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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誰人話心曲(三) 文 / 瀾馨 非包月作品

    月英的手慢慢撫上了他的肩,柔聲勸道:「孔明的夙願不是就是報先主知遇之恩,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嗎?有用世之才,卻去從了那隱逸之道,豈不負了上蒼的美意?不亂於心,不困於情;不念過往,不畏將來,如此,憑孔明之才,有什麼過不去的?」

    一席話,勝過人間無數。諸葛亮內心感歎月英太瞭解自己,實際不用他多說一言半語,月英內心早已明瞭透亮。他回過神來,收起那一時的感傷,眼裡恢復了他往日洞若觀火的熠熠睿光,他向月英剖析道:「雖這次主上再命撤軍,但情況卻與上次有所不同。這次只是狐忠,成藩傳的口諭,並無手詔。我懷疑這可能…」

    「是假詔?」月英大驚。

    諸葛亮微微點了點頭。

    月英又問:「你既執此懷疑,為何還是按令退軍?」

    「豈是我想退軍,實在是被逼無奈!」諸葛亮嗟歎道:「李平主督運事,負責糧草,可這次時隔月有餘,而糧不至。幾次書信催促,他總推說糧早已裝載上路,只因大雪封山,劍閣道阻,才會有所遲緩,現已日夜疏通,不日便可到達軍營。可又一旬過去,依舊不見糧草蹤影。日久無糧,軍中必亂,就算無主上口諭,再等上幾日,我也只得退回漢中。」

    「可前段日子雖下雪,但不至封道。大雪降溫只不過是這些天的事。我來的路上,經過劍閣,見棧道依舊通暢。」月英說。

    「大雪封道?」諸葛亮冷笑一聲,「只是個備用的後路罷了,萬一他謀事敗露,到時還可把責任推卸給督糧官,自己不過是一個偏信了下級誤報的長官而已,最多擔個查實不利這種無足輕重的小罪責。」他說得有些口乾,想拿起床邊的水再喝一口,被月英攔住說:「等一會兒,涼了,我去給你加點熱的。」說著,取了炭爐上熱著的水,一邊灌入杯中,一邊問:「難道陛下不知此事嗎?」

    「陛下年幼,不免貪玩,對政事並不上心,只怕聽李正方說糧草已上路後,就不再關心詢問了。」諸葛亮哀其不爭地搖了搖頭。

    月英將水杯遞給他,他往月英面前推了推說:「你喝一點水。」自己繼續往下講:「他一面不給軍糧,一面假傳陛下口諭,逼我速回成都。恐怕我人一到成都,他早就準備好一堆莫須有的罪名等君入甕了,其中必有一條陛下最忌諱的——軍權獨攬,擅自撤軍,不報主上。」月英喝了幾口水後,將水杯遞給了他問:「你認為陛下會信他?」

    諸葛亮喝了幾口水,頓了頓,說了一句讓月英都感到有些膽戰心驚的話:「權兼將相,主上忌憚。只怕在陛下眼裡我這個相父始終是個隨時有威脅的權臣吧,他是始終不能理解我誓死報先帝知遇之恩的那份情感的。」他說的語氣很淡。可說完擱了杯子,手又緊緊按在了胃上,皺著眉頭,痛苦地唉了一聲。

    月英將手貼在他按胃的手上,擔憂得問:「是不是又疼了?」

    他抽開自己的手,拉住月英,讓她的手貼著自己胃的說:「沒事的,你替我暖暖就好了。」

    月英只能點頭,說:「你病不好,不許回成都。」

    他倒說:「這次徹底病倒了,倒也是好事。一是真的沒力氣從祁山大寨直奔成都了,總不見得讓我奄奄一息躺在朝堂上與他們爭辯吧。」

    「你別胡說……」月英不讓他說不吉利的話。

    他無所謂地笑笑說:「不是沒奄奄一息嗎?而且今天月英還替我解了心中的困惑。我一直認為軍中一定有他安插的人手,但苦於不知是誰,今天算是揪了出來,便是他在暗,我在明。李平一定知道我病重這個消息不假,現在大概認為我喝了那麼多天的毒藥,差不多馬上就要去見先帝了,就會放鬆警惕。」

    「你怎麼還胡說!」月英急得微微咳了起來,諸葛亮忙微微起身,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背說:「我不好,不說這個了,不說這個了。」月英將他手挪開,瞪著他說:「以後都不准說這個了。」可捂著他胃的手卻從未離開。

    諸葛亮笑著點頭:「知道了,夫人。」

    月英問:「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我已令人暗中控制了狐忠,成藩,其它的事…」他想了一會兒說:「等。」眼裡透出了一個政客不可缺少的陰冷,犀利的目光:「他不是因為知道我時犯胃疾,就按了吳飛這個不起眼的子在我身邊嗎?我若現在吃了這一子,就是公開宣戰,終落得個兩敗俱傷的殘局。只能留一子,保全局。但我會封了這子,讓他寸步難行,斷了他主子的消息來源。讓李平去猜,去惶惶不安,過不了幾日,他就會忍不住,親自對我採取行動。到那時,事不經朝堂,只是我和他一對一的博弈,便掀不起大浪,動不了國本。」說完,他忘了自己的手還在月英的手上,用力握了一下,只聽得月英的手「咯登」一下做響。頃刻,那陰冷,決絕的目光散了,只剩下一個丈夫對妻子的憐愛和疼惜,他不停地用拇指摩挲著月英的手關節,滿臉懊悔地問:「疼嗎?我是病糊塗了。」

    月英抽出自己手,甩了兩下,一笑說:「不疼。沒有廢,還能替你扎針。」然後下床,扶他躺下說:「讓我先替你診脈,開藥,針灸。等你病好了,再放你去博!」

    他便躺下,看著她,感到她柔軟的指尖觸上自己的脈膊。諸葛亮感到的是遠離他許久的安寧,鬆弛。這麼多天憋在心裡,猶如巨石壓得自己都快喘不過來的事,他無處敘說,他只能默默嚥下所有的悲苦,無奈。那是一朝入仕,就必須學會的城府。可有一天,涉世愈深,愈深的城府就會變成心的桎梏,謹慎練達則成為了捆得自己透不過氣來的鎖鏈。今天在月英面前他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一吐為快,便是給自己解了心鎖,鬆了捆鏈。

    他靜靜地看著月英,二十餘載夫妻,聚少離多,光陰如梭,他已少壯不再,

    鬢髮已蒼。月英雖身虛體弱,但似若草本有靈,三十餘年相伴,護得她依舊有種脫俗的美,不曾老去,散發著清香。詩書更賦予了她然的氣質。諸葛亮想,就算在萬千人中,他也一定能尋得她,因為她是那樣的獨一無二,灼灼其華。只是世事練得她太心如明鏡,事事瞭然,那不免就會像自己一樣——心累。想到這兒,他不禁伸出手,去撫月英的臉。月英將身子俯得更低些,問:「怎麼了?是不是嫌我診得時間太長了?」

    他笑著搖頭,說:「月英,別累著了自己。」

    月英臉上依舊笑著,說:「不會,放心。」手上三指還是不停在探著十二經脈,憑月英的醫術,她根本用不了那麼多時間,可脈象明明告訴她丈夫這次病得元氣大傷,五臟皆有損,要恢復到以前,那幾乎是師伯在世,都不可能的事。她能做得恐怕也只能讓其恢復一二,護養得再好,恐怕也保不了十年。但按丈夫的脾性,又哪是肯好好調養的人,若再受什麼打擊,她不敢去想這樣的結局。她收了診脈手,另一隻手卻緊緊握住了剛才探脈的三指,想要鎮住那止不住的顫抖。

    諸葛亮看到了,他明白自己這次病得有多重,在回漢中的路上,他曾經被心痛,病痛折磨得都吐了血。可這事只有他和龔襲知道,他是絕不會告訴月英的。他伸手握住月英的手說:「月英,沒事的,我會好起來的,我放不下你們。」

    月英的眼眶一下紅了,可她強忍住,不讓眼淚留下來,只覺陣陣心痛。她強帶著笑,對他說:「會好的,我會治好你的,我們還要一起看果兒出嫁,瞻兒娶妻生子。」

    「好,到那時我就真的致仕,老頭子就陪著你一起給他們帶孩子去。」諸葛亮說這話時笑得很開心。雖然這個夢就彩泡一樣霎那便可被現實擊破,但它飄在空中的瞬間,是那麼的炫彩。

    「你要說到做到。」月英也終於噗地笑出了聲。

    夫妻倆就這樣明明噙著淚,卻都在笑。

    月英深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說:「你歇一會兒再做事,我去把他們兩個叫進來。」

    他點點頭說:「好。」

    月英拉開簾子,見帳外所有親衛,老趙,恭襲,翠萍齊刷刷站在門口,都快編成一個旅了。看她出來,他們全都圍了過來,記住的喊黃醫師,一時改不過來的還叫著夫人。她讓恭襲和翠萍先進去,然後對其他人說:「你們今天都當班值守嗎?那麼多人都杵在這兒,別人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呢。」又囑道:「記住,一切如常。相府來了個家醫,沒什麼大不了的。」

    親衛隊忙諾諾應命。

    她又看這老趙說:「老趙,你也不要呆在這兒,有事我差人去叫你。」

    老趙嘴裡稱是,腳步卻不曾移動。

    月英看了他一眼,無可奈何搖搖頭,轉身進了內帳。

    進了帳,見恭襲已又幫諸葛亮支起了床幾,床旁也堆起了書,諸葛亮已經靠在床上,批起了公。

    她歎了一口氣,也不想再去說他。坐到桌旁,拿起筆,思忖了一會兒,寫下一個藥方。她擱了筆,將寫了方子的竹簡放入衣袖,對翠萍說:「翠萍,陪我去軍醫營拿藥。」

    「不准去,有事你讓龔襲去辦。」諸葛亮用筆繼續批復著公,頭也不抬地說。

    「我開的藥別人取不來,有的得碾磨成粉,有的只能取藥材的一部分,再說營庫裡的藥材質量怎麼樣我也不清楚,要看了,才知道能不能用,要不要換。」說著已拿了披風準備披上。

    諸葛亮擱了筆,叫月英到跟前,他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她別去,說多了她還得和自己急。無奈只能從她手上接過披風,幫她披上,緊了緊披風的帶子,說:「快去快回,只能去藥營取了藥便回,決不能靠近軍醫官營。」

    月英在他耳邊輕輕說:「放心吧,我不會去碰你那個棋子的。「

    「你不惹他,他未必不惹你!萬事還是小心好。」諸葛亮說這話時,並不知會一語成讖,如果他真能未卜先知,那他絕不會放月英走向軍醫營半步。這時他覺得再怎麼樣吳飛也只是一個暗子,最多只能在暗地裡做些見不得陽光的事。憑一個軍醫官,還沒有膽量去動丞相身邊的人,公開和他叫板,因為他還沒這個份量和能力。

    於是他對龔襲說:「龔襲,你陪夫人一起去。亮明身份,就說是相府多年的家醫,我對他信賴有加,是僕也是友。」

    月英一聽那話,不禁笑了,喃喃自語道:「是僕也是友,這句話不錯。」

    諸葛亮也笑了,一邊又拿起筆做事,一邊重複道:「嗯,是友,是摯友。」

    龔襲領了命,便和翠萍一起陪月英去裡軍醫營。帳外的老趙看夫人出來,忙跟上。到了軍醫藥營,只有幾個小軍醫在看守藥材,龔襲亮明身份,他們已是惶恐待命。龔襲說:「你們一切都聽黃醫師囑咐,丞相的藥不能有半點差池。」

    月英細細辨,精心選了藥材之後,對龔襲說:「董令史,處理藥材加上熬煮還要耗上一段時間,你先回吧。丞相那裡少不了你,不用在這裡陪我們了。」

    龔襲略顯為難,建議道:「黃醫師,我們一起回吧,藥材交給軍醫處理就好。」隨即,湊近月英,壓低了聲音說:「時間太久,丞相肯定會擔心您的。」

    月英莞爾一笑說:「藥材的加工,燒煮的火候對藥的療效都會有影響,今天我先在這兒看崔平把藥煮了,也好把把關。請董令史先回,告訴丞相請他再稍等片刻。」

    龔襲無奈,聽命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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