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尾聲 文 / 葉兆言
懷甫出人意外地成了甄家大宅實際的主人。這是一個讓大家羨慕,卻又都沒想到的結局。包括懷甫自己在內,所有的人都吃驚最後竟然會是這樣一個結局。除了對妤小姐的愛之外,懷甫從來沒有侈想過要得到別的什麼東西,他從來沒有侈想過要獲得主宰甄家大宅的權力。在過去的歷史中,這種權力向來只屬於男人,它曾經一度被妤小姐顛覆,現在因為有了懷甫,正逐漸得到恢復。女人的故事已經完了,剩下的故事應該由男人獨自完成。
懷甫在大廳裡會客,接見來自族裡面的代表,他畢恭畢敬地傾聽著七公公的指示。作為一個真正掌握著權力的男人,懷甫現在已經可能游刃有餘地處理所有的事情。權力完全可以讓他為所欲為。
甄家大院裡又開始出現成群結隊如花似玉的年輕女僕。
代替小姐泡在浴缸裡的,現在已是懷甫。
懷甫正在指手畫腳地指示別人做這做那。
在新的漫長雨季開始的時候,懷甫滿懷愛心和內疚,推著坐在木輪椅上妤小姐,緩緩地沿過道走過。妤小姐表情呆板,漠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木製輪椅從青石板鋪成的地面上輾過,發出卡卡的聲音,沉重而且刺耳。對於懷甫來說,這是個殘酷的結局,然而這又是他所能選擇的最好的結局。他得到了心愛的人,永遠地得到了。沒有了肉慾衝動的煩惱,沒有了亂倫的恐懼,他得到了一種純粹的凝固了的愛。
牆角邊,放著小雲昔日騎過的自行車,風吹雨打,自行車已經破得不成樣子。幾隻小鳥在紅漆剝落的高牆上嘰嘰喳喳叫著,石縫間長著的小草上,歇著一隻色彩斑斕的花蝴蝶。逝去的歲月迎面而來。舊時情景,又一幕幕再現在眼前。在過道的盡頭,彷彿站著小雲,那是他剛出現時的模樣,戴著墨鏡,穿著學生裝,一手拎著一隻鳥籠,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在屬於過去時代的妤小姐充滿活力的笑聲中,懷甫將妤小姐的木輪椅拐了個彎,穿過生著厚厚青苔的天井,緩緩推進他過去住的屋子。一切仍然保持著舊時模樣,到處掛著落滿灰塵的妤小姐寫的字。妤小姐的字雄野豪放,跌宕有致,頑強地再現著她寫這些字時的風采。事過境遷,物是人非,懷甫推著妤小姐的木輪椅,在窄小的房間裡,傷感地徒勞地兜著圈子,風吹過來,妤小姐的字在半空中錯落有致地飄揚,面對著昔日的白紙黑字,妤小姐的臉上,是永恆的呆板和漠然。
1994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