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一章 文 / 李息隱
隨翠屏進了陳氏屋子,謝繁華見不但外婆在,而且連趙夫人跟趙阿嫵都在,她眼睛睜得圓圓的,立即笑了起來。
「外婆今兒怎麼來瞧娘了?」謝繁華知道,外婆定然是知道那賀姨娘回來了,所以她怕娘受苦,才來的,她撒嬌似的扭著身子窩在陳老太太跟前,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霧濛濛的,像是水洗過一般。
陳老太太哼一聲,抬手就在謝繁華屁股上打了一下:「你也是個小沒良心的,你自己算算,都有多少時日沒去瞧外婆了?謝府跟咱們陳家不過隔著一條街,你能多忙?忙得連跟外婆說說話的功夫都沒有?」
不是她不想去看外婆,只是,她有些怕見到趙阿嫵。
自打那次上元節見著周庭深與阿嫵結伴賞燈後,謝繁華就有些刻意在躲著趙阿嫵。人都是自私的,不可能見著自己心儀的男子喜歡別人,她還能裝作若無其事。她知道自己沒那個福氣,也會真心祝福他們的,不過,她心裡就是彆扭難受。
夜半人靜的時候,她睡不著,也總會在想,自己哪裡比不上阿嫵了?
阿嫵會做好吃的菜,她也會。阿嫵會騎馬,她騎得比阿嫵好。阿嫵會刺繡,她繡的也比阿嫵好。甚至……甚至自己這張臉,長得也是比阿嫵好看的。可惜周哥哥卻不喜歡自己,她只願意給阿嫵買花燈,他明明見著了那字條,卻是只帶著阿嫵賞燈。
謝繁華悄悄抬眸望著趙阿嫵,見幾日不見,她小臉似乎微微圓了一圈,平日裡那俏皮勁少了,多了幾分溫婉柔順的氣質,謝繁華心揪著疼。周哥哥肯定對她很好,女人一旦幸福了,那些鋒利的稜角就會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柔媚、溫順、賢良。
趙阿嫵見謝繁華一直眼巴巴望著自己,有些愧疚地低了頭,她不敢看謝繁華眼睛。
趙夫人瞧出了端倪,趕緊轉了話頭說:「謝姑娘,你還不知道吧,三太太又有了身孕,你要做姐姐了。」
謝繁華剛剛就覺得奇怪,怎麼來了客人了,娘還躺在床上。可見娘的氣色不像是生病了的,原來是有了身孕。娘已經三十好幾的人了,懷孕不一定是好事,上了年紀的人生小孩兒,容易出事。
陳氏見女兒似乎不高興的樣子,伸手拉了拉她的小手:「棗兒怎麼不開心?你放心好了,就算娘給你添了弟弟或妹妹,娘還是疼你的。」
謝繁華知道自己娘理解錯了,倒也沒解釋,只問道:「這事老太太跟爹爹知道了嗎?」
陳氏臉微微紅了,只低下頭說:「你爹爹這些日子都是早出晚歸的,今兒還沒回來呢,自然還不知道。老太太那裡,也還不知道,她不待見我,知不知道又有什麼要緊的。」
謝繁華轉身對翠屏翠竹道:「你們是我精挑細選伺候太太的,如今太太有了身子,往後可更不同了,凡事都要多個心眼。太太的吃食往後都得是經過你們手的,這樣吧,總之咱們這裡也可以開小灶,太太以後吃的東西都只在這裡做。」
翠屏翠竹一一應下,謝繁華還是有些不放心,總怕那賀氏會耍手段。
趙夫人跟趙阿嫵坐了一會兒,便就起身告辭道:「來侯府一回,按著規矩,如果老太太有空見我們母女的話,該是給老太太請個安的。」趙夫人有些拘束,說話行事總不自然,「也不知道,就這樣貿然打擾她老人家,會不會唐突了。」
謝繁華對一旁的趙桂氏道:「桂媽媽,趙夫人頭一回來咱們侯府,按道理該是給老太太請安的。你帶著她們去老太太的祥瑞堂吧,我記得,這個時辰老太太該是在祥瑞堂歇著跟伯母們說話的。」
趙夫人跟謝繁華道了聲謝,又朝陳氏說了些恭賀的話,便轉身走了。
趙阿嫵輕輕拽了拽謝繁華袖子,聲音低低的道:「棗兒,我想跟你說說話,我們倆都好些日子沒見面了,你陪我說說話吧。」
謝繁華見趙阿嫵小心翼翼的討好,縱使不願意跟她獨處,可也狠不下心來拒絕,因此便點頭道:「你先去老太太那裡,然後叫桂媽媽帶你去我的屋子。」她覺得這樣跟趙阿嫵說話有些見外了,也尷尬得很,頓了一會兒才說,「阿嫵,咱們的鋪子今天接了一筆生意,回頭我跟你細說。」
她盡量想像往常一樣用輕快的語氣說話,可心情沉重,笑也笑不起來,說出來的話難免叫人不覺得敷衍。
趙阿嫵垂下腦袋,輕輕點了點頭說:「棗兒,那你等我。」
謝繁華在陳氏屋裡坐了一會兒,見外面天色有些晚了,想著父親該從衙門回來了,便命一個小丫鬟去門子候著,若是父親回來了,便將他請到母親這裡來。
陳老太太不放心女兒,所以打算多陪女兒一會兒,謝繁華則回了自個兒屋子。
沒一會兒功夫,紅枝走進屋子道:「姑娘,趙家姑娘來了,在門外候著呢。」
謝繁華驚了一驚,方才道:「外面還冷著呢,快叫阿嫵進來。」
這是趙阿嫵第一次進謝繁華的閨房,才將進來,她就呆住了,眼睛在屋子裡四處打量著。屋內擺設一應俱全,屋子又大又寬敞又暖和,中間擺著描金海棠如意插屏,屋內用一道玉白色的珠簾隔開,她的好姐妹就坐在珠簾裡邊,盤腿坐在榻上,長髮披肩,穿著桃紅色中衣,外面只簡單套著一件粉白色的春裳,瞧著便是楚楚動人的。
謝繁華見趙阿嫵只呆呆立在外面,便喚道:「阿嫵,你進來吧,我正在畫花樣子,就不出去了。」
趙阿嫵這才脫了身上披風,紅枝將她的披風掛在一邊,客氣地引著她進去。
她進去的時候,謝繁華已經換了一個姿勢,此番正
撅著屁股趴在小案上,一頭烏亮的黑髮披散開,更襯得她臉只有巴掌大小。
趙阿嫵輕步走進去,站在一邊看著,謝繁華轉頭,一頭黑亮的長髮便傾瀉下來。
趙阿嫵道:「棗兒,我以為你在家的時候會多規矩呢,沒想到,跟我一樣。」她在謝繁華對面慢慢坐了下來,目不轉睛看著她。
謝繁華笑了笑,問道:「見著老太太了嗎?」
趙阿道:「見著了,並非我想像中那般嚴肅,挺和氣的一個人。她還招呼我,要我常來府上玩呢。」
謝繁華撇了撇嘴,將已經畫了一半的花樣子遞送到趙阿嫵跟前:「就是前些日子買走我親手做的春裳的那位公子,今兒又說,要我再給她妹妹做一件,付了五十兩定金了。你也瞧瞧,看看我這樣設計花樣好不好?」
趙阿嫵目光在謝繁華面上停留一會兒,方道:「棗兒,我原以為……以為周哥哥是喜歡你的呢,卻沒想到…….」她低了頭,使勁揪著衣角道,「可是,我總覺得是出了什麼事情,周哥哥是故意這樣做的。我們都瞭解他,他不是那樣的人,就算他沒有娶你為妻的意思,也斷然不會做出這種傷害你的事情來的。他最近的舉動有些反常,我總覺得,是不是周哥哥要出事了。」她一把抓住謝繁華的手,可憐兮兮地哀求著道,「棗兒,若是周哥哥真出了什麼事,你一定要幫他才行。」
「周哥哥好好的,怎麼會出事。」謝繁華眼圈兒紅紅的,心裡難受得緊,微微撇開頭望著另外一邊。
趙阿嫵使勁搖頭:「他肯定是有事瞞著我們的,那天他來找陳叔叔,我就覺得他臉色不太好。後來他走了,我就一直偷偷跟著他,我發現有幾個妝扮奇怪的人私下跟他打交道。他一向是坦蕩之人,可見那幾個人的時候,神色明顯不一樣。再後來,就是元宵燈節,他突然來找我,刻意對我很好,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聽趙阿嫵這樣一說,謝繁華不免也擔心起來,蹙眉道:「可是周哥哥得罪了京中權貴?」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周哥哥是孤兒,原本就無依無靠的,偏生他還從不攀附京中權勢,這也就算了,據謝繁華所知道的,周庭深已經得罪了好幾家權貴了。
想到這裡,謝繁華坐不住了,吩咐紅枝道:「你好生招待著阿嫵,我去去就來。」
謝繁華簡單披了件衣裳,便往前院父親的書房去,跑了一半,見著父親跟前伺候的小廝,問了聲,急急問了父親去向,便又往母親這邊來。
陳老太太見謝潮榮回來了,便去了謝老太太那裡,雖然陳老太太不喜歡謝老太太,可是自己閨女到底是人家媳婦,為了叫閨女少受點罪,該請的安還是得請的。
謝潮榮見女兒風一樣就跑了進來,便站起身子道:「你這是怎麼了?衣裳也不穿整齊些,像什麼話?」背著手,又說,「你母親如今懷了身孕,你動作小些,別帶了風叫她著涼。」
「娘睡下了?」謝繁華偷偷瞄了一眼,見自己母親已經睡著了,便道,「爹,女兒有事情想問您,可否借一步說話?」
謝潮榮還從沒見女兒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過話呢,不由皺了皺眉,問道:「什麼事情,就在這兒說,何故還借一步?都是跟誰學來的。」
謝繁華急得跺腳,謝潮榮轉身看了一眼,怕吵著妻子休息,便道:「去外面吧。」
翠竹給婦女倆上了茶,又退了出去,謝繁華才問:「爹,女兒瞧您這些日子似乎挺疲憊的樣子,是不是朝中出了什麼事情?」見自己父親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自己,她趕忙擺手道,「女兒對政事沒有興趣,只是想問爹爹,府尹周大人,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謝潮榮道:「官場上的事情,不是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該打聽的,爹爹知道你聰明,但是這份聰明也該用在該用的地方。」看了女兒一眼,又道,「往後沒事就安安靜靜呆著,爹爹最近忙,沒多少時間陪你母親,你好好陪著你娘。」
「阿嫵說的對,肯定是出了事情了。」謝繁華心一急,眼淚不爭氣地就流了下來,「爹爹一定要救救他,他一個人無依無靠的,做的又儘是造福百姓的好事兒,肯定是有人陷害他。」她咬著唇,眼淚撲朔朔往外流,臉都哭花了。
謝潮榮又好氣又好笑:「也沒見你這般關心過你父親,如今只為著一個不相干的外人,你就哭成這樣,真是叫為父心寒。」
她的好女兒可從來沒有這般關心過他的,倒也是,父女兩人見面才多久,怕是感情還很單薄的。
謝繁華倒是有些羞愧起來,低頭道:「爹爹官運亨通,又有爵位伴身,乃是聖上跟前的紅人,爹爹不會出事的。」
「真是傻丫頭。」謝潮榮笑得有幾分疲憊,「咱們住在天子腳下,又是這樣門第的人家,稍不留神就會獲罪。再說了,京城權貴多,人心複雜,想要世世容華,還得會看清形勢。若是站錯了隊,先祖們打下來的根基,可就毀於一旦了。」
謝繁華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謝潮榮見女兒呆頭呆腦的樣子,拍了拍她的小腦袋瓜子說:「你回去吧。」
「那周大人……」
謝潮榮截斷女兒的話道:「你放心吧,聖上十分看重他,旁人想要拿他說事兒,也沒那麼容易。你先回去吧,爹爹答應你,會盡力的。」
想著自己爹爹剛剛說的一番話,謝繁華也明白爹爹的處境,他是家裡的頂樑柱,凡事肯定得斟酌再三才能行事的,便道:「爹爹的難處,女兒明白,剛剛是女兒一時心急了些,叫爹爹為難了。」
「你是個懂事善良的好孩子,要是生在尋常百姓家,怕是會更幸福一些。」謝潮榮道,「天色也不早了,
,你先回去休息吧。」
謝繁華回到自己屋子的時候,趙阿嫵已經走了,紅枝進來說:「趙姑娘說先回家去了。」
謝繁華軟軟坐在一邊榻上,有些力不從心,她覺得自己的心似乎總不能平靜下來。呆呆坐了會兒,紅枝便端了飯來,她匆匆吃了幾口,便去老太太那裡請了安。回來之後,謝繁華又重新跪坐在榻上,專心自己手上的事情。
十日之後,謝繁華便將日趕夜趕,並著紅枝綠葉三人一起做好的春裳拿出來,只叫紅枝帶著去,她便不去了。
到了三月下旬,天氣已經暖和起來了,謝繁華也脫去了厚重的冬衣,換上了自己親手做的一件春裳。
這一日,謝繁華在母親的屋子裡陪著說話,外面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鈴鐺走了進來。
她先朝著陳氏請了安,方道:「三姑娘,宮裡頭來了人,說是太后娘娘宣三姑娘並二姑娘還有表姑娘一道進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