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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花隨落(中) 文 / 楊千紫

    十.

    地道的另一端通向漱玉池邊的假山洞。此時已是深夜,月朗星稀,空氣中浮動著一種清涼的青草香。在地牢裡待了那麼久,此刻我深深呼了一口這夾雜著水汽的清新空氣,伸了伸手臂,竟有一種重生的感覺。

    「自由誠可貴,古人的話果然沒錯。」我閉著眼睛說道,清風拂面,說不出的愜意清爽。卻忽有一雙大手攔腰橫抱起我,我一愣,差點叫出聲來,雙手卻下意識地環上了他的脖頸,怔怔問道:「蒼惑,你抱著我幹嗎?」

    蒼惑壞壞一笑,說:「你不是說什麼自由誠可貴嗎?現在就讓你再自由一會兒。」說著縱身一躍,竟帶著我跳到旁邊的一棵大榕樹上,一手攬著我的腰,臉上換上認真的表情,指了指身下,側頭對我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似是來了許多人,走近之後我才看清,正中那人正穿著明黃色的龍袍,那龍上的金線在燈籠的火光中燦燦生輝。

    楓瑟……我低頭遙遙看著他,心中竟有一絲抽緊的感覺。蒼惑似是發現了我的異樣,忽然很用力地捏了捏我的手。我吃痛,卻半點聲音也不敢出,他低頭看我一眼,唇邊揚起一絲壞壞的笑容,俯在我耳邊說:「看你再敢胡思亂想。」

    我無語。……胡思亂想的人是你好不好?

    這個榕樹少說也有一百年,枝繁葉茂,夜裡藏著兩個人根本看不出來,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只見凌楓瑟正站在樹下,一個文官模樣的老臣走上前來,道:「啟稟皇上,因為事情緊急,臣不得不來內宮求見,還請皇上恕罪。」

    凌楓瑟也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我此時方才發現,原來他身上真有天家氣勢,不怒自威,即使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也讓人心生敬畏。看起來他對那老臣卻還算尊重,溫言道:「沈丞相免禮。」

    沈丞相?那豈不是我家小姐沈雲昔的爹?我頓時來了精神,聚精會神地往樹下看去。

    「西楚探子來報,西楚大汗帶著幾萬精兵駐紮邊境,明裡卻不宣戰,反倒派了使臣過來,說是想要親自來拜訪皇上您。」沈丞相頓了頓,說:「是戰是和,一時讓人看不清楚。」

    凌楓瑟沉吟片刻,說:「西楚今年兵強馬壯,可是以他們的實力,也未必就敢向我達明宣戰。眾多兒子中,他最寵愛二皇子蒼惑,這次說要親自來京,怕是來尋他的吧。」

    我微微一愣,下意識地輕輕握了一下蒼惑的手。其實以我對皇家的瞭解,皇帝與兒子的關係通常很是淡薄,又怎會這樣興師動眾地只為尋找兒子呢?可是凌楓瑟絕非一個愚蠢的帝王,他既然這樣說,想必定有他的道理。

    沈丞相沉思了一會兒,說:「回皇上的話,臣以為皇上說的極是。那西楚二皇子蒼惑為了立功,上次曾經獨自潛入皇宮意圖刺殺皇上,之後京城嚴封,他便一直沒有機會逃回西楚。想必是西楚大汗以為愛子已經落入皇上手中,這才只好帶著幾萬精兵出動,想要逼我們放人。進一步可以與我大名宣戰,退一步可說只是儀仗隊來出使訪問,可退可進。」

    凌楓瑟讚賞地看他一眼,道:「依你之見,這場仗他們到底想不想打?」

    沈丞相沉思許久,說:「西楚蠻夷,近年來屢次挑釁我大名。如今蒼惑雖然不在我們手裡,可是要戰要和,恐怕也由不得他們的。」

    皇帝旁邊的管事太監最是會拿捏時機,聽到此話,急忙帶領眾人跪下,高聲道:「皇上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楓瑟一揮長袖,做一個讓他們收聲的手勢,可見並不是一個喜歡被人歌功頌德的皇帝,朗聲道:「傳令下去:一、加強京城和皇宮的守衛,活捉蒼惑。二、派個善言辭的二品以上大員去迎接西楚大汗,以貴賓禮儀相待。」

    「是。」眾人俯身答道,沈丞相卻似是有些猶豫,問道:「回稟皇上,倘若要戰,不如即刻出兵,也好佔了先機……」

    凌楓瑟背過身道:「兩國交戰,受苦的最終是百姓。非到萬不得已,朕也不願大動干戈。叮囑去迎接西楚大汗的使臣,凡事切記禮讓,但也進退有度,不得丟了我大名的顏面。」

    沈丞相面上露出讚賞,俯身道:「微臣聽命。臣必會替皇上選個適當的人選,盡顯我大名天朝風範。」

    聽到這裡,連藏在樹上的我也對凌楓瑟的政治能力很有信心了。因為他不僅是個精明的皇帝,還是個愛惜百姓的好皇帝……我出神片刻,再低頭看去的時候,眾朝臣卻已經散了,只剩下一些內宮的太監和宮女。常在皇帝身邊伺候的老太監忽然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說:「啟稟皇上,奴才已將天牢換了一批侍衛,晴兒姑娘一切安好。」

    凌楓瑟側頭瞥他一眼,表情有些柔軟,口氣卻淡淡的,說:「朕有跟你提起沈晴兒嗎?多事!」頓了頓,他又說:「……她,吃住都還好嗎?」

    老太監一臉押對寶的笑容,說:「皇上放心,奴才都已經打點過了。不過……」

    凌楓瑟皺了皺眉,追問道:「不過什麼?」

    老太監猶豫片刻,說:「不過今日有人買通了獄卒,送了一碗燕窩給晴兒姑娘……」

    凌楓瑟一怔,猛地回過頭來,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說:「可是蘭妃派人送去的?」

    那老太監似是被他緊張的樣子嚇到了,急忙答道:「好在晴兒姑娘並沒有喝。那個獄卒已經被奴才扣押了,嘴巴很嚴,幕後主使是誰,想必再拷打幾日才能知道。」

    凌楓瑟像是鬆了一口氣,頓了頓,口氣又恢復成最初的冷淡,道:「罷了,你看著辦吧。」

    「回稟皇上,容老奴斗膽說一句,依奴才看來,晴兒姑娘性子剛烈,皇上恐怕要多給她一些時日才能想清楚。」那老太監跟在皇上身後,躬身看著他的背影,說這話時眼中些許試探之色。

    凌楓瑟的身影頓了頓,像是沒聽到般,起駕往凌雲殿的方向走去。

    我站在大榕樹上,呆呆地看著這一切,眼看著凌楓瑟的身影在眾人的簇擁下漸漸遠去,我心中卻越來越亂,一時不知是何滋味。

    這樣看來,皇宮裡果然是有人下毒要害我。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凌楓瑟對我……又到底還殘留幾分情意呢?

    十一.

    四下恢復成適才的靜謐。明月當空,樹影斑駁,漱玉池的水光粼粼波動,映著月光彷彿飄著一層寒氣。我還怔怔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蒼惑忽然扳過我的身體,將我抵在身後的樹幹上,眼中彷彿倒影著漱玉池的水光,浮著一層淺淡的寒氣,他忽然問我,「你對凌楓瑟……就真的那麼深麼?」

    我一愣,強自笑著打趣道,「什麼深啊淺的,你這沒頭沒腦說什麼呢?還不快帶我下樹去……」我的話還沒說完,蒼惑忽然俯身逼近了我,月光下俊美臉龐更顯稜角分明,他口中的熱氣呼在我耳邊,聲音裡泛著沙啞,他用不可違逆的口吻說,「晴兒,離開這座皇宮以後,一切便都結束了。你要做我賀蘭蒼惑的女人。——你必須要忘了他。」說著,他的唇向我壓來,毫無餘地……我下意識想要躲開,他的手卻抱緊了我,讓我靠在他懷裡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腳下忽然傳來啪啪兩聲,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托著我們的樹枝已經不堪重負,卡嚓一聲折斷了。

    許是擔心動作太大引來侍衛,蒼惑抱著我沒有動,只是隨著斷裂的樹枝一同墜地……我本能的緊緊回抱住他,蒼惑臉上閃過一絲狡黠的神情,直到快要落地的時候,他才單手撐地,將我托到了上方……當我掉落到地上時,竟沒有一絲摔痛的感覺,原來自己正整個人趴在他身上,下巴還貼著他的胸口,手也緊緊地環著他的腰……我臉一紅,心想以他的輕功,一定可以不讓我這樣狼狽的,分明就是想故意戲弄我……我慌忙起身,不由有些又羞又氣,捶了他一下,低聲說,「你這人怎麼這般不分輕重?現在我們還在皇宮裡好不好?要玩也先等逃出去再說!」蒼惑見我這樣,神色更是自得,倜儻一笑,忽然翻身將我壓在身下,說,「晴兒,我若能天天逗得你臉紅,以後就不用給你買胭脂了。」

    「你……」我的臉更紅,一時氣結,「這裡好歹也是敵國皇宮吧?你怎麼能把它當成自己家的花園似的……」我的話還沒說完,蒼惑忽然低頭吻住我,深深的,我腦中嗡的一聲,雙手無力地想要推開他,卻被他抱得更緊……他陌生而又灼熱的男子氣撲面而來,我睜大了眼睛看他,他卻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夜色下纖長如蝶翼……

    良久之後,他終於緩緩鬆開我,好看的薄唇揚起一抹邪邪的笑容。我面色潮紅,呼吸兀自起伏不定,為了掩飾我此刻的窘迫,我揚手又捶了他一拳,瞪了他一眼,罵道,「你這色狼!」

    蒼惑揚唇一笑,起身將我扶了起來,自己卻走到漱玉池旁洗了把臉。亮白月光下,層層水珠飛濺在他臉上,更顯得他一張俊臉英挺不凡。我想起適才那個吻,臉上更是陣陣發燙……蒼惑忽然回頭看我一眼,神色似乎冷靜了許多,深邃雙目中隱約含著一縷散不開的柔情,他說,「晴兒,我方才真的忍不住想……」

    我一愣,眨巴著眼睛看他,忽然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臉上登時更加燙了……難怪他要用冷水洗臉了,原來……

    我別過頭,心中又羞又窘,一時也不知是何滋味。

    蒼惑歪著頭看著我,壞壞的笑容裡帶著一絲寵溺,他喃喃說道,「你知不知道,上次在你房裡療傷那夜,你睡得很沉……可是我卻那麼近地看著你的睡容,一夜都沒有合眼。……倘若我早一點發現你在我心裡的位置,我根本不會讓你隨著沈雲昔入宮。」我心中微微一震,蒼惑已經走過來牽住我的手。

    漱玉池的水顫顫如水銀,映在他臉上,形成斑駁而又明亮的碎影,他的指尖還微微泛著濕,輕輕撫過我的臉龐,說,「晴兒,我會等的……我要按照你們漢人的禮節,明媒正娶的娶你過門,讓你堂堂正正做我蒼惑的王妃。」

    我怔怔的看著他,只覺胸中有一股暖意在緩緩蔓延,一時只是任他牽著我的手,自語一般地說,「蒼惑,我沈晴兒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對我?……你的恩情,不知何時才能還了……」

    蒼惑晃了晃我的手,一副志在必得的口氣,說,「誰要你還?你把一生都還給我,難道還不夠麼?」說著就拉著我往御花園的出口走去,口氣依舊像是在自家的園子裡,說,「不早了,我們離開這凌雲殿吧。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我隨著他的腳步回轉過身,驀一抬頭,忽然重重愣住了。

    只見凌楓瑟正背手站在我們面前,臉上冷如玄冰,沒有絲毫的表情,一雙幽深黑眸裡飛快劃過一絲受傷的神情。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我與蒼惑之間的事,他又看到了多少呢?

    我垂下頭,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些歉疚,忽然間不敢看他。抬眼望一眼蒼惑,卻只見他氣定神閒地看著凌楓瑟,似乎早就知道他在那裡。

    十二.

    凌楓瑟的目光掃過蒼惑的臉,看都沒看我一眼,背過身冷然道,「在朕的御花園裡,你們卿卿我我,倒是演了一齣好戲呢。」他頓了頓,側頭瞥一眼蒼惑,眼角綻出一抹冷然的殺意,道,「上次你殺不了朕,便以為朕也不會殺你麼?」說著,他微一揮手,明黃色的長袖一閃,四周立時圍上來一眾羽林衛,層層將我與蒼惑圍在其中。

    我不由有些害怕,心想這下走不掉了,難道我又要回到那陰冷的地牢裡去麼……凌楓瑟的表情那樣冷,冷得讓我想起那日他將我關入地牢時絕情的眼神,心中泛起一陣酸楚的寒意。

    蒼惑臉上卻沒有絲毫退卻之意,悠然一笑,傲然道,「凌楓瑟,你武藝卓絕,我殺不了你,但是我卻可以搶走你心愛的女人。」

    我一愣,飛快側頭望向蒼惑,他是故意激怒凌楓瑟的麼?他一早就知道楓瑟來了,所以才刻意在他面前對我說出那樣深情的話麼?原來悉心呵護,柔情似水,都不過是他的一步棋。我的心一涼,下意識地鬆開了他的手。心中冷笑一聲,自嘲道,原來我沈晴兒自詡與其他古代女子不同,卻還是逃不掉被人當成道具利用的命運啊。

    凌楓瑟臉色一變,卻很快恢復如常,冷然笑道,「這女人根本不值得朕為她動心。你要的話,拿走便是。」

    我的心彷彿忽然被針輕刺了一下,一時間羞憤交加,他們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我抬起頭,瞪了凌楓瑟一眼,嫣然一笑,心中卻是淒楚難言,一字一頓道,「是啊,反正我被你扔進天牢裡也是浪費,倒不如給別人拿了去,正好可以物盡其用!」

    我分明是笑著說這句話的。可是不知為何,話音未落之時,卻有一串淚水應聲而下,低落在臉上,緩緩蜿蜒而下。原來今日重逢,也不過是互相傷害罷了。原來我與他的相逢佔盡機緣,卻還未來得及相知相愛,便得了一個互相憎恨的結局。

    四下一片沉靜,無數的羽林衛將我們圍在其中,火把的橘色火光映得漱玉池邊亮如白晝,我的聲音迴盪在水畔,卻似乎激起了凌楓瑟心裡的淡淡漣漪,他回頭看我一眼,眸深似海,含意莫辨。

    打破這片沉默的人卻是蒼惑。他忽然哈哈大笑,不由分說地牽起我的手,目光卻直視凌楓瑟,他說,「倘若你繼續與我西楚做對,我要從你身邊拿走的,就不只是一個女人而已了。」說著,他猛地抽出寶劍一揮,只見夜色中寒光一閃,立時有數十個身穿夜行衣的身影出現在他身邊,齊齊拔出湛亮的匕首,與凌楓瑟的羽林衛無聲地對峙。蒼惑手上微一加力,已經將我攬在懷裡,身邊的黑衣人立時擋在他身前,齊齊拋出一種類似煙霧彈的東西……這白煙裡帶著一種古怪的香氣,我腦袋一昏,迷茫中只覺蒼惑抱著我縱身一躍,隨即便失去了知覺。

    十三.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身在京城郊外的樹林裡。

    此刻天已微白,眼前的篝火也幾乎燃盡。蒼惑抱著我斜倚在一個大樹下,他閉著眼睛,呼吸很均勻,似是睡著了。我近距離地看著他的睡容,想起他適才在皇宮裡對我說的話,心中一時紛亂不堪,酸澀難言。

    原來他這樣不顧一切地想帶我走,也不過是藉著我向凌楓瑟shiwei罷了。向來我沈晴兒面容如水,遠非傾國傾城,又有什麼資格讓凌楓瑟為我傷心呢?蒼惑,他還真是高看了我。想到這裡,我唇邊不由揚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蒼惑卻忽然睜開眼睛,炯炯雙眸正對上我略帶淒楚的笑容。

    他的手撫上我的臉頰,輕輕喚我一聲:「晴兒……」我心中猝不及防躥起一抹怒意,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不落痕跡地躲開了他的手,坐直了身體,說:「現在已經逃離了皇宮,下一步我們該去哪裡?」

    蒼惑卻沒有回答,依舊斜倚著樹幹,伸手扳過我的身體,一副逗小貓的神情:「晴兒,你生氣了?你氣我利用你來激怒凌楓瑟是不是?」

    我胸中怒火更甚,再也壓制不住,猛地推開他,站起身後退兩步,說:「我沒生氣,我也不值得你在乎我生不生氣!」

    蒼惑的神情似是也頗有些不耐,說:「你們女人真是麻煩,不過是幾句話,至於氣成這樣嗎?父汗與母妃正隨軍駐紮在小春城,凌楓瑟詭計多端,不知道會不會加害他們。我現在正要趕過去,你要鬧也等以後再跟我鬧吧。」

    我微微一愣,強壓著心裡的心酸,柔聲說道:「好了,我不跟你鬧了。還記得天牢裡的嬤嬤交給你的畫卷嗎?我想看看。」

    蒼惑聽我這樣說,表情又柔軟下來,隱隱還有愧疚,將畫卷遞給我,說:「這樣才乖。我們到小春城找到父汗和母妃,便一起回西楚吧。我會好好待你的。」

    我將卷軸拿在手裡,後退一步,冷笑道:「你會好好待我?當小貓小狗一樣養起來嗎?女人對你來說,不過是一種寵物抑或戰利品吧。」

    蒼惑微微一怔,隨即不悅,道:「晴兒,我很累,你別在無理取鬧了。」

    「多虧你很累,我才看清了你所謂的寵愛。」我哼了一聲,道:「賀蘭蒼惑,你把我當成對付凌楓瑟的棋子,不但不給我一句解釋,反而怪我不該多事?你真的以為沒有你,我沈晴兒便活不下去了嗎?」

    蒼惑挑眉,眼中微有怒意,似是也強壓著心中的怒火,略帶惱怒地喝了一聲:「晴兒,你太放肆了!」

    我咬著牙,將卷軸在手掌上轉了一圈,別到背後,說:「現在還沒回到你的地界,你便已經這樣對我了,我還有什麼指望?賀蘭蒼惑,你也不必對我這樣凶!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說著,我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清晰感覺到蒼惑惱怒的目光落在我身後,一拳狠狠打在樹幹上,震得樹葉紛紛落下,卻沒有再挽留我。

    此時已是是晨曦初露。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刺得眼睛微疼,我眼眶有些酸澀,卻沒有流下淚來。我走著走著,漸漸走到了樹林盡頭,我忽然明白,為什麼灰姑娘只能永遠存在於童話裡。

    因為現實就是現實,永遠會有分歧和糾結。王子自小驕縱著長大,極少有人與他爭吵,極少有人與他說不,所以他也不會懂得體諒別人的感受。蒼惑的父汗這樣看重他,不惜為他與凌楓瑟對峙,可見他在西楚是個怎樣呼風喚雨的人物。他的溫柔,他的激情,定是也給過許多其他女子的,如今給了我,也隨時都可以收回去。倘若我是個出生在這個朝代的女子,或許還可以做個任他擺佈一生的小女人。

    可是我不是。我是來自現代的沈晴兒,我的眼睛裡容不得半點沙子,就像他容不得我的違逆。

    ……其實,凌楓瑟於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他對我的愛,不過是緣於凌雲殿裡的一尊雕像。機緣巧合,讓我這樣與他相遇,可是他終究也是將我打入地牢,棄我如草芥。

    或許從我與素素一起踏入時光旅館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注定被改變了。關於愛情,我還能有什麼期待呢?

    自古帝王無愛。我不過是個來歷複雜,不識時務的女人,還是不要再奢望感情這種事了吧。

    十四.

    徒步走了幾日,郊外的小路上極少有人煙。我餓了就吃些野果,或者跟附近的農戶買些乾糧,就這樣走走停停,終於熬到了梅龍鎮。天牢裡的嬤嬤給我的卷軸上畫的是一張地圖,梅龍鎮裡一處名叫「梅園」的宅子就是她想指示我去的地方。

    其實之所以按照她的話來尋找身世之謎,我也是帶了點私心的。如今我已無處容身,倘若能找到一個大戶人家認祖歸宗,從此逍遙一生也是不錯的,總好囚禁在皇宮裡任人宰割。我正風塵僕僕地做著美夢,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陣陣馬蹄的踢踏聲,我回過頭,只見一隊羽林衛模樣的人正朝我奔來,為首的人一邊策馬一邊抽出腰間的長刀,指著我大喝一聲,「主子有令,殺沈晴兒者,獎勵黃金千兩!」

    ……凌楓瑟,你真的要對我趕盡殺絕麼?

    我心頭一酸,也顧不得多想,奮力往雜草橫生的小徑上跑去。可是一眾訓練有素的羽林衛還是很快追上了我,團團將我圍在中央,眼看就要爭先恐後的一刀砍下來……

    我閉上眼睛,心想難道今日我沈晴兒真要命絕於此?可就在這時,忽有一箭凌空而來,倏的打掉了即將砍向我的寒刀,我回頭,只見一隊家丁模樣的人站在我身後,人數比羽林衛多出幾倍,為首的人身形有些面熟,惟有他蒙著面,略帶蒼老的聲音隱隱有些耳熟,他說,「晴兒,你到我身後來。在梅龍鎮,任何人也無法傷害到你。」

    天高雲闊,秋香濃郁,閒庭落花,一葉已知秋。

    此時我已洗去風塵,舒舒服服在梅龍鎮上的「梅園」裡住了幾日,偶爾會與鎮上的老人們閒聊,我想關於我的身世,我已經能猜出個差不多了。原來上天對我還不錯,真的給我一個大戶人家讓我認祖歸宗,看來無憂無慮的下半生指日可待了。唯一讓我有些意外的是,我尋親故事中的主角,竟會是沈丞相。

    那晚,從那個蒙面人帶我回梅園的時候,我一路望著他的背影,心中回想著他的聲音,幾乎已經認定他就是在皇宮裡與凌楓瑟對話的沈丞相了,只是當時不知他是出於何種原因才來救我,一時沒有點破罷了。後來他接過我手裡的畫卷,又問我一些小時候的事情,那時我便明白,這沈晴兒被賣到西楚之前,很可能就是沈丞相的女兒。

    可是他一直沒有明說,只是好吃好喝地讓我住在這裡。我也在與鎮上其他人的攀談中得知事情的始末。原來沈丞相在官至丞相之前,曾經有段時間是個在政壇上鬱鬱不得志的員外郎,梅園是他與髮妻的定情之地,生有一女,夫妻倆很是恩愛,原本可以平穩而平淡的度過一生,哪知這時沈丞相忽然高中狀元,進京一年之後,又被一個在朝中很有根基的高官之女招為女婿。沈丞相之前的髮妻不僅美貌無雙,而且生性倔強,一氣之下抱著女兒離開了梅園,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這沈晴兒既然在很小時候就被賣到西楚,可見她兒時顛沛流離吃了許多苦。我雖然是穿越來的,對於她童年的苦楚無法感同身受,可是卻也看不慣這樣拋棄妻子的行徑。後來蒼惑為了讓沈晴兒當臥底,將她投入沈府伺候沈雲昔,父女倆同在一個屋簷下卻許久不得相認,怕也是冥冥之中的一個玩笑了。然而沈雲昔與沈晴兒原本都是沈丞相的骨血,可是一個是掌上明珠,一個卻是伺候丫鬟,也真的很不公平。所以我明知沈丞相可能是沈晴兒的親生爹爹,心中卻有些怨氣,當下也不願認他。

    直到這日,沈丞相親自帶我到梅園裡的一處宅院,花園中種滿了梅花,房間裡亦是輕紗帳暖,銅鏡妝台,儼然一個女子閨房的模樣。他走到妝台邊,蒼老而瘦削的手輕輕撫過妝台,說,「晴兒,你那麼聰明,想必早該明白自己的身份了吧。」

    我低下頭,不置可否,一時也不知該做何反應。半晌,沈丞相的聲音聽起來更是蒼老,他說,「晴兒,你是不是怪爹?」

    我心中微微一震,看見他眼中殷殷的父愛,不由想起在現代的父母,眼眶一酸。沈丞相見我這樣,矍鑠的眼中浮現一層霧氣,說,「當年,是你娘誤會我了……我本沒有答應那們婚事,可是當我回來的時候,她卻已經帶著你走了,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給我……這些年來,我一直到處尋訪你們的下落……直到你被皇上打入天牢的時候,我才查出,你就是我的長女……」說道這裡,他不由老淚縱橫,說,「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沈府伺候雲昔,我竟然到今天才知道你是我的女兒……晴兒,為父對不住你!」

    我看他這個樣子,心中也是不忍,無論怎麼說,他也是我在這個陌生時空裡的唯一親人,已經錯過了半生,難道還要繼續錯過下去麼?念及於此,我握住他的手,嘴唇動了動,終於顫顫地叫了一聲,「爹……」

    最後,沈丞相握著我的手,說了一句我萬萬沒有想到的話。

    他說,「晴兒,你答應為父,此生不得再與賀蘭蒼惑在一起。」

    十五.

    蒼惑來找我的時候,沈丞相已經動身前往京城。

    轉眼已經仲秋。園子裡落葉紛紛,滿目蕭索,我正坐在長椅上發呆,忽有一雙熟悉的大手覆上我的肩膀。我的心一顫,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忽然讓我心生痛楚,我還未來得及回頭,他已經自後將我緊緊抱在懷裡,我眼眶霎時含淚,忽然間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晴兒,對不起。」他像個孩子,下巴抵著我的肩膀,聲音裡透著迷茫,說,「我本來已經孤身前往小春城,可是走到半路,我還是放不下你。……一路上,每當我在地上看到紛亂的痕跡,就會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事……」蒼惑側過頭,輕輕吻著我的髮鬢,說,「晴兒,是我不好,我不該跟你生氣,不該丟下你一個人。」

    我的心一軟,拗著脖子不敢回頭,眼淚簌簌地滴落下來,卻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髮絲,輕輕叫他一聲,「蒼惑……」

    蒼惑抓住我的手,抱得我更緊,說,「經過這一次,我也真正明白你在我心裡的位置。以後我會好好待你,不會再惹你傷心……你跟其他女人不一樣的,就算日後我繼承汗位,也不會再染指其他女人,今生今世,我只要你一個。」

    我忽然再聽不下去,我不知道上天為什麼總要這樣折磨我,讓每個對我好的人都不得不捨我而去……我忍住眼淚,強自掙開他,站起身說,「蒼惑,回西楚去吧。你也希望你的父汗和母妃開心是不是?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蒼惑微微一愣,見到我的眼淚,神色不由有些柔軟,說,「晴兒,別再說氣話了,你要怎麼才肯原諒我?」他又上來抱我,撒嬌一般,說,「你要怎麼罰我,日後回西楚了再慢慢折磨我,好不好?」

    我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胸口忽然湧出一股巨大的酸楚。他是西楚皇子蒼惑,那麼光鮮,那麼驕傲,可是他現在卻在我面前,這樣低聲下氣地求我原諒。我想起與他的相遇,我想起他曾用不可違逆的口吻對我說,晴兒,離開這座皇宮以後,一切便都結束了。你要做我賀蘭蒼惑的女人。

    ……他亦曾將我壓在身下,壞壞地說,晴兒,我若能天天逗得你臉紅,以後就不用給你買胭脂了。

    ……一波銀白的漱玉池邊,他說晴兒,我會等的……我要按照你們漢人的禮節,明媒正娶的娶你過門,讓你堂堂正正做我蒼惑的王妃。

    我忽然沒有站立的力氣,蹲下身體,一時間淚如泉湧。他這樣對我,我那時卻還要跟他慪氣,扔下一句狠話就把他一個人丟在樹林裡……

    蒼惑見我哭成這樣,深邃眼眸中的憐惜更甚,他俯身想為我擦去眼淚,我卻背過身去,任他的手臂僵硬在半空,我顫顫地說,「蒼惑,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這一生,我們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蒼惑的臉色微微一變,他有些惶恐的上來扶我,說,「晴兒,發生什麼事了?」我流著淚看他,一時只是無語,他卻似乎被我的眼淚嚇住,輕輕搖晃著我說,「晴兒,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告訴我,你不要嚇我……」

    我擦了擦眼淚,拉著他的手走向內堂,指著房內的一副美人畫像說,「蒼惑,你可認得她麼?」

    蒼惑重重愣住。

    十六.

    蒼惑這麼聰明,我想有些話不必明說他也明白的。

    西楚大汗最寵愛的妃子,蒼惑的母親,正是十幾年前抱著沈丞相的骨血憤然出走的沈夫人。她被西楚大汗收留,還是小嬰兒的沈晴兒卻被拐走了。只是沒有人能想到,機緣巧合之下,幾年後晴兒竟被賣到了年幼的蒼惑手中。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狗血的劇情有一天會發生在穿越後的我身上。亦是親身經歷過後才明白,原來這樣狗血的劇情也真的會讓人痛徹心扉。

    迷離夜色中,蒼惑一直怔怔地望著遠處,沒有再跟我多說一句,亦沒有再多看我一眼。……我本想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樣子的叫他一聲弟弟,可是話到了嘴邊,眼眶卻那麼酸澀,任我怎麼努力也叫不出口……

    良久良久,卻是他先開口,說,「明日我會回西楚。」他頓了頓,眼眶隱隱有些紅,繼續說,「——以後再也不會回來。」

    我別過頭不忍再看他,說,「……這件事,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因為一旦傳到西楚大汗耳朵裡,很可能會拖累我們的母親……同樣,也不能讓凌楓瑟知道,我父親在朝中做官,如果讓皇上知道他與敵國皇妃有這樣的淵源,恐怕也不會再信任他了……」

    「不用說了,我都明白。」蒼惑悶聲打斷我,緩緩抬起頭來看我,眼中似有散不開的水霧,他說,「晴兒……你可還有別的話要對我說麼?」

    我深吸一口氣,綻出一個笑容,說,「姐姐……姐姐唱首歌給你聽吧。……在皇宮裡學來的,曲調有點怪呢。」原本想唱一首快樂的歌給他聽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想到的卻是那首《我懷念的》。

    ……此時此地,我還能再懷念什麼呢?

    「想問為什麼

    我不再是你的快樂

    可是為什麼

    卻苦笑說我都懂了

    ……

    假裝瞭解是怕

    真相太赤裸裸

    狼狽比失去難受

    ……

    我懷念的是無話不說

    我懷念的是一起作夢

    我懷念的是爭吵以後

    還是想要愛你的衝動」

    爭吵以後,還是想要愛你的衝動……我想起與蒼惑的點點滴滴,心中惆悵難言。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我對蒼惑的感情裡,究竟有幾分是愛幾分是感恩,還有幾分是與生俱來的依賴。

    此時萬籟俱寂,只有我的歌聲迴盪在秋意蕭索的梅園裡,似是繚繞著淒楚的涼意。蒼惑背對著我,身影竟然微微發抖,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心頭不由一酸,回頭卻見四周有數只火把由遠及近地包抄過來,將我們包圍在其中。我慌忙站起身,四下裡一時燈光大盛,我亦在同一時刻看見了凌楓瑟俊美的臉龐。

    他的目光靜靜劃過我的臉,眸子裡一瞬間閃過什麼,卻又無從捕捉,最後投向蒼惑,冷然道,「你的父汗和母后還在小春城等你的消息,你卻跑到這裡跟這女人風花雪月。現在落到朕手裡,日後看你如何再與我大凌做對。」

    蒼惑緩緩回頭看他一眼,眼神略微有些空洞,一句話也沒有說。凌楓瑟見他這樣,眼中怒火更甚,唰一聲抽出腰間的軟劍抵在蒼惑頸上,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朕不敢殺你?」

    蒼惑彷彿沒聽到他的話一般,面無表情地側過頭,動也未動。眼看凌楓瑟目露殺意,我心中一慌,慌不擇路地撲過去抱住凌楓瑟的雙腿,說,「皇上,兩國以和為貴,倘若殺了蒼惑,勢必要與西楚為敵……請皇上三思啊!」

    凌楓瑟一愣,隨即甩開我,看我的眼神中似是有道傷口,怒道,「你背棄朕與他私奔,如今還敢為他求情!就不怕朕連你一起殺麼?」他瞪一眼蒼惑,道,「朕會帶著他的屍體去小春城,一舉滅了西楚!」

    我一時竟被嚇呆了,我無法想像蒼惑死了我會是怎樣的心情,沈夫人又會是怎樣的心情,以及一場滅族戰爭究竟會有多慘烈,我腦中一片空白,緊緊抱著凌楓瑟的腿哀求著,「皇上,晴兒知錯了!晴兒不該擅自離宮,不該違逆皇上,我真的知錯了……求你放蒼惑回西楚去,從此井水不犯河水,晴兒一生一世都在您身邊伺候您!」我一邊說一邊哭,心中亂成一團,有些恐慌又有些絕望,聲音已是泣不成聲。凌楓瑟一時愣住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皇上,晴兒真的知錯了……只求你將蒼惑趕回西楚,晴兒這輩子再也不會見他了!皇上,我求求你……」我茫然地哀求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麼,只是不住的落淚,一邊跪在地上狠狠給他磕了個頭。

    凌楓瑟一把扶住我,聲音裡帶著一抹無力的怒意,「晴兒,你幹什麼!」我仍舊不住把頭往地上碰,不停地哀求著,「我真的知錯了……晴兒知道錯了……」

    我的淚水如雨一般沾濕了大片泥土,蒼惑回過頭來看我,眼中有說不出的痛楚。

    此時,風塵僕僕趕來的沈丞相也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說,「皇上,西楚大汗見皇子蒼惑毫髮無傷,定會對我大凌感恩戴德,也不會再來挑釁……為了國家安泰,請皇上三思啊。」

    凌楓瑟卻看都沒看沈丞相一眼,只是定定地看著我,良久,他看我的眼神裡終有一絲憐惜,卻很快被怒意取代,他俯身扼住我的下巴,在我耳邊壓低了聲音說,「你真有那麼愛他麼?你竟會想用你的一生來交換蒼惑的性命?」

    他猛地鬆開我,一雙黑眸中泛起凜冽的寒意道,「好。朕成全你。」

    十七.凌楓瑟封我為四品美人,賜我梅香小築,與另外一個高我一級的從三品修容共享梅香苑。冊封那天,我方真正明白何為佳麗三千,粉黛後宮。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女人聚在一起。

    與我一同冊封的還有沈雲昔,她是丞相之女,封號自然也不會低,第一年入宮,已是九嬪之首,二品昭儀。透過後宮眾多女子殷切的眼神,我第一次覺得凌楓瑟離我那樣遠。在我跟著數名受冊封的嬪妃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只是依例遞了我一塊玉牌,上面用燙金小字寫著,四品,晴美人。

    那一日我早早回了梅香小築。窗外是暗紅的黃昏,房間裡沒有點燈,我坐在妝台上,一樣一樣卸掉頭上的繁複的首飾,用絲絹輕輕擦去唇上的朱紅。

    伺候我的丫頭名叫小令,見我這樣,急忙點了燈為我照亮,說,「主子為何這麼早就卸妝了?主子剛剛受封,聖眷正隆,天色還早,興許一會皇上就來了呢。」

    我摘下頭上的五瓣梅花金步搖,緩緩撂在紅木妝台上,望一眼窗外黯淡的斜陽,淡淡的說,「他不會來的。」

    他,永遠都不會來的。一.

    恍惚中,我看見蒼惑輪廓深邃的側臉,他說晴兒,我恨你,我恨你那樣與我相遇,偏偏又做了我的姐姐,我這一生,都不會原諒你!

    我想說不要,蒼惑,你不要恨我,可是我發不出聲音來,再一抬頭,眼前的人已經換成是凌楓瑟,他眼中有恍惚的怒意與哀傷,他說沈晴兒,既然你肯為了蒼惑付出一生,那麼朕成全你。朕要讓你一輩子困在皇宮裡,再也不會見你!

    我的心忽然疼了,猛地坐起來,房間昏暗一片,原來是個夢。

    春去秋來,日子很快就過去一年。我很安分地宅在梅香小築裡,極少與人來往,就連與我的親妹妹沈雲昔,也只是到春節時候才見一次面。

    其實,我對這個妹妹也並非毫無感情。畢竟曾經當過她的侍女,又有血緣擺在那裡。我只是不想連累她。像我這樣受封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皇帝的四品美人,在後宮幾乎也沒什麼前途可言了。可是雲昔不同,她是丞相之女,二品昭儀,再過幾年若能懷了龍嗣,升上後位也是指日可待。

    此刻秋色滿園,我正望著院子裡的紅楓發呆,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委屈而略帶哭腔的女聲。回頭只見鏤空的窗沿裡,侍女小曲把一簍子衣服摔在桌上,一邊抹眼淚一邊說,「她們浣衣房也太欺負人了!主子的衣服在那擱了半個月,不洗也不給送回來,我跟她們理論兩句,領頭姑姑就給了我一耳光……」

    另一個侍女小令有些心疼地看她一眼,低聲歎道,「浣衣房那群奴才,別的不在行,拜高踩低就最是厲害。你也別往心裡去了。」說著,走過來掩上房門,道,「你去洗把臉吧,免得一會主子問起來,平白讓她掛心。」

    我站在門外,聽小令這樣說,心中微微一暖,想了想,還是推門走了進去。小曲急忙背轉過身,卻被我輕輕扳了過來,細細看了看她被打腫的臉頰,道,「小令,櫃子裡還有些祛瘀傷的白藥,拿來給小曲敷一敷吧。至於那些衣服……反正已經過季,也不在乎早晚,有空我們自己洗好了,還嫌浣衣房洗的不乾淨呢。」

    小曲小令急忙應了,小令道,「晴美人說的是,日後我們梅香小築自食其力,就不必再看他人臉色了。」

    我坐到椅子上,喝一口新泡的碧螺春,道,「我這個當主子的無用,連累下人們跟著一起受苦。難為你們還這樣盡心盡力地服侍我。……這些茶葉和布料,都是雲昭儀送過來的,我沒有能力讓你們過得很好,說起來真是慚愧。」

    小令進宮多年,一向比其他人老成些,道,「晴美人淡泊名利,與世無爭,能退下火線也未嘗不是好事。其實這是梅香小築的福分呢。」

    她們這樣寬慰我,我心中的歉疚更甚,道,「現在天已經寒了,你們兩個是江南來的,定是很怕冷的。內務府給我們送的炭和冬衣一定是最晚最差的,指望不上了。待會我去找雲昭儀,讓她幫著打點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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