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51~55節 文 / 高滿堂 孫建業
闖關東第一部(51)
大伙鼓掌說:「師父這個名起得好,就叫小秋雁,響亮!」鮮兒望著遠去的雁陣,問王老永:「師傅,咱是接著往北走嗎?」王老永說:「對,咱已經來到關外!接著往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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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元寶鎮別有一番風致,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等、各種各樣的店舖買賣使這個小鎮顯得喧囂繁華。春和盛店舖內,傳傑穿戴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穩穩沉沉地站在櫃檯後撥算盤,還真像那麼回事,雖然腳下還踩著一隻木墩子。
夏元璋和常先生坐在店舖內另一處的桌旁,悄聲地說著話。
常先生說:「掌櫃的真有眼力,依我看,這孩子錯不了。」夏元璋點頭道:「小小的孩兒,還真有那麼股穩沉勁兒,難得啊。」常先生說:「是掌櫃的調教有方。」夏元璋感慨道:「窮人家出身的孩子,知道珍惜機緣,不容易呀。」常先生說:「也不論這些,傳武也是窮人出身,比起來差多了。」夏元璋說:「哥兒倆不是一個林子的鳥,傳武的心思不在買賣上。」
玉書拿著本書,蹦跳著從門外進來,打量著站在櫃檯內的傳傑,樂了。她走近櫃檯,趴在櫃檯上,對傳傑說:「行啊,站櫃檯了。」傳傑小心飛快地瞥了一眼夏元璋的方向,對玉書悄聲地說:「掌櫃的在那邊,你別礙我的事,走開!」玉書哈哈大笑:「裝什麼大尾巴狼,就你這熊樣,再戴上瓜皮帽就像個小傻財主。」傳傑認真而低聲地說:「我不當財主,要當就當你爹那樣的掌櫃的。」玉書撇嘴道:「算了吧,哪有尿褲子的掌櫃的?」
傳傑有點著急:「你……我就尿了那一回,都是你和傳武害的。」夏元璋和常先生饒有興趣地看著傳傑和玉書。門外傳來馬車聲和車老闆的吆喝聲。常先生說:「掌櫃的,送山貨的來了,聽動靜是北山的『油葫蘆』,去看看?」
夏元璋皺著眉頭說:「又是他?不是說過嗎,這個人欠實誠,上回送的榛子不少有蟲眼,以後少和他打交道。」常先生說:「送上門的買賣不能不做,咱把好驗貨關就不怕他使熊趟兒。」
夏元璋沉思了一會兒,向櫃檯上招手道:「傳傑,櫃上進貨了,你過去照應一下。」傳傑脆快地應道:「哎。」一溜小跑過來。夏元璋說:「傳傑,今天送貨的這個主兒不太地道,也不太好對付,得罪了也不妥,我和常先生不太好出面,你去應付一下。貨一定要驗好了,要是說得過去就收了,要是摻了假就回了,可有一條,別把人得罪了。」
傳傑有點犯難:「掌櫃的,我行嗎?」常先生鼓勵道:「掌櫃的要你上你就上,他給你坐鎮呢。」傳傑說:「那我就試試。掌櫃的,我也有一條,讓我驗貨我就得說話,拍板,有了差池您多包涵。」夏元璋說:「行,你說了算。不過盡量別傷了和氣,和為貴,這是做生意的底線。」傳傑說:「這我知道。您倆就別露面了,交給我吧。」說罷整了整長衫,背著手走出貨棧。玉書目光有些異樣地看著傳傑。
傳武和店舖的一個夥計正在卸車上的山貨,有皮子、蘑菇、木耳、榛子,皮子沒幾張,乾貨倒是不少,裝在麻袋裡。油葫蘆故意大聲不滿地對傳武和那個夥計說:「我說,你們掌櫃的呢?咋還不出來?店大欺客還是咋的?」傳傑從店內走出,熱情而認真地說:「哎呀,由老闆,是您呀?一下子沒認出來,我還當是哪個府上的大人呢,穿戴得這麼齊整,哪還像個生意人?」
油葫蘆上下打量傳傑,說:「咦?你不是小學徒嗎?咋的穿上長衫了?站櫃了?你們掌櫃的呢?」傳傑拱手說:「巧了,掌櫃的和常先生進山了,托付我料理幾天櫃上的事。」油葫蘆笑道:「好啊,有主事的就行。我送了點山貨,你看著點點數、過過秤收了吧。」
傳傑說:「由老闆,我這是頭一回主事,哪兒做得不周到多指教、多包涵。」油葫蘆說:「好說。那就過秤吧?」傳傑笑說:「由老闆性急了不是?老規矩不能丟了,我得先驗貨呀。」油葫蘆說:「嗯,說得也對。先看看這些皮子,這可都是些好皮子,好些老客到我那兒出高價收,我都沒出手,我說了,我跟春和盛是老主顧,給他們留著,還惹得人家不高興呢。」
闖關東第一部(52)
傳傑說:「由老闆夠朋友,回頭我對掌櫃的說說。」他仔細驗著皮子,讚道,「哎呀,皮子不錯,正經的不錯。」油葫蘆說:「那是,我一句假話沒有,就按老價錢收了?」傳傑說:「別!眼下皮子漲價了,咱的收價也得漲漲,不能讓您吃虧呀。」油葫蘆問:「你說了算?」
傳傑說:「您放心,掌櫃的臨走給我授權了。再說了,這是我站櫃的第一宗大買賣,我能不照看嗎?好,收貨。」夥計們搬貨。油葫蘆說:「行,你這站櫃的辦事脆快。那這些乾貨過秤吧?」傳傑笑道:「您看您,又性急了不是?先驗貨呀。」
油葫蘆說:「驗就驗,你就上眼吧。」說著打開一包木耳,用手翻抄著,「你看這些木耳,成色多好,多整壯,多乾爽,漆黑,又有油性!我給你倒出來看看?」
傳傑笑了笑:「就不必了。」他拎起麻袋掂了掂份量,又拎起另一隻掂了掂份量,板起了臉,「由老闆,對不起,最近小號銀兩有些周轉不開,您再到別的家看看吧。」
油葫蘆急了:「這是咋說的?剛才還說得好好的,咋轉眼就變卦了?」傳傑反問:「您說呢?」油葫蘆心虛了:「信不過我?要不咱都拆包看看?」
傳傑又笑了:「不必。」說著從長衫裡抽出一隻特製的穿子,插進麻袋,盯著油葫蘆,「由老闆,還用我拔出來嗎?」
油葫蘆的臉色變了:「不用了,不用了。」傳傑笑道:「那好。由老闆要是有誠意,回去另打包,把夾帶的東西剔出去,分出三六九等再送來,小號可以湊足銀兩盡數收了,要是沒意就另擇高枝吧。」
油葫蘆滿臉羞愧:「謝謝美意。哎呀,你這個小兄弟,厲害,實在厲害。」他一招手,「夥計們,裝車。」又回過頭說,「小兄弟,謝了,你給足了我面子,領情了。」
油葫蘆跳上馬車,一抱拳:「小兄弟,有空兒到山裡做客,我想和你交個朋友,可以嗎?」傳傑也抱拳說:「求之不得。一路走好。」馬車離去。一直在旁邊看著的傳武走近傳傑,親切地捅了他一下說:「兄弟,厲害!」
傳傑故作平淡地說:「還行吧。」店舖內,夏老爺子、玉書、夏元璋、常先生都滿意地看著傳傑。傳傑見到夏老爺子一愣,隨即恭敬地說:「老掌櫃的,您咋來了?」夏老爺子身邊的玉書搶著說道:「是我把爺爺請來的。你行啊,沒給咱店裡丟人。」夏老爺子輕拍桌面,說:「豈止是行啊,精彩,實在精彩,你小小的孩子,從哪兒學的這些本事?」傳傑說:「掌櫃的和常先生沒少指教。」
夏元璋拿過傳傑手中的穿子:「傳傑,你從哪兒搗鼓了這麼件東西?沒見過。」傳傑說:「您說這個東西呀?我在山東老家見官家的糧倉用過,不過比這個小點,這是前些日子我畫了個圖樣叫鐵匠爐打的。」
常先生慨歎道:「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準備的,看來這話一點兒也不假。」夏元璋說:「好,今天傳傑立了頭功,我要給他擺宴慶賀。」傳傑卻滿頭大汗,站在那兒直動彈。
夏老爺子覺得奇怪,問道:「這孩子,怎麼了?」傳傑帶著哭音兒說:「掌櫃的,我憋不住了,要尿褲子了!」夏元璋說:「那就去尿呀!」傳傑如同獲了大赦令,咕咚咕咚跑了。大伙忍不住哈哈大笑。
玉書飛快地向傳傑追去,超過傳傑先進了茅房。傳傑在門口團團亂轉,哀求說:「玉書,小姐,求求你了,你出來吧,我又要尿褲子了!」
玉書說:「不許叫名,也不許叫小姐,叫姐姐,不叫姐姐我一輩子也不出去!」傳傑說:「你沒有我大,憑什麼叫你姐姐?」玉書說:「那我不管,不叫就不出去,憋死你!」
傳傑到底屈服了,央求道:「姐姐,求求你了,快出來吧。」突然聽到茅房裡玉書一聲驚叫「哎呀」,隨即只見玉書滿面羞紅地跑出茅房。她邊向客廳跑去邊大聲地喊著:「爹——,你快來啊!」傳傑看著她的背影怔住了,沒出息地又尿了褲子……
闖關東第一部(53)
堂屋裡,夏元璋撫摸著玉書的頭,滿臉慈祥地說:「孩子,不怕,你成人了,成大姑娘了,爹也給你擺宴慶賀,和傳傑一塊吧。」原來玉書是來了初潮,見了紅,這個從小沒了媽的孩子給嚇住了。玉書嬌羞地說:「爸,我不和他一塊擺宴,羞死人了!」夏元璋說:「不羞,不羞,這是喜事,每個女人都有這一天。唉,這些事本來應當你娘對你說,讓我告訴你也是難為了。你爺爺催了我多少回了,讓我給你續個後娘,可我怕閨女受委屈啊,續房的事等你出了閣再說吧。可你的女婿在哪兒呢?將來給你找個什麼樣的婆家才好呢?再說吧。」
吃了掌櫃的擺下的夜飯,傳傑回到自己的房裡呼呼大睡。睡了半宿,他猛然醒了,掀起被子,一股尿臊味兒,他看著褥子上的「地圖」發了呆。清早上,傳傑起床穿衣,在屋裡尋摸一圈,找來麻袋片鋪在尿漬上,關上門,走出屋子。一會兒,玉書推門進屋,掀起鋪上的麻袋片,看著「地圖」,捂著嘴樂起來。
店舖還沒有開門,傳傑獨自一人擦拭著櫃檯。玉書悄然走到他的跟前,小聲地說:「昨天晚上又……」傳傑臉紅了,頭低得幾乎貼到櫃檯上。玉書咯咯笑著說:「這回畫得像英格力士。哎,下回你畫個意大利唄!意大利可難畫了,像只高靴子,我先給你畫個圖樣?」說著拿一張紙畫了個意大利地圖,「這是我從一本書上看到的。」
傳傑討饒道:「姐,你就饒了我吧。」玉書說:「我沒怎麼地你呀!」傳傑說:「姐,這件事你千萬別告訴別人,臊死人了!」玉書說:「你把姐看成什麼人了?姐是那種嘴快的人嗎?姐……」傳傑打斷她:「姐,你別一口一個姐地自己稱呼自己,我聽著彆扭。」玉書說:「我聽著不彆扭!以前我弟弟玉卿就一口一個姐地叫著我呢……」說著眼圈紅了,說不下去了。
傳傑說:「姐,你別難受了,我以後就叫你姐不行嗎?咱可說好了,就是在背地裡叫,當著大伙還得叫你小姐,不,叫玉書。其實呀,我心裡一直把你當妹妹呢。你是知道的,我們家沒有女孩子,我真想有個妹妹呢。要不我叫你妹妹?」玉書說:「那可不行,一定得叫姐,叫姐我聽著心裡舒服。」傳傑說:「可我不舒服呀!」玉書說:「那我可不管,誰叫你有小辮子攥在我手裡呢!」
風和日麗,綠草如茵。玉書坐在大石頭上,把腳丫子放在水裡浸著玩。水上的浮光晃著她的眼睛,她把眼睛閉上,仰面朝天。草地上,傳傑的尿褥子攤開著,斑駁的尿漬一圈套一圈。玉書解開自己的髮辮,彎下腰。一團烏雲在水中飄散,引得魚兒圍過來啃啄。
傳傑拖著疲憊了一天的身子走進屋,洗涮完走到床鋪前,一愣——只見床鋪得熨熨帖帖。傳傑伸手插進被子下,暖和和的,彷彿還有陽光的味道,傳傑臉上露出了笑容。
玉書端著個碗小心翼翼地進了屋,傳傑感激地一笑:「姐,謝謝你。」玉書說:「誰要你謝了?我是還債的,你坐下尿炕的病我有份兒。」她把碗遞給傳傑,「喝了吧。」傳傑問:「什麼呀?不是砒霜吧?」
玉書嬌嗔道:「去你的!這是我給你燒的刀螂籽,治尿炕的偏方。」
常先生陪著兩位客商在店舖內看著貨。夏元璋坐在店舖內的桌旁,對站在對面的傳傑說道:「傳傑,孫子兵法看沒看過?」傳傑笑了:「我也不帶兵打仗,看兵書幹什麼?」夏元璋說:「非也,這經商嘛,和打仗是一個道理,也要講究謀略……」
兩人正說著,玉書急匆匆地跑進店舖,喊著:「爸,不好了,傳武不知怎麼了,鼻口躥血,你快去看看吧!」夏元璋、傳傑等人聞聽無不驚慌,匆匆跑出去。
傳武坐在客廳門前的台階上,滿臉是血,都是打鼻子裡滴出來的。傳傑驚慌地問:「二哥,你怎麼了?」傳武哭著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血就是止不住了,我要死了。」夏元璋說:「傳傑,你腿快,趕快去請大夫!」
闖關東第一部(54)
眾人慌亂間,夏老爺子滿臉怒氣地從院內另一處走來,說:「不必了!這孩子,偷吃了我的山參。給他熬碗綠豆湯解一解吧。」
傳傑恨恨地道:「二哥,你怎麼又惹禍了!這山參是大補,怎麼能隨便亂吃呢!」夏元璋歎了口氣:「傳武,不是我不想留你,你也是太不爭氣了。你呀,天生不是塊做生意的料,留著也是誤了你的前程。收拾收拾,我送你回去吧。」
傳傑還想說情:「掌櫃的,您饒了他這一回吧,再給他一次機會。」玉書附和著說:「爹——」夏元璋打斷玉書的話,說:「別說了,不是我不給他機會,他的心不在生意上,這孩子的心太野了。」
夏元璋坐在朱家炕沿上無語。傳武垂首立站,沮喪極了。文他娘也站在地上,滿臉愧疚地說:「夏掌櫃的,叫俺說什麼好呢?都是俺孩子管教得不好,這孩子,櫃上應該辭了,留著也是個禍害。你看,老爺子的那塊參,拿著當寶貝似的,他怎麼就敢去吃呢?你說誰給他的膽兒?」
傳武辯解道:「我當是什麼好東西,一點兒也不好吃。」文他娘一聽拿起笤帚疙瘩就去抽打傳武,訓斥道:「俺叫你嘴饞,打死你這個不長進的東西!」夏元璋起身攔擋道:「老朱嫂子,你當著我的面打孩子,這不和打我臉一樣嗎?事情已經過去就過去了。」文他娘說:「夏掌櫃的,俺知道那東西金貴,也不知道值多少錢,你說個數,俺賠你錢。」夏元璋一笑道:「這世上的東西不是什麼都可以論價的。不錯,這塊老山參眼下的確值些銀兩,就是賣了你的家當恐怕也賠不起,可在傳武眼裡就是一塊味道不好的草根子。」夏元璋起身拿起飯桌上的一張煎餅,「就說這張煎餅吧,現在論起來不值一文,可有時候它值一條命,這價怎麼論?我不是來要你賠錢的。按說我留下這孩子也沒什麼,不就是飯桌上多雙筷子嗎?可不是那麼回事,這孩子的的確確不是生意坯子,留在我那兒也是委屈了,還是讓他學點別的什麼吧,讓他做自己願意做的事。」
文他娘說:「夏掌櫃的要是這麼說,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這筆賬俺記著,等他爹回來一起算。」夏元璋忙擺手說:「不要記了,咱兩家沒有賬,你實在要說有,那我還是欠你的,怎麼說也是你們家救了我一條命。好了,我走了,你就別難為孩子了。」
文他娘送走夏元璋,回過頭來對傳武一聲怒喝:「傳武,給俺跪下!」傳武撅著嘴:「跪下就跪下。」文他娘掄起笤帚疙瘩,罵道:「你個孽障,打死你也不解恨,你這個惹禍的根苗,你要活活氣死你娘呀!」傳武梗著脖子,並不討饒,卻笑嘻嘻地看著娘,嘴裡不閒:「娘,別使那麼大的勁兒,看閃了手脖子。」文他娘越打越來氣:「你說你像誰了?越打越喜相,打死你這個滾刀肉,我叫你笑,叫你笑!」
傳武還是咯咯笑個不停,滿地打滾兒,喊道:「哎呀娘呀,你碰著我的癢癢肉了,癢死我了!不行了,我得出去遛遛風,喘口氣兒。」一骨碌爬起來,跑到院子裡,牽出小紅馬,翻身上了馬,一溜煙兒跑了。文他娘站在院子裡,跺著腳喊:「小祖宗,還沒吃飯呢,你給我死回來!」
秋天的山林景色宜人,小紅馬拴在樹上低頭吃草。傳武嘴裡叼著草棍兒,頭枕胳膊望著藍天。就近的樹上,一隻小松鼠在偷窺傳武。傳武笑了,一個松樹簍兒打去,小松鼠溜到樹洞裡去了。傳武笑著自語:「小東西,看我的笑話嗎?沒什麼了不起的,關東山這麼大,只要有個好身板兒,幹什麼都能吃口飯。什麼破東西,頂得人家鼻子出血,還拿著當寶了,還不要我了,氣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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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先生在考傳傑的算盤,嘴裡念一串數字,快如炒豆:「456,145,125,478,589,254,267……一共是多少?」傳傑辟里啪啦一頓演算,報出數。常先生微笑著說:「對了。」傳傑問:「哎,常先生,你說人家西洋人沒有算盤,這賬怎麼算?」常先生說:「那也得算,無非是慢點唄。」
闖關東第一部(55)
傳傑說:「我聽說人家靠筆算,加減乘除都有算式,也挺便捷。」常先生說:「小雞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兒。哎,我聽說你自從搬過來住,那間小倉房誰也不讓進了,怎麼回事?」傳傑支吾道:「沒那回事。」常先生笑了:「傳傑,就別瞞了,大伙都知道了。也沒什麼,年輕人貪睡,成了親就好了。」
夏元璋背著手進了貨棧,問:「爺兒倆嘀咕什麼呢?」
常先生說:「沒說什麼,我給他說算盤呢。」夏元璋遞過一張欠條:「傳傑,趁現在店裡不忙,你去對過兒福興祥討筆賬。」傳傑答應下:「哎。怎麼說?掌櫃的教教我?」夏元璋一笑:「不用教,看著說吧。」傳傑接過欠條走了。常先生滿臉的疑惑:「掌櫃的,福興祥……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夏元璋附著常先生的耳朵密語幾句。常先生哈哈大笑:「你真是用心良苦呀,這孩子心太慈,這方面還真的讓他下點工夫。」
福興祥是間小雜貨鋪。八仙桌上放著欠條,吳老闆哭喪著臉對傳傑道:「爺們兒,把條兒收起來吧,賬我都認,不是不想還,眼下的確沒能力還。」傳傑道:「吳掌櫃的,不是我逼賬,我們店手頭也實在緊,昨兒山裡的老由送來一車山貨,我們沒現錢,硬是沒收,把主顧都得罪了,你說你要是不還錢我們的生意也不好做。有句話是怎麼說的?好借好還,再借不難,這個理兒做生意的都知道呀。」
吳老闆的老婆流了淚:「小兄弟,這筆錢實在是沒法還。本來呢,我們是準備好了還賬的錢,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我娘『崩』的一聲伸了腿,棺材本兒沒預備下,拿去應了急。老娘苦了一輩子,我當閨女的真的眼看著讓黃土塊子砸她老人家的臉?嗚……當兒女能不盡點孝嗎?小兄弟,你也是有父母的人,能不體諒人嗎?」
傳傑聽著,陪著流淚:「唉,你這一說我想起姥爺姥娘了,他們過世也是沒棺材本兒,我娘硬是把自己家院裡的老楊樹殺了給他們做了棺材。」吳老闆說:「唉,人心都是肉長的,將心比心吧。回去對你們掌櫃的說說,再寬限幾天,我手裡有了錢立馬就還賬。」
傳傑抹著眼淚說:「好吧,我回去說說。」傳傑回了夏先生,夏先生聽了頭也不抬,只說不能緩,讓傳傑再去。傳傑無奈又折了回去。如是者三,吳老闆撂了狠話,就是不還賬。傳傑只好耷拉著頭又回了鋪子。
夏元璋燙著腳,目光炯炯地盯著站在對面垂手而立的傳傑,語重心長道:「傳傑,我告訴你,這做生意就是兩個字,一個買,一個賣。買要付錢,賣要收錢,聯繫買家賣家的紐帶是什麼?就是一個錢。收錢這裡的學問大了。你今天三番討賬鎩羽而歸,犯了討賬的三大忌。第一忌就是一個『慈』字。討賬不能有慈悲心,凡是欠賬的,除非耍無賴,哪個不讓人可憐?有慈悲心就永遠要不回賬。第二忌就是一個『昏』字。你二番討賬,吳掌櫃的說的那些話全是些歪理,應當據理力爭。可你呢?讓他唬住了。第三忌就是一個『懦』字,他一說要死要活你就怕了?要賬逼死人的有沒有?有,如果要得合理,逼死人也不犯王法!」
傳傑聽到這兒倒吸了一口涼氣,說:「掌櫃的,我於心不忍。」夏元璋歎氣道:「孩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這很好,也是我看重你的原因,可進了商海善良就是多餘的,所謂生意場上無父子就是這個意思。」聽到這,傳傑的笑臉冷了下來。
夏元璋說:「好了,今天不說這些了,說多了你心裡承受不了,日後我教你三番討賬都應當怎麼說。總而言之,討賬不是憑拳頭,全憑一張嘴。我給你說說黃縣的買賣人是怎麼憑著一張嘴賣皮襖的。你是山東人,沒聽說過?黃縣的嘴子,掖縣的腿子。黃縣買賣人賣皮襖,賣的就是一張嘴,一件爛皮襖也能賣得有聲有色,把爛皮襖擎得老高,口吐蓮花:你看這皮襖,這毛,哦,毛掉了;你看這板兒——手指頭一戳,把皮板戳了個窟窿。自己笑了,你看這茬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