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他相信了? 文 / 彥夢溪
所謂暗室,自是陰暗潮濕,是專門關押犯錯的宮人及后妃的牢房。
連下了兩日的雨,這裡透著一股子寒意,如寒冬臘月,並且暗室雜亂不堪,霉味,腐朽味交織在一起,令人著嘔。
辛夷捲著身子,靠在牆角,一陣陣陰風不知從什麼地方灌入,從骨子到血液都是冰冷一片,她己經凍得麻木,大腦也開始混沌,難道這就要去見阿母與琿了嗎?
她暗自想著,然而她不甘心,仇人就在面前,她卻無能為力,孫周又總凝心於她,這條路實在走得艱辛。
還有刑午,或許早就忘了她,她突然擁起一股子衝動,好想跑到他面前,問他一句,「你還記得那個郤家之女嗎?那個總愛貼在你身後,纏著當你夫人的女子?」
淚珠順著眼角而下,來到她的唇邊,苦澀不堪。
「阿母,」她喃喃自語,「你帶堇兒離開這裡吧……」
一身黑袍的孫周,來到暗室,見到的就是這幅情景,那個女子如貓一般捲著,一動不動。
她怎麼了,不就一日嗎?就這般模樣?
他不悅的皺起了眉,又瞧見在她身旁放有一個木碗,裡面盛著發霉的野菜湯,心中莫明一緊。
莢觀察到主子的神色,急急上前兩步,「辛夷,君上來了。」
未有反應。
「辛夷,君上來了。」
辛夷動了動,莢鬆了口氣。
辛夷抬起頭來,迎上一雙深邃的眸子,她顫了顫,起身行禮,聲音嘶啞無比。
「奴見過君上。」
此時的她,頭髮凌亂,臉色蒼白如紙,莢與子襖見了暗歎一口氣。
孫周不可覺查的移動了兩步,又詫異的收回了腿。
他嚅嚅唇,「你可想清了?」
他其實不想這般嚴厲,可說出來的話,就如這間暗室般的冰冷,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辛夷跽跪著,身子晃了晃,她強撐著那僅剩的力氣,悠悠說道,「奴想清了。」
「哦?」孫周緊緊鎖住她,這女子胡說的本事極大,他不能放鬆一刻,同時,他隱隱期盼,她究竟是誰?
片刻之間,辛夷彷彿在做著強烈的思想爭扎,最終在孫周的目光下,她低下了頭。
「我是樂易的女兒,我的阿父曾是清源邑宰(管事的),也是……郤至的家臣。」
提到郤至子襖與莢不免一驚,兩人紛紛朝孫周看來,孫周也十分震撼,一幅不可思議的表情。
「兩年前,郤至因謀逆之罪被滅族,阿父也受到牽連,阿父被殺,我與阿母被收監,後來,阿母病死於牢中,我被買入紅館,一次路上逃跑,未果,被鞭打時,正遇先生經過,先生救下了我,從此,我便隱了身份,先生並不知情。」
辛夷提到這番經歷,並非胡編。
清源這座小城池曾是郤至的食邑,樂易的確是清源邑宰也是郤至的家臣,幼年時,辛夷與琿去過清源,那裡,他們認識了樂易的女兒,樂女與琿一般大,兩人極為要好,樂易也有意讓女兒成為琿的妾,只待兩人成年。
辛夷知道阿父出事,樂易一家必不可逃,那些男丁們,會被處死,女眷多被買入紅館或是成為貴人的奴隸,大多會被折磨至死,她不知樂女的結局,她只有賭一把,這是一日來她想到最好的法子。
若孫周不信,或是出了什麼紕漏,她只歎上天捉弄。
片刻,她又緩緩說道,「阿父曾告訴我,這一切都拜欒書所至,我不懂,當年誰是誰非……我入宮只想為父母復仇,父母慘死,奴不敢苟且偷生,君上若不信,可派人去查,樂易之女,名姝,樂易一生只有一妻一女。」
語畢,辛夷又向孫周行了一禮,「奴先前有所隱瞞,只因奴是罪女,奴願受君上責罰。」
暗室安靜異常,只有牆上滴下的水聲,噠噠著響。
莢與子襖抿嘴不語,孫周側是深深吸了口氣,彷彿心中有塊大石落了下來。
她不是細作,她只是亂世中可憐的女子。
他微閉雙眼,即使如此,心中也是驚濤駭浪。
他不知樂易,但郤氏?他比誰都清楚,一個無比清醒的身影在腦子一閃而過。
幸爾,她只是一個家臣之女,一個無關緊要的家臣,若她說的是實情……這又如何,她永遠都不會知道郤氏滅族的真像。
真像,早己沉入深海。
孫周微閉的雙眼,嗖的睜開,片刻之間,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他很滿意這樣的結果,他緩緩向她走去,莢與子襖好奇的看著主子的舉動,當他們見到主子朝她伸出手時,兩人大吃一驚。
主子一向是潔淨之人,能來這個地方,己屬奇怪,此刻,更要親自扶她起身,面前這個女子,邋遢得不行,況且,她的阿父是郤氏的家臣,難道主子不忌諱?
辛夷也是一愣,他相信了?
「起來。」只聽他的聲音響起,辛夷想起一月前在邊城,他「扶」她,卻讓她摔得狼狽。
她怎能還不知好歹,她盯著他的手發呆,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潔淨如白玉,她的手必定粗造不堪,她怎敢褻瀆了他。
辛夷有些呆滯,一動不敢動,引得孫周輕皺眉頭,不得不上前一把挽起她的胳膊,拉扯她起身。
或許用力過猛,辛夷一陣頭暈目眩,在失去意識之前,腦子裡只留這麼一句話:我並非故意暈倒……
孫周從暗室裡抱一婢女出來,一時在宮中瘋傳,僅一天的時間,就傳遍了各殿。
後宮美姬,各憑本事,四處打探,宦者令的官署,己收到不少禮物,此刻,他拿起一塊美玉,愛不釋手。
一寺人叫趙傳,十五六歲,是他的心腹,滿臉堆著討好的笑容,湊近跟前尖聲說道,「大人,這塊玉是蔡姬所贈,可還合你心意?」
宦者令輕笑一聲,「甚好,甚好。」
趙傳長得尖嘴猴腮,一雙獐子眼,轱轆一轉,「蔡姬想問問那叫做辛夷的婢女。」
宦者令瞟他一眼,腦子裡憶起那日,辛夷在迴廊上給他說過的話,暗忖,此女果然不簡單,當時君上抱她而歸,他正巧遇見,見著君上的神色,那緊張二字必是瞞不過他的雙眼……
這邊趙傳見他走神,一陣輕喚,「大人?」
宦者令回過神來,又把玩一番玉石,若有所思,冷笑道,「我所知的,不比她們多。」
趙傳垂首想了想,笑問,「如此,那美姬侍寢之事……」
宦者令突然打斷他的話,把玉石往幾上一放,「豎子,這事可也是你能打聽。」
「喏,喏。」趙傳連聲稱是,隨後又道,「蔡姬的意思,是想大人在姬夫人面前美言幾句,聽聞君上重孝,最好君上第一次招寢,就是蔡姬。」
宦者令聽言,一巴掌拍在趙傳的頭上,「豎子,收了蔡姬多少好處,處處幫她說話?」
趙傳一手撫著頭,不敢避讓,嘿嘿一笑,「在下收的,都效敬大人你了,大人就允許一次,可好?」竟撒起嬌來。
宦者令打了兩了,又瞪他一眼,把玉石收入袖中,一幅高傲的姿態,淡淡而道,「若有機會,自會美言,然,也得等國喪以後。」
「自是如此,在下就去回復蔡姬。」
「等等。」宦者令又道,「你先去欒府一趟,把宮中之事相告……你可知如何說?」
趙傳笑道,「小奴明白,即不能得罪了姬夫人,又不能讓正卿認為咱們辦事不利。」
宦者令滿意的點點頭,「有長進。」
……
另一側,陳姬手捧一個錦盒,朝醫館而去,迴廊上,瞧見巫者行色匆匆,身後跟著莢及眾多寺人,陳姬冷哼一聲,滿是不屑,「不就一個婢女,如此了得,連巫也請來了。」
衡垂垂眸,立即上前說道,「奴己打聽到消息,醫者未能將那人治好,才請了巫……聽聞那人受了寒,令外傷發作,如此正好,陳姬的藥正是治療外傷的良藥,君上定喜。」
陳姬聽言,臉色十分不悅,「想不到我一介公女竟要討好一個賤婢,想來就氣。」
衡聽言,有些緊張的後退了半步,她深知陳姬的脾氣,時會拿下人出氣,爾後想了想,又上前說道,「此人身份低微,就算受了寵,又能如何?怎能與陳姬相比,陳姬倒可以利用此婢對付蔡姬,宋姬等人,才是上策。」
「哦?」陳姬聽言,媚眼一挑,看了看身後的她笑道,「阿母眼光甚好,選你做賠嫁。」
衡立即躬身,「奴能為陳姬效力,是奴的榮幸,是奴的本份。」
陳姬聽了甚是滿意,「如此,我就去做這個好人。」
晨風殿:
巫在內屋給辛夷「治」病,所用是占卜與巫術。
莢侯了一會,退出屋子,準備去前殿覆命,見子襖杵在門口,詫異,「你在這裡做甚?」
子襖皺眉道,「她怎麼樣了?」
莢搖了搖頭,子襖抿嘴不語。
莢覺得他甚為奇怪,正欲發問,被子襖拉到一旁,小聲說來,「你可知此女是誰?」
「她說,她是樂易的女兒。」
子襖跺腳道,「樂易是郤至的家臣,你明白嗎?郤至!」後面兩個,他咬得極重。
「我當然明白。」莢白了他一眼,「主子讓你去清源,你就為這事,在這裡遊蕩,小心主子知道,抽你鞭子。」
「唉,我……」子襖似乎有話說不出口,左右渡了兩步,一拳打在手心上。
莢見此,歎了口氣,湊近他的耳邊,「我知你的擔心,主子都不在意,你在意什麼,她只是一介家臣之女,難不成還是郤至之女?你怕什麼?」
說完瞪了子襖一眼,匆匆離去。
在說孫周侯在外廳,姬夫人,揚干皆在,揚干十分傷心,臉上還掛著淚珠,他不敢責怪孫周,只一個生著悶氣,不說話。
姬夫人一直觀察孫周的神色,倒也沒有發現什麼不妥。
「我兒何不回殿休息,這裡交給阿母即可。」
孫周笑笑,臉上有著愧疚,「阿母,寡人有愧于先生,若先生得知,定會怨寡人不守信用。」
姬夫人安慰道,「是這姑娘衝撞了我兒,我兒處罰一下,並無大過,我兒是國君,就得有國君的威嚴。」
孫周點了
點頭,「兒子受教了。」
這時,巫「治」完病出來,朝孫周與姬夫人一禮,姬夫人十分尊重巫者,親自起身虛扶一把,「巫者有勞,不知姑娘之病是何原由,為何一直不醒?君上仁慈,自責此禍因他而起。」
巫一手拿著龜甲,一手挾了挾山羊鬍,一派深沉模樣,「此卦顯示,此女之病,並非君上所至,而是鬼魂做怪。」
「鬼魂作怪?」姬夫人嚇了一跳,「這從何說起?」
巫道,「此女乃孤女,這鬼魂不是別人,正是此女雙親,要攜她一同而去。」
什麼?孫周嗖的站了起來,想說一句,「胡言亂語,」但巫身份極高,他暗壓住憤怒,問道,「可有解?」
巫者搖了搖頭,「無解。」
孫周臉都氣白了,揮了揮手,「巫者勞苦,退下吧。」
巫退出後,姬夫人安慰孫周道,「你不用自責,這是天命安排。」
正在這時,有寺人回報:
「君上,趙將軍與刑城城主殿外求見,是為治病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