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特殊使命 文 / 權延赤
孟獲脫去上衣,露出筋肉暴綻的身體,對諸葛亮垂淚道:「七擒七縱,自古以來不曾有。我的子子孫孫都感謝丞相的再生之恩,與內地人民友好相處。」
周恩來望著胡志明和凱山·豐威漢,深情他說:」我們是同志加兄弟,中國是你們抗美鬥爭的可靠後方。」
下半夜時,段蘇權被妻子催促,不得不熄滅檯燈。
他循著以往的習慣,像部隊裡的連長查鋪一般巡查一遍熟睡中的孩子們。洣華、洣恆、洣毅、洣平、洣石、洣晶,他的子女的名字都有一個「洣」。他不忘自己的家鄉,不忘養育他的那條洣江,也不忘洣江畔先人為了鎮壓江水氾濫而鑄造的千斤鐵犀。
茶陵是千百紅軍將士的故鄉,這裡應該出人材。因為我們的祖宗就葬在這裡。
史稱炎帝教民耕農,嘗百草,發明醫藥。《路史》載:談帝)「崩葬長沙茶鄉之尾,是曰茶陵。」據古碑記載:宋太祖登極,遍訪古陵不得。忽夢一神指點,才於茶鄉覓見帝陵……陵側有「洗花池」,傳為炎帝采洗草藥之處。四周古木掩翳,洣水環流,岸畔有石若龍首、龍爪,稱「尤腦石」。
將軍認為自己與「洣」有世代之緣。就在洣江畔,他14歲便造反「鬧紅」.參加共產黨,擔任了共青團茶陵縣委書記。18歲時,已經是中共黔東特委書記兼獨立師政治委員……「老段啊,你就是1934年在川貴高原那一仗開始走了背運。」
「唉,你本來有上將的希望,中將的資本,可你只扛了個少將的肩牌。」……這是一些老戰友在授銜時對他說的話。是的,川貴高原上那一仗,他身負重傷,脫隊一年。直到找回部隊他的傷還不曾好徹底。後悔嗎?畢竟,他的獨立師掩護了大部隊的戰略轉移……何況,更多的戰友早已長眠在祖國的土地上!他嚮往昔日的戰鬥生活。現在,那種生活已經在向他召喚了,他的心思飛到了印度支那的叢林中……「我們跟老撾確實是親兄弟,我們湖南人跟老撾還要親一層呢。」他躺在床上朝妻子喃哺。這些天,他把自己關在中央軍委辦公廳的一間房子裡,整日埋頭於有關老撾問題的材料堆中。即使回家,也不肯放鬆一點。讀《通史》,讀《老撾史》。他知道。不懂歷史就搞不了政治,搞不好工作……雲南地區居住著被稱做蠻族的許多部落。對這個「蠻」字,將軍是很反感的。那顯然是漢族統治階級歧視南方各少數民族的謬稱。但歷史上已形成了這種稱謂,也只好先這樣叫下去。
將軍的反感還有一個原因。他家鄉的那片土地,在2000多年前曾經叫做楚國。中原各國認為只有自己文明,懂禮儀。將楚國也曾稱力南蠻。
不過,雲南地區各族聚居,名號繁雜,新唐書說「群蠻種類,多不可記」確也是實在的情形。到了戰國時,楚成王派遣大將莊矯率軍進入雲南地區。由於歸路斷絕,莊驕便以滇池為中心建立起地方數千里的滇國。子孫相繼為滇王。
莊矯帶來了楚文化,他所統大軍自然都是楚人,與當地居民融和,形成白蠻。白蠻的經濟文化部比較先進,接近漢族水平。生產以農業為主。哪些居住在山地,以畜牧為業的蠻族被稱為烏蠻。白蠻烏蠻人口較多,蠻族社會基本由他們構成。漢武帝滅滇國,置益州郡。此後歷朝增設郡縣,漢族人逐漸增加。內地有變亂時,更有大批流民逃來避難,融合於蠻族中。特別是白蠻,語言文字都與漢族相同或相似,並自稱本是華人。烏蠻受白蠻文化影響,社會也有很大進步。
居住洱海周圍的蠻族有6個大部落,部落首長號稱詔。
因而有6詔之稱。6詔也可以理解為6國。周漢時期;後主劉禪派渚葛亮車大軍南征。在6個詔主中有個叫孟獲的,他同弟弟孟優依靠天險組織了頑強的鬥爭。孟是烏蠻大姓,孟獲是烏蠻豪酋,極有影響的詔主。諸葛亮採納馬謖「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的正確意見,同孟獲先後進行了7次大戰役,每次都打敗盂獲,將他捉住後,又放他回去,讓他重整兵馬再決勝負。
這便是《三國渲義》中「七擒盂獲」那一為家喻戶曉的故事。、「經過7次戰役之後,諸葛亮再次釋放盂獲,讓他來戰。
孟獲不肯戰了。他脫開上衣,露出筋肉暴綻的強健的身體。
對諸葛亮垂淚道:「七擒七縱,自古以來不曾有。我的子子孫孫都感謝丞相的再生之恩,與內地人民友好相處。」
對於這位勇敢倔強的詔主盂獲,泰族歷史稱之為崩黑,他的沼是6詔中最南邊一個,叫做南詔。到了唐朝,6詔中只有南詔始終依附唐帝國,與唐友善,因而得到唐的支持。
唐玄宗幫助孟獲的後代們展開兼併其他5詔的戰爭,封南詔沼主皮邏閣為雲南王。這位皮邏閣也就是老撾等國家史書中記裁的坤博攏他是盂獲的後裔。
皮邏閣統一洱海地區後,建立南詔國,並開始向外擴展領土。從老撾史書中可以看到,皮邏閣(即坤博隆)曾經建立芒滕這個城市,後來越南人把它改名為奠邊府,並且在1954年由於奠邊府戰役而成為聞名世界的城市。
公元746年,皮邏閣建大理城,並將大理定為國都。在泰國和老撾的史書裡,大理府被稱為昂賽。隨著南詔國版圖的不斷擴大,加之熱帶密林,交通不便,為了有效地管理國家,國王皮邏閣便派遣自己的兒子隨帶一支強大的軍隊和一批遷居的男人女人去王國的各個地區。並在戰略要地建立城鎮。
據說皮邏閣生有幾十個子女,但老撾等國家的史書說他只有7個兒子。這大概是因為這7個兒子比較出名。與印度支那各國有密切的血肉關係吧。
長子閣邏鳳(老撾史書稱他坤洛)在繼承南詔國王位前,曾被派往琅勃拉邦,打敗那裡的佧族人,建立了琅勃拉邦玉國。閣邏鳳的兒子坤薩瓦後來做了琅勃拉邦王。世代相傳,直傳至今日老撾的國王西薩旺·瓦達納。也就是說,老撾國王是南詔國王皮邏閣的嫡系後代。
皮邏閣的第二個兒子坤法蘭被派至太和,也就是後來的大理。
第三個兒子叫楚松,他到了楚拉尼,首都設在河內。他所統治的全部領土西雙楚泰(即12侯地之意)中,後來只有一個省在老撾,真他部分在越南北部和中國西南部。、第四個兒子陶坎豐親王(老撾史稱賽豐)帶10萬男女建立了景線城。這位景線親玉就是現代泰國的祖先。他18歲登上景線王位,在位102年,直活到120歲才去世。
第五個兒子陶因親王被派到羅斛,就是現在泰國的大城。
第六個兒子陶空親王被派到甘蒙,就是現在老撾的他曲城。
第七個兒子切壯親王被派到川壙。現在老撾川壙的王族家系便裔出於劃壯。老撾獨立後,切壯親王的嫡系後代賽坎親王仍以川壙省長的名義統治這個地區。
可見,南掃國在公元902年亡國之前,早已分支出去幾個王國。川壙這樣的小親王不算,重要的是琅勃拉邦親王和景線親王。他們一個是現代老撾王系的祖先,另一個是泰國的祖先。他們都是來自中國的雲南等地區。
現在的老撾約有300萬人口,由3個族系的許多民族和部落所組成。每個民族有自己的文化色彩和特徵,這使老撾民族的文化基礎更加豐富多采,但也使民族工作更重要,更複雜。這3個族系是:印度尼西亞族系,也就是被南詔國王閣邏鳳打敗了的佧族。他們是這裡的土著,可以上溯至石器時代和青銅器時代。在老撾他們又被通稱為老聽族。沒有單獨的文字,多住於山上,下會織布,刀耕火種,比較落後。
泰老族系,在老撾被統稱為老龍族。是在南詔前後由中國南部的雲南、貴州逐漸南遷來,把當地土著人老聽族擠上山去,自己定居在琅勃拉邦至占巴塞一帶的湄公河兩岸。在老撾歷史的發展中,他們逐漸表現為老撾民族的主體,其文化也可以看作是老撾各民族文化的代表、漢藏族系,包括漢族、苗族、瑤族等民族,在老撾一般稱為老松族。他們是於18世紀從中國南方遷移來,許多風俗習慣同華南少數民族相似。他們的生產程度高於老聽族,低於老龍族。
老撾民族與中華民族歷史淵源根深,有著傳統友誼。老撾雖然是東南亞內陸的一個小國,但卻與3種不同政治和社會制度的5個國家和地區相毗鄰:北部和東北部與社會主義的中國接壤;西部與東南部與泰國和越南南方接壩;南部和西北部與中立國家束埔寨和緬甸接壤。凡有戰略眼光的政治家,都不會不關注老撾。
美國著名的政治理論家,已故國務卿杜勒斯在國會演講說:「(老撾)是美國全球戰略的關鍵位置。」
美國原總統艾森豪威爾在1957年8月17日《紐約時報)載文宣稱。老撾是東南亞的「瓶塞」,「如果這個瓶塞被拔掉,共產主義運動就會擴展到東南亞其他國家。這整個地區就要落人共產黨的手裡。」「失去老撾就會失去整個印度支那,東南亞的各種戰略物質就將全部失去。」
美國總統肯尼迪講得更明確:「如果老撾不是插進美國心臟的一把匕首,也是通向東南亞的大門!」
「擔子很重喲!」段蘇權越想越難於人睡。他是個富於使命感、責任感的人。幾十年戎馬生涯又使他對戰火和硝煙有一種特殊感情。他的心已經飛到老撾,睡不著,索性輕手輕腳溜下床,溜入辦公室,繼續研讀材料,準備明天,不,應該是今天。他看一眼腕上的表,已是凌晨3點。他要準備在老撾問題中央小組會議上的發言。
看著材料和筆記,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使在眼前輪次閃過——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參謀長,中央老撾工作組組長楊成武上將以他那特有的穩重步子緩緩走向牆邊,不慌不忙拉開簾布,幾乎不用尋找便指出了地圖上那一點:「蘇權同志,你們就是到這裡,桑怒。以你為組長的這個工作組是屬黨中央、國務院和中央軍委派出的相當於大使級的秘蜜機構。」
他很咬重「秘密」兩個字。這當然與工作組所處環境及工作性質有關係。
總政治部副主任肖華上將坐在他那寬大的辦公桌後,望著段蘇權。溫文爾雅,一派儒將風度。這位詩伺歌賦無所不能的將軍說話也是抑揚頓挫,像誦讀一首政治鬥爭詩:「老撾工作決定的環節,還是發展人民黨武裝的力量。
過去那裡的主要問題是沒有階級分析,沒有充分發動群眾。
沒有形成打殲滅戰的意識……」
總是激情洋溢的外交部長陳毅元帥,站在北京火車站貴賓候車室的廳中,一改他那輕鬆幽默、妙趣橫生的說話習慣,換了嚴峻的神色,目光炯炯如電,字字像吐鉛彈一樣擲地有聲:「蘇聯對老撾問題,表面上是支持富馬的,實際上也是支持富馬的,採取壓巴特寮的態度。我們表面上是支持富馬的,但實際上是支持寮方革命力量的。寮方應該自力更生。
雖然越、中是可靠的支持者,也不是依靠。對敦上校和坎溫這些中立力量要盡量利用,但也要防止他們叛變……」老撾又叫寮國。巴特寮就是老撾愛國戰線及其武裝力量。
在廣東從化那座舒適的溫泉賓館,凱山·豐威漢推開雙手,兩眼一眨不眨地望住中國那位魁梧英俊的總參謀長,用抱怨的語氣說:「蘇聯對我們有意見。儘管美國和富米集團破壞了日內瓦協議和三方協議,蘇聯卻下採取強硬,堅決態度。中、越態度嚴正,都發了聲明,而蘇聯卻若無其事。美國和富米、富馬弄清蘇聯的這種態度後,對我們也變得更加囂張,更加強硬了。總之,蘇聯的態度是,老撾的中立應該是『奧地利式的中立』,並且以富馬、貢勒為主。為此,他要我們一讓再讓,甚至不惜削弱我們的力量。我們請求一些援助,只要求一些吃的,穿的,他們也不給。」
羅瑞卿點點頭,表示理解和同情。他將手指在扶手上輕磕一下,說:」最近我看到一份電報,波蘭的同志提出,蘇發怒馮親王發表的聲明中,提美帝提得太多了,對美刺激大。估計這是蘇聯授意他提出的。」:凱山·豐威漢用力點頭:「這種例子很多。比如我們曾準備打查爾平原的一個縣,蘇聯大使知道後就出來阻止。美國誣蔑越南出兵老撾,蘇就不分青紅皂白地去責問越南。」
下午,溫泉賓館的小會議室裡,又坐滿一批出類拔萃的人物。有中國的周恩來、陳毅、羅瑞卿等同志;有越南的胡志明、黃文歡、陳文榮等同志;有老撾的凱山·豐威漢等同志。3個兄弟黨的領導共同會談老撾問題。越南黨內有些同志有建立印支聯邦的思想,對此周恩來心中有數、中國黨的領導人心中都有數。所以有時交往很艱難。這一次不然,胡志明和黃文歡都是與中國同志、中國人民有著極深厚的友誼和感情的。胡志明主席逝世前。講的一直是中國話。這是人們都知道的。黃文歡這位越南勞動黨的刨始人之一,優秀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在越南大肆反華之後,為了同黨內那些反華勢力作鬥爭。至今仍住在北京。
談話氣氛親切隨便。周恩來無須講任何多餘的禮節性語言,開口便進入題目:「凱山介紹老撾情況的前三次記錄我都看過了,今天上午談的,他們也向我報告了。」
胡志明微有歉意地笑笑:「記錄我還沒來得及看。」
周恩來望著凱山·豐威漢,臉上帶者友好關切的微笑:「凱山同志這次搞得很累。但是,我還不知足。還想請教一些問題。胡主席和越南的同志們對老撾的情況比我們熟悉很多,我們離得遠,對於情況不大熟悉。今天,我們談兩個鐘頭。」
胡志明伸出食指:「實際上只有1個鐘頭,因為還要翻譯。」
周恩來的目光在胡志明和凱山·豐威漢的臉孔上緩緩移動、停留,帶了一種春光的明媚,那是內心感情的自然流露,說:「我們是同志加兄弟,中國是你們抗美鬥爭的可靠後方。」他略一停頓,胡志明和凱山的心中顯然都湧動著胞波情誼,輕輕點頭。周恩來深吸口氣,肩膀有些起伏,而後恢復了交談的口吻:「我還想瞭解老撾的階級狀況、經濟政策、生產情況和民族政策等等。我們以談話的方式,一問一答,越南同志知道的也可以告訴我們。黃文歡同志是專管老撾問題的,你是老撾問題專家,採取這種方式,你們看好不好?」
胡志明和黃文歡頻頻點頭。年輕的凱山·豐威漢底氣十足地應了聲:「好!」
一辛宮春副總理剛在沙發上靄匹,便吸燃一支「中華」香煙。他煙龐大/手指熏得焦黃。一股淡淡的輕煙在西前瀰漫開,目光幾煙霧中親切地望著段蘇權:。在東北地區工作時。
他與段蘇權就很熟悉。他沒有架子,謙虛謹慎,有高度的修養。說話聲音不高。卻很有力量:「蘇權同志,你們到老撾去,首先要進行社會調查。那裡的問題是缺乏階級分析,缺乏階級鬥爭的觀點。有沒有地主階級?沒有地主總有奴隸主,有奴隸吧?根據他們的報告來看,可以肯定老撾是有階級分化的,階級鬥爭也是尖銳的。否則就無法解釋老撾何以有這麼多右派頭子和土匪頭子!」
段蘇權一邊記錄,一邊輕輕點頭。
「不搞階級分析,就無法確定革命的對象;依靠誰?團結誰?孤立和打擊誰?毛主席首先就是搞社會調查,解決革命的這一首要問題。有了階級分析,才有可能制定正確的政策,發動群眾,建黨建軍建政,建設鞏固的根據地,才有可能堅持自力更生,以及形成拳頭打殲滅戰!」
李富春閱歷廣,經驗豐富。他有軍隊工作經驗:北伐戰爭時,他便擔任了國民革命軍第6軍的黨代表,配合軍長程潛將軍為北伐做出重要貢獻。紅軍時期,他曾擔任過總政治部副主任,又經歷了土地革命戰爭。他還有豐富的地方工作經驗。在中央蘇區時,他擔任江西省委書記,是根據地建設的模範。在延安他擔任中央組織部副部長,配合陳雲同志抓黨的建設和幹部工作;建國後又在中財委任副主任,有經濟建設的經驗。老同志們都稱他為全才。
李富春工作勤奮細緻,善於抓重點、抓本質、抓要害。
對於老撾革命,他緊緊抓住階級分析和階級鬥爭,對段蘇權提出要求和希望:「老撾有的同志認為老撾不存在階級,要幫助他們解決這個問題。當然,老撾日前進行的是民族解放戰爭,民族矛盾是第一位,民主改革是第二位。但民主改革是進行革命戰爭的基礎,這一條不能不看到。你們要深入下去,抓住一兩個村子進行充分的調查,提出意見。但是決定政策要告老撾同志,這是一個原則……」段蘇權點頭:「革命最終還是靠自己。」
「你去老撾,」李富春續燃一支煙,加重語氣:「不要只知老撾,甚至只知桑怒。這是國際一盤棋。」李富春做個手勢:「所以,要有戰略頭腦,要有極強的政策觀念。」
這幾句活有份量,那一刻似乎有顆地球儀在將軍腦子裡旋轉起來。他想到「瓶塞」,想到「大門」。想到「東南亞」。
想到「兩種制度」兩大陣營」,想到「日內瓦協議」,想到國際政治鬥爭……這種高屋建瓴的指示,甚至要在幾年的實踐中去體驗、摸索、領會。
段蘇權就坐在辦公室裡終夜思考這些問題……三座門——位於景山附近的一個普通地名。若沒有青磚牆圍拱起的那座院落,它將是北京千萬個地名中毫不起眼的一處。即使居住多年的「老北京」,也可能面對問路人茫然不知所在。但是,當指揮著世界上最為寵大的一支軍隊的中央軍委辦公廳設進這所院落後,「三座門」便以無法計數的頻率被連續輸入各國軍事情報機關的電腦。
夕陽西下,餘暉縹緲。軍委辦公廳一間鋪設紫紅地毯的小會議室裡,轉圈擺滿沙發,坐了總參謀部和外交部等黨、政、軍要害部門的有關負責同志。
老撾問題中央小組會議正在進行。
副總參謀長楊成武上將聽過一般情況討論,將茶杯放於茶几,身體向沙發靠背仰去,轉臉望住段蘇權:「蘇權同志,這是一場大戲,要成龍配套。你也是個唱主角的,下面是不是請你談談想法?」
段蘇權一直在靜聽默想。熟悉他的老同志都說:蘇權這個人,年輕時候是個闖將,血性、激動、「聞聲而起、敢沖敢拚敢於冒險。」隨著年齡的增長,進入壯年之後,那種血性和衝動便轉換成一種深思熟慮、冷靜持重的成熟的美。
他緩緩掀起限皮,不慌不忙望一眼副總參謀長。
這位副總參謀長方額闊臉,體態結實勻稱,可說是一表人材。素以「勇冠三軍」而聞名。二萬五千里長征,無論大渡河還是臘子口,都留下了他的印痕。他又有非凡的記憶力。十幾年後,當美國人為了寫《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而來中國採訪時,對這位將軍的記憶力歎為觀止。他可以說清行軍的路線甚至每一個地名;他可以說清時間甚至當時的具體時刻;他可以說清參戰雙方的部隊甚至所有重要的當事者姓名。都是親身經歷。而且立於風口浪尖。也難怪人稱他是「活地圖」,「活字典」。
楊得志、楊勇、楊成武,並稱「三楊」,曾是全軍全國人民熟知的我軍三員虎將。
抗日戰爭中,楊成武擔任晉察冀軍區一分區司令員,以戰功卓著而深得聶榮臻元帥的喜愛。他又能寫文章,又博覽群書,特別是歷史和地理知識豐富,被戰友譽為「文韜武略,精明強悍」。就連驍勇善戰又桀傲不馴的黃永勝提起這位一分區司令員,也不無三分敬服七分嫉妒,對他新調來的一位團長說:「他媽的,楊成武能打,有辦法。一分區就是他說了算。咱們三分區不行,我說了不算,三分區政委王平說了算。」
段蘇權在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初期,曾與楊成武同在晉察冀工作,彼此相交已久,心心相映。這次秘密出使老撾,設在總參的中央老撾問題工作小組又有這位老戰友、老上級參加,對以後開展工作,無疑是一個有利條件。
「1962年日內瓦會議之後,越南軍隊撤出老撾。在美國壓力下,中立派開始分化。富馬、貢勒等倒向右派。土匪猖獗,內地被分割。看趨勢,富馬在琅勃拉邦、萬象是培·薩納尼空,富米是沙灣納吉,文翁是占巴塞。為了逐步改變敵我力量對比,根據中央指示,有五個問題必須解決。」段蘇權開始發言。
「一條條講。」外交部副部長姬鵬飛抓了一支筆,點頭示意。
「第一,關於拳頭的問題。軍隊是建制分散還是逐步形成主力,形成拳頭?是保持統一戰線式的軍隊還是從內容上根本改造舊軍隊,逐步建立主力部隊、地方武裝和民兵三級武裝制?」
與會者有的靜聽,有的點頭附和。有的匆匆記錄。
「第二,根據地問題,他們過去是打到哪裡,那裡就是根據地。軍隊走了,根據地就沒了,不注意發動群眾和政權建設。」
楊成武點頭插話:「主席談到老撾問題時,也講了五條:建黨、建軍、根據地建設、少數民族和自力更生。精神是一致的。」他主持總參工作15年,各方面情況都很熟。
「第三,打殲滅戰的問題。現在是打跑就算贏,不懂得消滅敵人有生力量。」
「老撾來的同志有介紹,打仗不打人,雙方朝天放。打死人是誤傷。槍聲大的就贏了,槍聲小的就撤了。撤回去組織力量再來比。這不行。」有工作人員嘟噥。
有人無聲地笑。有人解釋:「這種情況雖然有,不是主流。同外國侵略者作戰就英勇得很,他們有長期抗法武裝鬥爭的傳統和基矗」「把群眾發動起來,建黨建政建設鞏固的根據地,才可能形成拳頭打殲滅戰。」段蘇權繼續講下去:「還有自力更生問題。外援是必要的,但要受到交通條件、敵人封鎖破壞等客觀條件限制。依賴思想不能有,說到底還得自己解放自己,這條還得跟老撾同志講解清楚。」
姬鵬飛朝煙缸裡磕磕煙灰,慢條斯埋說:「這個問題很重要。如果打游擊,連糧食問題自己也解決不了,怎麼能行?」
裝備部部長咳一聲嗓子,接過話來講:「主席曾指示,哪裡搞革命就向哪裡援助。總理根據主席這一思想,明確了四點:一、援助是為了支援受援國家的人民反對帝國主義、殖民主義。二、援助要促使其自力更生,不要使對方養成依賴思想……」會議室裡靜了許多。段蘇權在那一刻想了許多。
做為無產階級的革命家、思想家,毛主席堅持國際主義精神無疑是對的。但做為中國政府的「當家人」,周恩來不能不更實際,想得更全面更具體些。國家也有自己的團難。
一次,周恩來同一位受援國的領導人經過艱苦談判,說定了3億元的援款。受援國已經很滿意,當毛澤東接見時,聽說給3億,便講:「太少了,我們隨便掃掃倉庫底子也夠了。」
就這麼一句話。援額便翻了番。
鄧小平在這個問題上也是很手緊的。中國還很窮,搞起這點家底子不容易。必須有求實的精神。在援外問題上他始終堅持實事求是,嘴緊手緊,極其珍惜中國人民靠艱苦創業積聚的財富。比如,有次老撾提出增援2000支槍,鄧小平在掌握實際情況後,認為1000支足夠,便卡下1000支。又比如,老撾方面提出援建一條公路,鄧小平根據鬥爭實際及我們國家的情況將這個請求推後了。
這種實事求是為中國人民負責的態度在後來發生的「文化大革命」中卻成了鄧小平的「罪狀」,因此而受到批判和指責。康生在1967年8月23日鉤魚台8號樓裡召開的一次援老工作會議上說:「我總覺得對老撾(援助)卡得太緊。
是過去鄧小平的思想流毒。」「對老援助要積極、適用。過去鄧小平插了一手,卡得很緊。他們反帝就要積極支持……」在8月15日還曾講:「鄧小平對老撾援助是形左實右……要2000多支步槍只給1000多。過去這個賬算在彭紹輝頭上,實際上是雷英夫……」實際情況如何呢?
對於軍隊不足3萬的寮國戰鬥部隊,從1960年到1966年,中國給予的無償援助總金額達5656萬元。這還不含給富馬的673萬元(是在富馬倒向右派集團前提供的)。
一位參加過抗美援老,當年在老撾參戰兩年,現任中國人民解放軍某部後勤部副部長的龔利軍,他在回顧與老撾人民共同戰鬥的許多美好往事和友誼時,也不無遺憾他講過這樣幾件事:老撾軍人和我們關係非常親密友好,但也有件事挺讓我不解。就是他們有個習慣,受打槍玩。動不動就朝天朝山朝樹上打幾梭子過癮,比小孩放鞭炮還隨便。當年咱們抗日打老蔣,別說放空槍玩了,就是見了敵人也下許亂開槍呀。就那麼幾顆子彈,不打則已,打出去就得咬住肉。三顆子彈沒消滅一個敵人那是要受批的呀。三顆子彈打出去能有繳獲。
賺回更多槍和子彈才是好樣的,不然軍隊怎麼發展怎麼繼續打仗?唉,他們來得容易,槍支子彈就不當回事。
咱們援助老撾的都是南京產的「躍進」牌卡車,這種車適應南方的複雜氣象和地理環境。我們去接老撾客人,開小車他們不高興,以為瞧不起人。要大車。開卡車去接,他們高興了。大車比小車威風「高級」。站在大卡車上威風凜凜很開心。不過,他們從來不修車。一輛新車送到手,開上就跑。開到出了毛病,車發動不起來或輪子壞了,不管大毛病小毛病,就地一扔再要輛新的開。
1968年我們援建老撾,修公路。使用的都是國內最先進的機器。有的甚至國內重點工程求都求不來。成本好高啊,用10元的票子鋪路面,鋪滿了都鋪不完。單說瀝青吧。
我們國內有的是,但阿爾巴尼亞有困難,瀝青賣不出去,積壓,經濟有困難。我們發揚國際主義精神,自己瀝青再便宜也不用。買了阿爾巴尼亞的瀝青,用飛機運到老撾來築路,解決了阿爾巴尼亞的困難,也支援了老撾。我們中國人民對世界人民是做出了可貴的犧牲和貢獻的……我參觀過老撾村裡縣裡的商店,除了當地的食品特產,幾乎所有日用商品都是中國援助提供的。
一陣飲茶聲之後,總參裝備部部長放下茶杯,繼續會議發言:「我們的對外軍援分為三類:一類被援助國家,是我們有的他們都有。甚至我軍尚未配置的裝備也先給他們;二類被援助國家也是有求必應,根據我們的可能;三類被援助國家則要看看他們的具體政治動向……策略性很強。」
段蘇權問:「老撾地處前沿,看來屬一類數?」
裝備部長沒有回答,合起筆記本,鄭重說:「不過,中央要求駐外軍事代表;第一,口要緊,要體諒國內困難,不要隨便答覆對方要求;更不要替對方搞大方案,要留有餘地。第二,擬定的方案必須切實可行。第三,對受援國軍需裝備的消耗定額。維修保養能力要心中有數……」段蘇權放下記錄筆,繼續自己的發言,從具體形勢分析,講堅持「持久戰」的問題:「如果根據地建設和武裝鬥爭搞得好,國際形勢又朝著有利於老撾革命的方向發展,鬥爭過程可能相對短些,否則將要拖長。無論出現什麼形勢,甚至爆發世界大戰,老撾都必須獨立地堅持長期的根據地鬥爭。」
姬鵬飛輕輕點頭:「鬥爭是長期的。老撾根據地建設差,過去注意發動群眾和政權建設不移。」
副總參謀長做個手勢:「你們先調查研究,情況熟悉後。
爭取能幫助他們打殲滅戰,幫助他們發動群眾和建黨建軍。」
楊成武喝口茶,對他的老戰友一笑:「不要指望一帆鳳順,要讓人家接受意見,首先要同人家搞好關係,讓人家感到是同志式的。」
一文一武交替作指示。姬鵬飛接著說:「我們駐萬象使館的鬥爭,除服從我國的外交方針外,還應該配合根據地的鬥爭。」
楊成武強調:「桑怒工作組不是由外交部派出的駐外使館,但是按獨立使館的待遇。」他將兩隻手一按一抬:「一個是公開的,一個是秘密的。」
姬鵬飛笑著指指段蘇權:「你們要知道的情況。使館不一定都需要知道。使館需要的情況,你們都要知道喲。」
段蘇權輕輕聚攏雙眉,肩上似乎又增了幾分壓力。等待他的不是外文場合通常所有的香檳咖啡,觴籌交錯,而是一場艱苦、複雜、秘密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