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嬋幽·醉酒 文 / 龍幽溟
空嵐說的她，是幻瞑界之主嬋幽。
夢貘一族一向是斷妖殿常客，他們入夢查看記憶的天賦，一向是用來判斷妖罪的重要能力，所以要找嬋幽，只要到妖界的斷妖殿內就可以了。
妖界的夜晚，非常美。
數之不盡，只有小指那麼大的蝶妖在深邃的紫色星空中飛舞輕唱著，黑色，紫色，藍色，粉色，白色……各種各樣顏色的光從他們的翅膀上散發出來，隨著每一次撲翅而閃爍，如空中各色的星星。那株通天徹地的妖樹，枝葉伸展開來，無窮無盡的葉散發著瑩瑩的綠光，每時每刻，那些綠瑩瑩的美麗光點如羽毛一樣在空中輕盈飄來飄去，最後緩緩落入地上，隱沒其間。
玄霄被蠱惑一樣，慢慢抬手，接住了一個綠色的光點，當那綠點接觸到身體時，一股精純無害的靈力便這樣輕輕傳入了體內，就連羲和這等霸道的劍上所傳遞的力量，也為這靈力所感，變得平和起來。
一條巨蟒在他們眼前路過，冰冷的蛇瞳樹立，遠遠在一株立在水畔的不知名花妖前停了下來，然後他停了下來，低首，張開了大嘴，他嘴裡獠牙的尖頭都要比花妖大上很多。他吐出了一個種子，尾巴小心翼翼的圈過來，將種子在花妖的身前埋好。
空中的蝶妖驀然飛下來了幾隻，手拉手圍繞著花妖和蟒妖轉圈圈，下一秒，蟒妖縮小，花妖長大，他們變成了俊男上半身下半身蛇尾的蟒妖，與美麗動人柔弱輕盈的花妖的半人半妖形狀，彼此情深脈脈的相視著，手拉著手，而後轉而看向蟒妖埋下的種子。
「他們這是……」
「那只花妖修為太低，先天體弱，只能孕育出種子。」空嵐看了一眼隨口說道，提醒玄霄：「不要亂看，妖界的夜晚，大家都在做一些沒羞沒臊的事情，打擾別人互訴情腸是要遭驢踢的。」
玄霄沉默，對於這種秋天種下一個種子，來年就收穫一個孩子……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好像被刷新了，「樹爺爺散發的靈力是最為中正平和，任何種族都可以毫無障礙的吸收，對你狂暴的羲和真氣有所助益，你可以多吸收一點。」空嵐提醒了一句，帶著他向斷妖殿走去，一路上果然碰到鴛鴦無數。
最令玄霄閃瞎眼的，是一對滿臉皺紋在散步的老妖精，他從看到這對老人家，到離開兩位老人家身邊，一共過了一盞茶時間，這一對老人家才走出去三米遠，他們手牽著手，表情頗為幸福。
在經過時，玄霄看到他們的背上背著很多大大的口袋，一隻隻幼小的，身子毛茸茸胖胖的，不知道都是些什麼妖的不同的小妖精就在口袋裡睡覺，只有腦袋伸在口袋之外，看起像是很疲憊，有一些小妖的眼神懵懂，有一些妖的眼神充滿了痛苦。
空嵐看玄霄看得入神，解釋道：「那是參妖，他們沒有子嗣，所以組織了一些同樣沒有子嗣的妖類收留那些種族滅亡的妖類。最近因為瓊華派大範圍掃蕩人間界妖類，所以很多小妖都成了孤兒，平日裡參妖負責運送小妖的口袋裡是沒有這麼多妖的。」
玄霄抿緊了唇，冷峻的臉上一派平靜，只有眉頭微微皺起，顯露了他內心極度的不平靜，他一方面覺得自己門派的所作所為實在是……一方面卻又覺得，為了升仙這是必要的犧牲，但同時，直面這樣痛苦的眼神時，他又覺得這些小妖長大以後，很可能成為為禍人世的那種妖。
就如未被審判的聶言一樣。
空嵐察覺到了，但是她沒有說什麼。
斷妖殿內，嬋幽剛剛結束了一場審判，她揉捏著額心，端莊艷麗的容顏上流露出一絲疲憊。
「嬋幽。」空嵐向她打了聲招呼，讓開身形道：「玄霄想和你談談。」
嬋幽看著玄霄，目光在他的服飾上停了一下，問道：「你入了瓊華？」
「是。」玄霄點頭應是。
「你可知你瓊華正欲對我幻瞑界做何等事？你又可知你身份對瓊華如何重要？你這般坦蕩出現在本座面前，莫非以為本座不會殺你嗎？」嬋幽淡淡詢問著，語氣並不重，但一股凝滯的殺意猶如尖刀鋒銳的刀尖已經對準了眉心，讓玄霄感覺頭一陣刺痛。
玄霄臉色略顯蒼白，但是神色依然平靜，答道：「正因知道瓊華欲如何做，是以玄霄才來此。血流成河，瓊華幻冥兩敗俱傷，非玄霄所願，是以玄霄希望妖主能退讓一步，平息這場干戈。」
嬋幽冷笑了一聲，拂袖道：「當真可笑！你瓊華心生貪念，如那山匪欲劫掠我幻瞑界靈氣，反倒叫我等束手待斃？這世上道理，何曾有如此說法？」
「玄霄不願瓊華派傷，也不忍見幻瞑界亡。」玄霄沉聲道：「一旦開戰，此仇恨便再難消弭。」
「可笑！可笑！可笑！」嬋幽仰天大歎三聲，走出斷妖殿，站在玄霄面前，抬手指向了他的來路，紫色的眼睛凌厲非常：「你可從來路，看到了參妖？他們身上的每個包裹裡，每隻妖，都是你瓊華派傑作！如今你卻說，一旦開戰？」
「玄霄，你如此天真，豈不知，瓊華派早已挑起了戰爭。殿下早已知曉此戰已阻止不住，才同意你再入妖界尋本座吧！」
玄霄驀然變色，豁然回頭看向了空嵐，空嵐靜靜站在那裡，看著他與嬋幽說話。
那些妖……早已是長在了仇恨之下嗎？師姐，你早已知道會是這個結果？那你為何還要帶我前來妖界？難道，你真的要背叛瓊華……不，這算不上背叛，畢竟師姐呵，你自己本就是妖。
「你是不是覺得他們成長後，會憎恨著人類？」嬋幽看向玄霄輕笑，敏銳如她，自然察覺到了玄霄若有若無的殺意。
嬋幽繼
續輕笑著：「天道往復，就算有朝一日，有一個憎恨著全人類的大妖出現，令人間陷入無間地獄，那也是人類咎由自取。」她陡然站定了下來，回身指過妖界一切。
深邃安寧的深紫色夜空下，蝶妖的天籟在空中迴盪，一朵朵花鮮艷美麗，一株株草翠綠欲滴，在發光的蝶妖映照下，顯露出五顏六色的朦朧色彩，清澈見底的小河流過，時不時有下半身是魚尾的魚妖躍起半空，惡作劇的將河水甩在了在河邊小憩的妖頭上。一對對深情的妖互相執手，彼此並肩而行，他們安寧，他們幸福，他們這樣生活著，也將一直這樣生活下去。
「你看，這裡多麼美，對不對？你覺得，這裡比真正的仙境，差在了哪裡？」嬋幽問他。
「無非是神比妖更寬容，面對挑釁，神祇會怒斥。」
「無非是神比妖更慈悲，面對受傷，神祇懂體諒。」
「無非是神比妖更不幸，面對死亡，神祇有哀傷。」
「無非是神比妖更受束縛，面對仇恨，神祇能忍耐。」
「你覺得妖比神差在了哪裡？」嬋幽問他。
「無非是妖比神更自私，面對挑釁，妖會接受，殺回去！」
「無非是妖比神更睚眥必報，面對受傷，妖記下，伺機報仇！」
「無非是妖比神更倔強，面對死亡，妖憤怒，然後謹記報仇！」
「無非是妖比神更不服天地。面對仇恨，哪怕逆天，也要殺！盡！仇！人！」
「你覺得，神比妖好在了哪裡？」嬋幽又問他。
玄霄被她殺氣震懾，一句也答不上來。
嬋幽丟下愣在原地的玄霄走向空嵐，冷笑著道：「殿下身具神之血脈，居然也染上了神愚蠢的慈悲了嗎？莫非你當真以為，嬋幽心中已經確定了的事，被人類一勸便會退縮？」
「我只是嘗試一下啦，何必這麼生氣~！」空嵐聳了聳肩，看著被聲聲質問問的早已無法開口的玄霄，輕輕歎了口氣，不甘心的問道：「你不願意再多想想嗎？若是此戰展開，夢貘一族該怎麼辦？」
嬋幽眉眼陡然一厲，冷笑道：「呵，愚蠢！你是好心，他人未必會領情！殿下且先顧好自己吧！屆時瓊華幻冥開戰，殿下若是插手，嬋幽不會對殿下有任何手下留情！」
話音落下，嬋幽劃開空間，消失在妖界。
空嵐單手摸著下巴，聳了聳肩。果然和想像中一樣，她和玄霄除了被臭罵一頓之外，啥收穫都沒有。
回去的路上，玄霄沉默了半天，問她：「你早明白。」
是陳述句，不是疑問句，玄霄一點也不傻，即便沒聽到後來嬋幽和空嵐說了什麼，但是看空嵐淡定的反應，他也知道自己這是被算計了。雖然阻止這場戰爭也是他所希望的，但被算計的感覺實在是不爽。
而且這已經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聶言的事情。
空嵐向他點了點頭，平靜的看著他：「一方是師門，一方是我所屬的種族……你若是處在這上面，你會怎樣選擇呢？玄霄師弟。」頓了頓，她歎了口氣，輕聲道：「不管如何，在去妖界之前我沒告訴你我的用意，真是非常抱歉。」
玄霄冷冷看了她一眼，沉聲道：「最後一次。」話落，他甩袖而去。
空嵐遠遠看著玄霄離開，瓊華還是在夜晚，白日裡忙碌了一整天的弟子們，現在連用功的力氣也沒有了，黑漆漆的夜色映襯著那人挺拔如初的背影，孤獨而蒼涼，堅定而不悔。
總有那麼些人，好像只有孤獨一人才是最合適的，因為無人能匹配得上。
一如空嵐，一如玄霄。
『不好意思啊，玄霄師弟……』
空嵐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之中，她靜靜立在劍舞坪上，夜風吹得她衣袂翩然，像是隨時可以離地而去，消散於世間。
『也許之後，還是會再算計你一次呢……因為我啊，是真的無法再接受……在乎的人死亡了呢。如果只是令你們傷心生氣或者什麼的話……總比失去生命，要好得多啊……』
『不能拯救我之後，再拋棄我喲……』
『不然，會被我……吃、掉、的……』
空嵐露出了一抹扭曲的笑容，眼底，似乎隱隱有一抹紅光閃過。
詭異的笑聲，輕輕淺淺，從她的口中溢出，在這夜晚，如幽靈低低喁語，很快便消散於空中。
她來到了思返谷，挖出了極品靈玉葫，躺在地面上一邊賞月，一邊喝著這用數種上好的酒調出後，又蘊藏了幾個月的烈酒。這種酒幾乎是一喝就能上了頭。
醉吧，醉吧，醉去就好了。
有了牽掛就是這樣嗎？很煩，很煩。
無形的線牽住了她，那些暴戾不能發洩，那些可怕的一面不會被他們接受，所以她只有忍耐，只能用著善良天真的假面去面對所有人。她只是稍稍暴露了一點自己的算計，玄霄就會用那樣的目光看著她。
真是……想讓她殺了他呢。
系統開口道：「宿主，你醉了，不能喝了。」
「哈，是嗎？」空嵐輕笑，一口一口灌著酒，她的腦子在飛快的變成一團漿糊。
很快，她就徹底醉了，隨口吟道：「酒。
辛辣，爽口
口。
流如銀，端入喉。
月色漫漫，誰家親友。
樓台可問仙，願共一杯否？
雲動月隱零落，仙子消散於手。
悵茫若失夜風冷，今宵一醉豈消愁？」
醉了，醉了，真的醉了。
眼前一切天旋地轉，漸漸黑暗。
模模糊糊間，她覺得有人在耳畔輕喚。
模模糊糊間，她感覺到輕柔的吻，印在了額間。
模模糊糊間，她陷入了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帶著淡淡藥香的男性氣息，從那人溫暖硬實的胸膛傳來，好像這胸膛能承擔著她一切的污穢和骯髒不堪，讓醉去都依然遲遲不肯入睡的空嵐，慢慢放鬆了因為情緒激盪而緊繃的神經。
「呵呵……睡吧，你……是真的有些累了吧……」
溫潤磁性的嗓音輕輕送入耳中，帶著難以言喻的魔力，讓她的意識真的開始沉淪下去。
輕緩的歌聲在耳邊響起，時斷時續，柔緩輕輕的，令她陷入了夢鄉。
是啊，她很早很早就累了。
但願，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