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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Chapter 3 落花時節又逢君 文 / 楊千紫

    一.

    皇上御駕宰相府,不管實際上是誰盛誰寡,做臣子的,總要隆重設宴款待。

    宰相府大的驚人,遠處有個碧水**的湖,月光下閃著粼粼的華光。一道木墩鋪成的小路一直延展至湖中央,湖心處建了一座小巧的亭榭,名叫波心亭。

    這次皇上在這裡,總不能失了端莊,是以此宴並無舞姬,只在湖前的空地上設了桌台,波心亭中有樂隊奏著絲竹管弦,清淡的音樂似有若無的流淌著,更顯得這場宴索然無味。

    「你我本是叔侄,朝堂之下還應該叫我一聲叔父呢。……呵呵,所以只當是尋常家宴,請皇上盡興,大家也都不必拘禮。」宰相宇文護朗聲笑道,舉起銅爵,一飲而盡。底下眾人紛紛附和,都樂呵呵地飲掉自己的酒。

    清透的月光下,皇上的面色略顯蒼白,唇角還是揚起一絲笑,朝宇文護舉了舉杯。

    彎月如鉤,天空一片澄淨通透的寶藍色,桂花的香味夾雜著蔥鬱園林中的青草香,混合著陣陣蟬鳴沁入鼻息,只覺一陣清涼。

    我填飽肚子,開始認真打量這場夜宴。皇上一襲明黃色便服坐在上首左側,宰相宇文護坐在與他平行的右側。元氏與宰相大人同坐一張小台,今日披金帶玉,穿著十分華麗,真有幾分母儀天下的意思,更顯得皇帝勢單力孤,有些寂寥。

    我坐在左側的下首位置,對面坐著我的掛牌夫君宇文慵。顏婉坐在我旁邊,含笑看著眾人,眼神時不時地瞥向宇文慵。我只作渾然不覺,心中卻暗想,經過上次的人偶事件,我總覺得這顏婉好像有哪裡不對,可是細想下去,又覺得可能是我自己多心。

    剛想到這裡,卻聽底下傳來一個頗有些耳熟的男聲,笑道,「今兒是家宴,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小臣有個提議,不知道皇上和宰相大人意下如何?」

    我抬頭看過去,原來是那晚曾經見過一面的李大人。看樣子他應該算是宰相大人的左右手,每次設宴都有他,很瘦的一個中年人,總是和另外那個偏胖的張大人坐在一起。口上雖然也問了皇上的意思,實際上卻只看向宇文護一個人了。

    「好啊,說說看。」宇文護隨意說道。

    「早聞經略史完顏大人之女顏婉擅長舞蹈,今日趕巧她也在這,不如讓她舞一曲來助興。」話音一落,席間所有目光都落向顏婉。只見她含笑著低下頭,臉頰緋紅,嬌艷動人。

    見她這個表情,宇文護笑道,「也好。今日各位有眼福了。」

    顏婉起身走到過道正中,朝皇上和宇文護躬身行個禮,怯怯說道,「恭敬不如從命,婉兒獻醜了。」

    樂隊的絲竹之聲換成高揚的曲調,輕掠下尾音,顏婉的水袖也隨著樂曲聲高高揚起,她今晚身穿一件粉紅色的輕紗薄裙,領端和袖口處鑲著金色絲線,在通臂巨燭的火光輝映下,熠熠生輝。

    幾個身著綠色的伴舞的舞姬俯身圍在她身邊,紅花襯綠葉般。配合著南國香軟的小調,顏婉腰肢輕擺,眼眸不時在宇文慵身側流轉,長袖揮舞間,只見宇文慵含笑看著她,黑眸深處平靜無波。

    一支舞畢,果然艷驚四座。顏婉躬身行禮,鬢角掛著香汗,遠遠看去,亭亭玉立,明艷動人。四下眾人皆開口稱讚,我的確覺得著舞好看,是以也跟著拍掌。顏婉含羞笑笑,卻沒有馬上落座,抬頭看向宰相大人,又看看我,說,「婉兒舞藝不精,只求能給諸位聊以解悶。聽說清鎖姐姐才藝雙絕,歌聲更是動人,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聽得一曲?」

    一時之間,席間所有目光又都落到了我身上。我一愣,心中還沒明白過勁來,她怎麼就把繡球拋到我身上來了?我才藝雙絕?怎麼我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記得侍女碧香說元清鎖擅長刺繡,對其他玩意都不甚精通,好像還是五音不全的,自小就學不會彈琴。怔怔地望向她,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我內心深處對她心有猜忌的緣故,只覺她見我沉默不語,那含羞帶笑的目光裡隱隱透著一絲挑釁和幸災樂禍。驟然勾起了我身為同齡女子的好勝心。

    回頭望向宇文護和元氏,只見元氏正神態閒適地看著我,沒有要為我解圍的樣子。想來她怕是要借此來試我的本事呢。我若是連這些都應付不過去,又有什麼本事為她所用呢?不由得打定主意不做推辭,起身回話道,「清鎖不才,就唱首曲子來應景,有污諸位的耳朵了。」一邊起身朝波心亭中的古琴走去。

    一路上步伐不疾不徐,腦中搜索著應景的現代曲目,可是又覺有些不妥,畢竟我很久沒有彈古琴了,以前爺爺請了老師教我,我每次都是得過且過。況且那麼現代的曲調,掌控絲竹管弦的樂師們怕是一時也配合不來。轉念又把北朝之前我知道的樂府詩(3)想了個遍,現在是北朝,樂府詩還是用來唱的,可是卻也沒有特別應景的……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前人的沒有合適的,我可以唱後人的啊。追溯宋詞的源頭,本是源於唐代的曲子詞,句子有長有短,和樂曲緊密結合在一起,本是用來歌唱的。在現代的時候背過那麼多詞,不用豈不是浪費。打定注意,信步穿過長長的水榭走到波心亭中坐好,示意其他樂師配合,輕弄琴弦,撥出一個簡單的曲調。眼角瞥見垂低的柳條拂過水面,掀起陣陣漣漪,揚聲唱到--

    「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

    疏疏一樹五更寒。

    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最是繁絲搖落後,轉教人憶春山。

    湔裙夢斷續應難。

    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4)

    這詞出自我最喜歡的納蘭容若,通篇句句寫柳,又句句寫人。既詠經受冰雪摧殘的寒柳,也詠一位遭到不幸的女子。

    元清鎖的聲音本就清越婉轉,再加上這詞本身婉約含蓄,意境幽遠,眾人聽得都有些出神,餘音緩緩落下,一時間四下竟寂靜無聲。彷彿在顏婉艷麗舞蹈的旖旎過後注入一股濯濯清泉,相較之下,更是別有一番滋味。

    月色正好,亭中反射著幽亮的水光,晃晃如水銀。我心中不禁湧起一抹顧影自憐的情緒,有種悲涼的感覺。

    「說你這侄女才藝雙絕,果然沒錯。」一個頗有威嚴的聲音說,宇文護含笑向元氏讚道。劃破這片安靜的空氣。眾人這才恍過神來,紛紛拍掌叫好。

    我慌忙站起身,抬眼望向前方,眸子裡的寂寥還未來得及褪去,不經意間,正對上宇文慵漆黑明亮的眼睛。四目相對的片刻,只覺他深不見底的瞳仁中幽光一閃,彷彿穿透了我眼中的層層霧氣,直直照到我軟弱的心裡去。

    我怔住一瞬,錯開他的目光,片刻已經神色如常,款步走出波心亭,俯身回話道,「姑父您過獎了,清鎖不過是唱首詠柳的曲子應個景罷了。」

    「好一句『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皇上輕聲歎道,似是發自肺腑。眼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轉身舉杯道,「四弟,恭喜你得了個才貌雙全的美佳人。」

    宇文慵微怔一下,目光下意識地瞥向我,隨即舉杯望向皇上。我回到座位上坐好,顏婉笑吟吟地舉杯賀道,「姐姐的歌聲果然百聞不如一見。婉兒敬姐姐一杯。」我只得舉杯飲下,一抬頭見宇文慵竟跟我同時舉杯,就好似在對飲一般。他帶著重新審視的目光看我,眸子中繚繞著複雜的光焰。我白他一眼,飛快錯開目光,本來就不勝酒力,一杯下肚,頓覺臉頰發熱。

    我目光散亂地落在半空,恍惚看見一個黑影從宇文慵身後掠過,極快地消失在漆黑一片的後花園裡。

    二.

    宴會的氣氛熱絡起來,眾人皆忙著飲酒說話。我這個連啤酒都喝不得的現代人,更別說是古代這種醇釀的茅台酒了。頭昏得厲害,一個人悄悄離開宴席往房間走去,剛踏過月牙門,只見眼前閃過一個黑影。我眨了眨眼睛,還道是自己眼花,腳下卻忽然踩到了什麼。古代的繡花鞋底子極薄,依稀覺得是個扁平的條狀,俯身一看,原來是把銅黃色的鑰匙,掉落在繁盛的花木叢中。

    嗯,沒準是保險櫃的鑰匙呢,看起來蠻值錢的。我隨手把這鑰匙收在袖袋裡,剛走出兩步,忽聽西苑傳來陣陣嘈雜聲,齋堂的方向有一片火光沖天而起,我愣住一下,還沒等回國神來,只聽侍衛們高喊著「有刺客」,聲音越來越近……

    脖子上忽然一涼,肩膀已經被人大力扼住,「別過來!」耳邊響起一個模糊不清的聲音,微微側頭,原來剛才那個黑影並不是幻覺。黑衣人看起來很緊張,握著我肩膀的手微微顫抖著。

    侍衛們很快將他團團圍住,吵嚷聲驚動了夜宴上的眾人,宇文慵和皇上聞聲趕來,見到我被黑衣人架在刀下,都是一愣。

    「別,別過來!不然我就殺了她!」挾持我的黑衣人聲音顫得厲害,我忽然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他的手一抖,明晃晃的白刃微微劃過皮膚,脖頸湧起一陣涼意。

    「別傷害她!」皇上臉上掠過一絲焦切,上前一步,衝口而出地說。話一出口,自己也頓覺不妥,下意識望了宇文慵一眼,背手立在一旁。

    「放了她,我保你活著離去。」宇文慵沉聲說,探照燈一樣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掠過我的臉頰。

    黑衣人對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抖,明顯是在害怕,卻還是壯著膽子說,「只要……只要你們把水牢的鑰匙交出來,我就放了她!」

    他說了這麼多話,我這才可以確定……這個稚嫩聲音……我猛地回頭,只見他左眉毛上依舊缺了一塊,是那天做飯時不小心被爐火燒掉的,稚氣未脫的眼睛裡噬著緊張和恐懼--正是曾在北齊軍營裡照顧我的小兵阿才。

    月光明晃晃地照下來,阿才看清是我,猛地一愣。緊張加上驚訝,手上的刀竟「光當」一聲掉落到地上,阿才急忙彎腰去撿,慌亂中忘了手中還有一個我,腳下一滑,兩個人就一起朝地上栽去……

    拽著人質一起在眾目睽睽之下跌跤,這個刺客當的真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我的被阿才手忙腳亂地壓在身下,腳踝硌到一塊大石頭,戳到了骨頭,鑽心的疼,不禁「啊」了一聲,疼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宰相府的侍衛們正欲一擁而上,阿才嚇的完全呆住,一動不動地癱在地上……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隊黑衣人從西苑的方向飛身過來,為首的一個揮劍格開砍向阿才的刀,劍氣所過之處,眾侍衛手中的長刀劈里啪啦斷了一地。見此情景,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

    我仰頭望向揮劍的人,皎皎月光下,他的銀色面具泛著清冷晶瑩的光輝,一襲黑衣,幾乎與茫茫夜色融為一體,週身散發著淡淡的殺氣。竟然是他!救過我兩次的面具將軍。

    宰相府的侍衛源源不斷地湧過來,與這一隊黑衣人纏鬥在一起,四周儘是金屬碰撞的聲音。面具將軍的長劍削鐵如泥,一時間竟無人敢近他身。側頭瞥見地上的我,湖水一樣的眸子泛過一抹複雜幽深的光暈。

    「將軍……」阿才看到救星,哀聲叫道,腰間中了一劍,傷口處汩汩地流著血。

    腳踝疼得撕心裂肺,我的意識漸漸模糊,隱約看見面具將軍長袖一揮,「砰」地一聲,四周激起一陣濃煙……只覺自己陷入一個溫暖而又熟悉的懷抱中,隨著他騰空而起……心頭一鬆,眼前漆黑一片,就失去了知覺。

    三.

    「將軍,現在已經打草驚蛇,關在水牢裡的兄弟可怎麼辦……」

    「將軍,都怪阿才,已經到手的鑰匙又被搶了回去,現在可如何是好。」

    「對了,我們可以拿這個女人去換啊!聽說她叫元清鎖,是宇文慵的侍妾,又是宇文護妻子的侄女,他們要是不給鑰匙,我們就殺了她!」

    「不行,小憐姐姐是好人,我們不可以傷害她的!」

    「阿才你少多嘴,什麼小憐姐姐,她叫元清鎖!」

    ……

    「行了,你們都先下去吧。」

    耳邊隱約傳來嘈雜的說話生,吵得我頭都要裂了,只聽一個熟悉而好聽的聲音緩緩說了一句,四周立時安靜下來,只剩下潺潺的流水聲和清脆的鳥鳴。

    「啊!」一陣劇痛忽然從腳踝處傳來,我忍不住呻吟一聲,睜開眼睛,觸電一樣坐起來,發現自己正躺在溪邊的一塊大石上,面具將軍正在為我清洗傷口,修長好看的手指劃過我白皙的皮膚,我心中莫名一顫,雙腿下意識地往回一縮,卻被他有力的手掌緊緊扣住。他淡淡地抬頭瞥我一眼,低頭將草藥敷在我的傷口上。

    「……為什麼,每次……你都會幫我?」他的銀色面具閃耀著清輝,烏黑的長髮飛舞在涼澈的風裡。我看著他湖水一樣澄淨平和的眼眸,怔怔地問。

    嗜血廝殺的戰場上,是他將我抱在懷裡,寧和的體溫驅散了我初次直面死亡的恐懼……

    被黑暗吞噬的房間裡,是他將我從那猙獰的人偶手中救出,翩然白衣帶來曙光一樣的光明……

    「如果早知道你是宇文慵的侍妾,我未必會救你。」他淡淡地說,放開我的腳踝,站起身漠然地看我一眼,轉身走開。

    我一怔,沒想到他會對我說出這麼冷漠的話來,睜大了眼睛仰頭看他,心底悄無聲息地蔓過一陣驚痛。

    原來在這陌生的古代,竟真的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待我好的嗎?彷彿連僅存的一絲溫暖都被抽離了……心中一哽,喉嚨裡竟連一句逞強的話都說不出來了。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麼?費盡心思地周旋著各色人物中間,捲入我根本不想捲入的爭鬥裡,空曠而陌生的世界裡,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對我好的……就彷彿無星無月的星空,黯藍萬里,寂寞無邊。

    眼眶重重一酸,溫熱的淚水潮水一般洶湧而出,心中酸澀難忍。我咬住嘴唇,強忍著不要哭出聲音來,卻掩蓋不住哽咽起伏的呼吸。

    面具將軍走出幾步,似是察覺了我的異樣,復又頓住腳步。

    我心中一酸,把頭埋在膝蓋裡,倔強地不讓自己發出一絲哭泣的聲音。

    「要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不要遮遮掩掩的。」他的聲音忽然自我耳邊響起,依舊是淡淡的,卻比方才柔軟了許多。

    我抬頭,他已經在我身邊,銀色面具近在咫尺。我心中一陣委屈,再也控制不住,揮起拳頭軟軟地捶打他胸口,喃喃哭道,「我哭關你什麼事!我也不想哭啊……為什麼連你也要這麼對我,為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好想家,我好想爺爺……你不管我,你們都不管我!」語無倫次中帶著哭腔,心中的悲傷瀰漫了整個天空,彷彿失去所有力氣,我靠在他懷裡,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不顧一切地嚎啕大哭。溫熱的淚水綿延不絕,打濕了他的大片衣襟。

    他遲疑片刻,伸手回抱住我,寬厚的手掌握住我的肩膀,一陣溫暖沿著皮膚滲透到經絡裡。我靠在他肩膀上嚶嚶地哭泣著,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從他懷中抬起頭來,天色已是黃昏。整個人卻彷彿輕鬆了許多,胸腔中堆積的委屈,無助,和孤單彷彿也隨著那些淚水煙消雲散了……

    緋紅的夕陽染紅蒼藍的天際,紅色流雲倒映在清澈的溪水中,折射出柔和的顏色。粉白的梨花似雪般落下,紛紛揚揚地拂在他頭髮上,肩膀上。流水落花,與他泛著銀輝的面具,在落日餘暉中凝成一幅唯美溫暖的畫面。

    我恍過神來,臉頰漫過一片紅暈,輕輕離開他的懷抱,抬眼看他,卻又忽然怔住。--他的冰鏡瞳仁就好似漆亮的黑玉,澄淨的眼眸彷彿一片寧和的湖水。這是我第一次,在別人眼中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

    他見我失神地看著他,側頭錯開我的眼光。我這才驚覺自己又失態了,也不曉得為什麼自己在他面前總會像個傻瓜。臉紅的同時,我腦中迅速閃過一個狡黠的念頭,玩心大起。

    輕揚唇角,我猛地伸手去摘他的面具,他微微一驚,飛快地閃身避過。我撲了個空,驟然失去平衡,直直向地上栽去,驚慌中本能地抱住身邊的人……

    定下神來,才發現他正被我壓在身下,我雙手還緊緊環著他的頸……竟是一個如此曖昧的姿態,我與他如此接近,近到可以感覺到他絨毛般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聲……我心中一窒,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來,慌亂中,手腕一酸,再撐不住身體的重量……

    身子往下一墜,嘴唇忽然觸到一片柔軟,溫熱的,綿延的,彷彿有股電流沿著雙唇蔓延至全身……隔著冰冷的銀色面具,他湖泊一樣幽深寧靜的眼眸泛著瀲灩的光芒,溫溫的幾乎要將我融化……

    「你不打算起來了麼?」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眼眸中那汪澄淨的湖水散開一抹漣漪般的笑意,頗有些戲謔地說。

    我恍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還保持著方才吻他的姿勢,一直傻呆呆地看著他,彷彿著了魔一般……臉頰不由一熱,急忙手腳並用地從他身上離開,坐到離他三丈的地方,心怦怦地跳著,小鹿亂撞。不經意地側過頭,瞥見泠洌溪水中倒映的自己,雙目盈水,面帶紅霞,竟是從未有過的明艷動人。

    面具將軍定定地看著我,目光一瞬間的失神,似是驚艷,又似觸動了心中久遠的回憶……緊接著,眼底卻是一片失落的黯然。姿態嫻雅地站起身,眼眸已如往常般寧靜無波,轉身走出兩步,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麼,掉轉方向走過來,一把橫抱起我,目不斜視地朝營帳的方向走去。

    「不管你的臉是什麼樣子……我,我都不會嫌棄你的。」我靠在他懷裡,鬼使神差般,輕輕撫摸著他的銀色面具,這句話竟驀地脫口而出,聲音竟是那樣的羞澀與清甜,柔軟得彷彿不是自己。臉上又是一熱,兩片紅霞襲向臉頰。

    我以為方纔他眼中的失落是因為覺得配不上我……我只是想讓他知道,他不用害怕在我面前摘下面具,就算他的臉再醜再可怕,他在我眼中,都是那個白衣勝雪英姿颯爽的面具將軍……

    話一出口,才發覺這話多不矜持。面具將軍卻是微微一愣,頗為詫異地看我一眼,彷彿才明白過來我在說什麼,雙眸中浮起一抹濃濃的笑意,竟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般。

    ……他是在笑我自作多情麼?我心裡這樣想著,只窘得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忍不住側頭埋進他懷裡,再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一陣寡淡清涼的香氣襲來,沁入鼻息,心底升起一股暖意,忽然發覺自己對他的懷抱竟是如此眷戀。

    他把我輕放在房間塌上,轉身正欲退出房間,我腳踝的傷口隱隱作痛,望著他的背影,忽然很不想讓他走。

    「你夜探宰相府,是為了營救關押在水牢的齊國戰俘?」我輕聲問道,答案顯而易見,很沒營養的一個問題。

    「我……我不想再回宰相府了。」我垂下頭,自言自語般地說。聲音很輕,好似唏噓,又好像是在請求什麼。

    他的背影停頓片刻,終是沒說什麼,翩然走出房門。

    四.

    修養半日,精神已經好了許多。

    「小憐姐姐,你的傷怎麼樣了?……哎,都怪我。」阿才摸了莫後腦勺,一臉歉意地說。要不是他手腳不利索地挾持我,我的腳也不會被石頭硌傷了。

    「你啊,這麼粗心大意的,真不適合當刺客。」我打趣道,喝一口他送來的稀飯,說,「不過看在這稀飯的份上,原諒你啦。」

    「……其實這也不能完全怪我啊,誰知道你竟會是宰相的侄女,大司空的侍妾……」阿頗有些不服氣地說。「那時候將軍救你回來,我還以為你是附近城中的民女,誰想到……」

    「唉。」我長歎一聲,一提我的身世就覺得垂頭喪氣,阿才見我一副苦瓜臉,趕緊收聲不再說下去。「對了,你們將軍為什麼總戴著面具?……是不是曾在戰場上受過傷,毀了容貌?」我小心翼翼地問,只是很想多知道一些他的事情。

    阿才一愣,眨了眨眼睛,好像才明白過來我的意思,神情頓了頓,歎口氣說,「……是啊,乍一看是會嚇到人的!所以將軍總是戴著面具。」

    「真想看看那面具下的容顏……無論是什麼樣子,我都可以接受的……」我心中泛起一絲疼惜,輕揚唇角,自語般地說。聲音微不可聞,心中所想脫口而出,竟忘了眼前還有個阿才。

    「小憐姐姐,你……」阿才怔怔地看著我此時的表情,臉上竟無平日的頑皮,反而有種恍然大悟之後的隱隱擔憂,張口問道,「你喜歡將軍?」

    我臉一紅,窘聲道,「討打麼?這話怎麼可以亂說。」

    阿才臉上露出略微放心的表情,說,「不是還好。……將軍那日在戰場上救你,親自將你送回營帳,我也以為他對你是有些不同的……可是卻你是周國皇室的女眷……無論什麼時候,將軍都會把國家的利益和士兵們的安危和放在第一位,他絕不會為了你而放棄營救被俘虜的手下……」

    我臉上一僵,彷彿深陷粉紅色泡沫中的自己倏忽被人點醒,絲絲涼意襲來,彷彿清醒了許多。

    「更何況……他還是將洛雲姐姐的畫卷帶在身邊,寸步不離,我想這輩子,他都不會忘了她的……天下間不知有過多少女子為我們將軍黯然神傷,可是能入了他眼的,只有洛雲姐姐一個人而已啊……」阿才耿直,又涉世未深,自顧自說道,恍覺失言,不再說下去。

    「……洛雲?洛雲是誰?」我微微一怔。輕聲追問道。

    「……呵呵,沒什麼,我瞎說的,總之小憐姐姐還是不要……不要喜歡我們將軍的好。」阿才急急從凳子上躥起來,結結巴巴說道。

    「……為什麼?」我飛快地接口問道。

    「因為他是不會喜歡任何人的呀。」阿才衝口而出的回答,話一出口才覺不妥,彷彿有些惱自己多嘴,跺跺腳衝出門去。

    ……因為他是不會喜歡任何人的呀。阿才略帶清脆童音的聲音盤旋在屋內靜寂的空氣中,我心中彷彿有千般滋味,浮光掠影般地繞過心頭,一時間,酸甜苦辣竟難分辨清楚。只覺往日美好的夕陽餘暉,今日也略顯黯然。

    其實我是個很膚淺的人啊。記得在現代的時候,自己總是垂涎帥哥,好男兒總會多看幾眼,看漫畫也專挑美型的……從未想過這樣的自己,也會心甘情願的有「無論他的臉多可怕我都不介意」這種想法。

    ……那時候的端木憐,多麼簡單而快樂。因為是端木家的繼承人,在學校裡也算眾星捧月,心中卻從未有過一絲牽掛的感覺。而我此時對面具將軍難以言說的眷戀和依賴的情愫,是因為感恩,還是因為在這個陌生世界裡的自己,太過孤獨無助?

    ……我,真的喜歡上他了嗎?不禁很認真地這樣問自己。

    心中百轉千回,卻找不到一個清晰的答案。

    五.

    落日的緋紅的流霞一點一點消失在蒼藍的天際。夜色漸濃。

    我的腳踝隱隱作痛,蹣跚走到一個頗為華貴的軍帳前。許是怕引人注目,面具將軍這次帶來周國的人並不多,我讓阿才纏住守在門口的士兵,偷偷從側面閃身進去。走進小院,隔著氈皮帳門,只聽幾個頗為熟悉的男聲正在議論著。

    ……

    「稟將軍,我已經發了帖子給宰相府,讓他們交出水牢的鑰匙,放了那些兄弟,否則就要給元清鎖收屍了。」

    「那宰相老奸巨猾,司空宇文邕也並非泛泛之輩,恐怕他們不會那麼輕易就範。」

    「李參軍說的是,聽說那宇文慵荒淫無度,府上侍妾舞姬數百人,區區一個侍妾而已,怕是威脅不到他……」

    「那倒也難說,這元清鎖是宰相妻子的親侄女,那日見皇上對她也十分著緊,想來還是有些作用的。」

    ……

    眾人兀自討論著,我心中卻有細微的涼意拂過--他果然是這樣安排的,他果然是要用我去換水牢的鑰匙。……我說我不想回宰相府,在他聽來,即使是一聲發自肺腑的歎息,也不過是掠過耳邊的風。到底還是「以大事為重」。萍水相逢,他能為我考慮多少,我又能要求他為我考慮多少?

    「宰相宇文護的性格我很瞭解。他斷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女子而束手就擒。否則這話傳出去,天威何在?即使假意答應了,也不過是引你們送上門去罷了。」我揭開帳門,揚聲說道。聽了這番話,房中眾人都是一愣。

    「大家不必這麼看我。我雖是宰相府的人,可並不代表我一定要跟你們作對。……清鎖正好有事相求,也正好想賣個人情給各位。」我笑道,望向面具將軍,只見他神色如常,湖泊般的雙眸幽深無波。

    眾人面色各異地看著我,都有些狐疑。一個面貌粗獷地中年男子粗聲粗氣地說道,「誰讓你進來的?我們又憑什麼相信你?」

    「……就憑這個嘍。」我友善地笑笑,伸手從袖袋中掏出一枚金色鏤花鑰匙,是那晚我被劫走時在地上揀到的。後來細看才發現是純金所製,紋理極其精細,塚宰府的鎖頭和鑰匙都是銅製的,也沒有這麼繁複的紋理,在對上時間地點,想來就應該是那天險水牢的鑰匙了。

    眾人看到鑰匙,又是一愣,一時間都訝異地看著我手中的鑰匙,又驚疑不定地看向我。面具將軍的眼中依舊平靜寧和,只是淡淡地望著我。

    「給宰相府的帖子,約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我環顧一周,輕聲問道。

    「……後天午時,在城中西大門口。」面具將軍向側面微一點頭,桌邊一個頗為年邁的軍士這才開聲回答我。

    「宇文護到時一定會在水牢和城門口設下埋伏,到時寧可丟了我的命,也不會讓你們跑掉。」我用手撐著下巴,很認真地說。「既然水牢的鑰匙在我們手裡……我倒是有個萬全之策。」

    「什麼?你說!」方纔那個粗聲粗氣濃眉大眼地大叔順口問道。

    「說出來倒容易,只怕你們不信我。」我擺弄著手中的鑰匙,努著嘴巴說。「不如這樣,我先說我要拜託你們的事情,有利益牽扯著,你們或許會更相信我。」

    「哼,快點談條件也好。你想要我們做什麼??」濃眉大叔沒好氣地說。

    「……那我還是先說方法好了。」我調皮笑笑,說,「你們約在後天,按說今晚的宰相府應該動靜不大,他們又不知道鑰匙在我們這兒,水牢那也暫且不會有重兵把手。」我把鑰匙推到桌子中央,說,「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我們就今晚行動。你們去水牢救人,我則裝作逃脫的樣子回宰相府,說你們晚上會來偷襲,讓宰相府加強戒備,總之盡量拖住宇文護和宇文慵。然後你們就趁機去劫水牢。……今晚過後,皆大歡喜。」我輕揚唇角,露出一個很有誠意的笑容。

    「聲東擊西,措手不及,倒是不錯。」面具將軍恍若無意,淡然說道。

    「……可是放你回了宰相府,難保你不把我們去劫水牢的事說出來。你是宇文慵的侍妾,倒戈到我們這邊,說不準會再倒回去。」方纔那個年邁軍士沉吟片刻,面帶猶疑地看著我。

    「你擔這個心也不無道理。所以我說,只怕你們不信我。」我微微後仰,輕靠在椅背上,說,「可是仔細想想,你們千里迢迢來營救關在水牢的兄弟,如此重情重義,清鎖本就十分佩服,此舉又於我無害,我何苦要阻撓你們呢?何況將軍救過我兩次,這個恩情,清鎖一直都很想還。」我望向面具將軍的墨色眼眸,他正好也望著我,四目相對的片刻,剛好說到「恩情」二字。我心中不知為何微微一顫,急忙錯開目光。頓了頓,又抬頭迎上他的目光,說,「其實我所求之事,對各位來說也輕而易舉。?……只是要勞煩將軍親自將我送出門外,到時我自會告之。」

    房內沉靜片刻,眾人都在思忖我話中的可信度和可行性。

    「好吧,我信你。」他微涼好聽的聲線在空氣中擴散開來,目光仍是淡然平和的。

    將軍既然這樣說了,眾人也都再無異議。

    他信我。心中湧起一絲雲霧般的暖意。

    六.

    月色如霜。山澗鳥鳴,在夜風中呼應潺潺流水,清涼宜人。

    我與他並肩走著,路邊的梨花一樹一樹開得正濃,花瓣迎風而落,紛紛揚揚地飄散下來,在深藍的夜色中更顯潔白飄逸,雪片般落在他漆黑的長髮上,泛著點點星光。

    「三天後,子時,在西大門等。……好麼?」自己的聲音有些突兀,驀然打破這片暗香湧動的沉默。

    面具將軍微微一怔,漆黑的眼眸無聲地望向我。

    「我說過……我不想再回宰相府。如果我幫你辦成這件事,你就帶我走,好不好?」我抬頭,聲音裡帶了幾分懇求。月色融融,他白衣廣袖飛舞如蝶,我滿眼懇切地看著他,彷彿這是我所能抓住的最後一絲希望。

    不是沒有想過青鸞鏡,不是忘記了我的責任。只是那冰冷詭異的宰相府,充滿算計與虛偽,我真是一分鐘都不想再呆下去。若要我對這宇文慵那風流坯子在四角的府第裡渡過下半輩子,光是想想都覺得很可怕。

    「為什麼這麼想要離開?」他澄淨幽深的眸子裡凝視我片刻,帶著淡淡的疑惑問我。堪媲美現代聲優的聲音在這融融夜色裡更加動聽。

    「因為我想得到自由。……我想要過自己想過的生活。」略略思考,我很認真地回答。仰頭看他,隱約可以看見他眼眸中的自己,瞳仁深處倒映出滿目星光。

    話音緩緩落下,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我回望他的眼睛,他的眸子深而漆黑,彷彿要把人吸進去一般,心頭猛地掠過一絲暗湧般的震顫。忽然間,只見他眸光一閃,飛快地伸手將我攬到身邊,我的頭撞在他的胸口,耳畔一熱,心跳猛地跳過一拍。

    身後掠過一陣風聲,接著傳來悉悉窣窣的聲響。他淡淡扶我站好,我回頭一看,原來是樹上的貓頭鷹俯衝向林間的老鼠,翅膀剛好掠過我方才站過的地方。

    「你怎麼就知道,跟我走了,就能得到自由?」他只是面色如常,彷彿方才不過是舉手之勞。微微蹙了蹙眉,探究地看我,幽幽地問。

    「叉路口上有兩條小路,其中一條是通往桃花源的。路口處各自著兩個仙女,其中一個說的話有七成是正確的。另外一個的可能性是一成。你會選擇問哪一個?」我沒有回答,頓了頓,卻問了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面具將軍微微一怔,沒想到我忽然會冒出這樣一句問話。

    「我會選擇問一成的那個。因為只要去走與她答案相反的那條路,就有九成正確的可能。」我頑皮笑笑,繼續說道,「雖然跟了你走,總有九成幾率會賭贏。即使結果南轅北轍,我也無怨無尤。」

    卻也有些心虛地在心裡問自己,內心深處,真就那麼想離開宇文慵嗎?他真就是那一成錯誤的答案嗎?真就能放棄守護青鸞鏡的職責遠走高飛嗎?……還是我對眼前這個人的感覺已經演化成一抹濃濃的無法掌控的眷戀?因為不想離開他,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呵。」聽了我的話,他眼中漾起漣漪般的笑意,悠然說道,「我兩個都不會選。世上本沒有桃源。世事往往弄人,把命運交到別人手上,終是不可靠的。」

    我怔怔地看著他,恍惚有那麼一瞬間,我似乎看到絲絲縷縷悲傷,刻骨銘心卻轉瞬即逝地在他眼中閃過,彷彿無意間碰觸了塵封多年的傷口。可是那人是他,即使是痛楚,也疼得雲淡風輕,幽雅如遠山翠黛。

    我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一時只是傻傻地仰頭望他。

    「時候不早了,我已叫人備馬送你回去。」面具將軍側身一步,片刻已經神色如常。不遠處有小廝牽著馬走來,高頭大馬嘶鳴一聲,驚起林中無數飛鳥。

    「即是逃出來的,又怎能讓人送呢?」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低頭撕扯起裙裾,在地上蹭了蹭,又抓起溪水邊濕潤的泥土往臉上抹了一把。

    他微微一愣,隨即瞭然,唇邊忍不住掛了一絲淺笑。

    這樣一弄,才多了幾分憔悴委頓的感覺。

    腳傷尚未全好,我要靠小廝扶著才能上馬,看看現在的自己,已經很有忍辱負重倉皇逃跑的樣子。

    馬蹄聲踏踏作響,行出幾步,忍不住又回過頭,像個不相信大人的孩子,頗有些不確定地看著他,聲音清冽地問,「……三日後,你會來的哦?」

    明月高懸,他站在花木扶疏的青翠林間,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安心又有些羞澀地輕揚唇角,朝宰相府的方向疾馳而去。

    古人不比現代人豐富的夜生活,大多睡得早。此時已是半夜,當我駛入城門,街上只有零星守衛,只有幾戶朱門懸著幾盞熒亮的燈籠。

    圓盤似的月亮被烏雲遮住,天色黯淡下來。我的腳踝本來已經近乎痊癒,此刻卻倏地一疼,傷口彷彿撕裂一般地劇痛起來。

    胃中一陣翻騰,陣陣絞痛。記得曾聽侍女碧香說笑,這元清鎖的胃口不好,時常痛得蹙眉,就好像西施一樣。可是我這幾日被阿才悉心照顧飲食,原本沒有胃疼的道理……

    越是接近塚宰府,身上的痛楚就越加強烈!

    在大門口勒馬停下,我渾身疼痛難忍,已經不用再裝出委頓的樣子,踉蹌跌下馬去。仰面摔在地上,依稀看見門樓頂上的瓦片裡有一抹若隱若現地淡黃色,來不及多看,胃裡又是一陣絞痛。門口的侍衛認出是我,七手八腳地將我扶進府中。

    這才發現,往常堂皇富麗,井井有條的宰相府,今日卻是說不出的蕭索沉寂,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時不時有幾聲哀嚎劃破夜空,說不出的淒厲痛苦。

    忍著劇痛向宇文護所在的正房走去,卻被個面生的下人攔住,急急勸道,「宰相大人舊病復發,不見任何人的。」

    舊病復發?我心中一驚,隨即又問道,「那夫人呢?夫人在哪?」

    「夫人重病,皇上派了御醫來診治。……府上的下人也病了不少,宮裡也撥了不少人手過來。」

    「……皇上和司空大人呢?也病了嗎?」我勉勵支撐著旁邊的石桌坐下,疼得脊背陣陣冷汗,可是覺得事有蹊蹺,是以問得詳盡些。

    「皇上前兒個清早就已經起駕回宮,宰相大人是昨晚才病倒的。司空大人也身子不爽,御醫給配了藥,正在房間休養呢。」

    照這情景,看來他們也無暇顧及水牢的事了。可是為何宰相府會一夜之間全數病倒?連我自己都深受其害?

    「不行,我得去看看。」我扶著桌子站起身,踉蹌著朝宇文護的房間走去。「你去派人檢查一下廚房,看是不是有人在食物裡下了毒,就說是夫人讓查的。」因為內心細微的緊張和恐懼,我變得聲色俱厲,那小廝被我唬了一跳,急急應了一聲,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我勉勵行過西苑的月牙門,驀一側頭,透過層層花木,卻隱約看到鏤花的窗邊坐著一個頗為熟悉的身影。一襲孔雀藍色長衫,膚色黝黑,面容雕刻般俊美,週身散發英挺之氣。--正是宇文慵。

    只見他似是無意地環顧一下四周,卻並沒有看到站在花架後的我。揚手把一碗湯藥順著窗口倒掉,眉宇間凝著一抹複雜的神色。

    我一愣,不由暗自思忖著,看他面色紅潤,根本不像患病的樣子,又賊眉鼠眼地將藥倒掉,莫非他裝病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莫……莫非宰相府這毒是他下的?

    註:

    (1)樂府原意是掌管音樂的官府。漢、魏、兩晉最高統治機構常設有樂府機關,制定樂譜、搜集歌辭、訓練樂員等。凡由樂府機關配合樂譜演唱的歌辭叫樂府詩。

    (2)出自清,納蘭容若,《臨江仙寒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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