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Chapter 5 愛此山花四五株 文 / 楊千紫
一.
此時已是正午。
我坐在妝台前,等碧香去拿一把新的梳子給我。說起來也真是奇了,我用慣了那把牛角梳成天都在梳妝台的明面上放著,可不知怎麼,昨夜突然失了蹤。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應該不會有人偷吧?
鏡中人的容顏有一些憔悴。我昨晚本就清晨才睡,可是也許因為心裡有事的緣故,睡到上午
就再睡不著。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派碧香出去打探,元夫人的大丫頭鴛鴦果然一大早就告辭啟程,小蝶應該也藏身在那個車隊裡一起回京都了吧。我舒了口氣,心想這一場兵行險招,現在算是走到第二步了。
這時,碧香捧著一把新梳子風風火火地走進來,一邊走一邊嘮叨,說,「小姐,最近您還真是賓客盈門啊,昨兒剛有元夫人派的人來看你,今兒又有煙雲閣的兩位侍妾說要來拜訪您呢。」
我一愣,說,「什麼?煙雲閣的侍妾?」
碧香俯身給我梳頭,說,「一個叫無雙,一個叫茉莉,都在外頭園子裡候著小姐呢。哼,這些個人啊,就是狗眼看人低,過去都不拿正眼瞧小姐的,現在看司空大人重視小姐了,就紛紛爭著來踩門檻了。」
我寧可回床上多睡一會,可是想想那樣似乎又不太好,說,「這樣吧,我出去見見她們。但要是時間太久,你就想辦法給我叫回來。」
碧香撲哧一笑,說,「知道了小姐。」
陽光明媚,園子裡開著各色的花,金輝之下一片絢爛。小亭中坐著兩個女子,衣飾皆很華貴,聽到我的腳步聲,急忙站起身迎過來,端詳我片刻,其中一個綠衣女子道,「清鎖妹妹,嘖嘖,你看,出落的可越發水靈了。這就是妹妹你的不是了,病好了也不告訴姐姐一聲,我和無雙都很記掛著你呢。
我見她們禮數周全,忙也道,「小病而已,哪好意思叨擾兩位姐姐,來,快請坐。」說著我引她們到小亭中的石凳上坐好,揚聲說,「來人啊,弄點點心來,好好招待兩位姐姐。」
另外一個叫無雙的女子臉上掛著笑,卻一直沒說話,只是偷偷打量我。我笑著迎上她的目光,說,「無雙姐姐,茉莉姐姐,煩勞你們二位親自拜訪,清鎖真是有些受寵若驚。」
細看之下,其實這兩位長的都不錯,而且各有特色,一個豐腴一些,一個纖細如柳。我不由暗自驚歎,宇文慵這個登徒子,府上隨便叫出來一個都是美女,可不知道還在那煙雲閣裡藏了多少花紅柳綠,環肥燕瘦呢。
無雙微微一怔,隨即揚唇道,「哪裡的話。自打清鎖妹妹回來之後,司空大人就再沒往煙雲閣去過,以後來『親自拜訪』你的人,不知道還要有多少呢。」
這話裡明顯帶刺,那個叫茉莉的比較圓滑,忙說,「我倆不比妹妹出身尊貴,也沒什麼好帶給你的,小小心意,還請妹妹笑納。」說著一揮手,有幾個侍婢捧著托盤走上前來,我略略掃一眼,皆是一些精緻的點心和人參等一些補身的東西。
我忙客套,說,「兩位姐姐過來看我就罷了,還帶什麼禮呢,以後過來可別帶東西了,不然清鎖真要不好意思了。」
無雙卻嗤了一聲,說,「現在,這府裡出身尊貴的可不只你一個了。咱們倆的禮物要是入不了清鎖妹妹的眼,以後恐怕也自有能入得了你眼的人。」
我一愣,心想這話裡挑釁的意味也太明顯了。她所說的另一個出身尊貴的,應該就是指顏婉吧。當下卻不想跟她做這種無聊的口舌之爭,只是一笑,揚聲叫下人拿些鳳梨來,說,「我這也沒什麼好東西回給二位姐姐,這些鳳梨還蠻新鮮的,不嫌棄的話,帶一些回去嘗嘗吧。」
無雙見我沒回嘴,待又要說什麼,卻被茉莉擋下,笑道,「那就謝謝妹妹了。無雙,時候不早了,我們也別打擾清鎖休息,改日再來吧。」
我心想,改日再來?最好以後都別再來了。當下也不挽留,說,「二位慢走,妹妹就先不送了。」
眼看她們走遠了,我歎了口氣,心想如果以後每天都有一群女人來「看」我,我可怎麼受得了?忽然又想起媚紅香那日的話,現在府裡的女眷大部分都是顏婉的人,可不知道這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的無雙和茉莉,會不會是也是顏婉的人呢?這麼久以來,我一直在刻意避開
與顏婉碰面,也不想捲入任何有關宇文慵的爭風吃醋中。可是她們卻並不這麼想吧?
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我繼續留在宇文慵身邊,如果我漸漸開始真心在乎他……與眾多女人爭寵吃醋就會成為我生活中的必修課,這是我無法改變也無法逃避的事情。也許潛意識裡,我不敢對宇文慵動情,也是有這個原因吧……
這個男人三妻四妾,我知道我注定無法獨自佔有。
正在出神,碧香小步走過來,端了盤茶水給我,說,「那些禮物奴婢都幫小姐收好了。嘖嘖,怎麼忽然那麼大手筆?以前可是連一碗糖水都要跟小姐爭呢,哎,這些人真是……」
我回過頭,笑著點一下她的腦門,說,「好了,看你憤世嫉俗的,都快成個小憤青了。」
碧香一愣,重複這個陌生的詞彙,「……憤青?」
我偷著笑一會,這才歎道,「其實見風使舵,拜高踩低,也都是人之常情呢。」抬頭望著遠處,只見長廊裡擺著的各色菊花沐浴在日光下隨風搖曳,不時有幾片花瓣落入水中,隨著水紋一漾一漾四下飄去。
花自飄零水自流,女子紅顏如花,到底要把自己的命運依附在男人身上啊。
「今時今日,也許我正是處在她們從前的位置上。以後,也未必會有更好的光景……」我把手覆在亭邊的白玉柵欄上,俯身用下巴枕著手背,望著亭外的流水落花,幽幽地說。
這時,他的聲音忽然自半空而來,大手輕輕拂過我的髮絲,聲線深沉而動聽,其中也有嗟歎,他說,「清鎖,你就是不信我。」
我發間一涼,似有什麼簪在了頭上,伸手一摸,竟是一支觸手生涼的玉釵,下頭綴著幾縷流蘇。
碧香機靈,忙道,「奴婢去給小姐拿鏡子來。」轉身一溜煙走出了涼亭。
宇文慵在我身邊坐下,看一眼滿桌杯盞,說,「怎麼,有客人來過?你……」
他不提還好,一提起那個無雙和茉莉我就鬱悶,當下用筷子夾起一塊鳳梨放到他嘴裡,揚聲說,「碧香,再多切點鳳梨來!堵住他的嘴!」
碧香剛走到半路,回頭看了我們一眼,當下噤若寒蟬,大抵是沒見過府裡有人敢這麼對待宇文慵吧。
不過……我是不是真有些過火了?忙瞟一眼宇文慵,只見他沉著一張臉,合著兩片薄唇嚼著那塊鳳梨,吃相倒是十分好看。
哼,活該,誰讓你有那麼多侍妾呢!我一咬牙,別過頭就是不理他。
這時,忽有一雙黑漆木筷子出現在我眼前,夾著一塊鳳梨,晃了晃,他說,「清鎖,你不吃嗎?」
我一愣,回過頭去,只見宇文慵正滿臉和善地看著我,居然絲毫沒有生氣的跡象。我呆呆地搖了搖頭,他便把那塊鳳梨放到自己口中,還讚了一句,「味道不錯。」
我不由失笑,只覺方纔那番煩悶的心情一掃而空。
這時,碧香已經捧著銅鏡走過來,嘴甜道,「小姐,這只芙蓉白玉釵可真配您。」
我到底也是愛美的,忍不住接過鏡子左右端詳,只見一隻瑩白的芙蓉玉釵簪於青絲雲鬢之上,花下鑲著一縷翡翠葉,葉片四周還嵌著數顆綠色寶石,在白日天光下閃爍生輝,葉片下用極細的銀鏈墜著大小一樣的粉色珍珠流蘇,真可謂巧奪天工。見到這般好看的玉釵,我自然歡喜,唇邊不自覺就帶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喜歡麼?」他的聲音響在臉側,我才發覺宇文慵竟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臉上不由一紅,把鏡子放到桌上,拗著腦袋也不說話。
一雙大手自後環住我,繞到前方來扣在我腰上,宇文慵用下巴壓著我的肩膀,笑道,「看你這般嬌羞無限的模樣,為夫真忍不住想……」
「想什麼想?別以為送我一支芙蓉白玉釵就可以隨便佔人家便宜啊。」我忙又夾起一塊鳳梨塞到他嘴裡,嗔道,「不是說很喜歡嗎?好好吃你的鳳梨吧!」
他很享受地吞下去,仍是抱著我,似是很隨意地問,「那你呢?你喜歡吃什麼?」
說起這個,我倒是認真想了想,卻又不肯直接告訴他,有些神往地念道,「石榴未拆梅猶小,愛此山花四五株。斜日庭前風裊裊,碧油千片漏紅珠。(1)」
我調皮地回頭看著宇文慵,歪著頭說,「——是什麼我不告訴你,倒看你猜不猜得出。」
二.
是夜,月圓如盤。
我躺在床上睡不著,心裡思忖著,按理說,鴛鴦把這邊的消息帶回去,大宰相宇文護這兩天也該有動靜了。可是下午無人的時候我問過宇文慵,他說帝都那邊居然很平靜,宇文護沒有任何行動,只不過宇文毓倒是暫時也安然無恙。
不知宇文護這老狐狸,心裡到底怎麼想呢?想著想著,我覺得餓了,反倒更睡不著。這深更半夜的,又不忍叫醒碧香,於是只好自己披上衣裳,打算去廚房找點夜宵吃。
夜色撩人,我走到庭院正中,只見一輪滿月懸於深藍天幕正中,一地霜白,倒似是下雪了一般。我呆立片刻,直覺身後有道溫柔的目光在注視著我……猛地回過頭去,卻只有長亭樹影,空無一人。
可能最近休息不好,有點神經質吧。世人總說花好月圓,也許月圓之夜的確容易讓人心生思念吧。只是我在思念誰呢?倒真是連自己也想不清楚了。
廚房守夜的小廝本來已經昏昏欲睡,看到我來了,急忙跳起來,動作麻利地弄了一碗熱蓮子羹給我。
這小廝大概十幾歲的模樣,不知怎麼的就讓我想起曾經有過幾面之緣的小兵阿才了。——想起他笨手笨腳地挾持我做人質,卻也因此而把我帶到蘭陵王身邊……此時深夜無人,我獨自捧著一碗蓮子羹,想起那些事那些人,都彷彿是前生的事。
獨自走過空庭,本想回房間好好睡一覺,免得自己總是瞎想。這時,卻見我房門口黑影一閃,一個黑衣人鬼鬼祟祟地左右看看,推門進了我的房間。
是小偷嗎?我忙躲到一根石柱後面,小心翼翼地望過去,因為窗戶是打開的,依稀可以看見那黑影走到我床前,不假思索地舉起匕首一陣亂刺!
我心中一驚,捂著嘴巴不敢叫出聲來。心想這哪裡是小偷,分明是殺手啊,要人命的!正想著怎麼才能不被他發現……這時卻見碧香迷迷糊糊地從側屋裡走出來,說,「小姐,你怎麼在這裡?這麼晚了還不睡……」
我想上前捂她的嘴巴,可也已經來不及了,那黑衣人聞聲回過頭來,隨即狠狠掀起我床前的紗帳,見裡面沒有人,轉身跳出房門就朝我們奔來。
「快逃啊!」我推了碧香一把,轉身就跑,心裡暗想,要不是中了妙無音的天羅香,桃花的武功還在,我如何用得著怕他!可惜我現在大病初癒,腿腳都不利索,別說是退敵,能活著跑掉就算不錯了……
這時,那黑衣人卻已經跑到我身後,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轉過身正對上他高舉的匕首,刀尖散發著冰冷的光,我甚至來不及尖叫,那人已經一刀兜臉劈下來……
就在這時,眼前忽然白影一閃,來者動作極快,一劍格開那人的匕首,反手將我護在身後。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氣,那麼熟悉,那麼清泠……
他與那人纏鬥在一起,白衣勝雪,身影如電,一動一靜間,猶如一朵遺世獨立的霜白之花,靡靡綻放於月華之下。
蘭陵王。——我站在他身後,光是看著他的背影,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就在這時,那黑衣人忽然將匕首狠狠朝我擲過來,我整個人僵在原地,渾然不為所動,蘭陵王回頭看我一眼,急忙揮劍去擋。雖然最終那把刀沒有刺中我,刀鋒還是劃破了我的手腕……嫣紅血絲順著極細的傷口緩緩滲透出來,我卻不覺得疼。
我只是站在原地,牢牢地看住他。……彷彿了看到那些一起度過的單薄而又遙遠的歲月。我一直像個傻瓜,曾經那樣不知疲倦地跟在他身後,為他放下矜持和使命,等著他來,等著他給我幸福……
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失約,最終還是為了心中所愛而捨棄了我的性命。想起那日妙無音曾在地牢裡幸災樂禍地對我說,你說蘭陵王會先去救誰呢?……呵,元清鎖,想讓你當一次傾城美人,怕是也難。
或許在我心裡,也一早就已經知道蘭陵王他不會來。可是還是會期待,還是會心存幻想,還是會固執地欺騙自己,以為這段單方面感情也可以有結果……可是得到的,全是想法的答案。在司空府醒來那日,我告訴自己絕對不可以再繼續迷戀這個不懂得珍惜我的男人,就算他再美再溫柔,注定也不是我一個人的童話。
事隔許久,我也以為自己已經放下,很久很久沒有他的消息,卻不再想起這個人,也是不想再想。
……可是現在,他為什麼又出現在我面前?他的氣息裡依然夾雜著那抹熟悉的淡香,一縷一縷侵入鼻息,彷彿絲線一般將我的心纏繞,勒緊,漸漸疼痛的不能呼吸。
正在恍惚間,蘭陵王已經一劍穿透了那個刺客的肩膀,那人倒在地上,左手捂著右肩上的傷口,再也動彈不得。此時他才回過頭來看我,剔透如白玉的容顏被淒迷夜色罩上一層薄霧,似乎比分別以前更加清俊。
我的手腕在滴血,一如我的心。可是我只是任血留著,定定地看著他。
蘭陵王對住我的眼神,極美瞳仁微微一顫,剎那間我彷彿在他眼中看到了與我一樣的心痛,只是轉瞬即逝。一直覺得,他心裡就好像有一堵牆,總是將我隔絕在心門之外。偶爾一個糾結的眼神讓我覺得可以進入,可是結果卻是越行越遠。即使在我離他最近的時候,也始終未曾逾越。
蘭陵王臉上又恢復成悲憫而溫柔的神色,低頭扯過我的手,細細看一眼我的傷口,從袖中抽出一面白色錦帕,上頭繡著淺淡的蘭花圖案,輕輕包在我腕上。他修長溫熱的手指觸到我的皮膚,那種陌生的溫存,讓我忽覺恍然若夢境。
……為什麼那日你沒有來?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地丟棄我?這些話我很想問出口,可是我忽然說不出話來。或許是因為我心裡早已經知道了答案。我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我只能這樣既貪婪又痛楚地看著他,千言萬語,哽咽在喉嚨裡,最後也只是沉默。
一滴淚水,忽而掉落在他手背上,激起細小的水花。他猛地停住動作,怔怔地看向我。
溫熱的液體順著我的臉頰不斷地淌……我為什麼要哭?我為什麼要在他面前哭?我忙用手背去擦,卻怎麼也止不住……我終於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酸楚,別轉過身,雙肩瑟瑟地顫抖著,我背對著蘭陵王,咬著牙不想再落淚,第一次這樣連名帶姓地叫他名字,「高長恭,你走。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他清霜樣的身影微微一震,剛要再說什麼,可就在這時,月牙門裡透出火把的光亮,腳步聲紛繁雜亂,府裡的侍衛已經聞聲趕來。宇文慵走在最前面,身上還穿著睡衣,肩上胡亂披著一件外衣,滿眼都是焦急的神色,見到我時目光一閃,彷彿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卻又在看清我滿臉淚水的時候,露出一絲迷惘愛憐的神色。
空氣中還隱約流轉著蘭陵王身上淡淡的香氣,可是再一回頭,他已經不見蹤影,唯有月光樹影,清冷寂寥。就好像他從來沒有在這裡出現,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宇文慵奔過來扶住我,眼中溢滿了焦慮的關切,上上下下查看一番,這才如釋重負地將我擁入懷中,下巴抵住我的額頭,緊緊地,說,「清鎖,還好你沒事。……你不知道我方才有多害怕。我怕那個刺客會傷到你,我怕……」
他的聲音響在耳邊,而且我卻再也聽不清。腦中亂成一團,此時全身都在發冷,心裡也是一樣,好像方纔所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幻覺。只是手腕的傷口還在痛,只是那面蘭花手帕還在月光下瀰漫著淡淡幽香……聽了宇文慵這番話,我臉上的淚愈加洶湧,卻不知是在為誰了……把頭深深埋進他懷裡,任溫熱的淚浸濕他單薄的衣衫。
……宇文慵像是觸摸到我心底的迷惘和傷悲,回手將我抱得更緊,我可以清晰感受到他跳動的心臟和灼熱的體溫。
很久很久,我就這樣依偎在宇文慵懷裡,心中凌亂又疲憊。
月色如霧,讓人看不清前方的路。
三.
天色已是傍晚。
窗外懸著一片明亮的緋紅雲朵,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忘記昨夜怎樣入睡,再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日落。想起昨夜蘭陵王極美的鳳目裡含義未明的眼神,以及自己對他說的那句充滿怨憤而絕情的話,恍惚都是一場夢了。
此時宇文慵,楚總管和碧香都在我房間裡。宇文慵對我遇到刺客的事情很重視,下令讓楚總管徹查此事。還有煙雲閣那些侍妾,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早晨也都紛紛派人送來些藥材說要給我壓驚,當然這其中估計也有些幸災樂禍的成分,心想那個刺客怎麼那麼沒用,不乾脆一刀捅死我算了。
總之昨晚的事在司空府中引起軒然大波,反倒是我,被蘭陵王攝去了心神,倒沒怎麼把此事放在心上。
楚總管在詢問碧香昨夜的詳情,我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不覺就走了神。這時似乎聽見有人正在跟我說話,抬頭只見楚總管正探詢地看著我,說,「清鎖小姐,關於昨夜那個刺客,你能否能想到其他線索?昨夜的事是屬下保護不周,等您搬進望仙樓之後,我會多派一隊人守在門口,請小姐放心。」
我微微一怔,說,「那個刺客不是已經抓到了嗎?直接拷問他誰是背後主事人不就行了?還需要什麼線索呢?」
這時碧香忍不住插嘴道,「小姐您方才在想什麼呢?怎麼都沒聽我們說話的。那個刺客昨晚被人給殺了,看來那背後主使的人可不簡單吶。」
我一愣,不由睜大了眼睛,說,「什麼?那個刺客死了?」到底是一條人命,並且事情是因我而起,不由蹙了蹙眉。
宇文慵卻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看著我,目光落在我手腕的蘭花手帕上,略帶一絲迷惘難言的神色。
碧香順著他的目光看過來,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忙捧了一碗搗碎了的草藥走到床邊,說,「昨晚小姐受了驚,奴婢就沒敢打擾您休息。這是司空大人讓太醫預備的刀傷藥,奴婢來給小姐敷上吧。」說著就要來解我腕上的蘭花手帕,我下意識把手往後一縮,說,「你別碰它!」
……這片蘭花手帕上還沾染著那個人的氣息吧。彷彿一經別人碰觸,就會幻滅了他的影像。
碧香一愣,不由停住腳步,有些驚訝又委屈地看著我。我有些歉疚,自覺方才語氣重了,同時也清醒了許多。蘭陵王是我什麼人?難道還要再為了他犯傻麼?
「……我自己來。」我輕聲說,親手解下那面蘭花手帕,攥在手心裡,把左腕上的傷口伸到碧香面前,說,「你手輕一點。」
「知道啦,小姐。」碧香瞅著我微微一笑,氣氛又鬆懈下來,可就在這時,宇文慵忽然起身走到我面前,從碧香手裡接過瓷碗,神色似有些悵惘,目光看著我,卻是對楚總管和碧香說,「你們先退下吧。」
我微微一怔,楚總管和碧香忙依言出去了。房間裡只剩下我們兩個。我側頭不去看他,隱約覺得氣氛有些怪。
宇文慵今日一襲深褐色燙金邊錦衣,腰間懸著碧色玉墜,更襯得面容英挺。一揮衣襟坐到我身邊,大手拉過我的腕,細細將草藥塗上去。
傷口處傳來一陣刺痛,我的手下意識地往回一縮,卻被他輕輕拽住,含義未明地看我一眼,忽然俯下身,輕輕向我的手腕吹氣……
他的唇離我的傷口很近,呵出來的氣息就像絨毛,輕柔而又很灼熱,拂過之後是一片舒適的清涼……那種微癢的觸感就像是細小的電流,讓我莫名身子一顫……臉頰跟著紅起來,半晌,才輕聲說了句,「……謝謝。」
宇文慵仍是俯低著身子,撫在我腕上的拇指動了動,在柔嫩的肌膚上摩挲出一絲輕微磨礪的觸感。他側頭看向被我放在枕頭上的蘭花手帕,忽然幽幽地問,「這是他送給你的?」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深深的冷意,讓我整個人微微一震。……關於我跟蘭陵王,他到底知道多少?心中竟隱隱有些歉意,我低下頭沒有說話。房間裡瀰漫著一片緊繃的沉默。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更不知道該不該說。卻也無法說不是,無法說出欺騙他的話。
宇文慵忽然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我,聲音裡有些激烈和沙啞,說,「元清鎖,你為什麼不否認?」
我抬起頭,怔忡地看著他。宇文慵居高臨下地凝望著我,眼中有分明的悲哀,說,「那日你在城樓底下苦守一夜,就是在等他麼?……離開丞相府以後,數個月沒有你的消息,也是去找他了嗎?——元清鎖,你知不知道無塵道人送你回來的時候,我有多開心?又知不知道,在你昏迷的那幾天幾夜裡,你叫了多少次他的名字?……我假裝聽不到,也不敢再問……」他的聲音低下去,平日裡的深沉和凌厲都彷彿在此刻不知去向,帶著一種挫敗和傷感,他說,「我以為我可以不在乎那些過去。可是當我昨夜看到你流淚的時候我才明白,放不下過去的人……其實是你啊。」
我心頭一緊,站起身剛想說些什麼,宇文慵已經轉身走出門去,俊朗身影那麼寂寥。大門開著,小院裡四下堆砌著凋零的黃葉,更襯得他的背影孤單無措。我不自覺地追到門口,夕陽將眼前的風景暈得一片緋紅,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我扶著門框站著,卻無法再踏出一步。
……我真的放不下過去麼?我,放不下蘭陵王嗎?
可是放下或者放不下又怎樣呢?做選擇的人,一直都不是我啊。如今,我只想遠離感情,不給任何人傷害我的機會,這樣,有錯嗎?
……宇文慵的背影消失在橘色的天光裡,終於再看不見。我心中卻忽然有種難言的酸痛,歉疚,迷惘,許許多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混在一起,我只覺疲憊。……閉上眼睛,腦海中閃現的竟是方才宇文慵受傷的眼神。
也許時間是一種解藥,也是我現在正吞服的毒藥。
四.
我想,以宇文慵的性格,定是會惱我很久的吧。他那麼驕傲,執著,霸道,又有那麼多女人。如果我不去哄他的話,他也一定不會再來找我。……或許這樣也好。我與宇文慵之間的關係已經變得越來越危險,越來越難以掌控,躲遠一點,於我,於他,也許都未嘗不是件好事。
或許是心裡有事的緣故,昨夜我睡得並不安穩,醒來的時候天才濛濛亮。碧香聽到動靜,睡眼惺忪地走過來,見我睜大眼睛坐在床頭,有點驚訝,說,「小姐今兒起的可真早。」
我苦笑。心想以後可不能總睡到日上三竿了,把丫頭們都教壞了。一邊吩咐碧香幫我更衣洗漱,想到外面走走。
推開鏤花紅木房門,只覺一襲清涼的晨風夾雜著秋意闌珊迎面而來。天邊熹光淺淡,白雲清透如碧玉,我正覺愜意,卻忽然聽到碧香的一聲驚歎——
「小姐,您看……」
我的目光落到下方,眼前紅光瀰漫,我重重一怔,從來沒想過會在此時此地看到這樣的場面,驚訝之餘,整個人都僵住了——
院子裡鋪天蓋地的擺著數百隻竹籃,裡面盛著鮮紅欲滴的櫻桃,團團簇簇,就像赤色的珍珠,顆粒狀的緋玉,光是看著,便會讓人口齒生津。微熹的天光下,這一籃一籃連綿的櫻桃就像瑪瑙鑲嵌成的紅毯,堆滿了整個院落,綻放著璀璨清透的紅粉華光……
我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一切,轟然想起那日,當他問我喜歡吃什麼的時候,我曾在他面前念過那樣詩句。——石榴未拆梅猶小,愛此山花四五株。斜日庭前風裊裊,碧油千片漏紅珠。
原來,他不但猜出了答案,還放在了心裡……可是,這種季節,這種地方,他是從哪裡找來這麼多櫻桃的?我胸中一震,不由得走下台階,俯身拿起一顆櫻桃,它就像一小粒紅色的美玉,觸手生涼,隱隱約約透著一抹清淺的芬芳。
想起那日他受傷的眼神……我究竟哪裡值得他這樣為我?深吸一口氣,竟然有種窩心的感覺。
這時,忽有一個挺拔人影從四周的樹蔭中走了出來。我急忙看過去,並不是他,不免有幾分失望。原來是楚總管,他似乎已經站在那裡多時了,看我的目光裡似有幾分深意,走上前行了個禮,說,「司空大人吩咐屬下守在這裡,直到您看到這些櫻桃為止。……還有一句話讓屬下帶給您。」
我低頭看向這鋪天蓋地的緋紅珍珠海,道,「你說。」
「大人說,櫻桃不易保存,芳華早逝,卻可以釀成櫻桃酒,長久收藏……雖然不及生生世世,但在你轉身以前,我必定等在這裡,任君採擷,此生無憾矣。」
楚總管的聲音和語氣都與宇文慵不同,我卻彷彿看到他說這話時極盡英俊的側臉和那種悵惘隱忍的眼神。不由將那粒櫻桃攥在掌心裡,無意識地緩緩加力,終於捏碎了它,淡粉色的汁水粘在手上,潮濕而芬芳。——宇文慵,他是看透了我的心麼?
十二樓中盡曉妝,望仙樓上望君王。鎖銜金獸連環冷,水滴銅龍晝漏長。我怕紅顏未老恩先斷,我怕來日他後宮粉黛三千,我怕他終有一日會厭棄我……可是如今,他是想告訴我,今生今世,在我轉身以前,他絕不會比我先離開麼?
正在怔忡間,卻見楚總管走上前來,輕微地歎息一聲,遞給我一紙書函,說,「還有這個……是我在這裡守夜的時候接下的。宰相府的元夫人派人送給您的,請小姐過目。」
我微微一愣,心想京城那邊終於有了反應,接過來細細掃過,半晌,歎了一聲,說,「來者應該也向你說明了來意吧?……宇文慵知道這件事了嗎?」書信是簡單的書信,無非是說元夫人今日抱恙,讓我過去探望一下。可是她的意圖卻絕不簡單,甚至不僅僅只是為了打探消息而已。想來元夫人也不是完全信任我的,這一次叫我去她府上,也可能想藉著我來牽制宇文慵。但是如果我不去的話,就要失去她的信任,這齣戲也沒辦法再唱下去了。
楚總管搖搖頭,說,「還未來得及向司空大人稟報。」
我歎口氣,說,「煩勞楚總管安排我出府,並且先不要告訴宇文慵這件事。……等我再回來的時候,我定會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
不想他再為我擔心,不想享受著他寵愛的同時告訴自己並不愛他……或許我需要冷靜一段時間,來看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對宇文慵有情。
楚總管思忖片刻,又看了看我身後的碧香,終是應了,道,「屬下遵命。」
此時已是傍晚,跟碧香在房裡收拾了一天,如今總算準備得差不多了,明日便可啟程。我有些疲憊地坐到床上,看見擺在桌上的一盤櫻桃緋**滴,忍不住把盤子抱到腿上,一顆接一顆地放到嘴裡。
有些涼,並且酸酸甜甜。一口咬下去,即刻芳香四溢。品相又極好,一顆顆圓圓潤潤,就似晶瑩剔透的瑪瑙。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吃掉了一整盤櫻桃,然後就望著空盤子發呆,一時也不知該做些什麼。「……小姐?」這時,聽見碧香試探著叫我,聲音很輕。
「……嗯?」我側頭看她,只見她眼中有絲探究和感慨,說,「小姐……真的是很喜歡吃櫻桃啊。」
我點點頭,知道她是有話想說,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小姐……恕奴婢多嘴,連楚總管都說,從來沒見過司空大人這麼對一個人。這些雖然是櫻桃,可是裡面的情意,可就連黃金也比不上吧。」說到這裡,碧香臉上流露出一絲羨慕。
是啊,楊貴妃喜歡吃荔枝,唐明皇便讓人快馬加鞭為她取來。一騎紅塵妃子笑,這樣的寵愛,哪個女人不希望得到呢?
只是,楊玉環一代佳人,最後還是慘死馬嵬坡。我一個庸脂俗粉,又能期盼些什麼呢?我歎一口氣,望一眼纏在腕上的蘭花手帕,心裡悵惘難言。
五.
天氣愈加冷了。
官道上塵煙滾滾,馬蹄踏地混合著車轍摩擦的聲響,將漫長的夜渲染成征途的顏色。轉眼我離開司空府已有好幾日。此行並沒有帶碧香來,說是留她在司空府中照應,其實也是自知前途未卜,不願多連累一對愛侶分開。看得出來,她和楚總管感情很好,對於相愛的人來說,一時一刻的分開都會很痛苦,但是那種甜蜜牽掛,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擁有。我既然得不到,不如就成全身邊的人吧。
揭起車簾,只見一輪殘月高懸於左側的枯枝之上,照見樹上棲息著數只寒鴉,有種淒惶的味道。我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也就在這時——
馬車車身忽然一震,停下來向後抖動數下。我扶住棚頂凸出來的木框,強自揭起門簾,忽見一根白色羽箭迎風射來,將車伕一箭釘死在車頭。幾匹棗紅馬騰起前腿驚恐地長嘶,前方瀰漫著白霧,隱約可見前方站著數十個黑衣人,前面一排半蹲著,手執長刀,後面的一排握著弓箭,齊刷刷地指著我。
……這一群是訓練有素的殺手。應該與那晚去司空府刺殺我的人來歷相同吧。可是究竟是什麼人,跟我有這麼大的仇怨,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好在我出門前也做了些準備。當下掉頭躲到車後,拿出兩包火藥,用火折子飛快點了,投鉛球一樣擲了出去。
「砰」的一聲,那些人還未來得及反應,已有中間的幾個被炸得血肉橫飛。就在此時,我撲到前頭抓起韁繩,猛地一拉,調轉馬頭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馬車已經破碎不堪,幾匹馬受了驚嚇,並不往一個方向使力,身後的木板砰砰作響,是羽箭射在上面的聲音……我有些慌,背後湧現一抹恐懼的涼意。
就在這時,前方忽有一隊人馬迎面而來,身上穿著司空府侍衛的衣裳,繞過我的馬車,直直朝那群殺手奔了過去。兩隊人廝殺在一起,一時間亂箭橫飛,空氣中瀰漫起濃烈的血腥味。我心中有些驚訝,此時已經出了司空府老遠,楚總管手下的侍衛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可是現在也沒時間想這些,我握緊了韁繩,衝出數丈,飛快地回頭望一眼,到底是實力懸殊,轉眼司空府的那隊人馬已經被殺手砍死了大半。我身後的木板也被羽箭射成了蜂窩,車後有無數黑衣人夾著刀追跑上來……我微一咬牙,摘下髮髻上的金簪,猛地往馬後腿上刺去……
領頭的那匹馬吃痛,倏忽間跑得更快,我強自握緊韁繩,迎面而來的疾風讓我睜不開眼睛……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槐樹林,中間這道羊腸小道幾乎已經被這架寬大而破碎的馬車所填滿。路面上亂石嶙峋,震得車廂撲稜作響,半晌,千瘡百孔的車廂似乎經不起這樣的顛簸,幾聲「吱吱」的聲響之後,車廂後身滿是箭孔的木板掉落到地上,緊接著,車轅上的裂口也越來越大。前方陡然不再有路,薄霧下是一個巨大的黑洞,竟是個斷崖!我心頭一慌,剛想借力跳到馬背上,卻已經太遲了……
那兩匹馬已經一腳踏空,雙雙跌下了掩映在夜色裡的懸崖之下!好在此時連接著車廂和馬匹的木條已經完全斷裂,可是車廂還是被慣性帶得飛了出去,電光火石間,我一腳踏在向前的車廂上,整個人借力往後一躍,卻還是抓不住崖角……雙手在半空無力地劃過,我閉上眼睛,心想我今日此生休矣……
可就在這時,忽有一隻寬厚的手掌緊緊抓住我的手,灼熱的指尖觸在我冰涼的肌膚上,就像這寒夜裡唯一的一絲溫暖,又或者是生死瞬間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藉著寡淡的月色,我看見他極為英俊的臉龐,一雙黑眸光芒似寒星,此刻卻充滿了溫暖和關切。電光火石間,他整個人已經被我帶下懸崖,並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刻裡揮刀刺入崖邊的土石,一手握著刀柄,一手緊緊地拉著我……
月色照亮那人如玉的臉龐,他低下頭來看我,額前有幾縷碎發低垂下來,比平時更添了一絲溫柔。
我怔怔地說,「宇文慵……」
懸崖邊的泥土並不堅固,就在這時,刀柄忽然向下滑動數丈,耳邊傳來小石子向下滾落的窸窸窣窣的聲音,讓人膽戰心驚。宇文慵緊握著刀柄,顯然已經用盡了全力,卻還是撫慰地看我一眼,說,「清鎖,別怕。」
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與他相見。我眼中忽然含淚,說,「你怎麼會在這裡?……一路跟著我來的麼?傻瓜,不要再硬撐了!現在離懸崖邊還不是太遠,你放開我,還有翻身躍上去的可能。」我抬起頭來看他,眼眶酸酸地說,「否則,我們兩個都得死。」
這時,刀尖又向下滑動數寸,崖邊的泥土和小石子紛紛滾落,宇文慵拉著我,兩人像柳枝一樣晃動在風裡,搖搖欲墜。我知道這樣下去兩個人都會掉下斷崖,咬牙鬆開了手,說,「宇文慵,放開我吧。你沒有必要陪我一起死。」
宇文慵卻更緊地握住我的手,他低下頭來看我,聲音嚴厲而隱忍,一語雙關地說,「你以為我沒想過要放開你麼?可是我做不到啊!」他手上猛一加力,攥得我手掌生疼,說,「清鎖,抓緊我!你記不記得我說過,如果你不信天,那麼你可以相信我!就算是死,我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我怔怔地仰頭看他,微弱光線中宇文慵輪廓分明的容顏俊美難言,我用力握緊了他的手,緊接著低下頭,不讓他看見我盈滿眼眶的淚水,喃喃地說,「可是,值得嗎?」
他的手掌寬厚而溫暖,他說,「我不知道。清鎖,你把我變成了一個傻瓜,已經不知道該怎樣計算是否值得。你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讓我明知道不應該,可是卻沒有辦法……」
這時,刀尖又向下滑動數寸,硌在一塊大石上,只聽「卡嚓」一聲金屬斷裂的聲音,一塊白刃迸斷之後飛濺出來,割破了宇文慵的手臂,可是他依然緊緊拉著我的手。我與他一同下墜,迎風舒展開的裙裾就像赴死的蝴蝶,他傷口流淌出的血滴在我臉上,涼涼的,就像是淚水,我輕聲地說,「宇文慵,對不起。」
這聲音就像掉落的花瓣,無力地四散在風裡。
我總是讓你生氣,難過。如今,還連累你與我一同赴死。
真的,對不起……
註:
(1)唐代,張祜——《櫻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