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情難自禁 文 / 靡寶
丹菲回了宮,就見宮婢們議論紛紛,似乎很是興奮,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她換了衣服,去向韋皇后覆命。
韋皇后聽完她的話後,道:「崔景鈺的事先放一邊吧。方才太平長公主來見我,欲為其二郎聘娶梁王的八妹為妻。我和大家對這門婚事很是滿意,明日就下旨賜婚,另將武八娘封為方城縣主。你代我擬旨,去庫房選一副嫁妝,為方城縣主添妝。」
丹菲好生愣了一下,俯身應下。
「差點忘了。」韋皇后又道,「宜國公主的外甥女也定了親,也是一樁好親事,一併添妝吧。你看著辦就是。」
劉玉錦也匆匆定了親?
丹菲走出殿門,腳還有些發虛,心裡思緒紛雜。她一會兒想到給劉玉錦的添妝自然不能比縣主的好,又想到這一出棒打鴛鴦,怕是兩家長輩一拍即合弄出來的。
「阿段,」賀婁尚宮道,「給方城縣主的添妝,比著上次給壽春縣主的來,略重一些。到底是武家女呢。」
丹菲遲疑道:「敢問娘子,給宜國公主的外甥女定的,是哪家的郎君?」
賀婁尚宮知道丹菲同那個劉氏交好,道:「對方是梁王從弟,武十三郎。那郎君雖是旁枝,卻也有蔭襲,同劉氏年貌相當。所以皇后才說這也是一門極好的親事。宜國公主真是厚道,待外甥女如親生的一般呢!」
果然是武家人!
李碧苒沒女兒,就拿劉玉錦來聯姻。可笑劉玉錦之前還那麼敬愛信任她的。不過李碧苒這等心腸冷硬歹毒之輩,向來也不稀罕劉玉錦的愛戴。她要的是權勢利益,要的是最好的名聲。世人只見她將出身不高的外甥女嫁入豪門,只會讚她慈愛厚道的。
丹菲心神不寧地去了庫房,當天就理出了兩套妝奩,一般厚重,並無厚此薄彼。只是給劉玉錦的那套要顯得低調一些,還放上了許多劉玉錦喜歡的碧璽和南珠。而給方城縣主的,則是黃哄哄的紅包藍寶金頭面,以體現韋皇后艷俗的審美。
那個方城縣主,便是那天在上官婉兒的詩會上勸阻姐姐的武八娘。
那天的事一出,太平公主自然不肯再要武七娘為兒媳了。武家也迅速地給七娘定了親,轉頭就嫁出去了。武家女孩嫡出的已經嫁光,庶出的裡面矮子拔高子,就選中了這個看著賢惠明理的八娘。
太平本嫌棄八娘有些太好性了,不夠強悍。可又覺得這樣的新婦溫順聽話,正好可以和自己一一武,約束著薛崇簡。
武八娘出來叩謝皇后賞賜,同丹菲打了一個照面。丹菲覺得她容貌遠不如劉玉錦美,說話細聲細氣,完全一副自幼就被嚴厲約束管教,養得性子溫吞綿軟的樣子。
丹菲假借皇后之名同方城縣主聊了兩句,發現她書讀得也不多,談吐平平,人是十分溫柔靦腆,卻像兔子似的無害又無趣。
劉玉錦性格活潑、嬌憨可愛,又熱情爛漫。除去出身以外,這方城縣主沒那裡能比得過劉玉錦的。
可是就出身這一條,擋死了所有的路。
丹菲到了宜國公主府,又比在梁王府上自在了許多。
李碧苒和駙馬親自出來接賞。丹菲受了李碧苒的禮,心情十分舒暢,又客客氣氣地回敬。
李碧苒今日在外人面前擺足了慈母的姿態,憂心忡忡道:「娘子乃是阿錦閨中好友,可否勞煩娘子去看看她?」
丹菲也猜劉玉錦情況不好,歎道:「阿錦如何了?」
劉玉錦自從定親後,便把自己關在屋裡,不吃不喝,誰也不見。李碧苒勸了兩回就懶得再理她,自己裝著頭疼避開了。駙馬和兩個兒子輪番勸,劉玉錦都不肯妥協。
丹菲端著一盅香氣撲鼻的雞粥進了屋。劉玉錦已餓了一天兩夜,聞到香氣就肚子裡打鼓,把自己裹在被子裡,大叫道:「出去!我不吃!」
丹菲道:「誰說給你吃的?我辛苦上門跑一趟,這是公主賞給我。」
「阿菲?」劉玉錦猛地掀開被子,跳下床榻朝她撲去。她餓得頭昏眼花,半路就噗通跌在地上。
丹菲將她攙扶住,拉到案幾邊坐好。
「阿菲呀!」劉玉錦一把抱住她,大哭起來,「他們要把我嫁給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我不願嫁人呀!我只肯嫁簡郎!什麼武家十三郎,不過是個紈褲子弟。公主和舅父不肯聽我的,非要我——」
啪地一聲,丹菲一巴掌扇在她臉上。
劉玉錦愣住,難以置信地看著丹菲。
「清醒點了?」丹菲問。
劉玉錦還是回不過神來,「你怎麼……又打我?」
「你若還沒清醒過來,我不妨再打你一下。」丹菲再度揚手。
「哎呀!別!」劉玉錦忙躲。她頭暈,又是一陣東倒西歪。
丹菲拉過她,把粥推到她面前,勺子塞進她手裡,冷峻道:「我巴不得再好好打你幾耳光。你使什麼性子?你有什麼資格使性子?你才得寵幾日,就不知天高地厚起來。私定終身,忤逆長輩,現在居然還敢鬧絕食了?你是公主親侄女,還是駙馬的親女兒?駙馬疼你,是為情,公主寵你,是為面子。說白了,養的用途,就是用來聯姻的。你別說只是外甥女,就是親身的,李……公主要嫁你,你也只有聽從的命。」
丹菲顧忌著身在公主府,才沒有直呼李碧苒其名。
劉玉錦彷彿被這番話扇了七八個無形的巴掌
,臉頰漲紅髮紫,捏著勺子,半晌說不出話來。
丹菲喘了一口氣,繼續道:「我知道,你同薛二郎兩情相悅,非君不嫁。但是話說得好聽,你怎麼嫁?嫁過去,怎麼同親戚妯娌相處?到時候親戚都看不起你,排擠冷落你,譏笑薛二郎。你們夫妻又打算怎麼辦?」
劉玉錦咬著下唇,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掉落。
「我早就提醒過你,李碧苒對你不安好心。」丹菲壓低嗓子狠狠道,「當初你和薛崇簡好,她支持,是因為她也希望能同太平公主結親。如今這親事結不成,她可不會浪費你。我早就猜她會嫁你去武家的。」
「可我不愛武郎君呀!」劉玉錦啞聲哭道。
「好,好!」丹菲努力控制著怒火,「你愛薛二郎。他是誰?是太平公主之子,是燕國公。他要愛你,他怎麼不來爭取?他給了你承諾,又守不住,那就如同放屁!」
劉玉錦窘迫惱羞,哭道:「太平公主太過強勢。簡郎說他一旦忤逆,太平公主還會鞭撻他。我捨不得他受苦。」
「那你絕食死了能有什麼好處?」丹菲罵道,「你死了,他照樣娶方城縣主。我才從梁王府過來,那方城縣主人又美貌,又知書達理、溫爾。薛二郎縱使不情願,同她朝夕相處,難保不動心呢。待他夫妻恩愛,兒女成群時,誰還記得你這個死人?想起你還覺得晦氣呢。」
劉玉錦無法反駁,丟了勺子伏案大哭。
丹菲深呼吸,放緩了語氣,摸著她的頭道:「我知道你不想嫁,我也能理解。這事放我身上,我也沒法接受。但是你尋死覓活卻不是解決的辦法。」
劉玉錦抬起佈滿淚痕的臉,「那我該怎麼辦?阿菲,你幫幫我呀!」
丹菲發愁,「我先再去打聽一下那武十三郎的事。你是嫁不成薛二郎的,最好的結局,是你暫時不用出嫁。這你可願意?」
劉玉錦決絕道:「嫁不成簡郎,我寧可遁入空門,也不再嫁別人。」
「別胡說。」丹菲輕歎,「你也要明白,人生在世,十有**都不如意。有些事,你真的是無可奈何。不是你不夠努力,而是你的努力完全沒用。就好像魚和鳥兒,終究走不到一起罷了。」
劉玉錦緩緩止住了哭聲,若有所思。
「吃點東西吧。」丹菲把勺子塞回她手裡,「有我在呢。我會替你想辦法的。」
劉玉錦抹著淚,點了點頭,大口吃粥。
丹菲疲憊地望著她,輕輕歎了一聲。
「阿菲,」劉玉錦嚥了一口粥,道,「還記得我們在沙鳴的時候,想過將來會嫁什麼樣的夫君麼?」
「是你想過,我那時還沒操這個心。」
劉玉錦笑了笑,「那時候覺得,能嫁個秀才就挺好的呢。沒想如今也都能和國公私定終身了。」
「這說明你還是有出息的,沒白來長安一趟。」丹菲也笑了。
「那換成你,你肯嗎?」劉玉錦問,「嫁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和他同床共枕,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
丹菲沒法在這個時候把段義雲求婚的事告訴劉玉錦,只好道:「如果我真到了那一步,我也許會嫁吧。我不知道。其實幸不幸福,其實是能選擇的。若是想要幸福,絕境中也能走出一條生路來。」
劉玉錦用了粥,重新梳洗了一番,然後扶著丹菲的手走出了屋,給李碧苒和駙馬磕頭認錯。李碧苒見劉玉錦不想死了,自己和梁王府的親事能繼續辦下去了,格外高興。她不但看丹菲順眼了幾分,還封了一份極厚的賞。
劉玉錦送丹菲出門,拉著她的手,一臉惶惶不安,「你讓我好生想想。我對將來的生活真的沒個底。不到最後一刻,我都不會放棄簡郎的。」
丹菲知道多勸無用,歎氣道:「我知道你心不甘情不願。你要穩住,別再胡鬧。」
其實丹菲覺得,這個婚事有李碧苒一手促成,又有皇后賞賜了添妝,幾乎是鐵板釘釘的了。她也想不出什麼辦法能幫助到劉玉錦的。
劉玉錦可以逃走,但是這意味著她又要失去一切,過上流離的生活。她又不是丹菲,是吃不了那樣的苦的。丹菲是扎根大地的野草,那劉玉錦就是養在花盆裡的芍葯。她必須得到細心的護理和照料,才能生存。
這一日發生了太多的事,夜裡丹菲輾轉難眠。她一會兒想到劉玉錦悲傷又不甘的眼神,一會兒又想到段義雲握著她的手求婚。
丹菲閉上眼,覺得自己好像又站在崔府的那條長廊上。
這次周圍無人,她放心大膽地沿著長廊走去,跨過重重院門,推門而入。
一陣風自屋裡迎面刮來,帷帳重重翻飛。丹菲掀了一層又一層,怎麼都掀不完,深陷其中。
「崔景鈺!」她無措地大叫。
光線昏沉,沒人有回應。
丹菲迷失了方向,也尋不到來時的路。她在層層帷帳中打轉,一個踉蹌,後背撞上一具堅實的胸膛。
還未來得及掙扎,身子就被那人隔著一層帷帳抱住。
視線一片模糊,耳邊頓時只餘咚咚的心跳。兩具身體緊密貼合著,呼吸的空氣都變得灼熱而乾燥。
丹菲大口喘息,感覺到男人微涼的鼻尖輕輕觸碰到她的脖頸,帶來一陣酥麻的顫慄。
她閉上眼,喉嚨哽咽,「崔……景鈺…
…」
滾燙的唇突然狠狠吻了下來,凶狠地彷彿要將她生吞活吃了一般。不待一絲憐憫和猶豫,狂躁地侵佔與掠奪。他擁著她的力氣如此之大,讓她幾乎不能呼吸。唇舌被佔據索取,連破碎的話語都無法發出來。
丹菲只覺得漂浮在半空中,渾身如焚,只靠男人一雙手臂抱住她。她也情不自禁伸出手,將他擁住。一雙深邃的眼睛注視著她,眸中情緒濃烈,彷彿有深刻的恨,又彷彿有熾熱的愛。
沉醉之際,丹菲聽到渾厚的鐘聲。
睜開眼,白牆紙窗紅漆家什,正是宮中女官寢捨。
鴿子撲扇著翅膀從天空中滑翔過,伴隨著晨鐘聲飛翔遠方。
丹菲長吁了一口氣,依舊覺得遍身如焚,酸軟酥麻。她不禁抬起手臂,擋住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