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篇 文 / 葉兆言
那天小崔贏了些小錢,到李斯出車的時候,便發嗲說讓他順路送她回去。李斯對她沒多少好感,心裡想拒絕,對朱春麗和范晶晶看看,也不表態說行。小崔自說自話地拉開車門,大大咧咧坐了進去。也不過幾分鐘的路程,車快到自家門口時,小崔開玩笑地說:
「李斯,想不到你真有本事,愣把一個女大學生弄到手了」
李斯不說話。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你肯定是花心得不得了。」
李斯沒好氣地說:「你坐我的車,真還得留神。」
小崔說:「敢,你要敢動壞腦筋,我非告訴小范不可。」
李斯不敢再招惹她。小崔人雖然很漂亮,上鉤也不會太難,然而她的那張臭嘴太沒遮沒擋,他不想引火燒身。車子停穩了,小崔不急著下車,繼續跟李斯調情。李斯說你趕快下車,我還急著要去做生意。小崔說,男人能像你這樣多好,能賺錢,能吃苦,而且基本上還算正派。她不知道自己男人正在監視著她,開了車門,又搭了好幾句話才走。
汪家寶妒火中燒,遠遠地看見小崔從出租車上下來,等她進了屋子,立刻像審賊一樣地仔細盤問。這種審問注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小崔還沒從剛剛的情景中出來,說你急成那樣子幹什麼,我們真有什麼事,你也未必就能問出來。她的本意是想說自己清白,可是話從她嘴裡出來,到了汪家寶的腦子裡,已經完全是別的意思。汪家寶說,這麼說,你們難道還真有什麼事。小崔說,不要硬是找不自在,我要說有事了,你又能怎麼樣。話不投機,形勢頓時緊張起來,汪家寶勃然大怒。
汪家寶失去了理智,說動手就動手。小崔極力掙扎,因為是大熱天,不動都要出汗,兩人汗如雨下,衣服頓時就濕透了。汪家寶朝小崔的後腦勺上就是一記,這一下,將她打懵了,也打乖了,知道硬挺下去要吃大苦頭。汪家寶將她剝得赤條條地扔在床上,天色將晚,夜間灰濛濛的,什麼也看不清楚,他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樣,只能惡狠狠地說:「你要是真不要臉,我宰了你,也宰了那姓李的小白臉。」小崔因為無辜,死命地哭。可是她哭得再傷心,汪家寶也不心軟,他警告小崔說:「我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我非把你那些鳥男人全宰了。」小崔於是真的有些害怕,知道這時候不能再刺激他,哭著說我騙你幹什麼,我們真的是沒事。
汪家寶說:「我說到做到,你信不信」
小崔非常委屈地哭著。
汪家寶說:「別以為我不敢殺人。」
汪家寶說:「不讓我好好地活,誰也別想過好日子。」
汪家寶現在正處於最容易走極端的處境中。或許長期處在失業狀態的緣故,他的心情越來越壓抑,越來越惡劣。汪家寶現在是一桶汽油,遇上一點火星就會爆燃。汪家寶花了一晚上的時間來想像小崔和李斯的私通。越想越明白,越想越透徹,越想越忍無可忍。他曾在一家夜總會當過保安,上了沒幾天班,對那裡的一切都忍受不了,既憎恨男人,又憎恨女人。憎恨男人是恨他們花錢如流水,越有錢越壞,憎恨女人是恨她們賺錢太容易,越壞越有錢。汪家寶現在鑽進了牛角尖再也出不來,他越想越睡不著,越睡不著,就越要胡思亂想。一晚上,他將小崔折騰了無數遍,打了,罵了,甚至用把小刀在小崔的胳膊上劃了兩道傷口。
天亮的時候,汪家寶像小孩子一樣號啕大哭起來。他告訴小崔,自己要殺了她,然後去殺李斯。小崔經過一晚上的折磨,脾氣也變得十分惡劣,也像汪家寶一樣歇斯底里。小崔說,你殺了我吧,你要是不這麼做,就不是男人。汪家寶說,你不要逼我,不要以為我真的不敢,以為我只是說著玩玩。小崔說,我沒說你不敢,你根本就是個畜生,還有什麼不敢的,反正現在擱你面前兩條路,要麼,你殺了我,要麼,我們離婚。汪家寶突然冷笑起來,說都到了這時候,還敢說這樣的話,你真是好樣的。
小崔說:「來呀,用刀子往我身上捅」「我先宰了那姓李的小白臉,再回來收拾你。」「我等著你,我等著,你要是再做縮頭烏龜,就不是人日出來的。」
汪家寶想像著自己真的在小崔身上已經紮了兩刀。他想像自己在小崔飽滿的胸脯上紮了兩個窟窿,血汩汩地流出來。他想像小崔終於後悔,像電影裡的悲劇一樣,在臨嚥氣前,喘息著結結巴巴地說著什麼。他想像小崔請他原諒,說她最愛的男人還是他,說她後悔了,說她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說她希望一切都應該重新開始,說鄉下人想變成城裡人壓根兒就是個錯誤,說他們根本就不應該到這該死的地方來。汪家寶揣著刀子出去了,整整一天,滿懷悲憤滿腦子胡思亂想。他在李斯家附近徘徊,等著他出來算賬。小崔睡了一上午,到下午,草草收拾一番,胡亂地吃了些東西,若無其事又去老地方打麻將。她花枝招展地從汪家寶的視線中走過,早把自己男人說過的狠話忘到九霄雲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