領帶。他微抬了臉,淚痣正對著台上的王思語,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王思語正在敬業地擺姿勢,過了好一會兒才看見台下的人,臉上有一瞬間的驚訝,立刻轉頭說了聲「抱歉」,拋下一眾粉絲跳下台去。
她面上依舊平靜,腳步卻有些輕快,走到那人身邊,抬頭極隨意地說:「你怎麼來了?」
林輕懶得繼續看,轉過頭去對於子說:「我想了想,鳥姐的事,我需要和你解釋一下。」
於子揉了揉黃毛,木訥地說:「我姐本來是不想接靖遠廣告的,她說那個廣告策劃得太粗俗,但是你說你姐投了靖遠股票……所以我姐就接了,結果……」
他站起來穿上外套:「林輕,是巧合吧?」
林輕嚥了口吐沫,低聲說:「我們找個地方說話。」
於子擺擺手:「不說了,你別回答我,我不想知道。我先回去了,我姐今天差點被人劃臉,我得看看她去……今天不能帶你去皇冠吃海鮮了,對不起啊……」
說完腳步虛浮地往台下走。
林輕站在原地想了想,覺得應該追上去說清楚,卻又不知道怎麼說才算清楚。
剛一抬腳,胳膊被人拉住。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上了台,正目光平靜地抓著她手腕。
林輕看了他一會兒,才好似不認識了一般:「哦,是王公子啊!好久不見差點認不出來。」
他眼裡閃過一絲愧疚,卻沒鬆開她手腕,只拿出筆在她手心寫了一個字。
一筆一劃地:錢。
林輕低頭一看,樂了:「我也是倒霉,一輩子就來看這一次比賽,還能遇上債主。」
她看向已經消失在門外的於子,歎氣:「你去哪了?為什麼不回我短信?」
他低頭看了看腳尖,似是在掙扎什麼,最終別過眼去,卻正好對上台下王思語的目光。
林輕在兩人臉上走了一個來回,忽然就悟了:「敢情是妞管得嚴,嗨,早說啊,害我自言自語了那麼久,還以為你又走丟了。」
她掙了掙:「放手,我還有事。」
手是沒有放,只是他在她手心又描了一遍。
錢。
有那麼一瞬間吧,大概就是那麼0.1秒,林輕忽然覺得十分不耐煩。
「要錢是嗎?」她另一隻手伸進包裡,「為了這幾千塊錢追了這麼久,你也不容易。」
她手一揮,幾十張百元鈔票忽然天女散花一樣撒了出去:「有本事你不要撿錢,繼續抓著我。」
握在她手腕上的手緊了緊,他看向一張張飄落的紙幣、和台上湧過來的騷動人群。
最終還是放了手。
林輕藉機從台上下來,剛要走到門口,被張超堵住。
「林小姐,你這次有點太不懂事了。」張超看向哄搶的人群,搖了搖頭。
林輕看向仍筆挺站在台上的那個身影,撥開張超的手:「那不好意思了,我從來都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