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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5章 雨下 文 / 雨下下雨

    泉州城的雨,斷斷續續下了半個月。水潤小巷,客棧閣樓上弦音兩三。琴弦無譜,自不成調。單單在羽音一調上重返壓彈,有絲竹悅耳之音。

    素手輕撥兩三音,齊昭月怔怔的想起,那人撫琴的樣態中規中矩,起音卻都錯的離譜,以致琴音絲絲聲噪。都說以音悅性養生,他不喜音律,卻依然是個溫和的性子。

    雨又開始飄飄灑灑的下,菱花窗柩盛放著君子蘭,冷風壓得葉子七零八落。寒意濃秋之中,齊昭月攏緊了身上披的羊裘。正拾窗而關,卻聽到一陣馬蹄聲,不由恍惚。

    「公主。」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景藍略有些驚慌失措的聲音,「三皇子好像……」

    話音未落,房門就被猛的推開。推開房門的人見遠處,女子亭亭玉立的身影,猛然一怔。隨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又猛然將門一關。

    就在齊昭月要出聲的時候,門外傳來自家弟弟喏喏的聲音,「阿姐,我回來了。」

    門外人沒有聽到回應,又補著問了句,「阿姐,我能進來了吧?」

    「進來。」在雨天的氛圍裡,輕語聲不自覺的顯得冷清。

    「阿姐!」齊昭明進門,滿臉急色本是要說事,可偏偏顧著些什麼,先是道著:「是昭明不好,方才進門太過心急,都不曾讓人給阿姐打聲招呼。」

    「你這時候,應該隨著大軍,在東北合州香楊一帶。」齊昭月敘述著,說罷頓了頓,「雖然我曉得回來的不會是他,卻也沒想過會是你。」

    「阿姐在說什麼?」齊昭明一愣,就聽自家姐姐道:「我說我覺得東北平反,上一次別離後,一個月內必定會有人從香楊歸來,我以為會是正名表兄,卻不曾想過是你。」

    見弟弟疑惑怔怔的樣子,齊昭月也沒有過多解釋,草草一句:「畢竟你正名表兄還欠我一個解釋。」

    那封信她看著心裡不舒坦,等事情塵埃落定,她自然會讓他曉得,打著幌子欺瞞她的下場。即使理由再充分,那也還是似賊,不問自取便為偷。

    「阿姐知曉我回來,是猜到軍中出什麼事了?」齊昭明怔怔過後,才又是一副焦急的模樣。

    「你阿姐我既不是神又不是仙,掐指一算什麼都曉得,大軍早就班師回朝了。」齊昭月輕歎,才眨著眼睛道:「公孫正名就算再正經,也還是有遺漏的時候。他們回來本就為軍資,入秋之後便是寒冬,更別說東北往上的極寒之地,滴水成冰。」

    「什麼都安排的妥當,連搬運糧物的路都鋌而走險的選好,最後卻急匆匆的回去。我雖曉得香楊不是貧乏之地,可搜刮民脂卻不是他們能做出來的事。」齊昭月說著,豎起三根削蔥指尖。

    見齊昭明細想,才開口繼續道:「離開大軍時的物資,能支撐三月。餉銀和御寒之物更是要提前一個月運送過去,以備不時之需。」

    「泉州城離香楊太遠。如今災疫不是大礙,可災疫帶來的繁華蕭條,店舖廠家一時半會兒都開不了門。我尋思著公孫正名總要在入冬前捎個信,卻不曾想半月之後回來的是你罷了。」

    「不,阿姐。」齊昭明聽罷搖頭,「並不是軍餉物資的事!而是東北叛亂的土匪…可能是一群亂臣賊子!」

    「亂臣,賊子?」齊昭月一字一句,遂後道:「這話的意思,東北叛亂的不是平民百姓因災疫起義。而是與朝堂之上,陰謀而起?」

    「阿姐想的對!」齊昭明點頭,「姐夫和趙將軍言辭,對造反那等烏合之眾的首領很是熟悉。但因為香楊外圍一帶,地勢坎坷曲折,所以雙方一直盤旋,大軍圍剿的並不完全。總不曉得哪裡冒出來的兩三堆賊子,然後逃到山裡沒影子!」

    「昭明。」見弟弟憤懣不滿的說著這些事,齊昭月直接了斷的問道:「阿姐想知道,你雨天貿然趕著回來是為了什麼,又要達到怎樣的目的。」

    齊昭明猛然一怔,所有要發出喉嚨的聲音都停滯了。

    半響才道:「尤家軍在大軍裡是野軍,雖然性子沖不易管,卻都有骨氣不懼戰死,似長矛銳不可擋。尤將軍與趙將軍是忘年之交,可日漸雙方,連我都覺得有什麼在牽制。此去不是平反,而是備受挾持。就像有誰在使用各種方法,將大軍留在東北。若是此時,有另一處造反直擊京都,東北的大軍是如何都不能在最快的時間返回京都,若是京都失守……」

    「京都的事,還輪不到我們來操心。」齊昭明止住弟弟的話,遂後道:「朝堂出兵,內憂外患的事父皇不曉得在心裡勾畫了多少遍。有人要造反,父皇指不准還會送些銀兩過去聊表心意。怕的就是不造,人用著順手卻要堤防,抄家滅族也沒個由頭,反暗中冷不丁的使壞。」

    「昭明回來,也是無意中聽正成表兄說起,兔子急了還咬人,怕的是攜天子而令諸侯。」齊昭明想了想,說了回意,「雖然這話誇大,還有些許打趣。軍中層層防備,若不是有內應,我這麼大個人又怎麼可能,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平白失蹤?更別說母后派出來護我安全的人不少。可大軍殺敵佈陣,還要分一份心思出來顧我,這般想想我也是待不下去的。」

    「而我此番回來,是覺得隔閡。」齊昭明突然抬眸,明亮的眸子望著齊昭月,直白道:「阿姐也曉得,昭明一不是皇儲,二沒有父皇准許。在大軍中相助的只能診治病情,可卻也沒人當真來尋我問醫。軍紀嚴謹,同我說話的人都寥寥無幾。」

    「阿姐,若是香楊有難,阿姐會不會北上前去?」齊昭明突然問道,「阿姐憂心姐夫安危,在重中之重。」

    「若是香楊足夠安全,他們不會放任你離去的如此灑脫。」齊昭月抬眸,「香楊

    有難,大軍求助不會是在泉州城。若大軍自保不足身處險境,我自然不會北上隨著送死。」

    「這時說這些過早,怕不是你歸來的原因。」齊昭月淡淡的說著,盯得齊昭明緩緩低下頭去。

    「阿姐,我此番回來…並不止我一個人,我……」齊昭明半天都沒吱唔出一句話,景藍默然站在齊昭月身後,卻是稟告道:「公主,三皇子帶回了一位姑娘回來。那位姑娘回來的時候就得了風寒,到客棧就暈過去了。」

    「姑娘?…叫什麼名字?芳齡有幾?香楊人?她雙親呢?」齊昭月微愣,隨後就一陣問話,「男女八歲不同席,大防與禮,你就這麼將人帶到泉州?」

    「阿姐。」齊昭明急急躁躁的喚了一聲,「阿姐問那麼多,也等我慢慢回你啊。這不是我不守男女大防,只是小媓姑娘的遠親在京都,我就順道將她帶了回來。不過她身子嬌弱……」還不等齊昭明說完,齊昭月就瞭然點頭。

    似若非笑,隨著自家弟弟的話道:「我曉得你的意思,讓我莫要為難人家姑娘,身子骨本來就不好,又是個臉皮子薄的,經不得問。」

    「阿姐…」齊昭明喃喃,隨後道著:「昭明…對姑娘家向來以禮相待,阿姐想多了。若不是香楊正是混亂之際,我正好趕回,也不會是一路。」

    以禮相待?唔,江知佑在娶她前也是進退有度。

    「你剛回來的時候那般急匆匆,是為了這位姑娘?」齊昭月說著,上下打量著自家弟弟,「男子十五也確然不小了。」

    齊昭明語塞,避重就輕答道:「那位姑娘我也不曉得姓什麼,大家都喚她小媓姑娘。看上去也十六有七,比阿姐還大上幾歲。應該是合州香楊人,雙親都在災疫中去世了。據說是在大軍圍剿的時候,搜一處富貴人家的櫃子裡找到人的。那時候小媓姑娘就奄奄一息,兩日不曾進食,卻也吊著一口氣。之後就一直不曾開口,我將人好說的帶回泉州時,她雙親的屍首都還不曾找到…」

    「你可是想清楚了,在將人帶回來之前……」齊昭月聽罷,遂然問道:「大軍圍剿是怎樣的兵馬?圍剿的人不是土匪窩子的烏合之眾,專門強搶民女。她又為何在櫃子裡躲上兩三天?雙親去世,府中無人能辨明她的身份。更別說連父母的屍首都不曾找到,屍骨未寒。一度不開口說話,卻願意跟你回泉州城。遠親在京都更是…太恰巧了。」

    「阿姐總是想得心細些,卻也有些草木皆兵。」齊昭明也是認真的回著:「小媓姑娘就算再有問題,我身上也並無任何得人索取有利之處。只當是將人救了一命罷了,我們之間卻不會有阿姐想的男女之情。阿姐和姐夫,身份相得益彰又兩情相悅,是父皇自幼賜婚。昭明的婚事,就算這位姑娘是京都哪家大臣的女兒,就憑她大我一兩歲,父皇母后都不會樂意的。」

    「阿姐,我一直都明白。」

    看著弟弟,雨天奔波,身上卻甚少有風塵的照拂,更是沒有消瘦這一說。以母后愛護昭明的架勢,十八成年賜婚,指不準會是怎麼回事。的確也不可能是尋常人家…

    齊昭月輕歎了一口氣,自家弟弟的性子她還是瞭解。有是有無是無,並不強求。可偏偏是這種性子,萬一執著起來,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沒想到還能見到眼熟的人,齊昭月微愣的看著躺在床榻上的女子,神情恍惚。她以為她帶著昭明北上,總歸可以避開一些事,可天不遂人願。前世怎麼糾葛的,今生卻也還是要碰上一面。

    那女子遠遠的躺著就是一副畫,羊脂脆玉的纖細美,纖瘦的柔弱。而男人最是,愛死了這種柔弱。腰枝兒段的身材,凝脂若雪,就算臉色蒼白的不能見人,都是極為惹人憐惜。身段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她卻正是恰到好處美。

    論容顏美貌,她的姿色根本不及六宮粉黛或清純或美艷的十分之一。可偏偏是身段脂色,世間少有出其左右。

    「昭明。」頓然喚住弟弟,齊昭月看著躺在床榻上的女子道:「你說過,小媓姑娘的遠親在京都。阿姐明日回京,你將人交給阿姐可是放心?」

    「阿姐…明日回京都?」齊昭明愣住了,反應過來卻是追問道:「阿姐怎麼突然有此作為,莫不是小媓姑娘……」

    「是也不是。」齊昭月說的通透,也不怕齊昭明心裡隔閡,「小媓姑娘生的太好,雖然容貌不是上等,但能養成這樣的身姿,本身就非富即貴。」

    「那我隨著阿姐一起回京都?」齊昭明想了想,不等自家姐姐應聲就追問道:「阿姐晚上幾日再走,興許昭明能隨著一道。趙家小姐在我臨走前倒是交給我幾張書信,讓我在泉州城裡安頓那位老人家的遠親……」

    「原本那老人家就是姐夫在泉州城請去的,那時候也沒聽說有什麼遠親…」齊昭明不好意思道:「雖然我不好意思繼續過問,如今想來,那幾張信紙,怕也是阿姐一直心中有數的軍資了。」

    「這事若是辦完,最少十有八天。」齊昭月點頭,「阿姐不會耽擱回京的時辰,人是你從香楊帶回來的,我若要帶走,也一定要過問於你。你若有半分不願,阿姐絕不勉強。」

    「我對阿姐怎麼不放心?」齊昭明反問著,信任的看著自家姐姐,「只是泉州城一直在下雨,山路有泥。阿姐明日就走是不是太匆忙了?」

    齊昭月搖搖頭,遂然不語。

    第二天臨行,天稍放晴,卻也吹得落葉漫天。

    齊昭月一身簡衣,正要上馬車。卻看自家弟弟猶豫難籌的面色,看了一眼在馬車中安睡很好的女子,齊昭月道:「雖然小媓姑娘的身子受了風寒,並不適宜走動。可泉州城的大夫也都說過,這是身子虧空的問題。泉州城比起京都,總有不

    足之處。就是醫藥藥材,回京都問醫調養都是最好不過。更別說她的雙親都在京都,親人總比我們這半路子撿人順帶的好。」

    見弟弟不說話,齊昭月直接從馬車的腳凳上下了下來,寬慰道:「其實阿姐將小媓姑娘帶回京都也好,早些尋人早些安頓。只要這人在京,你們也不怕見不到,阿姐也不會將人吃了去。」

    「京都事多,分派雜亂,可各家事一旦都是禁忌難得傳出。若小媓姑娘的遠親是朝中重臣,將來歸京,是你同小媓姑娘一路多天相處,孤男寡女…你就是想娶她,也不能用這種流言蜚語的法子。」

    是劫是難總躲不過,是福是安也都是個人命數。去年遠遊歸來時,昭明的狼狽她記的清楚。像是沒想到,本是高傲不可一世的身份,卻被困得低落在塵埃裡。這事的因果在母后面前都提不得,如今有關的女子又從淮南北上在香楊。

    她不可能袖手旁觀,任水倒流。心裡卻也清楚,她只是將人帶到京都。若是兩人有情,她也管不到人的心裡去。都說造化弄人,京都這個地方,染坊般五顏六色。若在這裡都阻止不了一個身份高貴之人的卑微,那也是造化如此。

    「阿姐一路小心便是。」齊昭明倒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連忙趕著齊昭月上車,「阿姐說的我都懂,外面風大,阿姐還是快些回馬車裡吧。」

    從泉州城回京都的路途,比起從泉州城去香楊還要遠上一些。路上照顧著病人,也是走走停停,足足十多天才回到京都。

    「公主,我們回京都之前的路上,並未讓人進宮稟告。如今突然出現……」景藍看著漸漸熟悉的場景,放下遮簾。

    「如今從泉州城回來的,只有蔣夫人,不是安黎公主,你可懂?」齊昭月放下手中的雜書,看著景藍,後者頷首應著遵從。

    「那位小媓姑娘在我們剛上路的時候就醒過,她醒來見到自己在陌生馬車上並不驚慌,一路上也很少開口言語。路途之中她的病就好了七七八八,其餘的舊疾,大夫也說要安置調養,心病心藥醫。」

    眼看著京都城門就到了,有些安排還是要趁早定下。

    景藍道問著,「如今這姑娘在前面的馬車裡,一路上也安安靜靜的。如今到了京都,公主不好出面,那她……」

    「我早就寫好了一封書信,你派兩個影衛護著,將人交給西門清圖,那位姑娘便很快能找到遠親了。」齊昭月吩咐著,「安黎公主當初隨軍離開之際,便是大張旗鼓。大軍依舊在英勇奮戰,公主卻貿然回來,人心怎能不猜忌作亂?」

    「景藍覺得,將人交給西門大人,不若交給公孫大人。」景藍想了想,諫言道:「雖說駙馬爺與西門大人關係甚好,其夫人更是在將軍府養胎過一段時日。可終究還是太尉府,比較可靠。更不論如今依舊是公孫老夫人當家……」

    「我們剛到泉州久,朝中便有消息,公孫太尉在朝中摻了母后一本,具體原因如何尚不得知。雖然明眼人都知曉這事當不得真,卻也足以說明京中情況超出母后的預料。就算是半年之後的今天,沒理清形勢,也不是將人送過去添堵的時候。」

    「回到京都我暫時不會見任何人,平白讓舅舅去想我的用意,不如將人丟給西門清圖。」齊昭月的指尖,拂過著腰間的玉珮,「如今大半年過去,他也坐穩了西門家主的位置,遇上這事反倒不費多餘的腦筋。過程要如何折騰,他也只是將人送過去。只要遠親找到,這事也就此了結。」

    「公主不進京都城門,是要在外面安頓下來,再讓人先去皇宮打探一二?」景藍詢問著,目光看向車外人。雖然有遮簾擋著,卻也能看到一身黑衣的影衛面無表情的御馬。

    「影衛?」齊昭月自然聽出景藍的意思,想罷卻是搖頭道:「影衛本出於皇宮內院,一旦進宮,難保各宮察覺動靜。母后還好說,可父皇那邊……」

    就在這時,馬車一震。車內茶几上擱置的香爐都傾倒,在綿織繡花毯上滾了兩個來回。景藍第一時間將齊昭月扶了扶,還沒問是怎麼一回事,馬車外就有一女子的嬌呼聲,「你這人怎麼趕馬車的?左邊這麼空的地方你偏要往右邊……」

    等齊昭月和景藍看向車窗外,就隱約覺得兩輛馬車撞到了一起。景藍剛想詢問,馬車外就傳來影衛的聲音,「是屬下御車不及,馬車無礙。」

    「你的馬車當然無礙了。」女子聽到了影衛的稟告聲,不滿的看著他。

    就在圍觀的眾人覺得要吵起來的時候,那女子卻不曉得從什麼地方拿出一個算盤,側坐在馬車上,邊瞄一眼車裡的物什,邊小聲合計著:「車廂是檀香木,金絲縷邊…茶几不算,牡丹骨瓷杯,一對花梨樣兒的鏤空燈罩,風鈴都鑲著瑪瑙,還有我的一對珍珠琉璃釵……」

    街道上離的近,對方的細語齊昭月聽得真切。雖然隔著層紗,朦朧了女子的面容。可那聲音卻是清靈直接,倒也沒有給人一種貪錢的庸俗感。正正經經撥著算盤的聲響,倒是讓人覺得她極為認真。

    齊昭月失笑,將遮簾挪開。看那女子低頭拿著算盤,可卻在身旁寫數字,滿心思算時間的樣子,難得打趣,「好像一回京都就遇上敲詐的了。」

    景藍見狀,看著那女子道:「公主,趕馬車的向來很少是女子。放眼京都,善騎的人也就那麼幾個,更別說御馬車。這女子怕是很少御車,才會在京都出這樣的事。恕景藍眼拙,看不出是哪家的千金。」

    齊昭月看著街道,「這裡並不是最繁華的京都城,偏遠些地方的鎮集雖然也繁榮,可卻很少有兩輛這麼龐大的馬車相向而過。平時安逸慣了,覺得御車便是如此,可還是技術不到家。人外有人,多半有些心虛。不然也不會時不時,存著惻隱之心看影衛手裡拿著御馬鞭。她定然覺

    得影衛是個善御車的高手,心中慼慼,卻也在心疼她破損的馬車。」

    「馬車?」景藍見齊昭月感興趣,將遮簾全部卷拉起。才發現那女子馬車的車軸撞到一旁的石柱上,車輪是走不了了。

    「那位小姐要的可能不是銀子,可是讓影衛致歉……」景藍想了想,影衛都隱身隱蔽的特驕傲,低頭道歉這種事她想都沒想過有這可能。他們只有任務,任務完成和任務失敗兩種結果,都沒有道歉這一說。

    「靜觀其變吧,影衛心裡清楚,我們不能走出馬車露面。」齊昭月搖搖頭,景藍出去致歉便又要周旋。影衛不多話,只要處理的恰當,這事便可作罷。

    「你!」那女子看著影衛,簡直就能噴出火來。在大庭廣眾之下卻也顧著顏面,瞬間熄火。剛想開口責斥,解解心裡憤懣的怒氣。影衛就丟了一個香囊過去,剛好丟到女子的手中。

    沒想到因為影衛的這個動作,女子剛看到香囊,瞬間就氣勢凌人了起來。且不說影衛丟銀子丟的像是施捨般,怎能不讓人生氣?!可那女子剛提起香囊就愣住了。她方才用算盤都不曾算完她的損失,這人給她銀子卻恰到好處的賠給。這裡除卻銀子還有銅板,算算她剛剛脫口而出的東西,差不多剛好就是那個價!

    連銅板都給出來了,算的是有多精細?

    「你怎麼…」女子看著影衛發愣,話還沒問出口,影衛就御車離去。

    這一段插曲,隨著時間的流逝過去。齊昭月也沒想到,回到京都的第二天就有人尋上門來。

    「本宮在這裡遇到侍郎,是不是要說一句好巧?」齊昭月看著花笙,並沒有詫異,只是道著:「我以為將人交給西門清圖,如今見我的會是他。」

    「公主也太不待見微臣了。」花笙微微一笑,便低頭作輯,「微臣見過公主,公主萬福。」

    「侍郎客氣。」齊昭月走到庭院中,「本宮若當真萬福萬安,如今也不會在這裡舉棋不定。」

    「微臣願為公主分憂。」像是幻聽了的一句話,齊昭月轉頭,有些不信這是從花笙嘴裡說出來的。眨了兩眼,見花笙帶笑的面容,不輕不重的說了句,「多謝。」

    隨後就不聲不響的進了城門,花笙侍郎的馬車是不需要盤查的。原因很簡單,因為負責盤查的,是戶部的人。戶部尚書虛設多年,朝堂都在傳,天大地大花開的最大。

    可見花笙是有多不可一世的不要命了,除了天子,還當真沒有人,能在這種流言中,分毫不傷的安存下來。

    花宅府邸,齊昭月身著斗篷從馬車上下來。一路亭小院,倒是別緻。可奢華揮霍的東西,卻並不常見。齊昭月挑眉,笑道:「本宮以為侍郎的府邸應該是日斗千金才是,不曾想過佈置的卻很樸素。」

    「公主在泉州城客棧住了半年之久,品味一直高居不下。也不曉得江大人的俸祿,放在以後還能不能養得起公主,這還真是一個讓人憂心的問題。」花笙輕晃著腦袋,不經意的說著。

    對花笙這種人,不理他才是最好止住話題的法子。進了內院的廂房,果不其然在裡面見到了西門清圖。

    「微臣見過公主。」冷冷清清,西門清圖一直都這個模板。齊昭月點點頭,也是隨意問著,「聽說白柊生了個男娃娃,本宮回來的倉促,都沒來得及準備賀禮。孩子的滿月酒,將軍府的禮也是欠著的。」

    「公主能記得,便是犬子的榮幸。」西門清圖客客氣氣的說著,「如若有空,微臣定攜拙荊一同去將軍府拜見。」

    「本宮昨天送了一個人到你那裡去……」齊昭月剛開口,西門清圖就道:「三日之內必有結果,公主掛心了。」

    「昨日,本宮在鎮集的黑角落裡打聽到了一些事。」齊昭月看著西門清圖和花笙,「據說半月之前,安黎公主突然回京?」

    「誰都心裡清楚,這只是個引子,他們真正想波及到的是北上的大軍。」齊昭月說著,「本宮只是弄不明白一件事,還望侍郎和西門大人解惑。」

    「本就只是一場災疫,有人趁亂想渾水摸魚而已。」齊昭月說著,「朝堂之上又為什麼抓著大軍不放?趙將軍並不是朝堂上權傾天下的將者,手裡能調遣的兵力並不多,照理說,並不值得他們如此費心思。」

    「本宮細想,這裡面的乾坤,定然和侍郎有剪不斷的關係。不然侍郎也不會在兩個月前,出現在泉州城,送母后的懿旨。歸之一字,本宮密書查詢過,線頭卻都斷在侍郎這裡。」齊昭月道:「侍郎說幫本宮,卻也不知侍郎會如何相助?」

    花笙坐在一旁,拿著小件青銅器賞玩的手微頓,看向齊昭月似笑非笑,「不論微臣怎麼說,公主都心有疑惑。更不論西門大人肯將公主回京都的事告知我,怕是在公主心底,便將我們兩人劃在同一範圍外。故微臣對公主,什麼都不想說。而……私底下見皇后娘娘一面,不知道對公主來說,算不算相助?」

    齊昭月沒有想到,真的會在花府見到母后。至少大婚後在將軍府裡,都是入宮覲見。母后向來很少出宮闈,如今的事態,卻像是她讓母后遷就著。

    「安黎拜過母后,母后萬福金安。」齊昭月半蹲身子行禮,主坐上的人一身便衣也穿得威嚴雍容。即使這不是在金碧輝煌的鳳朝宮,也盡顯華貴。

    「一別半年多,還捨得回來。」慕容舒淡淡的語氣,可看向齊昭月的目光卻將人裡裡外外的打量,覺著沒什麼差錯才放下心來。身子骨甚至圓潤不少,一看就曉得江知佑在外面沒捨得讓她受苦。

    「母后說笑了,安黎和昭明在外,甚是掛念母后,怎會有捨不捨得歸來一說。」齊昭月起身

    ,說的親切,「只要一想到京都的種種,都恨不得歸心似箭。」

    「行了行了,這些話你留到你父皇面前說去。」慕容舒眉目舒展開來,卻是似笑非笑的看著女兒,「江知佑不班師回朝,你恨不得成箭掛在他身上倒是真的。」

    花笙和西門清圖都在外面候著,雖然有扇門擋著,可當著旁人的面,齊昭月是怎麼都接不了話的。面色臊紅的看著慕容舒,來時路上吹了些風,臉色紅潤倒也看不出來這羞澀。

    慕容舒見女兒沒反應,也只當她臉皮子厚,也就繼續道著:「兩月前花笙去尋你歸來,母后放任,卻也知曉你並不會馬上回京。至今歸來,可是收到消息,坐不住了?」

    「坐不住?」齊昭月雙眼黯沉,略微一想,便道:「安黎回來,並未想鬧得京都人人皆知。京都距泉州城百里路途,送信都要好幾天,而京都風雲變化的有多快?安黎是沉不住氣了,一聽北上平反和朝中有關,自然不會規矩的待在泉州城,坐以待斃。」

    齊昭月頓了頓,直接問道:「如今大軍在東北合州香楊,早聞太尉參了母后一本,如今母后百忙之中出宮見安黎,可是香楊有難?」

    「香楊無礙,有礙的是江知佑一路北上看到的東西。」慕容舒說的簡單,內容卻不然,「朝中起起伏伏,原由不過是猜忌二字。猜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會因權而謀私,虎毒食子。」

    「東北的確有人叛亂,你父皇登基數十年,叛亂兩三年裡就會有一回。其中出動大軍兵馬的,此是第二回。」慕容舒道:「第一回你怕是在吏部看了不少記載,江知佑是如何計走偏鋒,大軍是如何英勇奮戰,一舉擒拿反賊。」

    「可如今,不管江知佑和大軍如何神通,都是動不了手的。」慕容舒看自家女兒已經開始心急,急躁雖然沒有表露在臉上半分,可手中的動作卻讓人瞧的仔細。

    慕容舒也不拖延,見女兒要開口問,也將事情說透,「此事不是動不了手,而是不知能能不能動手。」

    這在旁人聽起來像是繞圈子的話,齊昭月卻是愣住。隨後聽自己的母后道:「剛開始北上只是災疫,大軍去的人數雖不是千軍萬馬,可上千人還是有餘。反賊也只是個商人,見此之中有暴利。鼓動人群謀反,要的可能只是朝廷的招安,過的更好謀個官做。」

    「可從一開始,朝中便有人參透其中。」慕容舒說起,也是沉靜的宛如出鞘前的利劍,「先是鼓動朝中人,支持反賊的平反。待東北災疫治好後,再拿到朝堂上說事。」

    「那公孫舅舅參母后一本是為了……」齊昭月反應過來,就聽慕容舒道:「為了保持中立,隨便尋了個由頭便參了一本。你父皇本不會在意這個,卻偏偏也不想理會東北的事。便有模有樣,一個參一個查,說是不能徇私枉法,可事實上誰不知曉聖意?本來消停了幾個月,東北災疫普遍醫治好,反賊就開始猖狂。其中沒有朝中人的支援是誰都不信的,畢竟平民匯聚一起,災疫已除,百姓沒有任何理由造反。」

    「安黎回來的也湊巧。」慕容舒看著齊昭月道:「如今正是司馬將軍,提議說東北將士治災疫有方,疲乏之際還要對付反賊,實在需要朝廷的支援,早些凱旋而歸。這個提議很多人靜觀其變,雖然沒有復議,可你父皇卻也有這個心思。」

    「有支援是好事,可母后的神情看上去,這事卻不見得有多好。」齊昭月看慕容舒揉了揉額頭,一臉疲憊。

    「司馬將軍沉寂多年,雖有將軍一職,品位不高,卻也是廝殺戰場的老將。」慕容舒道:「如今他站出來,卻也不曉得背後是誰。東北反賊之事一再蹊蹺,斗的不是敵人,反倒是自己人。邊塞已經蠢蠢欲動了,此舉寒心便是要國亡。」

    「對於賣國者,誰能輕言放過?」慕容舒道:「而支援一事,東北遠上千里,這兵馬過去,是過去支援大軍還是支援反賊,還當真說不清楚。朝中大臣支持拖著大軍不回朝,也不過是拖延罷了。只要江知佑回京都,事跡敗露便只有一個下場,他們還不是要拼了死的攔著。」

    「安黎最後與夫君見面,是在一月之前,可從來都沒有聽聞過這些事。」齊昭月細想,「就是泉州城,也只有懷西王的事有幾分蹊蹺。泉州城所有的勢力,花笙侍郎即在母后這邊,知縣死去無從查知,知府入獄審查卻沒有查出與朝堂相關。」

    「無中生有,暗中人將這一招玩的甚好。」慕容舒說著,卻是輕笑起來,「不用大費周章就折得幾方人你死我活,不上場殺敵鞠躬盡瘁,還真當對不住他那個本事!」

    「母后知曉那人是誰?」齊昭月聽出話中意。

    「為什麼說江知佑不知道能不能動手,你父皇分明不想支援東北,卻不得不猶豫一二。」慕容舒冷笑道:「祖傳下來,開國皇帝的密令。」

    「錦國…開國皇帝?」齊昭月懵了,如今都百年之久,錦國換了好幾代,祖皇密令?怎麼和這麼個古物牽扯一塊去了?

    「這東西若是早有,怎會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上出現?」

    「便是太湊巧。」慕容舒斜光微聚,「懷西王安分了十幾年,他兒子也不曾離開封地。可偏偏開國之君的密令,百年後出現。懷西王就北上去了。開國之君的密令都出來了,誰曉得不會有些其他的東西,來證明錦國近三代的國君,都不是祖皇想傳承的帝者?而懷西王卻恰巧是你父皇同胞唯一的血脈…」

    「若都為齊姓,造反都只是家事。只要有足夠的理由,大臣都可以按兵不動,靜觀其變。」慕容舒淡淡的說著,眸光卻是尖利,「不似平常人掀起的動亂,再怎麼掀都不可能在諸勢力下存活。」

    「母后說的安黎明白。不顧不管如何,只要有祖皇密令這種東西的存在,涉及到江山社稷,最

    後怕是都不得善終…」齊昭月說著,猶豫道:「這人好像並不是要針對什麼,反倒像是卯足了勁兒要同歸於盡。」

    「琳兒之前是和懷西王一起,如今?」齊昭月說罷,想起那個嘰嘰喳喳的小丫頭。

    「所以你舅舅更加不好出手。」慕容舒說起之前,也是皺眉,「母后幾次三番派人去將琳兒接回來,懷西王根本就不放人。你舅舅甚至懷疑,琳兒當初在京都失蹤,便是懷西王的手筆。」

    「明著懷西王不敢對琳兒如何,北上過去江知佑暫且不說,那丫頭的兩個哥哥都在那裡,總會周旋出來。」慕容舒對這件事甚是明瞭,也並不放心。

    只是探子回來,說懷西王跟琳兒之間……

    慕容舒之前細想過,因暫時無性命之憂,便也放在一邊。他們都會回京都,只要回來,便避不開碰上。實事如何,一看便知。

    「母后,安黎想知道祖皇的密令,到底作何用處?」齊昭月問道:「雖然父皇忌憚的,是別有變故。可行軍打仗平反,密令又如何壓制的了?」

    「祖皇開國之初,輔佐左右的大臣有功。這樣類似免死金牌一樣的東西,卻有著多餘的權力。」慕容舒道:「這東西照理說在百年之前就應該用完了,也只有兩三分這東西。可史料記載,的確有一家傳承,不曾用過密令。至於密令是個什麼東西,琉璃為書,金筆作繡,白雪通透,可見其珍。」

    「手持密令的是誰?」齊昭月聽著描述回神,問道。

    「四大家之一的李家。」慕容舒說起李家,也是有些不解,「李家家主在朝中待人待事都算和善,雖然家中分枝不多,傳衍子嗣也只有一兒一女。可大軍出征之前,東北震亂的時候誰會去關注李家家主見過誰,牽連出之後舉動?如今形勢已成,追溯和多說都無益。」

    「現下朝中靜觀其變的,是北上支援與否。」慕容舒看著齊昭月,「此去牽連江知佑,若是安黎,會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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