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重生之再為寵妃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文 / 白碌

    明月嵌在純黑色的天幕中,似乎院中所有的亮光都源自於它。

    掛在廊下散著暖黃色光芒的燈籠輕輕地一搖一晃,其實與月亮相比,似乎燈籠更暖,也更能照亮下方長長彎繞的道路。

    沈小王爺卻是已經黑天白日無法分辨,月亮與燈籠的光線強弱更是無從得知。

    他坐在精美絕倫宛如工藝品的木質輪椅中,一手落在腿上,一手的手肘抵在輪椅的椅臂上,整個人的身體順勢稍稍傾斜,隱隱透著慵懶肆意。

    頭髮束的鬆鬆垮垮,飄在臉龐的幾縷髮絲隨著廊下燈籠搖晃的頻率也晃著,尚未完全長開的五官已是俊逸非凡,是他這份並不明顯的稚氣,讓他的父母更心碎。

    他的唇線抿成一條直線,好似在看路,實則兩眼無神。

    被推動的輪椅咕嚕咕嚕響著,最終停在長廊盡頭。

    剎那間,彷彿世界都隨之安靜。

    沈瑾萱咬咬下唇,鬆開輪椅後的把手,才覺出她的掌心已沁滿濕汗。抬起變得沉重的腳繞到沈小王爺的面前,看到他揚起削尖細瘦的下巴,好似迎合了她的目光,然而黑瞳裡只能映出月光、人影,卻沒有神采、生氣。

    她屈膝跪在地上,動作遲緩的像是七八十歲的老太一樣艱難。

    兩隻手微顫著捧住她弟弟落在腿上的那隻手,沈瑾萱鼻尖又酸又暖,張開口復又合上,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說話,說些什麼。

    沈小王爺雖然看不見,卻也能知道她的姿勢。

    「姐姐……」他的手肘脫離椅臂,上身隨之也正起來,將手幾乎精確地落到沈瑾萱的頭上,他繼續說:「無、妨……」

    經這幾天楊御醫盡心竭力的治療,沈小王爺的嗓子已經逐漸恢復,只是距離痊癒,還需時日。

    他說話間無意的停頓,給了沈瑾萱的心臟重重一擊。

    痛得她呼吸難順。

    「對不起、對不起,軒兒,對不起……」

    沈小王爺能夠感受到他姐姐自責的情緒只漲不跌,她的額頭抵在他的膝蓋上,偶爾淚珠滴到地面上爆裂的聲音他也能捕捉到,失明之後加上他渾厚的內力,聽覺的敏感度高到了一定程度。

    他想要出言安慰一下失控的姐姐,卻與她一樣欲言又止。

    嗓子還是疼,清清淡淡,不容忽略,無時無刻。

    可這不是她的錯。

    沈小王爺閉了閉眼睛,仰起頭,清涼的夜風從他的鼻尖溫柔拂過,似這些天母親含滿愛意的輕柔撫摸。

    本以為會消失的眼淚卻自外眼角同時流出,浸入他的鬢髮中,很快便融入絲絲縷縷的發間,和著胸膛中絲絲縷縷的心思。

    沈小王爺今年十六。

    他的夢想是上戰場守國家保家人平安,一世。

    現,再無可能。

    中毒失明暫且不說,幕後的下毒者卻是他想要守衛的國家的主人,如今,大概算是他的仇人?

    「姐姐,無妨,莫哭、莫傷心。」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這樣堅強,難道現在應該被安慰的,不是他麼?

    聽著姐姐喃喃的道歉,沈小王爺不由苦澀笑起:「姐姐,應該是我……被你安慰吧?怎麼……現在倒是我、安慰你呢?況且,錯不在你,何須你的……道歉?」

    沈瑾萱眼淚根本無法止住,她很想大聲告訴他,就是她的錯,全部都是她的錯。

    「軒兒,是我的錯,我嫁入祁國,是因為傅熠。」沈瑾萱抬起淚眼朦朧的臉,面上淚光一片,她不管弟弟能否看到她,只專心致志的注視著他:

    「他是要我迷惑陛下,給他做奸細,但是當我嫁給陛下後卻愛上了他,我沒有給傅熠傳遞任何消息,你們又來到祁國,他是著急了啊,他只當父親叛變,只當我們一家都背叛了他,所以……所以才會如此。」

    話已至此,沈瑾萱在無保留。

    「我本以為他不會這麼急,多少會顧忌父親的身份與兵權,我錯了,是我的失算,我便早知他一心想要除去父親,又怎會錯失此次良機!」

    一切,源於穆琰,因她而起,哪裡錯不關她呢?

    沈瑾萱結結實實跪在冷硬的地面上,不知跪的到底是誰。

    或許是因她而間接失明的弟弟,又或許是前世因她而命喪黃泉的無數冤魂。

    其實沈瑾萱說的這些事情,沈小王爺與端王及端王妃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七七八八了,只是他還真不知道原來他姐姐執意嫁到祁國來,本意是要來這裡做奸細的。

    還有,傅熠的胃口竟然這麼大。

    這意思,是想要吞掉祁國麼?

    不知為何,沈小王爺的腦海中突然浮起穆琰的臉,隨之不禁生出了傅熠是異想天開的嘲諷。

    「姐夫可知?」

    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沈瑾萱如今只是抽泣,她搖了搖頭,才想到他看不到,呼吸一窒,開口道:「他並不知曉,我如何敢言?」

    她不告訴穆琰這些,不讓他知道傅熠對他的江山動了不該動的心思,是因為她不想兩國像前世一樣生起戰爭,無論是司國發兵祁國,還是祁國要擒司國,兵荒馬亂傷及的只有無辜百姓與剛烈戰士

    的性命。

    沈瑾萱心沉了沉,都忘記哭了,是因為她忽然想到如果穆琰知道這些事情後,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尤其是她嫁入祁國的本意,若被他知曉,結果會如何?

    她有點兒不敢想,又覺得事兒不大。

    不敢想是因為她對他們之間感情還存在動搖,覺得事兒不大是因為動搖的同時又深知穆琰愛她。

    真是自相矛盾。

    「姐姐,推我回去吧。」白天太陽大,暖烘烘的,晚上還是夜風涼,吹久了他頭疼。

    沈小王爺抽出被沈瑾萱握在兩手間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其實他身上的傷大部分都已經結痂了,身體底子好,滋補的湯藥又是一等一的也好,下地走兩步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坐輪椅的話,其實是為了方便沈小王爺行動,畢竟底子與補藥再好,他也還不能自由行走太長時間的。

    沈瑾萱肯定是要順著她弟弟的意思,哎了一聲兒從地上站起來,猝不及防的兩眼一黑,身形也跟著晃了晃,站穩後,她只覺著後腦勺疼得直抽抽。

    「怎麼了?」沈小王爺說話的時候,不由自主側了側耳,他能感到他姐姐的踉蹌。

    「沒事沒事,是我站起身的時候動作太猛了,暈了一下。」漸漸恢復視覺,沈瑾萱不自覺間手已經護在了小腹上,她垂眼撫了撫,這才走到沈小王爺的身後,推他回房間。

    兩姐弟如同方才出來時一樣,無語一路。

    走到長廊的一半有餘,沈小王爺忽然開口問道:「姐姐,你突然出宮,當真無事?」

    沈瑾萱嗯了一聲,「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我是想來看看你,也與父親商量些事兒,軒兒,你願意長留祁國嗎?」

    她問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心裡有些不由自主的顫抖,似乎還屏氣了。

    沈小王爺依舊姿勢優哉游哉的倚在輪椅中,好像對他姐姐的意圖早有預料一般,「如今的我,身處何方不可?」

    這話說得多少有些自暴自棄。

    沈瑾萱的心便跟著沈小王爺越來越低下的語氣一起往下沉。

    她知道他的雄心壯志,就知道他有多失落,她知道他表面越是淡然安定,內心就越是宛如死灰。

    她的自責與想要報仇的憤恨,便也會隨之深刻、高漲、蓄勢待發。

    與此同時,沈瑾萱暗下決心,無論如何,要想辦法將她弟弟的眼睛醫治好,可是,她卻不敢輕易對沈小王爺許下任何承諾。

    她怕到時候如果做不到的話,燃起期望的他,會更加失落。

    所以,沈瑾萱要等復明她弟弟眼睛的事情能實打實確保後,再告訴他。

    免他希望,便是免他失望。

    在沈瑾萱思慮中,她把沈小王爺推進了房內,端王夫妻並不在屋中。

    夜已經深了,沈瑾萱從輪椅中扶起沈小王爺,將他帶到床上,輕喚下人為其準備梳洗之物。

    待兩個婢女一前一後端著水盆腳盆,手臂上搭著潔白似雪的布巾出現後,她也一直在幫忙,什麼散髮髻啊,擦手洗腳潔面啊,幾乎都讓她一人承包了,忙前忙後地為弟弟服務。

    兩個小婢女乾巴巴站在一旁,看著她們自小服侍的小王爺失神的兩眼,心酸難忍。

    這些事兒沈瑾萱經常為穆琰做,所以現在幹起來也順手的很,速度很有保障。不久,便將原本坐在床沿兒的沈小王爺小心放倒到床上。

    雖然沈瑾萱把一切過錯都攬在她自己身上,但沈小王爺並不這麼認為,他雖然心中有不平,有恨意,有憤怒,卻不會對著自己家人發洩的,報仇麼……

    他曾經最熱愛的那片土地,如今卻再也難以對其湧起絲毫熱切,即便如此,去傷害它,他也是不願的。

    所以報仇是不是就此算了?

    沈小王爺卻也是說不准的。

    他不知道能把他吞噬掉的黑暗會不會真的有將他吞掉的那一天,若是有那一天,他再以『傷害仇人便是傷害司國』這個理由安慰自己,是否還能奏效?

    還是說……他現在就已經在期待穆琰有所作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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