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水仙已乘鯉魚去

正文 第8節 文 / 張悅然

    璟第一眼看到小卓的時候,就注意到他頸上那條明晃晃的鏈子。但是璟錯以為那項墜是鑰匙,其實它是一枚十字架。項鏈是小卓的媽媽留下的,據陸逸寒說,她因難產死去,而那時小卓是一個七個月的早產兒。他孱弱,有先天性心臟病。陸逸寒很少提起他的妻子,但是璟想,那場兩個生命如置換般的巨變,對陸逸寒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他將對妻子的愛轉移給小卓,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小卓的心臟病令他不能做劇烈運動,不能幹繁重的體力活,不能傷風感冒——看似不起眼的感冒也許轉眼就會變成心肌炎,甚至會有生命危險。這小小

    的男孩如天上精靈一般美麗可愛,卻也如精靈一般,轉瞬就會消逝。在璟見到小卓之前,小卓至少已經有過兩次在死亡線上掙扎,終於被挽救過來的經歷。這與陸逸寒的悉心照顧分不開。

    剛剛來到桃李街3號的時候,璟曾有些輕視小卓,因他的生命是如此嬌貴,總是需要別人百般呵護,如此連累辛苦自己的親人。但是很快地,璟就發現,小卓是個讓人根本厭惡不起來的小人兒,雖是受盡呵護,卻沒有一絲驕縱。他努力使自己不去麻煩別人,總是那麼安靜,也非常樂意去幫助別人,無論是幫陸逸寒澆花拔草還是幫助小夥伴做煩瑣的手工作業,但凡能夠幫上忙,他就很開心,毫不顧及自己能否負荷。直到他生了病,發出紅色警報。很多年後,璟回憶起小卓的樂於幫助別人,就會想起她第一天來到桃李街3號,從樓上下來迎接她,很紳士地提起璟龐大的木箱,想要幫她拖到二樓去。他那麼安靜瘦弱,無聲無息地用自己獨特的方式歡迎著璟。

    小卓與陸逸寒之間的愛雖然深厚無比,但是也許因為母親這個重要角色的缺失,令他們缺乏生氣,彼此之間言語很少。小卓決不會跑去陸逸寒那裡傾訴,他情願對著他的十字架說話。

    小卓雖然戴著十字架,但他信奉的卻不是耶穌基督,而是他的媽媽。很難追溯小卓是怎麼步步形成了自己的這種「信仰」,但可以肯定,其中一部分是陸逸寒對他講述的媽媽的故事,還有一部分,則是來自他的幻想和夢。總之,在這個纖弱的男孩心中,他的媽媽是個具有強大法力的女戰士,斬殺魔鬼,懸壺濟世的女英雄。因此,他對於媽媽長期遠離的解釋是她在遙遠的地方與魔鬼戰鬥,解救被魔鬼奴役和俘虜的人們。然而他和媽媽的交流不會因為距離而中斷,當他對著十字架訴說的時候,他相信,媽媽是能夠聽到的。當他祈禱,媽媽亦會得知,並且努力幫他實現。這些都是小卓從不對人說起的秘密,在夜間,在夢裡,就像挖掘出的金礦一樣灼灼閃光。

    璟原本認為小卓生在富家,又有這樣一個幾近完美的爸爸無微不至地照顧,縱使沒有媽媽,生活亦沒什麼可煩憂。他的生活一直都是早睡早起,井然有序的,所以,璟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在夜半時分遇到小卓,並且,他們因此而走近了彼此。

    那個夜晚,璟又失眠,輾轉反側,出了很多汗。她在床上煎熬到凌晨兩點,終於還是控制不住,她跳下床,一路跑下樓梯,不用開燈就順利地摸索到冰箱,熟練地打開上層冷凍層的門,先大口吞下去幾塊冰來壓抑燥熱……

    璟感到,整個暴食過程越來越順理成章,幾乎不用自己的意志發號施令,身體配合得無懈可擊,哪怕與自動化的流水線相比,也未必遜色。轉眼璟來到桃李街3號也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可她的暴食症並沒有好轉趨勢,仍舊週期性地復發,一周總是要有兩三次。陸逸寒起先一直偏袒璟,不惜因此與曼爭執。他認為璟的問題是對新的生活環境還未適應,需要一些時間來適應和接納。但是他亦逐漸發現,璟不斷變胖,暴食全無好轉,她對食物的貪婪已經成為一種疾病。陸逸寒開始通過改變食物種類來糾正她的暴食。他漸漸減少了巧克力和奶酪蛋糕,代之以豐沛的水果。他去掉了甜食,加一些對身體有益的乳製品以及蛋類——他亦買了些鹵蛋放在冰箱裡。璟當然看出了這種變化,她因此感到羞恥,為他悄悄中對她做的引導和勸阻感到羞恥。她顯然已經給他帶來太多的麻煩。可是身體好像根本不是自己的,她不能控制它,不能說服它。就好像有個餓死的小孩鬼魂附在她的身上,對著她哭號,對著她乞求。她的身體完全成為傀儡,像一駕垃圾處理車一樣迅速地消滅掉食物。

    與往次相同,她又吃到不能再下嚥,而嘔吐又吐不出來的兩難境地。璟非常痛苦地靠在冰箱上,一手摀住正將抗議反抗運動推向高潮的胃。恰在這一瞬間,她眼睛的餘光瞥見了一個人影——她慌忙轉頭,便看見小卓煢煢地站在門邊。璟險些尖叫出來。好在廚房並不太暗,不然她當真要以為那裡站著的,是一個瘦削而哀怨的鬼魂。

    他們面對面站在一片照進窗來的月光下。那片月光被窗欞分成一條一條的,窗戶沒有關嚴,隨風悠悠緩緩地動,這條形的影子亦在慢慢蕩著。璟忽然覺得,他們像是坐在一隻危險的木頭小船上,四周都是漫無邊際的黑水。璟注意到小卓筆直的雙腿,沐著月光就像一尊刷了白漆的雕像。璟又一陣胃痛,她慢慢蹲下,坐在了地上,這樣似乎就會感到胃部多了一些保護,但更重要的是,她可以雙手抱住膝蓋,將頭深深地埋下去。她太不想令他看到自己暴食的醜態,在這個乾淨無瑕的小孩面前,她多麼希望自己可以體面一點。

    你仍舊很餓嗎?小卓輕輕地詢問。那聲音完若一簇柔和的光,探入女孩幽深的洞穴,光暈沿著她憂愁的額角散開。

    我明知道吃下這些會很難受,可是我停不下來,我停不下來……就像有一個餓死的小鬼,它抓著我的手腳做這些事。我完全被它控制了!璟顫聲說,簌簌地掉下眼淚。她看到他的絨毛拖鞋在向著她移動。她感到他把手放在了自己肩膀上,然而那隻手,是這樣地冰涼啊。

    她微微心驚了一下。

    鬼……小卓輕輕地說,放在璟肩膀上的手指輕微地動了兩下。

    你害怕鬼?璟忽然意識到小卓不過十來歲,又是這樣瘦弱的男孩,想必是害怕鬼的吧。

    不,我不害怕。我只是沒想到,你和我一樣,也是被鬼附身的小孩。小卓蹲下身子,跪坐在璟的面前,伸出冰涼的手指去擦拭璟的眼淚。

    什麼?被鬼附身……你被什麼鬼附身了?璟吃驚地看著小卓。

    夢鬼。

    夢鬼?夢鬼是個什麼鬼呢?璟迷惑地看著小卓,她不清楚小卓是想給她講個故事,安慰她一下嗎。

    其實,沒有人知道,晚上睡著之後,我常常會做很可怕的夢。夢裡有鬼抓著我的手要把我帶走,他們壓我的胸口,很疼很疼。我就喊我媽媽,我的媽媽就從遠方趕來救我。可是有幾個鬼就攔住我媽媽,不讓她趕上來,還有一個鬼拖著我繼續向前走。我拚命地喊著媽媽。後來忽然一片空白,媽媽和鬼都不見了。我才醒過來。小卓低聲而急促地說。

    哦,這不是什麼夢鬼,不過是噩夢而已。誰都會做噩夢的。璟安慰小卓說。

    不,這是真的。我醒來的時候,就躺在一樓的客廳中間,身上的衣服有時還被劃破了。

    什麼?你是說,你之所以半夜會在廚房出現,是因為你醒來的時候就在一樓了?璟大吃一驚。

    嗯,常常這樣。

    你這是夢遊啊。天,你竟然在夢裡就這麼摸索著走下來了?璟知道一點有關夢遊的事,卻從未想過會發生在周圍的人身上。

    是的。夢遊。其實就是被一個鬼附身,身體被它控制了。

    陸叔叔知道你夢遊的事情嗎?璟感到事態的嚴重,連忙問。

    他知道。我六歲的時候開始有夢遊的問題,他帶我去看過醫生,後來差不多治好了,很少再犯。但是最近忽然又嚴重了。他還不知道。你不要告訴他好嗎?他會很擔心,而且其實一直是這樣的,有時好,有時壞,醫生也拿我沒辦法。我已經習慣了,那個鬼他不會帶我走太遠,我知道每次我醒過來,一定是我媽媽趕過來了,她纏住了鬼讓我才能逃走的。小卓的話似乎並未說完,但他好像想到了什麼,戛然而止。

    璟伸手拉住小卓的手,她用沙啞的聲音輕輕問:

    怎麼了,小卓?

    每一次都是這樣的,媽媽纏住了鬼,我失去了知覺,然後就醒了,但媽媽卻沒有回來。她一定還和那些魔鬼打鬥。她沒有辦法回到我和爸爸身邊。小卓聳聳肩,聲音越來越顫抖。璟把他摟在懷裡,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對於死亡這回事,璟懂得格外早,奶奶離開的時候,就沒有人對她說過美麗的謊言,她看到過奶奶僵直的身體,死去的奶奶不再可親,連身上的味道都不再是璟熟悉的。爸爸死去時,她為他合上了眼皮,他眉頭再也不會皺,青筋再也不會凸出。他們的離開是真實的,永遠的。然而小卓卻似對死亡十分懵懂,媽媽變做他的守護者,在他的噩夢中與魔鬼對抗,救他於水深火熱。

    你媽媽……她肯定能打贏魔鬼,回到你和爸爸身邊的。璟順著小卓的建構的童話說下去。

    嗯,是的,每次她來到我夢裡,也會對我這樣說。她說讓我再給她一些時間,她打敗他們就回來。她肯定能贏的,她是個了不起的人。小卓說。璟點點頭,心中卻有些驚詫,小卓對於這個僅僅存在於幻覺和夢境中的媽媽竟是這樣依戀。這種依戀幾乎成了他的信仰,令他平靜外表下的內心著了火。

    璟和小卓這樣緊緊依偎著,跪坐在一片被窗欞切碎的月光裡。過了很久,璟才小聲對小卓說:

    我陪你一起等,你媽媽一定會回來的。

    璟覺得,這些幻覺是美的,而小卓與她相比,反倒是幸福的,他的媽媽雖然不在了,卻能和他相逢在夢裡,成為他的牽掛和期盼。可是璟,日日與媽媽相對,卻彼此憎惡,不能走近。璟活在一個沒有夢的世俗世界裡。

    後來,璟和小卓常常相逢在午夜。那時璟通常剛剛暴食過,身心疲憊,而小卓亦剛剛從噩夢中醒來,驚魂未定。他們在最脆弱無助的時候會面,廚房就是他們休養生息的地方。他們像兩個落下隊伍的傷兵,悲涼地坐在地上,一來一回說著支離破碎的話:

    我叫你「小姐姐」好麼,你喜歡我這樣叫你嗎?小卓問。

    為什麼有個「小」?姐姐就是姐姐啊。

    「姐姐」聽起來好像比我大很多,離我很遠的感覺。但是「小姐姐」就不一樣,這個「小」字呢,是說你就在離我很近很近的地方,我們形影不離,我的秘密都會對你說。小卓狡黠地笑,他對於自己找到這個合適的稱呼很滿意。

    「小姐姐」這個稱呼一直沿用下去,它漸漸就僅僅是個符號了,璟忘記了他對自己說過的含義。很多年後,她在一個失眠的午夜摸索著爬起來,想去喝一杯水,她發現自己竟然忘記拉上窗簾——那時她已住在高層樓房,夜晚時如果沒有窗簾,對面樓上的人就能把她看得很清楚。璟走過去,想要拉上窗簾,一低頭看到前方的一片月光。照舊被分割成一條條,輕微地晃動著。是的,她記得她曾覺得這片光影是她和小卓乘坐的木船。當璟一腳踏上她久違了的月光小船時,彷彿聽見身後有人喚她「小姐姐」。她終於又想起他說,「小」字是說,你就在離我很近很近的地方。她環視四周,在晦暗的夜色裡尋找著。

    還有一次,小卓問她:

    「小姐姐,我看到一本書上說,魔鬼只欺負小孩,等到我們長大成人的那一天,魔鬼就不敢再欺負我們了,我們也永遠不再害怕。你說,這是真的嗎?」

    「也許吧。我不知道。」璟茫然地回答他。

    「如果真是那樣,你會做什麼?」

    「我想去很遠的地方旅行。找個沒有人、只有動物的小島居住。」璟說完,小卓很久沒有說話。璟便問:

    「你怎麼了?」

    「如果是這樣,那我寧願魔鬼還在欺負我們。」小卓悶悶地撅起嘴巴。

    「嗯?為什麼?」

    「因為你比我大兩歲嘛,等到你長大的時候,我還沒有長大,你就拋下我一個人去旅行了。我可能也找不到你的那個荒島。」小卓哀怨地說。璟就笑了,刮刮小卓的鼻子說:

    「傻瓜,那時候我會帶你一起走,魔鬼不敢欺負你的,我已經是大人了呀,肯定能打敗魔鬼啊!」

    「小卓,你說你爸爸為什麼喜歡我媽媽?」璟會忽然冒出這樣的話。

    「呃……你媽媽美麗大方,又和爸爸談得來。」小卓思索片刻,回答。

    「他們談得來嗎?我可不覺得。」璟冷冷一笑,她最清楚曼了,曼在人前總是裝出一副受過高級教育,讀過很多書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但是在你們沒有搬來之前,有一段時間,不知道因為什麼,爸爸情緒很低落。那時我又生病,他還要照顧我,非常辛苦。就是那段時間吧,爸爸幾乎不說話。他緊緊閉著嘴,特別嚴肅。後來也許認識了你媽媽,我的病也好了,他就開心了許多。」小卓努力地回想——小卓提到陸逸寒的時候,總是會用「爸爸」,而不是「我爸爸」,他慷慨地把爸爸的愛拿出來與璟分享。

    「是嗎……那,那你覺得他現在開心嗎?」璟又問。

    「當然啊,有你的媽媽和他做伴,還有了你。「

    「我?我……我對他重要嗎?他是怎麼說我的?」璟試探著問,緊張極了。

    「他當然喜歡你呀,他說你懂事,聰明。」

    「是嗎……還有什麼?」璟聽到陸逸寒評價自己的話,心突突跳得很快,卻仍舊意猶未盡地繼續詢問。

    「呃……他還說,希望你和你媽媽不要再鬧彆扭,也能像其他母女一樣親密。他很不願意看到你們吵架。」小卓越說聲音越輕。

    璟沉吟了一會兒,忽然焦灼地問:「那如果我和媽媽還繼續吵架,陸叔叔會不會把我送走?」

    「怎麼會呢?這裡是你的家啊,你還去哪裡呢?」小卓把「家」那個字念得很重。

    家,是的,這裡是你的家,不要害怕。璟輕輕對自己說。

    那年冬天的一個午夜,璟照舊跑到廚房,她打開冰箱,看到生菜、洗乾淨的番茄、獼猴桃一類蔬菜水果。然而她卻一點也不想再吃。已經有很多天,冰箱裡都是這一類食物,她的整個口腔當她一想到它們就會不斷湧出酸水。她是如此渴望能有一小塊巧克力。那種甜膩的味道令她總是想起,不能安寧。

    璟一遍遍摸索冰箱每一格,企圖找到一小塊剩下的巧克力。她正跌入徹底的失望,轉臉就看到小卓站在門邊了。小卓還是半夢半醒的迷濛狀態,璟就走過去,抓起他的手問:

    「小卓,小卓,你有沒有巧克力?」她搖了很久小卓的手臂,小卓才完全清醒。

    「巧克力?我沒有的。」

    「哦,是嗎……」璟失望地說,她對那種甜苦摻雜的味道的想念已經到了極致。

    「你怎麼了?很想吃巧克力?」小卓關心地詢問。

    「我身體裡的鬼又在作怪了。但是冰箱裡這些東西我根本吃不下去。我太多天吃這些東西了,我想吃甜食,想吃巧克力……」

    「嗯……那我們去買吧。」小卓沉吟一下,忽然提高興致說了這個建議。

    「什麼?你說什麼?現在是半夜呀,我們又沒有錢……」

    「在這樣艱辛的條件下,吃到的巧克力才真的叫做甜呀。」說罷,小卓拉著璟先返回他二樓的房間。他打開燈,就徑直走向他的書櫃。小卓踮起腳跟,從書櫃最上層拿下一個樹熊形狀的儲蓄罐。棕色的樹熊嬌憨可愛。他拿著它,一看就知它很重。璟已經知道他要砸碎它——陸叔叔會盡量滿足孩子的需要,但是他不喜歡給他們很多零用錢,這些錢是小卓很久才攢下的。那只樹熊儲蓄罐本是一副微笑的表情,但是此刻璟盯著它,忽然覺得它已經轉為慍怒和恐慌,死死盯著她。

    璟心一驚,想要阻止,可是她根本動不起來。她是被施了法的,她的心裡只有巧克力。

    所以璟看著小卓摔碎了樹熊儲蓄罐。樹熊果然再也不能笑了,它的嘴已經碎成很多塊,連一個勉強的微笑也不能拼湊起來。璟看見錚亮的鋼兒在地上滾動,那響聲在深夜顯得格外尖銳。他們都提起心,生怕驚醒了陸逸寒和曼。小卓把鋼兒一個一個撿起來,然後抓起璟的手跑下樓,撥弄開插上的大門,來到院子裡。

    已是初冬,夜涼得令人發怵。但他們都太興奮了,這種冷只有肢體能感到,卻沒有進入他們的意識。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深夜中的花園。他們在大片深黑淺黑的草葉中穿行,如置身幽深的大森林裡。只是那麼短短一段,卻被他們想像成穿越漫無邊際的叢林。甚至連有沒有怪獸和眼鏡蛇這樣不著邊際的問題也一閃而過。他們跑得太快,塞在口袋裡的硬幣掉了出來,一個,又一個。但他們被臆想出來的怪獸嚇倒了,來不及停下撿,一徑跑下去。

    當他們喘著粗氣來到大街上,才相視一笑,停了下來。璟對小卓說,我們掉了錢幣也不可惜。如果等會兒回來找不到路,我們就可以沿著剛才掉的硬幣找回去。說罷,他們兩個就都咯咯地笑了。因為他們都聽過一個童話,姐弟兩人去森林深處,害怕迷路,就用麵包屑作為標識。怎知鴿子叼走了麵包屑,他們就迷路了。後來就被專門捉小孩的巫婆捉住了。如今他們像是把自己放進童話中當主人公,身臨其境,刺激極了。璟甚至忘記了他們為什麼來到大街上,那個有關巧克力的難耐慾念,竟然被按下去了。

    他們找到一家食物店時,天已經亮了,但商店還未開門,他們就坐在馬路沿上等。後來清晨的灑水車來了,他們跳上馬路沿,到商店門邊去等。天真是冷,霧也很大,兩個孩子顛著腳在北風中發抖。那天,他們做了食物店的第一個顧客,買了半斤價格公道的散裝黑巧克力。這種巧克力非常硬,尤其是在冷的季節裡,變得更硬。不過璟堅持這是她吃過的最好吃的巧克力。他們分吃光了那些巧克力,匆忙回家,並對陸逸寒謊稱去晨跑鍛煉了。

    可是第二天,小卓就生病了。一定因為那夜在外面著了涼,高燒不退,後來去醫院打了一周吊瓶才好過來。璟非常內疚,她想,怎麼能有這樣好的人呢,為了她想要的一塊巧克力,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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