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投靠韋後 文 / 靡寶
天空中不見一顆星子,風中夾著牛毛細雨,浸濕了夜幕中的長安城。
更漏嘀嗒,千家萬戶已進入夢鄉之際,韋皇后別院裡的歌舞還未有停歇之意。廳中閣內,地龍燒得暖融融,賓客們絲毫感覺不到室外的春寒之意。
一名身材精壯、褐髮碧眼的胡人男子穿著輕薄紗褲,**著精壯結實的胸膛,手足皆繫著銀鈴,站在紅毯中央,隨著激烈的鼓點起舞,踩出一連串清脆鈴聲。他健壯精悍卻舞姿靈活,舉手投足間散發一股野性美感。
席上賓客皆是艷妝貴婦,已喝得半醉,見起舞的胡人俊美出色,皆忍不住鼓掌叫好,命婢女們將珠寶纏頭紛紛丟到那胡人腳下。
貴婦們身旁亦都有一兩名姿色姣好的男侍,在一旁勸酒說笑,捶肩揉手。
胡人一曲舞畢,也不理地毯上的珠寶,大步朝主席走了兩步,單膝下跪,行了個胡人的禮節。
「好,賞!」韋皇后極滿意地笑道。
安樂公主亦從發間拔了一枝花樹,丟到了漆盤了,諂媚道:「阿娘若是喜歡,我把他獻來伺候你可好?這胡郎雖然漢話說得不甚好,可伺候人的功夫卻是不錯的。」
韋皇后意味深長地斜睨了她一眼,「無事獻慇勤。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麼主意。」
安樂公主嗔道:「阿娘真是的!既然知道,還拿喬做什麼?外面雨下得那麼大,鈺郎從晌午一直站到現在呢。阿娘就是見他一面又何妨?」
「真是女兒外向!」韋皇后用扇子點著安樂公主的鼻子,「這崔景鈺到底給你吃了什麼**藥,這麼多年了,你都為人母了,還對他念念不忘、處處心軟。」
安樂道:「我也不光是為了私情。崔景鈺有才,又是伶俐機敏之輩。阿娘若能趁此機會將他收為己用,便是如虎添翼,可不是一樁好事?」
「你倒是對他有信心,覺得他會真心投靠?就衝他窩藏他表妹一事,我就信不過他。」
安樂卻道,「我們不是正愁尋不到拿捏他的把柄,他就出了這事。之前人人都知道他對舅父見死不救,如今表妹又從他手上被抓獲,他可更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他若還想要名聲,總要維護那段氏幾分,裝個樣子,阿娘捏著那段氏,我們還愁他不聽話?」
「倒是有些道理。」韋皇后點了點頭,把手一揮。
樂曲聲頓歇,舞伎牽無聲息地退了下去,一眾陪席的女官們紛紛起身離去。轉眼,堂中只剩韋後母女,並一名面色嚴肅的中年女官。
燈火搖曳,崔景鈺步伐穩健地走了進來,利落地拂去袖口的水珠,下跪行禮。
他一身已濕透,濃長的睫毛上亦凝結著水珠。春寒料峭,他被凍得面色蒼白,唇如塗朱,給他精緻的容顏增添了一份妖異的俊美。
安樂公主一陣心悸,覺得骨頭都酥了。若不是此時場合嚴肅,她定是要撲過去,親自幫崔景鈺寬衣解帶才行。
「崔郎深夜來訪,可有什麼急事?」韋皇后懶洋洋地坐在榻上,「若是為你表妹段氏求情,大可不必了。她本是罪臣之女,潛逃在外,抓捕回去也是理所當然。你倒是好生想想如何解釋包庇她之事。明日早朝,武相就會將此事上奏大家呢。」
崔景鈺跪坐下方,行完禮後抬起頭來。只見雙目猶如冰晶雕琢,其中卻燃燒著熾熱的火焰。
上方的兩個女子都不禁為止一怔。
安樂不禁露出癡迷之態。
崔景鈺並無任何繁冗的過場話和阿諛之詞,開門見山道:「皇后所說有理。臣確實將表妹偷偷藏在家中。本想著等風聲過了,送她去鄉下。不料事發,反累得父母受驚了。」
韋皇后和安樂公主只當他要辯駁一番,沒想到他這般爽快地就全承認了,不禁意外。
崔景鈺面無表情道,「臣會收留表妹,乃是因為對舅父一家心懷愧疚。畢竟段家一案,臣確實未能替舅父辯護。臣表妹無依無靠地投奔而來,臣因著憐憫同情之心,實在無法作出將一個弱女子趕出家門的事。」
安樂公主撇嘴,漫不經心地抿著酒。
「那崔郎今夜來,是想求我什麼?」韋皇后問。
崔景鈺俯身磕頭,鏗鏘有力道:「臣想請皇后饒恕臣的表妹,放她自由。而臣,定當捨身效忠於皇后,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安樂公主雙目大睜,喝道:「你倒想當然!段氏可是罪臣之女,潛逃不說,還拘捕。這等賤婦,就當流放為奴!」
崔景鈺蹙眉,正要開口,韋皇后揮手打斷了他。
她緩緩坐直,目光充滿探究,深深盯著前方的年輕男子。
「崔郎對你這表妹,可真是情深意重呢。」
崔景鈺垂首道:「臣的舅父如今只得這麼一個骨血。這麼做,臣心裡才能好受一些。雖說法不容情,可人若無情,同山石草木又有何區別?臣想做守法之人、正人君子,臣亦想做一個有情有義之人。」
「說得倒是有一番道理。」韋皇后冷笑,「那你能為我做什麼?」
崔景鈺面色凝重地抬頭看了一眼,從袖中取出一個封信,雙手奉上。
「這是段氏被捕前交付給我的。想她本意是想讓我藏起來。只是臣剛才也說了,在臣心裡,崔家比段家重要許多。」
女官拿銀刀拆了紙封,將信交到韋皇后手中。韋皇后顯然看不懂,卻是認得韋敬的印,臉
色頓時十分難看。
「這信寫得什麼?」皇后問。
崔景鈺直言道:「臣看過,卻沒看懂。這是一份密信。」
韋皇后不禁哼笑了一聲,「崔景鈺,你這人確實有些意思。原先只以為你是個尋常的世家兒郎,模樣好,有些采,有些小聰明。現在看來,你倒是野心不小。說起來,你們崔家也算是皇親,安樂一直喚你阿娘做表舅母呢。這些日子裡,她可沒少在我耳邊替你這表哥吹風。」
「公主對臣的信任與照拂,臣感激不盡,銘記於心。」崔景鈺道。
安樂嬌嗔道:「你若要謝我,光說可不行,總得做點什麼才是。」
崔景鈺秀氣的嘴唇緊緊抿著,一抹羞恥惱怒之意從眼裡一閃而過。他緊閉了雙目,而後睜開,抬起了頭。
「臣自然將視皇后為主,做皇后手中一把利劍,一枚棋子。思皇后所思,憂皇后所憂,義無反顧,責無旁貸,為皇后和公主效勞。」
他從容不迫,似乎沒聽懂安樂話中的意思。
安樂不悅,嗤笑道:「崔郎只做列席之賓?何不再做一個入幕之賓呢?」
韋皇后忍不住白了女兒一眼。
崔景鈺卻是一笑,反問:「公主想做皇太女吧?」
韋皇后和安樂俱是一愣,「你……」
崔景鈺朗聲道:「臣今日與皇后、公主打開天窗說亮話,如有僭越之處,還請二位恕罪。去年公主上表自請立為皇太女,聖人卻並不准,朝臣也皆不贊同。公主難道就此放棄,再無此念了?臣深知公主問鼎皇儲之心。當今太子暴戾失德,又和皇后不合,臣也覺得他並非未來明主之選。而公主自幼受則天皇后教導,耳濡目染,頗有則天皇后的女皇之風,將來定會是一位明君。而聖人未准公主所奏,乃是他未真切認識到此事罷了。」
安樂公主露出舒心笑意。恭維吹捧的話,她聽得太多了。但是崔景鈺是她喜歡的人,他簡單幾句讚美,就能讓她心花怒放。
崔景鈺繼續道:「臣雖不敢同武相、宗相相提並論,卻願為公主的大業盡薄棉之力。只是臣認為,這列席之賓,與入幕之賓,只可選擇一種來做。公主希望臣做哪一類人呢?」
安樂不禁怔住,茫然地望向韋皇后。
韋皇后卻是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崔郎不想和裹兒多締結一份情麼?」
崔景鈺坦然道:「臣有自信,憑借臣的能力,就可贏得皇后與公主的讚賞和重用。臣做事素來公私分明,不屑用私情來換取利益。皇后和公主此刻最想要的,是一員能臣干將,並非那種只能賦詩嘩眾、作戲取寵的弄臣。正所謂,得到權力容易,把持權力卻難,長久地運作權力,更是難上加難。朝臣、士族在乎的是家族利益,百姓在乎的是一日三餐。他們是水,皇后和公主想做舟。若想水不覆舟,就得做好完全的準備,將實際的權力握在手中。皇后和公主想來心中也一片清明,知道派系中的臣工,趨炎附勢的無能之輩多,有才幹者少。臣厚顏自薦,願為皇后和公主效勞,排憂解難,確保公主將來的江山固若金湯,永世昌盛!」
韋皇后和安樂此刻面色已十分凝重。韋皇后心中尤其清楚,她之所以能把持朝政,確實全因聖上懦弱無能,對她言聽計從。武三思聰明有才,卻只一人。其餘宗楚客等人不過阿諛奉承的寵臣罷了。如今聖上在位,已有眾多王公不滿。將來若安樂真的成為女帝,掌權不穩,怕皇位真不容易坐穩。
安樂有何才能,她這做娘的更加清楚。若是能找個能臣,替安樂管理江山,她們母女可繼續尋歡作樂,可不是一樁美事?
崔景鈺不動聲色地掃了兩人一眼,最後道:「臣今日毛遂自薦,效忠皇后與公主,已是違背家中長輩意願。臣孤注一擲,希望皇后與公主能信任臣。」
片刻死一般的沉默後,韋皇后開口,嗓音暗啞道:「春雨,崔郎那個表妹,如今關在哪裡?」
一個年輕女官道:「回皇后,那段氏被收押在大理寺中。」
韋皇后沉吟片刻,道:「將段氏沒入掖庭吧。」
「皇后!」崔景鈺低呼。
韋皇后抬手,阻止了他的話,「我不追究你私藏她,就已是對崔家開恩了。她本就是罪官之女,理當沒入掖庭。你放心,只要她安分守己,我也不會去為難一個小丫頭。只要你如你所說的一般,忠心輔佐我,她便有出宮一日。你覺得如何?」
「……是。」崔景鈺垂頭,眼裡利光一閃,「就照皇后的意思辦。」
安樂思緒百轉,雖然覺得不甘心,可是自己若能成為女皇,何愁尋不到借口睡崔景鈺?她也本是有政治野心之人,對權力的**戰勝了對崔景鈺的男女**。韋皇后一錘定音,她也不再反對。
韋皇后淡淡一笑,「我今日就給你一個承諾。我執掌朝政那日,就是你表妹出宮之時。我還會為你這表妹指一樁好婚事,賜給她豐厚嫁妝,許她風光大嫁。你可滿意?」
崔景鈺俯身叩首,朗聲道:「臣,替表妹叩謝皇后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