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3 夢境之救助 文 / 徐茉量
更新時間:2013-04-09
「不行。」
范蠡一怔,不知為什麼,他對著夷光黑白分明的雙目,就想實話實說,不想用花言巧語蒙騙她。
「我明白了,」夷光的淚水終於沒能忍住,順著冰玉一般的臉頰滾滾而下,「你是怕我父醫術高明,能解噬心蠱,讓我服藥反不如拿我父做人質更為穩妥。」
「范大人,您太高看夷光了;夷光出身寒門,只會種菜洗紗;奴婢這般粗質怎能得吳王殿下另眼相看?恕奴婢直言,大人將興旺國家的重任交託在區區幾個弱女子身上,實在是荒唐可笑!」
「住口!這樣的話你以後休要再提,否則你與身邊人都難逃殺身之禍!自古以來,就算是王室子孫也得保家為為國、上場殺敵,諸侯女兒也得遠嫁他鄉為君分憂,你乃越國土地生養的女子,此番有機會為國家興旺出一分氣力,因何諸多怨氣?!」
「哼,」夷光冷笑,「王子公孫為自家利益賣命那是應該的,他們守護的是自己的富貴和奢華!真正在戰場上流血賣命的都是我們這些農家子弟!」
「諸侯女兒也得為君分憂?我們這做貢品的八女當中,可有一個是王室或權貴之女?范大人,您口吐蓮花、黑白顛倒,當真不負才子之名!」
「夷光!」范蠡氣結,「你真是這麼想,我難保你以後的平安——」
「平安?」施夷光沾著霧氣的黑眸如幽涼的墨玉,絕艷的小臉上一片悲愴,「我雖是村中貧女,但是自小父親也教我熟讀經書子史,我們這些姬人到吳宮之後無論能否完成使命,都不會有好下場,可憐我母早亡,父親只我一個親人……」
「范大人,夷光此生唯一後悔的事,就是救了您的性命。」
施夷光最後一句說得很是平靜,她躬身施了一禮,向范蠡一側走去。
范蠡步態僵硬地走向另一方;他秘訓的屬下基本都是女子,從沒有一個像夷光這般敢大膽冒犯於他!
把這樣性情執拗的一個的女子派去吳國會不會壞了他的大事?
也許心性暴虐的夫差就喜歡她這種另類呢,越是強勢的男人越是喜歡征服冷冰冰的烈女……此計的成敗就在施夷光的身上,也說不定啊。
或許是因為這幾個美姬第二天就離開故國,或許是給她們都服下了足以控制她們心智的蠱丸;負責管理這八位美姬的女御們不再限制她們在園中的行動。
少女們三三兩兩立在園中的花樹下或是荷塘邊悄聲細語,再沒了以往歡快的笑聲。
夷光的淚水早被傍晚的涼風吹乾,她走到一株花蕾滿綴的夾竹桃旁邊,聞到花開的濃烈香氣,深深地吸了一口。
她自小就喜歡這種花香,但是她也知道,這花是有毒的;用這種花樹的樹皮少量入藥可以提升心氣,父親常用它來治療村中老人的心力衰竭之症;但是用多了就可以將人殺死。
這香氣的誘惑……就像是范蠡大人深如子夜的目光。
一如去年的這個時候,她第一眼看到他,心就怦怦地狂跳起來,跳得快喘不過氣……那時院子裡的夾竹桃開得正旺,往年它的花多是桃紅的顏色,這一年卻一團團艷麗得猶如燃燒的火焰。
夷光一早與村裡的同伴們在山下的溪潭邊洗淨剛紡出的新紗線,回到家中晾曬,約摸著天到午時,該做膳了;她在院角摘了一把菽葉,洗了一碗黍米,準備做父親愛吃的菜葉鹹粥。
她提著菜籃走進茅頂的小膳房,觸目之處,一個面色蒼白、雙目緊閉的英俊少年就躺在自家膳房裡的柴堆上!
他的額上繫著藍色帶黑紋的抹額,長髮未冠,散亂地披在雙肩上。
少年的胸襟上有尚未完全乾涸的大片血跡,暈染了那襲純白色麻袍,一點、數點,綻放成妖異的圖案,比夾竹桃既將殞落的花瓣更加地觸目驚心……
夷光呆住了,她自小在這山下長大,從沒見長成這般姿容的男子!
十三歲的夷光已經長得亭亭玉立,她是苧羅村裡最美麗的少女,與行醫鄉間的父親施淳相依為命。
施淳家就在村子西側,來施家求醫問藥的鄉人多數稱她為西施姑娘。
夷光向前靠了靠,離少年只有一尺的距離,心口怦怦然地盯著少年緊蹙的黛色眉頭:這少年是來找父親醫傷的?可是為何會倒在她家的膳房中呢?
父親到鄰村出診還未還家,這少年可有救治?夷光上前探了一下他的鼻息:還活著。
她小心地將手指按到少年的左腕上,父親曾教過她脈診之理;這人的關脈雖是微弱,尺脈還算有力,應無性命之憂。
夷光不敢移動他,急忙到正房裡找到父親救治傷患用的藥箱,她回到膳房時看到少年還在原處,居然鬆了一口氣。
仿似怕這一轉身的功夫,那少年會突然消失一般。
夷光盯著他胸前的血跡為難了一陣子,終於伸出手給少年解開沾血的衣帶,隨後咬咬牙又將他的中衣和對襟的內衫也解開。
令她大吃一驚的是:這少年的胸前光潔一片,根本沒有一處傷口!
難道他受的是內傷,胸前的血跡是他吐出來的?
夷光用手指按按少年的下唇,看看唇間有沒有血跡。
少年在她的手指微觸之下,眼睛居然睜開了,還露出一絲安然的笑意,「雅兒……你沒事……沒事就好——」
說著他忽然向夷光靠過來,將唇壓到她的臉上!
夷光全身的血液都湧到頸面上,她本能地將少年一推,那少年悶哼一聲倒在柴草上,再次昏迷過去。
「喂……」夷光撫著他剛才碰觸過的紅唇,呆若木雞地盯著那張蒼白如紙的面容,心臟怦怦然似是跳到喉嚨眼的關口!
方才驗傷時給他解開了上衣的衣帶,少年裸露的胸膛白皙而結實,完全不像面容顯示得那般文弱;夷光咬咬牙顫抖著手再為他繫上袍帶。
『父親說男女授受不親,女子不能和丈夫之外的男人有任何身體接觸,否則就會被人恥笑為不貞不潔之婦。』
『我解了他的衣帶,還被他親到嘴巴,我該怎麼辦?』
沒關係……又沒人看見……等阿爹回來了,就說我在膳房門口看到一個受傷的少年,嚇得沒敢進房做午膳,就這樣!
夷光抱起小藥箱向後退了一步;可是,這少年清醒之後會記得方才對自己的無禮舉動嗎?
夷光將藥箱送回房裡,就到自家門口立著,向遠處張望父親回家的小路。
她盯得眼睛酸痛,直到酉時日頭西斜也不見父親的身影,她不放心膳房中的少年,便用院中的小泥爐燒了一壺米漿,倒到陶碗裡涼到正溫、小心地端到膳房裡。
膳房裡的光線已經快暗下來,夷光定了定神,扶住那少年的頭,將碗沿對準少年的口.唇。
少年的唇舌觸到溫熱的米漿,下意識地吞嚥下去;夷光鬆了口氣,慢慢地將那半碗米漿給他灌下。
他的睫毛動了……夷光驚喜地盯著他微微張開的星眸,「你覺得怎樣?你是哪裡不舒服……」
「噗——」
少年將嘴一張,混著黑血的米漿噴了夷光一身!
夷光怔怔地低下頭來望向自己淡黃色的細麻袍,「啊——」
「夷光,你在膳房麼?」施淳的聲音在院中響起。
夷光撒腿就往外跑,「阿爹、阿爹,救命啊!」
施淳聞聲急忙迎過來,他看到夷光衣襟上狼藉的血污,頓時驚駭萬狀,「怎麼了?你這身上……出什麼事了?」
「阿爹,不是我吐的血……你快進去看看,是他……」
施淳這才明白膳房中有人,有個受傷的人。
半個時辰之後,夷光已洗沐停妥,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裙;而那少年也被施淳背到堂中的榻上,已開始施針救治。
「他的五臟受到振蕩,有離脈之血,方才被你灌了米漿,將廢血吐出倒是件好事……興許,他是從高處跌下來致傷。」
施淳一邊從少年背上拔下銀針,一邊解釋給夷光聽。
「阿爹,女兒……做了錯事。」
施淳愕然,他裹好針囊,正面對向夷光,「女兒,你做錯什麼了?」
「阿爹說男女授受不親,可是女兒給他驗過傷,還扶他起來飲漿……又被他噴了一身……」
「呵呵,」施淳朗笑,清瘦的臉上隱現昔日的俊朗神采,「爹教你學古禮,是怕你長大嫁到夫家被人看低,並不是讓你做一個行為迂腐之人;救人性命乃是天大的事情,可以不拘小節便宜行事!」
「這樣啊……糟了,我洗好菜還沒做膳呢!」夷光紅著臉小兔一樣衝向院中的膳房。
躺在竹榻上的少年抑不住地輕咳出聲,他無力起身,只得轉首對向施淳,「在下范蠡,謝恩公救命之恩!」
「范蠡?」施淳吃了一驚,「你是王城的護國將軍范蠡大夫?」
范蠡微微頷首。
施淳向榻上的貴人拱手施禮,「小民何其有幸得識范將軍!」
范蠡勉強抬起手,「若非恩公,我已命喪此地,恩公切勿多禮。」
「小民聽聞將軍陪伴主君和夫人在吳宮……何時歸的國?」
「呃,就在前幾日……吳王殿下終於肯放我們活著回來,只是剛出吳國邊界,主君和夫人就遭人追殺!」
范蠡劇烈地喘息起來,施淳又拿起一碗漿扶他起身,「你再飲一碗漿,我已用銀針將你逆行的氣脈通開,這回不會再吐。」
飲完漿之後,范蠡果然覺得胸口的刺痛減輕許多。
「本官命屬下們護著主君和夫人先回王城,由我乘著主君的車駕將刺客引開……刺客身手甚好,將我追至前面的一處山頂……在與敵廝殺之時,我不慎墜落山崖;那些刺客興許是觀崖甚高,以為我必死無疑才沒下來追殺。」
「我被崖壁上的樹杈阻了阻,又跌到一處鬆軟的草甸上,由此撿回一條命;只是怕刺客尋回,我沒回山道,想暫時找一個僻靜之處運氣療傷;於是失禮闖入恩公家的柴房,之後一時氣力不繼昏厥過去,被恩公給救了。」
「呵呵,怪不得小民聽老人言道:吉人自有天像!范大人此難之後必有洪福啊,哈哈……不過,先救治於你的倒不是小民……」范蠡正和施淳敘著他因何闖入施家柴房,夷光端著一個食盤走進來,「阿爹,快來用膳了,那個……他能吃東西麼?」
「女兒,快過來,你救的這位貴人就是十五歲之時便才名遠播的范蠡大夫!」
夷光聞言向坐在竹榻上的少年望去,正對上范蠡望向她的視線。
兩人同時垂目避開對方的注視,夷光是面現緋紅,一臉少女的羞澀;范蠡卻一下子想到他之間考慮了許久的一個計謀。
這位姑娘天生麗質、氣質清妍,若再加以宮禮的調教……定會是一個千嬌百媚的絕色美人,將她送到吳王身邊,何愁大事不成?
想到這裡他微笑起來。
施淳見范大人與女兒之間微妙的神態,不覺也有了一絲笑意:女兒自小生得如此……若是嫁到平常人家,未必能護住她的周全;要是能嫁給范大夫這樣文武雙全的貴人,一生衣食無憂、安穩度日,他也算是對得起愛妻的在天之靈了!
范蠡在施家靜養了兩天,偶爾也會與夷光交談幾句,他見夷光雖是在村野之中長大,卻是知書識字、落落大方,不由得更加中意這個人選。
他的手下看到他放出的火丹信號,終於找到施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