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往生 文 / 梅花貓
顧遠亭牽著阿寧的手,一步步走進屬於他的光圈裡。亮白色的光有些刺眼,顧遠亭不由閉上眼睛,等他再睜開時,周圍的一切都還原成本來的樣子,除了他與阿寧再看不見其他人。他走一步,周圍的景色就是一變,每一步好像都邁過一個時空。
阿寧見他遲疑,回頭笑笑,再次重複著說,「跟我來。」
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顧遠亭也沒辦法拒絕了。他持續走向前,穿過自家的門口,庭院,再往前是林蔭小路,走出去就到了環山路。阿寧帶著他一直向上走去,路邊的樹蔭迅速變換著色彩,好像四季在一瞬間反覆交替。這種情形也不是每個人一生中都能有幸見到的,顧遠亭忐忑莫名,然而牽著的手心裡卻有溫熱的觸感,這是他從來沒有在阿寧身上得到過的。
一段並不算近的距離,走起來卻像是縮短了似的,顧遠亭終於停在一座宅院前。院門緊閉,裡面不時有歡聲笑語傳出來,熱鬧非凡。他抬頭看了看門牌號,忽然記起這是半山別墅區裡著名的鬼宅。做地產生意不可能不知道這間鬼宅,死過人,無人繼承,收歸政府卻一直賣不出去。平時偶爾路過都會覺得陰風陣陣,而此刻裡面卻像是聚集了許多人一樣。
阿寧鬆開他的手,上前一步推開大門。
裡面有僕人打扮的中年婦女走上來,恭恭敬敬地對阿寧說,「小少爺,您回來啦。」
阿寧回著話,表情溫和,卻像是忘記了身後的顧遠亭。
顧遠亭突然意識到什麼,他伸出手去碰阿寧,手掌穿過虛無的身體再去碰那個女僕,果然能觸碰到的只有空氣。他仔細去看女僕的打扮,雖然簡樸,依舊看得出那是很多年前的衣服款式。
眼前的一切或許只存在於阿寧的記憶裡,顧遠亭想,或許只是他生前的某個片段,卻一直記憶至今。此時此刻,顧遠亭已經分不清自己是真的走進了這棟房子,還是走進阿寧再一次虛構的幻象。
阿寧也一步步向前走著,每一步都跟上一刻有所不同,甚至連表情都變得輕鬆起來。
顧遠亭跟著他走進主樓,大廳已經聚了許多人。無論老少,每一個人都穿得光鮮亮麗,看見阿寧便簇擁過去,說,「生日快樂。」
阿寧點頭微笑,笑容溫暖,帶著些顧遠亭從未見過的飛揚。
他看到阿寧走過去跟那些人打招呼,大伯,伯母,二伯,三伯,堂兄堂弟,堂姐堂妹。人們都帶著討好的微笑,把阿寧簇擁在中間。
這時候從樓梯口走下來一個人,阿寧看到了,上前問候,「爸,我回來了。」
那個人看起來有些眼熟,臉上帶著慈藹的微笑,說,「生日快樂。」
後面不知那一位笑嘻嘻地說著,「阿寧現在也是成年人了,以後要多多關照一下我們這些親戚啊。」
顧遠亭一開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漸漸卻看懂了一些。這裡曾經住著一個龐大的家族,那場災難過後似乎漸漸沒落,直到完全銷聲匿跡。畢竟是多年前的事情,顧遠亭記得並不很清楚,此刻他只能混跡在人群裡,聽著他們的竊竊私語。
「有的人真是好命,他一出生四叔就掌管了家族,我們真是羨慕都羨慕不來。」
「就算四叔也是在競爭中勝出的,可是阿寧連競爭都不需要,按照四叔對他的寵愛,第三代繼承人基本上已經定下來了。」
「說起來,四叔女人雖然多,最愛的就是阿寧的親媽那一個。可惜親媽為了生他難產死了,因此四叔才會對他有所偏愛吧?」
「這麼說四叔也是個長情的人啊,在我們這個家族裡真是太難得了。」
「可不是,我爸跟你爸都不是一個媽生的。」
顧遠亭聽著心中瞭然,每個豪門世家大概都是一樣的,到爭財產的時候一個個的吃相都不會好看到哪裡去。他遠遠望著阿寧,那麼驕傲那麼耀眼,就好像跳出了權力紛爭一樣。
這些人說,阿寧原本就不需要爭什麼,從小就會有人把所有的東西送到他面前,就像眼前堆成山的生日禮物一樣。可是就算這樣,他對每個人的態度都是彬彬有禮的,並不因為地位的不同而有所差別。
顧遠亭想起阿寧坐在西餐廳裡用甜品的樣子,優而專注,那時候就覺得他應該有著富足的生活和良好的教養,現在看來遠不止如此。顧遠亭又想起第一次見到阿寧的場景,空曠的樣板間裡只有白紗窗簾在飄著,少年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面前。
蛋糕車從廚房推到大廳中央,看起來就甜甜膩膩的,顧遠亭知道阿寧喜歡。這些都是他的家人,不管真情假意,他們都在盡力地寵著他。
唱生日歌,吹蠟燭,切蛋糕,在同輩人的哄鬧下喝了點紅酒,阿寧的臉頰泛起了紅暈,眼神也變得有些水汪汪的。
他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顧遠亭看著阿寧走上樓梯,進入二樓拐角處的一個房間。他以為阿寧很快會出來,便站在原地等,等了一會還不見對方的身影,顧遠亭便打算走進去看看。
他並不需要推開門,身體已經穿門而過,房間裡空無一人,顧遠亭往前走了幾步,走進了洗手間。
眼前的場景讓他瞬間驚訝又憤怒起來,阿寧狼狽地靠在角落裡,一個面目猙獰的中年男人壓在他的身前。
顧遠亭聽得清清楚楚,那個人用一種怪異的腔調在說,「其實讓你乖乖配合也不難,但我要的是你的怨恨,所以你可以盡可能地掙扎。」
阿寧在掙扎的時候,手臂被折斷,腿骨被踩裂
,整個身體瑟縮著失了力道,然後被彎折著那個人需要的弧度。
顧遠亭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想要救阿寧,但他卻忘了,這一切並不是真實的存在。他伸出手去,連虛影都抓不散。
少年的哀嚎不絕於耳,然而樓下音樂聲太大,沒有人聽得見他的求救聲。他的身下很快出現一片血跡,在痛楚之餘他還是不甘心地咬破了嘴唇。
那人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從旁邊的袋子裡拿出鎖鏈,把少年的全身捆綁起來,束在浴室的水管上。
「你怎麼敢在我家裡……」阿寧咬牙切齒地看過去,「我的家人一定不會放過你。」
那人用空洞的聲音笑起來,低頭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說,「成了。」
很快門口響起輕微的腳步聲,一個人影閃進來,並且小心翼翼地回身鎖上門。
看清了那個人影以後,阿寧的眼神變得痛苦又羞恥,但最終都化為得救了似的解脫。「爸……」他低聲喚著,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下來。
顧遠亭眼睜睜看著這一切而無能為力,心痛憤怒的情緒讓他幾乎無法正常思考,但這時候還是隱約察覺到一點不對。阿寧的父親跟那個罪犯站在一起,面色冷漠,卻沒有馬上走過去解救自己的兒子。
那個罪犯先一步走上去,掰起阿寧的下巴,說,「今天是你十八歲的生日,你父親把你當作禮物送給我。」
「這不可能。」阿寧驚叫出聲。
對方卻詭異地笑了笑,回頭說,「你親口對他解釋。」
那個被阿寧稱之為父親的男人走過去,看著他的眼睛說,「他說的沒錯。」
「為什麼?」如果說被侵犯的時候少年還能築起一點點的心防,這時候也漸漸開始崩塌了。「難道我不是你親生的?爸爸你要用這種方式來報復我?」
他的父親神色複雜地搖了搖頭,終於淡然說道,「你是我親生的。你的祖父身體一直不大好,你的伯父和叔叔們一個個又都不是省油的燈,為了得到老爺子的信任,十九年前我制定了這個計劃,作為交換他會把整個家族的產業逐步交給我。首先是挑選出幾個容易生養的女人,我承諾給她們優厚的條件,讓她們懷孕生子。但有的孩子時辰不對,有的是女孩,只有你一個人符合所有條件。把孩子留下來時,你的母親就拿著她要的東西走了,但是我還是對外宣稱那是我最愛的女人,你是我最喜歡的兒子。我精心養育你,給你我所能提供的一切,就是為了讓你今天有所回報。」
阿寧絕望地看著他,就像是在看一個瘋子,「我對你的回報,就是要被送給這樣一個男人?」
「這只是一個過程。」他的父親靜靜地說,「你眼前的這個人是來自異國的黑衣法師,他會提取你憤怒的靈魂做成靈力強大的佛牌,可以更改輪迴,可以為你祖父續命,可以保佑家族事業長久的興旺發達。我生你養你,為的就是這一天。殷家對你好,今天你就一併償還了吧。」
顧遠亭的心陡然墜下去,所有的養尊處優百般寵愛都是為了讓阿寧變成一個驕傲正直天真無暇的孩子,然後由他最信任的人摧毀這一切,從而得到他充滿怨恨的靈魂。怨恨越重,靈魂的能量就越強大,佛牌使用說明上是這樣寫的。
顧遠亭知道眼前的情形已經足夠壞了,然而更可怕的還在後面。
黑衣法師把一把鋒利的匕首遞過阿寧的父親,「這第一刀,必須由你親自切下去。」
那個男人接了過來,看著阿寧的眼睛,把刀刃刺進了他親生兒子的心口。他的手連抖都沒有抖,拔出刀時,上面的血跡滴下來,黑衣法師急忙用容器接住。
接下來的一切,顧遠亭在使用說明上都讀到過,剖開胸得到心口鮮血,用燭火燒烤下巴得到屍油,再於*上挖取一小塊肋骨。
他還知道,在把人生生折磨致死以後,屍首要偷偷冷凍起來,對外只需說出國遊學,誰也不會懷疑備受寵愛的小少爺已經不在人世了。屍體留到星期六火化後,取骨灰與前面的材料一起鑄成佛牌。如此強大的怨靈,因為血脈相承而不得不忠實於家族,任其驅使。
只可惜,他們並沒能等到星期六。
在死前,少年憤怒的靈魂掙扎出破敗不堪的身體,飄在半空中俯視著這一切。顧遠亭看到小鬼阿寧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屬於人類的感情,他經歷了人間地獄,抬起頭,地獄之火從天而降。
火勢迅速蔓延了整座山,半山建造的每一棟豪宅都傳來尖叫與哭喊,僥倖跑出來的人也沒能倖免於難,天降大火,平地火起,經久不息。
而在熊熊火焰中,阿寧終於看向顧遠亭。他的眼神複雜得像是匯聚了千百種情緒,有憤怒,有愧疚,有不捨,有期待。
「顧遠亭,記住你說過的話。」他說著,身形漸漸虛化,最終消失不見。
顧遠亭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竟然一瞬間失去了意識。而在他回過神來以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小床上,睜開眼只能看到窗外漆黑的夜色。
他站起身拉開燈,這個陌生的房間隱約有點熟悉。窗下的書桌上擺放著一本檯曆,上面標記的日期正好是十年前。
顧遠亭去看自己隨身攜帶的東西,有大學課本,有款式陳舊的手機,他總算在抽屜裡翻出一個小鏡子,看過去,裡面出現的面孔是年輕時的自己。
顧遠亭的情緒再次劇烈地起伏起來,阿寧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自己回到了十年前,十年前的阿寧還活著,然而很快就要死了。小鬼阿寧能夠更改輪迴,卻無法忘記心中的怨恨,唯有讓顧遠亭回
回來想辦法改變這一切。
顧遠亭是否會如他所願,只能說是五五開,而對於阿寧來說卻是唯一一個機會。以我半世運道,換你重生機會。
顧遠亭想起阿寧總是不斷問有沒有愛上他,還以為是少年天真任性,不曾想從一開始就藏了這樣的心機。
他終於騙到他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