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震撼 文 / 那多
(1)
收回望著寇雲匆匆而去背影的目光,我快步跟上夏侯嬰和林文。鄭余這個狴犴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實在挺好奇呢。
出門的時候腳下忽然一軟,略微踉蹌,好在腿上用力恢復了平衡。
強烈的不安感湧上心頭。
並不是我絆到了什麼東西,而是地面晃動了一下。
這是第二次了。
基地外樹林環繞著的寬闊草坪上,轟轟的聲響和著狂風大作,直升機慢慢降落。
艙門打開,一個人從裡面跨了出來。
鄭余膚色偏黑,個子高挑,臉型輪廓並不完全是亞洲人的模樣,不知道中國血統佔了多少。
他看上去已有四十多歲,跨出直升機的時候滿面笑容,神情極是溫和親善,一點沒有身為鄭海的兒子,居上位者的倨傲之氣。
鄭余本打算走上前來和林文及夏侯嬰打招呼,臉上的笑意突地僵住,腳下也死死地站住,沒有邁出一步。
不僅是他,所有的人都變了臉色。
因為大地又晃動了一下。
這一次可不同於前兩次的輕微,也不是左右搖擺式的晃動,好像有人在這小島下面埋了個巨大的彈簧,重重的把小島頂了一記。這一下,把人頂得幾乎要離地跳起來,再遲鈍的人,都知道出了大問題。
幾秒鐘後,一聲無以名狀的巨響從地底升起,把所有人籠罩在恐懼中。這響聲不是要讓人耳朵聾掉的轟雷般的炸響,而是渾渾然,把人身心都裹攜住的低吼。只這一下,身邊有幾個人仿似被抽去脊樑骨一般,癱軟在地上。
而地上,各種蛇蟲全都像沒頭蒼蠅一樣地從窩裡爬出來,所有的飛禽全都驚起,不知名的大飛蟲橫衝直撞,碰到我們的身上也不管不顧。
鄭余猛地回頭,鑽進機艙。直升機已經漸漸停擺的螺旋槳重新飛轉起來。
只是一瞬間的功夫,我們還沒回過神,直升機也沒來得及升起,真正的災難已經降臨。
我住在上海,從來沒有經歷過三級以上的地震,現在的震感是幾級?七級,還是八級?甚至八級以上?
大地發了狂似的震動起來,我一下子被甩在地上,手足無力。天地傾倒下來,讓我所有的力氣都被抽乾了,就像正在遭遇一場夢魘,心裡拚命地想要逃跑,可是連小手指都動不了。
眨眼間,地上出現了一道裂痕,閃電般蔓延開,然後又是一道……直升機就在一道裂隙上,機身歪到三十度之後,終於升了起來,引擎嘶吼著向島外飛去。
這島上的基地建造的時候根本沒有考慮多少防震因素,再說就算有日本那種高抗震設計,在這樣烈度的地震中,依然無際於事。
我趴在地上,頭衝著基地方向,那些房屋在我眼前一幢幢開裂、塌陷、倒下,如同沙捏的一樣。
「寇雲!」我大叫一聲。在鋪天蓋地的地鳴和眾人的慘叫聲中,我的聲音顯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隨著這一聲大喊,好像封印被破除了,力氣重新流回四肢。我跌跌撞撞地爬起來,邁了一步又被晃倒在地,重新再次爬起。
「你瘋了!」我被一把拉住,轉頭一看,是夏侯嬰。她手指著的,是一道地裂。
那道足有四米寬,並且仍在不斷擴展的地裂,如同一道鴻溝,把我和基地攔開。在這怒濤般翻滾著的地面上,站都站不穩,要想跳過這道裂縫,唯一的結果就是墜入深淵。
「快走,快走,海嘯很快就來了。」夏侯嬰大叫著。她從未這樣失態過,在這樣的場合,就是神也會面如土色。
我本來就顫抖著的心被重重砸了一下,這是在海島上,地裂不把我吞沒,海嘯也會把我吞沒的。這樣劇烈的地震,掀起一場大海嘯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
我被夏侯嬰拉了一把,跟著她跌跌撞撞地往島外的方向跑,我沒有回頭看,我怕我一回頭,就會忍不住跳進那道地裂裡。
「上車。」我指著前面停著的悍馬叫。
「你又沒鑰匙。」夏侯嬰雖然這樣說,但還是調整了方向,向車子跑去。這種時候,我們已經快要沒頂,看見任何一根救命稻草,不用腦子思考就會撲上去。
一個人搶在我們之前打開了駕駛室的門,然後就聽見車發動的聲音。
是林文!
「等等!」我大喊一聲,急撲過去拉開門。
正要往前衝的車急剎了下來。
「快點!」林文回頭吼,那點斯文溫和早不知去了哪裡。
我跳進車裡,又一把拉上了夏侯嬰,還沒把門關好,車就衝了出去,「砰」地把又一個在前面張開手攔車的人撞飛,往來路駛去。
地面還在顫動,幅度依然很大,只是比剛才略有降低。這種情況下車極難把握平衡,林文沒命地剎車,又猛踩油門,沒幾分鐘車身就撞到路旁的一棵大樹上,我的額角重重碰在玻璃上。玻璃裂開,額頭好像流血了,很暈,很疼,但都顧不得了,只希望林文最後能把這輛車開到海水湖邊,再搶到一艘船。
道路兩邊的樹木低矮下去,已經靠近島的外圍了。還有多遠?一千米還是八百米?
地震漸漸停歇,我知道很快會有餘震,或許力度不比剛才的小多少。不過至少現在,車要好開得多了。
林文猛地踩下剎車。
沒有碰到任何東西,悍馬就這麼尖叫著停在了路上。
「怎麼了?」我和夏侯嬰一起問前面的林文。
他沒有回答,只是愣愣地看著正前方。
我向前看去,然後,只覺得眼前景像一陣模糊。
當一個人接二連三地遭到慘重打擊,失去生的希望時,眼神也會渙散下來。
我終於知道,2004年聖誕節的第二天,印尼那些旅遊聖地的海灘上,當觀光客看見遠處山一般的巨浪推來時,是一種怎樣絕望的心情。
這生死之間的幾秒鐘,很漫長,又轉瞬即過。
「轟」!
(2)
悍馬就如同一輛玩具車,翻滾著,吞沒在巨浪中。
「這樣都能活下來,還都是皮外傷,果然古人的話是對的。」梁應物搖著頭說。
「什麼?」我腦袋上緊緊纏著繃帶,連皺眉都不方便。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他悠然道。
「去……」我本想叫他去死,眼前卻浮起寇雲的笑容,一時語塞。
「當時地震的級數已經出來了,震中是裡氏八點九級。真是讓人難以想像的級數。」
「已經和你說了,那並不是地震。」
梁應物聳了聳肩:「無論如何,那是以地震的方式表現出來的。可惜啦,你歷劫歸來,卻沒有賺到那一百萬美金。」
我臉上的肌肉牽動了一下,算是用笑來回答。
「我該走了,待會兒郭棟他們要來接你出院吧。」
「是的,他們還等著我作完整的報告呢。可我實在是不願意把事情再回憶一遍了。」
「真的很抱歉,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暫時不願意提起的回憶,但是……」郭棟推門而入,說:「車已經在下面等著了,我們換個地方,有很多人等著聽你的報告,從你上島開始,盡量每個細節。報歉了。」他站到床頭,低下頭,向我微微彎了下腰。
從上島開始。
悍馬在一片建築前停了下來。我看到一些和酒泉基地類似的大尺寸天線狀鍋蓋狀等信號接受裝置,很明顯,這就是我們在歐洲遍尋不到的太空基地。
「跟我來,我帶你們看一下工作的場所。」林文揮手讓跑上來的幾名大漢散開,笑著引我們下車,然後把我們領進了一幢圓型建築物。
看起來他在這島上的地位相當高。門口站立的兩個警衛見了都彎腰行禮。
「這幾位是老闆新來的客人,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會和裡面的客人一樣,在這兒工作。」
警衛點頭稱是,仔細打量我們,記下我們的模樣。如果沒有林文的這句話,等閒的島上人員,恐怕是進不了這兒的。
這圓型建築物看起來很像個劇場,進了門依然給我這樣的感覺。它有一個圓型的內廳,內廳的厚實大門緊閉著,不過應該可以推開。林文沒有去推這扇門,而是從旁邊的樓梯拾級而上。
「現在,老闆請來的那些非人朋友們,應該正在工作。」林文回頭向我一笑:「他們有和戴先生相同的能力,為了不打擾他們,我們在樓上看一下。」
林文很紳士地為緊跟在他身後的夏侯嬰拉開二樓的一道拉門,說:「不過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取得任何成果,相信夏侯小姐您的到來,可以改變這種情況。」
現在我可以確定,這就是一個二層的放映廳,只經過了一點點改造。二樓是一間間隔開的貴賓包間,不過現在空無一人。站在包間外的迴廊上向下看,一樓黑壓壓坐了上百人。
我聽見寇雲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就知道寇家村的人都在下面,忙輕輕抓住她的手,好讓她不要輕舉妄動。
這些排排坐著的非人們,正表情嚴肅,全神貫注地看著最前方投影機打在幕布上的影像。
幕布上的,正是一塊月球上的氦-3礦石,不過並不是我曾在酒泉基地看到的那塊。這塊幕布很大,可是投在上面的影像,卻並不像普通的投影,佔滿了整塊幕布,而是只佔了中心區域的長方型一塊,露出四週一大圈純白的本來顏色。
幕布之旁,擺放著的,是一個大型的透明容器。這個正方型的容器足有個小房間般大小,現在裡面空無一物,不過在底部中央位置,有個紅色的圓點。
在容器旁有一個豎著的顯示牌,不過現在暗著。
「戴先生,你能猜出那些朋友要做的是什麼嗎?」林文問我。
「難道是要把畫面裡的東西,轉移到下面的這個容器裡?」
「完全正確。」林文笑道。
「那個東西在什麼地方?」我皺眉問。以我扮演的角色,問這個問題是理所當然。
林文的笑容裡帶了點詭秘,他用手向上指了指。
雖然我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可是也只好配合他。
「是在樓頂?」
「不,在天上。」
「天上?」
「確切地說,下面投影機投出的影像,是從月球表面即時傳輸過來的。」
「什麼?」我和寇雲表演出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不過夏侯嬰,卻是真真切切被嚇了一跳。
「這不可能,以我對這種能力的認識,你找來再多的能力者,也不可能把一件東西從月球上拿下來。」夏侯嬰說著轉頭問我:「戴先生,你說是嗎?」
「林博士,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以我的能力,再小的東西,也不可能在超過一公里的距離上取來,而月亮到地球,這距離……」
「平均距離是三十八萬公里。」林文接口道:「不過這沒什麼不可能的,請原諒我這麼說,但是你們會這麼認為,其實對這種能力發生作用的原因,並沒有很深入的瞭解。事實上,我也和你有著相同的能力,而憑我一人之力,曾經成功地從月球表面取下三塊這樣的礦石。只不過我們找到的這片露天礦,成型的礦石基本上都體積巨大,我力所能及的小礦石已經再也找不到了。要知道雖然距離是可以克服的,但是轉移對像的大小卻是有限制的。」
「哦?」我抖擻精神,看來林文這些年的研究,的確取得了重要成果。
「請注意,十秒倒數計時開始。」一個悅耳的女聲在全場響起,打斷了林文的解說。
顯示牌亮了起來,上面一個鮮紅的阿拉伯數字「10」,隨即變成了「9」。
(3)
「倒數計時歸零的時候,下面這些朋友會一起發力,嘗試把月球上的這塊石頭,搬到下面這個容器的中央位置。這是一塊珍貴的礦石,這個容器裡的氣壓和溫度,恆定在和月球表面相同,以保證礦石的穩定性。對了,畫面上這塊石頭的大小,和現實中的大小一樣,保持同比例,以便你們能更好的鎖定。」林文說。
「3,2,1,0。」
屏幕中的礦石突然消失。
成功了?
不,容器裡還是空空如也。
林文也從沒碰見過這樣的事,張大了嘴,愣了一會兒才苦笑:「看來是轉移過程中出了什麼岔子,總之是又失敗了。」
他轉頭對夏侯嬰說:「夏侯小姐,根據我的研究,這種能力的成功與否,和能力者的信心有著極大的關係,而像這樣多人轉移一件物品,則又涉及彼此精神上的協同性。我知道您的秘術可以在不知不覺間對人的精神狀態產生影響……」
「就是增強信心和協同性嗎?」
「可能的話,還有觀察力和精神集中程度,都加強一下。」
我暗暗點頭,這兩者的增強肯定更利於鎖定。
「這很簡單,你去把那張幕布拿給我,我在最外面的一圈畫點東西,給我支毛筆和藍色墨水,墨水多摻點水,淡藍色稍果會比較好。最近我很忙,搞定了明早我就回去。」夏侯嬰說。
「好,請稍等。」
這時一樓已經略有些騷動,大概現場的主持人員也不知碰到這樣的情況應該怎麼辦。林文匆匆忙忙地下樓去了。
投影機很快關閉,幕布被一個人手腳麻利地卸下。
「請各位稍等,我們調整一下,再進行今天最後一次嘗試。」剛才那個女聲在麥克風裡說。
「都在下面嗎?」趁著林文不在,我輕聲問寇雲。
夏侯嬰毫無反應,只當沒聽見,看來她不想摻和進我的事情裡,不拆穿我已經是盡到了朋友的本份。
「都在,我看見哥了,就和爹媽坐在一起。」
「不是你們村的有幾個人?」
「沒多少,好像就兩個。」
也就是說,算上林文,以鄭余的勢力,也只找到了三個非寇家的此類非人,還真是稀缺人材啊。
這時林文重新回來了,旁邊的一個年輕人捧著那卷幕布,筆也已經準備好。
把幕布在地上鋪開,夏侯嬰拎起毛筆蘸著淡藍墨水筆走龍蛇,飛快地在幕布的最外圈畫下一個個「鬼畫符」。
不到十分鐘,夏侯嬰就已經完成,那一個個或粗或細、或獨立或有游絲相連的符號,在幕布上連成了一個大大的橢圓。盯著看久了,會覺得那些符號的一筆一畫都微微扭動起來,彷彿是些有生命的小怪物。
「好了。你讓人掛回去吧。這些符號會通過潛意識影響人的精神狀態,凝神看五分鐘以上就會有效果。」
「太好了。熟悉一塊新的礦石總也得要二十分鐘以上,足夠效果發揮了吧。」林文揮手讓人把幕布抱下去。
「是的,因為你的要求,這些暗示符還會大幅度提高觀看者的注意力,二十分鐘的話,應該可以把石頭的每個細部都記住。不過帶來的後果,是比較容易讓人疲倦。其它就沒什麼副作用了。」
「非常感謝你,我想老闆也會很高興的。」林文說。
我微微歪了歪嘴。夏侯嬰的事情這就結束了?也太輕易了吧,她這麼來一次能賺多少?看重視程度,絕對不止一百萬的。哎,本來已經覺得自己這次來錢很好賺,沒想到人比人氣死人,夏侯嬰這個專業摟錢更快呀。
一樓重新掛上了幕布,啟動投影機。三十八萬公里外的月球車已經在剛才重新找了一塊礦石對準鏡頭。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月球車拍遠景,不知道這片露天的氦-3礦規模到底有多大。想到黑旗集團的探測器是在月球軌道上發現的這片礦藏,應該規模不小。
「看看這一次的結果會怎樣吧。戴先生,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我們的整個流程很簡單,就是有些枯燥。不過既然加進這些暗示符號後會容易疲倦,從明天開始我們會縮短工作時間。今天晚上,我會找個時間把我對超距位移的一些研究結果告訴你,其中涉及到我總結的一些基礎理論,這將成為您信心的基石。」林文對我說。
「你是說,我聽了你的理論,就會有信心把東西從月球上移到這裡來?」
「是的,已經有成功的案例證明我的理論是正確的。信念是要有所依仗的,單憑夏侯小姐的暗示符號來豎立信心,實際上是空中樓閣,並不利於你真正掌握自己的能力。」說到這裡,林文向夏侯嬰抱歉地笑了笑。
夏侯嬰微微一笑,並沒有反駁。
這林文還真有點科學家的氣質,對自己的理論和看法相當執著,哪怕當著客人的面也直言不諱。
現在出現在幕布上的這塊氦-3礦,比先前一塊更加巨大,高度我看有一米五,寬度也有一米,鏡頭對著正面停了五分鐘左右,再慢慢轉到側面,最後月球車伸出手臂把礦石推翻,把底部的模樣攝進畫面。然後月球車又把礦石恢復原位,鏡頭重新對準正面,看上去要再重複一遍,加深印象。
和我在酒泉基地裡看到的許久才動一動的畫面相比,這次的速度要快了許多。除了有夏侯嬰的暗示符號可以加強效率之外,恐怕也是因為時間已經不早,鄭余就要回來宴請賓客,不想把時間拖得太長的緣故。只是試驗性的演練一次加進暗示符的效果,並沒準備一次就成功,明天還有大把的時間。
我也在看幕布上的影像,像往常看電視一樣,並沒如何投入,加上畫面枯燥得很,更加不用心。只是我看影像的時候,周圍那一圈淡藍色的符號,不可避免地被眼角餘光掃到,一段時間之後,竟然眼神不由自主地被那塊平平無奇的大石頭牢牢抓住,它好像有著磁性一樣,一點點把我的心神吸引過去。
(4)
慢慢的,我腦海裡也彷彿投影出了一塊礦石的形象,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形象越來越清晰。
一陣極輕微的晃動把我的注意力從那塊有魔力的幕布上震開,我看了眼林文,他好像也感覺到了震動,但並未說什麼。
我可想能這島生在地震的多發區,這樣輕微的震動並不少見吧。
成功地把注意力移開之後,我不敢再重新看那塊幕布,儘管如此,閉上眼睛之後,黑暗中還是清晰地浮起那石頭的模樣。夏侯嬰的這些鬼畫符著實厲害,估計通過觀看者的潛意識,讓腦細胞高度興奮起來。普通人真要全神貫注觀察一件東西很難做到,做到也不可能持久,這些暗示符號卻可以讓人長期保持在這樣的狀態。難怪夏侯嬰說時間長了會累,天哪,從明天開始我就要加入到一樓去幹活,一天幾小時下來,俺的腦袋不會爆掉吧。
胡思亂想之際,就聽見一個女聲說:「請注意,十秒倒數計時開始。」
「10、9、8、7、6……」
林文探出頭去向下看,神情略有些緊張。
「5、4、3、2、1、0。」
無聲無息間,巨大的礦石從幕布上的影像中消失。
再看那個容器,礦石安安穩穩坐在中間,彷彿一直就在那兒一樣。
我張開了嘴,林文握緊了拳頭。
寂靜了幾秒鐘,一樓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好些人從座位上猛地站了起來。
「這是偉大的一幕,整個世界都會因此改變的,我們都是見證這一時刻的人。」
我知道林文說的是什麼。在暗示符的幫助下一次成功之後,月球上的那些礦石就會一塊接著一塊地飛躍三十八萬公里來到地球上,就算每天只搬五塊氦-3礦石,提煉所得的能源,怕就抵得上中東一個國家十天半個月的石油產量。
一個年輕人推門而入,跑到林文身邊耳語了幾句。
「老闆已經回來了,他一定想不到我們已經獲得了成功。」林文對我們說:「我要出去迎接一下,你們也可以一起來。」
既然他這麼說了,我只好跟著他去迎接一下這只狴犴。
下到一樓快出門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少了什麼人,回頭一看,只見寇雲正跑向內廳的大門。
我一驚一愣,意識到小丫頭實在忍不住,要去親人大團聚了。
這時候去拉住她已經來不及,回憶了一下預先商量好的她身份暴光之後的說辭,計算可能產生的連鎖反應,輕輕歎了口氣,重新跟上林文和夏侯嬰。
大地又晃動了一下。
我心裡掠過一絲陰影,有不太好的預感。
走出門,不遠處就是一片空地。
那塊石頭,還安安穩穩擺在空地的正中。
脫難已近一周,警方早已經為了我這個協助案件的有功人士,公告嘉獎,一時間我在上海的媒體圈,從一個議論紛紛的殺人犯,改頭換面為有勇有謀臥薪嘗膽的傳奇人物。領導大筆一揮,把我本已進入辭退程序的檔案從人事處趕緊撤出來,此前沒去上班的這兩個月算作帶薪休假。
我還沒有正式上班,請了一周的延長假期,來了湖南。
憑著上次的記憶,我從王家沙村出發,徒步獨自向寇家村走去。
說實在這有些危險,我很可能在山裡迷路,就算有指南針也會很麻煩,而且在原始森林中,有猛獸出沒。
只是不走這一趟,沒法子甘心。我想寇家如果有人在那場災難中倖存下來,肯定會回到他們的桃源鄉。
我盯著圓石發呆,上次來時,這村子裡只有我和寇雲兩個人,還有幾條嗚咽的土狗,已經深覺孤寂。而現在,寇雲已經不在,土狗們也蹤跡全無,這片寇家村,只有我一個活人。
環繞著碧玉般的小湖,這山中小村,在我的心裡,已經成了一座墳墓。
我想立一座空塚,豎一塊墓碑,動手不久就停下了。一來除了寇雲寇風,我並不知其它人的姓名;二來,心底裡還總有一線希望。
站在湖邊,凝望著自己的倒影。鬍子拉茬,T恤被汗緊緊粘在身上,臉上手上都是灰黑色的污痕,極是狼狽。
待要回寇雲的木屋取水洗臉,轉念一想,脫了鞋子,和衣撲通一聲,跳進冰涼的湖水裡。
清冷的液體包裹住全身,毛孔瞬間張開,心頭的沉重,在這一瞬間刺激之下,也好受了一些。
不過身上還有許多地方的淤傷沒有恢復,跋涉了大半天後又被湖水一激,頓時酸痛起來。此時此境,讓我生出了些許錯覺,仿似回到了那生死一線的片刻時光。
全身的骨架都似散掉,酸痛腫脹,也不知有沒有骨折,腦袋也昏昏沉沉。幸好海水從打開的車窗直衝進來,淹進我的耳眼口鼻,痛苦之餘,也讓我神智一清。
悍馬車好似被火車撞到,被巨浪洪流倒沖而回,橫著豎著翻了不知幾個滾,狠狠和幾棵樹作了親密接觸,等漸漸緩和下來,海水已經幾乎把整個車身灌滿。
我就像被個巨人捏在手中猛甩了幾十下,清醒的神智是痛苦的根源,直感覺胃液都衝到了腦袋裡翻騰。身體的自然保護機制本該讓一個人在這種情況下暈死過去,可是我深知這一暈絕對沒有再醒過來的機會,雖然已經不知道那個保持著一線清明的東西是不是還安在脖子上,卻硬是強撐著不讓自己迷糊過去。
車身震動漸歇時,我憋著的一口氣只剩了小半口,強行睜開的眼睛在海水的刺激下像被灌了辣椒水,不由我控制地瞇成了一條線。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車裡的情況,發現旁邊應該和我一樣七葷八素,還相互撞了許多次的夏侯嬰,竟然在試圖打開她那邊的車門,不由佩服她的硬氣。不過好像她那邊的車門被撞癟,一時之間無法打開。
(5)
我忙試這邊的車門,幸好幾下就推開,說起來這車到現在還只是輕微變形,真是堅固。半爬半游地擠出車的時候,我沒忘拉了夏侯嬰一把。
浮到海面上吸入第一口空氣的時候,那感覺宛如重生。最兇猛的浪頭已經過去,此時翌島已經被全部淹沒,我和夏侯嬰游到一棵被連根拔起的大樹旁,掙扎著爬了上去,死狗一般趴著喘氣。
才歇了幾口氣,就聽見有人叫救命,向那邊看去,居然是林文。先前從悍馬車裡逃出來的時候,眼睛都掙不開,根本顧不上看看前面駕駛座上他的死活,這老小子的命還真大。
不過他能浮上海面已經是極限,左小臂和肋骨似乎都有骨折,看見我們就在不遠處,也難以游得過來。
我游過去把他帶過來,不料他卻用手指著一個方向,要我游去看看。
「那邊有船。」他說。
「船?」我張望了一番。沒看到呀?
林文臉上不知是海水還是疼得冒出的汗珠,一時再說不出話來,只是抬了抬下馬,示意我游過去看。
想想此時他怎都不至於要害我,那地方也不遠,只好打起精神,擠出氣力,游了過去。
直游到進前,我才發現,還真的有船。
這是是一艘摩托艇,只不過底朝天翻在海裡,天光漸暗,我剛才要能看見才見鬼了。這船原本停在海水湖的港口裡,海嘯來時掙脫了纜繩,被浪打到了這裡。
我一個人實在是沒把它翻過來的力氣,試了幾把沒成功,只好拖著船游回樹幹處。
說起來簡單,實際上在仍暗流湧動的海裡把這艘小艇拖著游這麼一百多米很費力,更不用說我現在是什麼狀態了。如果現在被救起,我肯定立刻癱倒,可身處絕境,早已經豁出命去,把每一分每一毫的潛力都搾了出來。
夏侯嬰已經稍稍恢復了一些,兩人合力,折騰了十幾分鐘,最後我爬到船底上面,在夏侯嬰的幫助下,終於把船踩翻,變成了正面向上。我翻進水裡的一刻,連林文都忍不住歡呼起來。
把船裡的海水弄出七七八八,工具是——手。五隻手,因為林文斷了一隻。
坐在船裡,這環境可比剛才的大樹好多了,一時間沒有性命之憂。成功把船發動起來,不過原本船上應該有的幾桶備用燃油早沉到了海裡,剩下的油也不知還能跑多少海裡。
我硬生生摁下開船搜救其它生還者的衝動。我不願意去推算那幢圓型建築裡的人在經歷了地震和海嘯之後還有多少生還的可能性,況且海嘯的大浪一沖,現在都不知道已經被帶了多遠,要把附近一百公里的海面都搜索一遍,恐怕還未竟全功油就先沒了。要知道這船上,可不止我一條命。
再說現在月亮已經升起,很快夜色就要徹底降臨,看都看不遠,談何搜救呢。
「等海水退下去,還是怎樣?」我問兩個人。
林文搖了搖頭說:「剛才地震的時候,四處都是地裂。這樣子的震,這小島多半是要沉了,怎麼等?翌島西南兩三百公里左右,有幾個有淡水的島,雖然無人居住,但卻是有航線經過的地方。問題是我現在分不清東南西北。」
夏侯嬰抬頭望了望,說:「先把船熄火,別浪費油。等天再暗一些,我看看星星。」
等到星光漸漸亮起,夏侯嬰又詳細問了林文那幾個島更具體的方位,對照著星圖,用手指了一個方向:「往那裡。」
摩托艇的馬達重新運轉起來,為了省油,以中低速往夏侯嬰指的方向前進。只是我們都知道,要憑這點油開到目的地是奢望,沒油的時候,就只有靠先前從樹上折下的一些樹枝當槳划了。
艇頭的大燈隔一小段時間就亮起來向前照射,一是看看前方情況,再就是周圍如果有生還者的話,希望能順著燈光找過來。
累自然是不用提,原本豐盛的晚餐現在也不知泡在哪兒的海水裡,飢腸轆轆。餓,很快還會覺得渴。我們幾個誰都沒有抱怨,這種事情,越抱怨就會越覺得餓、渴。
身體上雖然疲憊,可是甫遭巨難,身逢絕境,誰的精神都是繃得緊緊的,無心睡眠,總得找些話題,好把注意力從飢渴上轉移出去,放鬆一下。
「剛才地震前我聽見地下有很大的聲響,這翌島附近是不是有海底火山啊?」我問林文。
「沒有海底火山,不過這裡附近都算是地殼板塊交接帶,輕微的地震以前也有,可是這一次……」林文仰起頭看著那輪明月,嘿然苦笑。
「怎麼林博士你不認為是地震?」夏侯嬰問。
「恐怕不是自然形成的地震。你們也都經歷了,那震起來實在是驚心動魄,震級絕對超過唐山大地震,像這樣等級的地震,通常在震前都會有預兆,比如地光、地聲等等。特別是動物一般會在大地震前一小時甚至更早就有預感。可你們回想一下,甚至在前兩次地面輕微晃動時,島上的動物昆蟲都沒有大反應,直到那聲巨響才亂起來。這樣看來,地震是突然爆發的,而不是通常因為地下的能量積累到一定程度,突破上限才爆發的地震。」
「的確是這樣。」我回憶了一下,點頭同意。
「那聲巨響,挺像是在地下爆了顆炸彈呢。」夏侯嬰說。
「那可不是普通的炸彈啊,人類威力最強的核彈,都比不了呢。」
「核彈?」聽林文這麼說我當然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麼:「你不會想說第一次從月球上轉移的礦石,是傳到了地下吧?」
「我就是這個意思。」林文沉默了一會兒,對我微微點了點頭,說:「戴先生,沒想到你原來知道這究竟是什麼礦石。」
驟逢大難,我心神浮動,渾然沒想到林文並沒有向戴行介紹過礦石的具體用途,聽林文說到核彈,立刻就把氦-3這個熱核反應的原料想了起來。這一下就露了破綻。
「你們以這麼大的代價請我們來,總是要回報的。我的確是有些消息來源,不過,如果不出這檔子事,你們早晚也會如實對我們宣佈的吧。」我硬著頭皮這麼說著。
「是啊,本來既然已經成功取來了礦石,則今後新能源源源不絕,沒必要也不可能再隱瞞,晚宴時估計老闆就會對你們說明情況。只是現在,嘿嘿,那麼多年精心籌劃,終究是空夢一場。」林文說到後來,不禁有些黯然。
「你們是說,第一塊礦石沒有傳到預定位置,反而誤傳到地底,引發核爆?」夏侯嬰不太明白我們在說什麼,問道。
「是的,那麼多人傳送一件東西,勉強鎖定,但彼此的協同性上肯定出了問題,以至對最終的落點產生了一些干擾,結果垂直誤差了至少幾萬米,扔進了地幔的岩漿裡。」
(6)
我心裡奇怪,既然已經挑明自己知道此事,也就不遮遮掩掩,直接把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林博士,我知道這是氦-3礦石,我對核物理不是很瞭解,但印象中氦-3是很穩定的。而且雖然說氦-3大大降低了核反應的啟動溫度,不用上億度那麼誇張,但是地幔裡的岩漿不是才幾千度嗎,怎麼可能讓礦石發生爆炸?」
「幾千度當然不可能讓氦-3礦爆炸,而且地質學上目前公認的地幔溫度,也就是幾千度。現在爆炸發生了,那只有說明,地幔、至少是某些地方的地幔並不僅有幾千度,現在地質學的普遍看法需要修正。」
「啊?」怎都覺得,這樣就推翻所有地質學家公認的東西,未免失之輕率。
「怎麼,聽起來你覺得我這個結論下得有些草率?呵呵,從事實反推,得出這樣的結論再正常不過。實際上,關於地底的情況,再優秀的地質學家也只瞭解了個皮毛。你知道地幔究竟是什麼東西嗎?」
「地幔應該是由岩漿組成的吧。」我搜索著腦子裡這主面的常識回答。
「那又是怎麼知道那兒都是岩漿的呢?」林文反問我。
「應該是有探測過吧。」
「探測?我告訴你吧,人類現在造得出的再好的探測儀器,都穿不透地殼,更不用說什麼地幔地核了,什麼充滿了岩漿的地幔,還有大多數成份為鐵的地核,這些全都是推測。要想證明,只有打個洞鑽下去看個究竟。」
「只是推測?」這讓我有些意外。我記得小學時就看過地殼、地幔和地核的透視圖了,成份厚度什麼都說得一板一眼,沒想到這都只是推測啊。
「當然。我說打洞那真的打洞,像現在日本人就在海底打洞,因為那兒的地殼比較薄,不過目前他們離成功還遠著呢。史上最龐大的鑽地工程是1970年蘇聯人幹的,他們在俄羅斯的科拉半島選了個點,希望能鑽到15公里的深度。19年後他們終於放棄時,鑽到了一萬二千多米的深,還沒有深入到地殼的三分之一,但地殼只代表地球大約0.3%的體積。」林文竟說起了一段科學掌故,不知他想說明什麼。
「可就算是這次鑽深的深度有限,所發現的東西……嘿嘿,在他們鑽到那麼深之前,一些研究地震波的科學家很有把握地預言,他們會在4700米深處碰到沉積岩,接著往下是2300米厚的花崗岩,再往下是玄武岩。結果,沉積岩要比預期的厚50%,玄武岩層根本沒有發現,而且,地下世界要比預期暖和得多,1萬米深處的溫度高達180攝氏度,差不多是預期的兩倍,最令人吃驚的是深處的岩石浸透了水——這一直被認為是不可能的事。這就是推測和事實之間的差距。所以呢,原本推測地幔幾千度,地心上萬度,現在看來肯定有問題。」
這林文果然見聞廣博,說到一次探地試驗,具體的數據都隨口就來。
「沒有幾萬度甚至更高的高溫,那塊原礦絕不可能出問題,當然還有地球內部的高壓也在起作用,甚至可能有一些我們並不理解的情況發生。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由於原礦沒有提純,所以並沒有充分聚變,否則這島怕得被炸到天上,哪裡還有我們的活路,整個地球的生態,都可能受到影響呢。」
「這麼說來,那還是萬幸了。」夏侯嬰說。
萬幸嗎?我望著天上一閃一閃的星星,想起了寇雲一閃一閃的眼睛。
「林博士,你研究的範圍,還真是廣泛啊。」我歎了口氣,讓自己不再去想寇雲。
「只是在研究超距位移這種超能力的時候,多看了一些書而已。那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找不到突破的方向,雜七雜八看了不少東西,這對我最後突破傳統思維,創造出超距位移的基本理論很有幫助的。」
「哦,對了,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怎麼可能從月球上把礦石拿下來,你的理論,究竟是什麼呢?」被他這麼一說,我立刻想起了這個困擾我許久的重要問題。
林文微微一笑。也許是因為此刻同舟共濟,患難中彼此的心防都漸弱了許多,他從最初和陳遠責的實驗開始說起,到後來與鄭余的接觸,共建翌島,將這麼多年的經歷,娓娓道出。
到和陳遠責分手的事情,我大多都已經知道,像思感鎖定等對位移的最基礎分析,我和寇雲更早已經探討過許多次。但是聽的時候,還是時不時作出一副擊節讚歎的模樣,滿足一把老人的虛榮心。
在和陳遠責的試驗中,林文對挖掘自己能力的底細的興趣越來越濃厚,到陳遠責放棄的時候,林文決心自己繼續試驗。
要解開超距位移之謎,可能涉及的知識從基因、腦科學、量子物理、空間時間理論到心理學,遍及諸多前沿領域。那幾年裡林文不但惡補了這些方面的知識,關注國際學術期刊上的相關論文,還搜集了許多和特異功能相關的旁門左道書,走訪了大量的「大師」級人物。可惜那些大師多半是騙子,極少數有料的,卻和從前的他一樣,只滿足於使用自己的能力,無心探究。
這種瞬間轉移物體的本事,和現今科學體系內的大量理論相背離,所以要想用現今的科學理論推斷超距位移的產生原因,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就像一個人糾住自己的頭髮,是不可能把自己拉起來一樣。所以在科學知識越來越淵博的同時,林文反倒越來越困惑,他只能四處旅行,尋找異人,也尋找靈感。
突破就是在一次旅行中獲得的。那是在火車上,林文范了煙癮,一手拿出香煙,懶得從隨身的小包裡翻找打火機,意念一動,打火機就到了掌心。
這打火機他已經用了好些年,每天都要用到多次,熟到不能再熟,早已做到了思感上的自然鎖定。這一念之間,幾乎不費任何力氣就手到拿來。
把火機點了幾次,都沒有著,林文突地想起一事,大驚失色,忙拉開小包翻找,果然給他找出了一個嶄新的打火機。
原來這老火機已經沒了火油,家中的備用火油也用光,所以此次出門,林文在小店裡買了個新的便宜火機,老火機扔在了家裡。
用意念去取老火機,實際上是個習慣動作,此時林文已經坐了一整晚的火車,離上海有數百公里遠,怎麼會意念一動,火機就到了手上,而且完全沒有費力的感覺?
自此之後,林文又做了多個試驗,終於確定,超距位移其實並不受距離的限制,取一件一百公里外的東西,並不會比取一件一米外的東西更耗費精力。
(7)
之所以此前會有距離越遠越難以位移成功的情況,全是自信心不夠的緣故。在一般的常識中,把一件東西從較遠的地方挪過來要比較近的地方費力,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所以每個能力者在潛意識裡都是這麼認為的。這樣的話,距離越遠,自信越是不足,而這個能力,卻是與人的精神狀態精神力息息相關,自信一不足,失敗率就節節上升,就算憋得滿頭大汗也無濟於事。
一般能力者都會想去試一試,自己距離的極限在哪裡。把物品放在極遠處,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削弱一分自信力,精神搖擺不定,很容易就「試」出了自己的極限距離。這個極限距離一出來,就相當於給自己套上了緊箍咒,自我催眠了,以後再也別想超出這個距離。
聽到林文說到得出超距位移不受距離限制這個結論的時候,我直感覺匪夷所思,他的這個推測,比先前一舉推翻地質學家對地底溫度的公認更大膽十倍,不由插嘴問道:「林博士,你的這個結論,打破了包括科學家在內所有人類對空間的認知。一個物體可以無視空間的間隔瞬間位移到另一處,比方對氦-3礦來說,地月之間的三十八萬公里算什麼呢,什麼都不是嗎?這真是讓人難以相信。是不是說人的精神力量製造了蟲洞,從而讓空間折疊起來,讓物體穿越了空間呢?」
「你說的是蟲洞理論吧,從這種理論上說,製造出折疊空間的蟲洞,雖然可以一瞬間跨越極遠的距離,但一來製造蟲洞需要極巨大的能量,到底要多大的能量,由於人類並沒有條件試驗,無從得知,要說以人的精神力就能製造蟲洞,顯然是神話,而且位移前後也並沒有蟲洞理論中,蟲洞產生時的種種跡象;二來巨大的能量把空間折疊起來,產生蟲洞,可是折疊的空間越多,顯然需要的能量也越大,並不是說遠近都一樣的。」
「那你怎麼解釋這物體是怎麼越過空間的呢?」
星光下,林文微笑。這是一種滿意而微有些自得的笑。
「它們並沒有越過空間。」
我和夏侯嬰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空間是組成這個世界的基礎,另一個基礎是時間。原本我們對空間的概念,是房子概念,我們所有人都生活在房子裡,房子裡的一切彼此之間都有距離,有的距離遠,有的近。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所需的時間,取決於之間的距離和速度。可是現在出現了能從一個點直接到另一個點的情況,這就說明,我們原先對空間的認知有誤。」
「難道說,你要推翻我們對於空間的認識?」我的眼睛直了。
「當然,舊的概念不能解釋已經發生的事實,那麼只能創造一個新的概念。我的理論就是沒有房子。」
「沒有房子,林博士你是說沒有空間?」夏侯嬰皺眉問。
「不是沒有空間,而是沒有房子,空間並不是我們原先以為的,一個無限大的容器概念。沒有房子,也沒有距離。」
「我可完全給你搞糊塗了。」我嘟囔著。
「我認為,空間並不是一個可以容納物體的場所,而是物體的屬性。一個物體,比方說一個桃子,它有很多屬性,重量、形狀、表面積、顏色、密度、口感等等,其實它還有一個屬性,就是空間。」
林文的話就像顆炸彈,把我直接炸暈呼了。
「空間不是獨立於具體物體之外的,而是和構成這個世界億萬物體緊密相聯,因為它就是物體的一個屬性。這種屬性有點像力場,椅子有椅子的空間力場,桌子有桌子的空間力場,億萬物體的空間力場相接相融,卻讓我們錯誤地以為空間是獨立於物體存在的,也有了『距離』這個概念。平時我們走路,搬動物品,歸根結底,是使用力量使我們自身或者物體的空間屬性改變,但是這種屬性改變是間接式的,並不是直接對空間屬性起作用。就好比解開一個繩結有多種方式,我們平時所看見的物體普通移動,就好比是慢慢理清繩結的頭緒一點點解開;而超距位移,就好比是用剪刀在繩結處剪一下,繩子斷開,繩結自解。」
「這麼說,超距位移就是用精神力直接改變物體的空間屬性,屬性一變,物體所在的空間位置自然就改變了?」我慢慢地理解了林文的意思,但理解歸理解,那種極端不可思異的情緒還是沒有褪去。
「沒錯,直接改變空間屬性,這樣就無所謂距離,地月之間的三十八萬公里,也不再是問題。就像用筆寫下『100』和寫下『1010』是一樣的方便,可這兩個數字的大小相差一億倍。為什麼能把氦-3礦從月球上拿下來,只有推翻對空間的傳統認知,用這個理論才能夠解釋。而明白了這一點後,也會有足夠的信心去施展能力,相隔千山萬水,也只是等閒事。」
「那麼精神力是怎麼改變空間屬性的呢?」夏侯嬰問。
(8)
林文雙手一攤:「當代的科學連精神力是什麼東西都沒有搞清楚,怎麼可能弄清楚精神力是怎麼改變空間屬性的呢。我的理論,其實是基於事實提出了一個猜想,一種假設,我相信自己的假設,但無法證明。就像費馬大定理,自從17世紀費馬提出之後,經過了三個多世紀無數數學天才的奮鬥,才剛剛被證明。我想要證明我的猜想,恐怕需要更長的時間。不過一旦破譯了空間屬性的奧秘,恐怕整個人類的生活方式都會改變,動力再強勁的汽車飛機太空飛船,到時都會被逃汰。」
林文的新空間理論給我的震撼是顛覆性的,在從湖南回上海的火車上,我還時時想著他這個看似簡單,卻越想越複雜的大猜想。
照這個林氏大猜想,我眼前的車廂空間,其實是由車廂本身、車廂裡的每個人每件行李、以及組成空氣無數微粒各自的空間力場組成的,空間是屬性,而不是什麼具體的東西……那麼時間會不會也是物體的屬性呢?
被救上岸不久,林文就神秘失蹤,想必是被鄭余暗中接走了,關於鄭余的事,他談得比較少,不過夏侯嬰倒是瞭解一些。
林文是怎麼被鄭余招攏過去,他不說,自然沒人知道,但鄭余這麼努力地進行新能源開發,實際上是為了爭奪下一任鄭海之位。
這一任鄭海只比龍少生了一個兒子,在鄭余之上有六個哥哥,之下還有個弟弟,他並不是最受老頭子喜愛和重視的兒子。眼見鄭海年紀越來越大,就像從前皇家爭太子之位一樣,鄭家也充滿了明爭暗鬥,如果能夠把新能源掌握到手裡,不僅實力會暴增,在老頭子的眼中,份量也會大不一樣。
只是鄭海的財富雖可敵國,但未死之前,分給八個兒子的財富卻有限。這有限的財富對普通人來說是天文數字,但是要進行新能源開發,建造翌島基地,造探月器發射上天,研究熱核反應和實際利用,花出去的錢讓鄭余也深感窘迫。這才迫不得以有新希望號全球巡遊集資之舉,偏生被我破壞,而翌島的實驗,也在成功之後遭遇大爆炸而灰飛煙滅,看來他的鄭海夢,也只有到此為止了。
另一個之前解不開的環節,寇風當時是怎麼潛入太平洋翡翠號,又是怎麼下船的,我心裡也暗中有數。太平洋翡翠號的東家上海怡樂郵輪公司是有外資背景的,這公司做的是海上的生意,那麼所謂的外資,會不會和鄭海,甚至鄭余有著直接的關係呢。如果這樣的話,在自家船上安排一個人上船下船,又有誰查得出來。
從月球上取下氦-3的秘密,現在已經從我之口,入郭棟之耳,寫成報告交了上去。只是翌島陸沉,整個亞洲有此項能力的非人幾乎盡沒,就算政府知道了有這樣一種方法可以獲得新能源,怕也已經找不齊人手了。
這幕大劇以這種方式拉上帷幕,對任何一方,都是一場悲劇。
對我尤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