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古典(1) 文 / 趙貞賢
第一章古典
對了，她討厭學校：校門、操場、單槓、教室、講台、課桌以及椅子……教務室是她最討厭的地方，尤其是坐滿老師的教務室，真的是令她深惡痛絕。每次看見坐在教務室裡的老師，她都想大聲尖叫。還有，她討厭正裝。只要提起呆板的H裙和飄逸的絲綢衫，或者讓胳膊抬不到肩部以上的緊身外套，她肯定惱羞成怒。但是，她唯獨喜歡緊身的長筒襪。穿上那種能把下身緊緊束起的彈力長筒襪，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會感覺心平氣和。她還喜歡高達十一厘米、令人眩暈的高跟鞋，尤其是前面很尖的高跟鞋。之所以還能忍受套裝，就是因為可以穿長筒襪和高跟鞋。星期天早晨八點三十分，她，也就是弘，正坐在學校裡，身穿黑色套裝。教學樓後面，偏僻的空地，凌亂地堆著很多椅子和牛奶盒。弘拉過椅子放好，然後坐了上去。弘手裡拿著一本書，書翻開了。但是她好像並沒有認真看書。她已經坐了半天了，書還沒有翻頁。她的眼睛也沒有盯著書，而是注視著空地前面的造型花壇和停在前面的汽車，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
弘的四周縈繞著噪音般的音樂。那是因為弘耳朵上的耳塞沒有控制好音量，聲音都擴散出去了。她茫然若失地坐在那裡，把音樂的洪水盡情地潑向自己的耳朵。她的所有思緒都在洶湧的音樂浪潮中睡去了，只有囑咐自己務必做好的決心還清醒。這一個月，她要在既不是老師也不是學生的位置上熬過學校生活。這個念頭麻痺了她所有其他的思緒。「危險！」伴著一聲吆喝，一個男人跑到弘的面前。弘沒有聽見男人的悲鳴。躑躅於音樂的某個地點，弘的眼睛變得矇矇矓矓。但是，當她看到什麼東西突然在自己身邊晃動，她的視線立刻變得清晰了。弘好像遭到了突然襲擊，盯著進入自己意識中的那個「東西」，看了一會兒。首先看到一條棕色西褲，還有被劃破的皮帶扣和皮帶。皮帶也舊了，上面的小孔看起來無比寒酸。不過那是韓國的高檔品牌，買的時候一定花了不少錢。弘的視線漸漸往下滑落。褲子好像已經很久沒熨過了，褲腿上濺了什麼東西，不知道是泥土還是別的什麼，皮鞋也不怎麼乾淨。可是皮鞋後跟卻是抬起來的，那個男人好像是在蹺著腳。直到這時，弘才發現那個男人的下肢斜靠在她臉上，也怪怪的，於是抬起頭來。男人的胳膊支撐著那堆看起來馬上要落在她頭上的箱子。課桌亂七八糟地堆在旁邊，上面的箱子好像馬上要掉下來似的，形成了岌岌可危的斜坡。男人扶住的箱子上面還堆著大大小小的箱子。男人好像在極力維持箱子的平衡。如果那些箱子失去了平衡，肯定會落到弘的膝蓋上。弘呆呆地抬頭望著那個男人。男人也在抬頭看。他的下巴很尖，雖然褲腿和皮鞋都很髒，但是下巴卻整潔而透明，好像剛剛刮過鬍子。弘重重地吸了口氣。好像死而復生似的，恢復了意識，感覺全身又開始流淌著溫暖的血液了。弘的手開始移動了，不知不覺地移向男人的下巴。弘自己也大吃一驚。幸好她在風中坐了半天，否則說不定真的摸到男人的下巴了。弘有種折了十年壽的感覺。「媽的，難道你不該幫幫忙嗎？」
男人小聲嘀咕道。弘沒聽見他說什麼。為了聽清他的話，弘慌忙按下了MP３的停止鍵。她想讓男人重複剛才說過的話。可是正在這時，她的手機鈴響了。看了看屏幕上的時間，弘趕緊接起了電話。「姐姐，你還沒到嗎？大家都到教務室門前集合了。」
電話另一端傳來燕珍急切的聲音。弘手裡拿著手機，拎起放在旁邊的書包，匆忙站起身來。當她轉過身去的瞬間，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要不要對那個男人說聲謝謝呢？但是這個念頭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過，在燕珍的催促之下，弘加快了腳步。光當當，後面響起箱子掉落時發出的沉悶的聲音，但是她沒有時間回頭看。她的高跟鞋比腳大，老是掉，她很難快起來。她腳步飛快，幾乎和跑差不多，看上去很危險，好像隨時都有摔倒的可能。按理說，她應該把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腳下才對，可是她的腦海裡總是浮現出男人乾淨的下巴和手。青筋暴起的手背，為了支撐箱子而使勁抬高的胳膊，總是縈繞在弘的心頭。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她的心跳越來越快了。「我這是怎麼了？」
她搖了搖頭，想把男人的身影從腦海裡清除。可是快到教務室門口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下身已經濕了。「好了，好了，各位老師，前面的座位還空著，請到前面就座！」校監揮手招呼老師到前面就座，當然沒有人聽他的話。老師們坐在後面，繼續做著開會時常做的事。有的老師把腿晃來晃去；有的老師嘴巴動個不停，不時在桌子下面悄悄地撕麵包，還有的老師使勁壓低聲音，興致勃勃地討論著什麼。偶爾也有人抬頭看校監，但是目光中流露出來的都是埋怨，希望漫長的會議能快點兒結束。校監已經放棄了吸引老師們目光的打算，他讓實習教師每人向前邁出一步。實習教師們磨磨蹭蹭地往前移動。弘小心翼翼地往前邁了一步，生怕會把高跟鞋弄掉。「各位都知道了吧，今天，到我們學校實習的學生，不，是老師，他們來了。下面請實習教師代表講話。」
校監話音一落，被選為代表的燕珍就像僵住了似的，抬頭看了看弘。弘朦朦朧朧地送給她一個微笑。燕珍是系裡的第一名，所以她被選做實習教師代表。當時燕珍請求弘代替她，然而弘卻委婉地拒絕了。弘上大學時的年齡比大多數人都大，所以朋友們都想把更多的頭銜戴在她的頭上，但是弘統統謝絕了這些好意。她不想以任何方式出風頭。她的外貌和服裝都華麗得耀眼，言行舉止卻很安靜，有很多女生因此不喜歡她。但是不管怎麼樣，她總算平靜地結束了學校生活。「我們是懷著要做老師的激動心情到這裡來的，希望各位老師多多幫助我們，即使我們有不足之處，也請各位多多包涵。」
燕珍剛剛說完，就有幾名老師鼓起掌來。在弘看來，他們的掌聲就像是在催促會議快點兒結束。「好，今天的教務會議就到這裡。各位辛苦了。請大家先不要動，各位指導教師先帶實習教師們熟悉一下校園。」
校監衝著吵吵嚷嚷的教務室說，他幾乎是在吼叫了。「各位也都去找各自的指導教師打個招呼吧。研究主任已經告訴過你們指導教師的姓名了吧？大家辛苦了。」
校監對實習教師們說完，猶如從打折百貨商店裡溜出去的中年男人，失魂落魄地離開了教務室。他的離開就像信號，燕珍和別的實習教師們也都紛紛走開了。「您是國語老師韓在仁，對吧？我叫金燕珍，請多多關照。」
燕珍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弘看了看她，在教務室裡張望了一會兒。她在地理位置略圖上注意過的那個地方沒有人。弘像個迷路的孩子似的，站在教務室的角落裡，盯著那個位置看。「姐姐，怎麼了？沒找到老師嗎？」
燕珍和自己的指導教師一起往外走，拉住弘問道。旁邊的國語老師也好奇地插了句嘴。「你的指導教師是誰？」
「李友林老師。」
「哎喲，是李友林老師？孩子們會嫉妒你的。不過，他在哪兒呢？」
國語老師也不知道有什麼開心事，自己嘿嘿地笑個不停。最後，他攔住一位正要出去的老師，問道：「趙老師，李友林老師在哪兒？」
那個趙老師皺著眉頭，看了看國語老師。「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每天都問我李友林老師在哪兒？你以為我是李友林老師的經紀人嗎？」
「你不是和他一起喝酒的經紀人嗎？先不說了，快去找找李友林老師吧。要不新來的實習老師會急哭的。不過，好像已經過了哭鼻子的年齡了，是不是？」
國語老師看了看弘，衝她眨了眨眼睛。弘不知道為什麼笑，但她還是跟著一起笑了。燕珍笑得肩膀發抖，好像真的很好笑。「跟我一起走吧……」趙老師的目光落在弘的胸前，那裡本來應該有名簽，可是弘的胸前卻空蕩蕩的，只有豐滿的胸脯高高挺立。弘難以忍受胸前佩戴名簽，所以教務會議剛剛結束，她就把名簽摘下來了。「我叫崔弘。」
見趙老師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胸前，遲遲不肯離去，弘趕緊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呵呵，走吧，崔老師。」
「啊，這個兔崽子……太過分了……」「什麼？」
趙老師突然說起了髒話，弘不由自主地反問。趙老師竟然沒有看出弘的震驚，繼續自言自語。「這個臭小子，我告訴過他，今天實習教師要來，讓他務必來教務室。可他卻說困得要死，就出去了，竟然都沒參加教務會議……他現在還說不定在車裡睡覺呢，這小子特別喜歡喝酒，知道吧？」
趙老師回頭看了一眼，衝著弘笑了笑。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遲鈍，卻帶著善意。弘又笑了。這次還是不知道為什麼笑。她的笑聲很不自然，就像緊緊包住骨盆的裙子。趙老師帶領弘來到她早晨停留過的椅子附近。這讓弘始料不及。不過，準確地說，那裡應該是堆放著許多椅子的空地。「這可是『風水寶地』。」
走過懸掛著「辦公室」、「實習室」和「資料室」等門牌的教室門前，趙老師還在喃喃自語。他似乎在為自己把弘帶到這樣陰暗幽靜的地方而辯解。當然，他不可能知道弘對這條路已經很熟悉了。陽光盡情地灑在大地上，然而教學樓一層仍然黑乎乎的。從教學樓出來就是空地，再往右拐是垃圾場，左邊是運動場。換句話說，這塊空地就是為了把教學樓和外界聯繫起來而存在的空間。「一般情況下，女生和女老師都不走這道門。因為這道門一年四季暗淡無光，距離運動場也很遠。不過，去垃圾場的時候倒是條近路。所以呢，喜歡走這道門的都是些什麼人，不用我說，崔老師應該也能猜得出來吧？」
趙老師回頭看了看弘，衝她眨了一下眼睛。弘面無表情地看了看趙老師。他剛才的那番話只是讓弘確信了自己的第一印象，這是個人跡罕至的地方。趙老師好像有些鬱悶，於是繼續說道：「出入這裡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點兒問題，不管是學生，還是老師，哈哈哈。」
趙老師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高興，幸災樂禍地大笑起來，然後推開緊閉的門，走了出去。「哎呀，這是怎麼搞的？」
椅子周圍橫七豎八地堆放著幾隻箱子和幾張書桌，箱子是早晨弘離開時掉落在地的。「嘿嘿。」
弘差點兒沒笑出聲來。幸好趙老師沒聽見她的笑聲，抬頭看了看擱板，喃喃地說道。「這些兔崽子又胡鬧了，兔崽子……」弘站在趙老師身邊，想起了早晨見過的那個男人。他像個櫛文土器，下巴曲線格外順暢。弘覺得自己好像摸過那個下巴似的，手指尖處似乎保留著男人剛剛刮過鬍子的酥癢感。「他是誰呢？」
弘在心裡想。剛見到他的時候，弘就像丟了魂兒似的，除了他的長相，什麼也想不起來。但是，當弘再次站到這個地方時，她開始對那個男人的身份產生了好奇。「他身上沒穿校服，應該不是學生……也不是實習教師。難道他是這所學校的老師？……不可能吧？他看上去年紀不大，而且褲子皺皺巴巴，皮鞋也那麼髒，就連門衛大叔也不會穿成那個樣子。等一等，難道他是門衛大叔？……」弘漫無邊際地發揮著自己的想像力，猜測那個男人的來路。「啊，臭小子，我就知道是這樣。崔老師，我找到你的指導教師了！」趙老師抬頭看了一會兒擱板，突然叫了弘一聲。他用腳使勁踢著白色的伊蘭特汽車輪胎，大聲嚷嚷著。那輛車的可視光線折射率足足達到百分之三十五以上，車窗上鍍了一層厚厚的膜，而這就是她的指導教師的車。趙老師好像找到了寶物的孩子，臉上洋溢著光彩。然而弘對那輛車並不陌生。整個早晨，弘一直盯著花壇和那輛看上去足有十幾個年頭的汽車。但是，為了安慰趙老師的辛苦，弘還是故作驚訝地笑了笑。「喂，喂！你還不快下來？再不下來，我就把你的車踢爛了！雖說這輛車已經是老古董了，可是如果沒有它，你是不是也會很失落呀？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趕快給我下來！」趙老師喋喋不休，一邊嘟噥個沒完沒了，一邊對著汽車不停地踢著。車身輕輕搖晃，裡面卻沒有任何反應。弘側過頭，斜著身子往裡看。前面玻璃上貼的膜最薄，卻還是看不到裡面。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前面座位上沒有人。「你再不下車，我就去叫校監老師了！」趙老師踢得更用力了。「真是的，誰在碰我的車？」
隨著一個頗不耐煩的聲音，後座旁邊的車門打開了。當那個蓬頭散髮的男人衝著趙老師抬起頭來的時候，弘不由得目瞪口呆了。走出車來的正是那個讓她意亂情迷的男人。對趙老師滿腹牢騷的男人，不，應該說是弘的指導教師轉頭看了弘一眼。弘好像被火燒著了似的，連忙閉上了嘴巴。早晨阻止箱子往下掉落的男人，李友林老師也認出了弘。「呃？剛才那個！……」在空地上看到弘，友林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怎麼搞的？你們兩個認識嗎？」
趙老師輪流打量著他們兩個，冷嘲熱諷的樣子。弘吞吞吐吐，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這時，友林重重地關上車門，說道：「什麼認識不認識的？我就是覺得尷尬，所以這麼說。趙老師啊，你這個人永遠也成不了戀愛高手。」
趙老師嘻嘻笑著點了點頭。「對，對，比起李老師來，我的確是嫩了點兒，你要小心啊，崔老師。」
友林話題一轉，使勁把趙老師往教務室的方向推去。「怎麼？你不走嗎？」
見友林不往教務室走，而是轉身走向操場，趙老師驚訝地問了一句。「第一二節都沒有我的課，教務室裡舉行實習教師見面儀式，太悶了。」
趙老師似乎覺得友林說得有道理，默默無語地朝教務室走去。友林並沒有讓弘跟自己走，只是獨自走向操場。面對友林，弘當然不會覺得舒服，因為他們第一次見面就別彆扭扭，但她還是不得不跟著友林走。對弘來說，她想不出別的辦法。「你不覺得好奇嗎？」
友林首先打破了沉默。她默默地從自動售貨機買來了咖啡，坐在長椅上。「什麼？」
弘正在想早晨的感覺有沒有傳遞給友林，突然聽友林這麼問，不由得心往下沉，好像自己的心思被友林看穿了。不過，儘管心裡緊張，然而她說話的語氣卻很平靜。「比如說關於學校的，或者……不管什麼，您儘管問吧。我這個人很隨和……」友林的聲音模糊了。他把尊敬語和平常語混合起來使用，聽上去倒不像是有意為之。不過，弘可沒有閒心挑剔這些。不管怎麼樣，這位指導教師將和自己度過今後的一個月，無論如何也要好好相處才行。弘想找個合適的問題請教友林，可是很遺憾，她竟然什麼也想不出來。從早晨到現在，她一直都被友林搞得心不在焉。「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現在的學生和老師都沒什麼問題要問了。」
聽友林這麼說，弘更著急了，幸好友林又繼續說了下去：「不過，我畢竟是你的指導教師，我就先給你講個大概吧。首先，你不必擔心校長。他是個好人，不會因為小事情而找你麻煩。不過，問題是那個校監，他這個人呢，很不好對付，要想讓他滿意，那可不大容易。但是，你又不能對他阿諛奉承，否則他會說你勢利眼、卑躬屈膝，也不會對你有好評價。世界就是這麼複雜，笑著從背後捅你一刀……不管怎麼樣，你必須學會見風使舵、隨機應變才能生存下去，記住我的話。」
「見風……」「使舵！」友林的眼睛裡帶著笑意，而弘只是點了點頭，她又開始摸咖啡杯。友林好像還沒睡醒似的，眼睛總是不自覺地合上。弘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他下巴上的鬍子要是再長一點兒，摸起來會是什麼感覺呢……」弘情不自禁地把視線轉向友林的下巴。突然，她大驚失色，連忙轉移開視線。弘心亂如麻。這時候，友林正在靜靜地欣賞她那兩條被裙子遮住的大腿。弘的大腿很自然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友林嘴巴半張。弘抬起頭來，看了看友林。友林很吃驚，趕緊閉上了嘴巴。然後，他好像很好奇似的，匆忙問了弘一個問題：「你多大了？」
「二十七歲。」
「二十……七歲……那麼，你是１９７７年出生的了？」
「是的……」「上學很晚啊？」
「是的……我上了另一所大學。」
「另一所大學……學的是什麼專業？」
「美術。」
「原來如此……」友林彷彿得到了什麼重要信息，連連點頭。然後，又是沉默。弘覺得自己不能繼續沉默下去，於是問友林：「李老師今年高壽了？」
友林本來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突然條件反射般挺直了上身。「高壽？……啊……」友林稍微有些驚訝，但是很快又若無其事地笑了。「什麼……談不上什麼高壽……我今年二十六歲。哈哈，我竟然還比崔老師小一歲？哈哈……也沒什麼，這也沒什麼奇怪的，不是嗎？」
弘仔細打量著友林的臉龐。友林的笑容，友林的語氣，還有傾斜的姿勢，哪一樣都不大自然。弘也跟著尷尬起來。天空佈滿了烏雲，不一會兒，下起了雨。操場上踢足球的孩子們擁進了教室。他們倆也覺得應該站起來了。但是，友林的笑容仍然沒消失，他像《蝙蝠俠》裡的笑面人，嘴角總是帶著不自然的微笑。如坐針氈的尷尬仍然在持續，友林不知道怎樣擺脫這種狀況。太尷尬了，弘突然想伸個懶腰。「媽的，下雨了？」
友林抬頭看著天空，突然，他猛地站了起來，好像解決了什麼重大問題，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爽快。不過在弘聽來，還是覺得不自然。友林好像注意到了她的表情，滿臉漲得通紅。「走吧，崔老師。」
友林的聲音和語氣都理直氣壯。但是話音一落，他趕緊以最快的速度朝著教務室那邊跑去。弘感到不可思議，慢騰騰地站了起來。還以為這只是雷陣雨，很快就能過去，沒想到直到下班仍然雨勢不減。天上的烏雲看起來顯得很沉重。「哎呀，哎呀，雨水漏進來了！」趙老師責怪友林。坐在駕駛席上的友林看了看副駕駛席，雨點彷彿被子彈擊碎的玻璃片，在副駕駛席上蹦來蹦去。「哎呀，你怎麼不把窗戶關好。怎麼搞的，坐墊都濕了？」
「我關好了，臭小子！弄這麼輛破車，還談什麼坐墊……」面對趙老師的挖苦，友林無話可說。雨刷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吃力地擦著雨水，友林聚精會神地盯著前方。「喂，那不是你負責的實習教師嗎？是不是？」
友林悄悄地往旁邊瞥了一眼。弘站在路邊，看來是想攔出租車。看似高檔的紅雨傘就像「弘」這個名字，和她很般配。弘身穿一件端莊而又性感的正裝大衣，要是被雨淋濕了，那可怎麼辦呢？友林胡思亂想起來。友林的車好像走不動了，慢悠悠地在地上滾動。「哎呀……和在教務室見到她的時候不一樣。這麼看她還挺漂亮，而且很高雅……還有，怎麼說呢……反正挺好的，喂，你不覺得是這樣嗎？」
趙老師也像友林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弘，他拍了拍友林的胳膊，想徵得他的同意。突然，深深陷入胡思亂想的友林回過神來，緩緩踩下剎車，停在弘的面前。車窗搖下來，趙老師把頭伸出窗外。「崔老師！你去哪裡？」
弘漫不經心地看了看滑過自己身邊的車，感覺很驚訝，趕緊點頭問好。「啊，您好！」「我們帶你一程吧，快上來！」趙老師用眼睛瞟了瞟後車座，笑著說道。弘難為情地笑了笑。「不用了。」
「哦，沒關係，崔老師，快上來吧，在這裡攔不到出租車，上來，快點兒。」
「我……其實我……真的沒事，老師。」
這時，副駕駛席旁邊的窗戶完全拉下來了，友林斜靠在趙老師這邊。突如其來的雨讓趙老師很驚訝，好像是遭雷轟的表情。友林看也不看趙老師，笑著沖弘揮了揮手，說道：「哎呀，快上來吧，要不你會後悔的。外面下雨呢，我們去喝杯酒吧。」
「喝酒？你請客嗎？」
聽說要喝酒，張牙舞爪忙著避雨的趙老師趕緊坐好，望著友林。「那還用問嗎？當然是我請客。」
友林爽快地說道。他的心情似乎很好。趙老師也跟著快活起來。天氣不好，今天還有人請客喝酒，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可是弘依然露出難堪的神情。她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嘀嘀！嘀嘀嘀——」汽車喇叭聲很響亮，留下了濃濃的餘韻。這個聲音足以吸引從旁邊經過的學生們的注意。正在催促弘的友林也閉上了嘴巴，通過後視鏡往後看，想看看聲音的來源。那是一輛非常華麗的高檔車，好像剛剛從工廠裡開出來，閃閃發光，熠熠生輝。友林非常熟悉這種款式的車，網絡上經常出現這種車的廣告或宣傳冊。偶爾在路上也能看到，但是在學校門口還是第一次。
「果然漂亮，不管從前面看還是從後面看，都無可挑剔，就像崔弘。」
友林心裡這樣想著，笑嘻嘻地轉頭看著弘。弘仍然難為情地站在那裡，突然，她不失時機地開口了。「我，我先走了，明天見。」
弘趕緊往後面跑去。這時，後面副駕駛席旁邊的門開了，友林通過後視鏡盯著弘的背影。望著弘的高跟鞋濺起水珠，望著她優雅的小腿漸漸消失。高檔車從容不迫地超了友林的車。友林抓緊時間看了一眼坐在弘旁邊駕駛席上的男人。那個男人分明是個有錢人，渾身上下流淌著富貴的氣息。「那不是寶馬七系列嗎？」
趙老師被那輛高檔車吸引，終於回過神來。他接下來的這句話簡直是火上澆油。「呵，崔老師，真是美貌過人，果不其然……她男朋友肯定是個有錢人，太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