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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文 / 葉辛

    最初的恍惚、懼怕和劇烈的心跳是怎麼漸漸消逝的,她已經回想不起來了。因為當時太激動、太不安了。

    他一點也不曉得隱蔽,直挺挺地佇立在松林邊顯眼的土坡上。柔和的月色裡,他臉上那一對發亮的眼睛裡閃爍著溫和、喜悅的光。看到她急匆匆地喘著氣跑近來,他迎著她說:

    「謝謝你,謝謝你來了。我太高興了!」

    他這樣坦率和情露於外,簡直出乎她的意料。慕蓉支也喜不自勝地問道:

    「你等好久了嗎?」

    「沒什麼,半個多小時了。我在天剛黑的時候就來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慕蓉支滿意地歎息了一聲。為了她的遲到,他竟耐心地等待了半個多小時。她覺得,應該為自己的遲到解釋一下,因為那是無意的。

    「你知道,晚飯是天黑時才吃的。一吃完晚飯,不能馬上就離開,總得等一等,等大家吃完了才散開,免得引起人家說閒話……」

    「沒什麼……」他截住她的話頭說,「我只是怕你來早了,一個人呆在這兒,不好。」

    這些開頭的話,使得兩個人之間的緊張心情都在不知不覺間輕鬆起來。說話間,兩人雙雙走進了高坪坡稀疏的松林。月色很好,銀白色的月光把松林裡的松針都清晰地照了出來。林子外頭的山坡腳,那條穿峽過嶺的河流在月色裡閃著鱗光。滿天燦爛的星星,在初秋夜裡顯得格外的晶亮耀眼。

    出現了片刻的沉默。這畢竟是他們兩人頭一次散步,兩人的心情都有些惶惶不安,都有些興奮。初秋夜的輕風徐徐地吹拂過來,不知啥名兒的春蟲在鳴叫,高坪坡邊,那一片肅立的群山莊嚴地靜臥著。

    這片刻的沉默使得兩人的心跳又加劇起來。兩個人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咚咚響,腳步踏在落滿了松針的富有彈性的土地上,又輕又緩慢。

    「知道我為什麼請你出來嗎?」程旭終於打破了沉默,輕聲低語般問。

    慕蓉支頓時緊張起來,難道話題要像工廠裡進度表上直線上升的箭頭那樣,一下子往「那個」目標上奔嗎!她用不是平時的聲氣回答:

    「我、我不知道。不過……你說吧!」

    程旭聽出她語氣中的惶惑不安,瞥了她一眼,用振奮的口氣說:

    「今天我太高興了!我和德光大伯、袁明新大伯,已經選定了兩種種子,都是外地的優良品種。」

    「是真的嗎?」慕蓉支用喜悅得發顫的嗓音說道。程旭開口沒朝她害怕的「那個」目標上奔,反而使她暗暗高興。她懂得育種有了進展,意義有多麼重大!不由得接著問:「是哪兩個品種?」

    程旭伸出右手的食指說:「一種叫『七月黃』,一種叫『珍珠矮』。『七月黃』的優點是穗大,成熟期早,產量高,四月份栽秧,七月間就能撻谷。缺點是它的稈兒細高,經不起風刮,易倒伏。而『珍珠矮』呢,優缺點恰巧和『七月黃』相反,移栽到我們這一帶的珍珠矮,年年遭秋寒打擊,結穗小,成熟期晚,產量低,但它矮而壯實,不會倒伏。只要把這兩種良種結合培育,準能產生一種新的適應我們高寒山區的優良新品種……」

    「有了這個優良新品種,韓家寨的水稻產量,就不會老是只有幾十斤、一二百斤了,是嗎?」慕蓉支興沖沖地截住程旭的話頭,喜吟吟地問。

    程旭鄭重地點著頭:「是啊!」

    慕蓉支舒了一口氣,心裡平靜些了。原來,他說的是這個!這事兒,雖然也令她高興,令她感到歡欣鼓舞,不過,畢竟不是自己期待的話。不說那種她懷著惶亂、焦切的心情等待的話,反而使她的情緒安定下來,她入神專注地期待著他往下講。

    程旭並沒注意到慕蓉支的心情,他沉浸在自己的歡樂裡,滔滔不絕地說著:

    「慕蓉支,你不知道,為了選定這兩種各有特性的良種,德光大伯、袁明新大伯,還有我,我們三個在這三年中,悄悄地在瓢兒塊試驗田里試種了三四十種各地的優良品種,不要說把它們栽種在二隊的田里,白天黑夜,我們花了多少工夫守夜、值班、施肥、薅秧,還要不讓壞心眼的人知道。單為了弄到那三四十種種子,我們也花去了很多時間哪,我負責寫信聯繫,袁明新大伯負責和郵局聯繫,德光大伯負責收藏,……唉,慕蓉支,將來你會知道,付出這樣的勞動,除了一般的心血和汗水,還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不用等到將來,我現在就知道,你是在用堅韌的毅力、用非凡的勇氣搞育種。你和明新大伯他們,是在用心血和汗水澆灌著良種啊!」慕蓉支欽佩地說著,側轉臉凝望著他。

    程旭感歎地仰起臉來,望著松林外深遠墨藍的天空上那些眨眼的星星,瀟灑地一揮手道:

    「嗨,現在好了,兩種種子選定了!明天開始,就搞人工授粉,只要授粉成功,等到秋收之後,我們把它們收割下來,保存好,來年就能觀察新品種的生長情況了!想一想,韓家寨大隊,我們這個公社,這公社周圍好幾個縣的幾十萬畝田地,都能栽上這種穩產、高產的優良品種,那能增產多少糧食,給國家多少貢獻啊!慕蓉支,難道你不高興嗎?」

    啊,一個人談到自己專心致志的事業,是多麼興奮啊。慕蓉支驚異地發現,程旭眉飛色舞,神采煥發,瘦削的臉上閃現出一股憧憬的光彩,和平時那個沉默寡言、臉色陰沉的程旭比起來,幾乎是判若兩人了。

    慕蓉支點點頭,也由衷地笑了:「我也高興,想想吧,那樣美好的遠景,有多麼動人啊!不過……不過,你請我來,就是要跟我說這個嗎?」

    「正是啊!」程旭頂真地點點頭,轉過臉來,盯著慕蓉支說:「你想我還能說什麼呢?」

    「說這個,你有啥不可以在別的什麼時候說的。」慕蓉支說,「為什麼巴巴地約我到這裡來!」

    「唉,不行!」程旭急忙連連嚮慕蓉支擺著手說,「這事兒,是保密的呀!只能跟你說,千萬別跟其他人說啊,慕蓉!」

    「不能跟其他人說的事,為啥能同我說呢?」慕蓉支含蓄地笑笑,問。

    「你?」程旭似乎奇怪慕蓉支的這句問話,他詫異地揚起兩道眉毛,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也為育良種出過力啊,你……」

    慕蓉支奇怪了:「我什麼時候出過力呢?」

    「你幫我煮飯,關心我,和袁昌秀一起,替我洗衣服,縫補衣衫……」

    「這有什麼。」慕蓉支臉紅了,她打斷了他的話:「都是些不足掛齒的小事兒……」

    「就是這些小事啊,我自己幹起來,要花大工夫呢!」程旭認真地說,他瞥了慕蓉支一眼,吶吶地說:「你知道,這些事,我……我一點也不會幹的……我……」

    慕蓉支憐憫地望了他兩眼,垂下了頭,輕輕地歎了口氣說:

    「你呀……」

    見她無下文,程旭接著問:「怎麼?」

    「……太不會關心自己了。你幹得最多,可人家,卻怎麼議論你呢?」

    「怎麼議論?」

    「說你自私自利,連學個挑擔也不願……」

    「這個我知道。」

    「知道?你插隊近三年了,為啥不願挑一次糞,擔一次谷呢?」慕蓉支不露聲色地提出了自己急切想瞭解的第一個問題。

    「那是……」程旭偷偷瞅了慕蓉支兩眼,欲言又止。

    慕蓉支身子靠著一棵松樹站定了,她把雙手放在背後,目不轉睛地盯著程旭,追著問:

    「那是因為什麼?」

    「那是……」

    慕蓉支偏轉腦殼,溫柔地說:「連這個,你也不願意告訴我嗎?」

    不知怎麼搞的,這句話,有一股奇異的力量,程旭閉了閉嘴,鼓足了勇氣說:

    「那是……那是我有病。」

    「有病?什麼病?」

    「自小就有的病。」程旭簡短地說。

    「你說詳細點,詳細一點說,好嗎?」

    程旭點點頭,站定在慕蓉支跟前,輕聲說起來。

    三歲的時候,程旭的腰脊椎骨上發炎,痛得他既不能站,又不能坐,只能整天躺在床上,哇哇地哭。醫生給他動了手術,穿上了一件鐵馬夾。囑咐他,不能跳躍、不能運動,睡覺、走路都要小心翼翼,再引起脊椎發炎,那就一輩子要躺臥在病榻上了。這件鐵馬夾,從他三歲起,一直穿到他念完小學五年級。升上六年級的時候,鐵馬夾脫下了,醫生說,由於鐵馬夾幫助脊椎骨定形,十年來,效果很好。但脫下鐵馬夾之後,仍不能劇烈運動,尤其不能參加挑擔這一類體力勞動,否則會引起傷癒的脊椎重新受創,舊症復發。這個病,使得程旭自小和其他孩子生活得截然不同。家裡的爸爸媽媽溺愛他,兄弟姐妹特別照顧他,周圍的同學朋友關懷他。不能運動的生活,使得他從小養成了細緻、忍耐的個性。他常常能捧著一本書,在窗前的椅子上坐整整一天。不多和周圍的人們接觸,使得他寡言少語,愛思索、愛探討。老師和父母都驚異地發現,同樣一個問題,他能看得格外深、特別遠。所有這一切,使他成長為一個文弱、寡言、成績優良、遵守紀律的好學生。

    程旭低聲細語地說著,慕蓉支關切地聽著,程旭剛剛把自己的病史說完,慕蓉支低下頭抹起溢出眼眶的一滴淚水來。

    這一來,倒引得程旭發慌了,他不安地瞅著她,顫聲問道:

    「你、你怎麼了?」

    慕蓉支低聲啜泣著,聳動著肩膀,程旭連著問了好幾聲,她才鎮定一下自己,問:

    「你有病,你為什麼不早說?」

    「我……」程旭怔住了。

    慕蓉支離開自己倚靠的樹幹,把程旭推到樹幹那兒,輕聲說:

    「你站在這裡,好靠著樹幹,不累。現在你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早對我們說你有病?」

    程旭靠在樹桿上,望著正淌淚的慕蓉支,喘氣急促起來,他支支吾吾地說:

    「我、我和你們都不熟悉,怎麼能、怎麼能開口就強調自己有病呢?再說,醫生開給我的證明,我到了大隊,就交給姚銀章了……」

    「你交給大隊主任了?」慕蓉支插問道,「那他為啥還那樣批評你?」

    程旭歎了一口氣:「他這種人,對我永遠不會有好感。」

    「為什麼?」慕蓉支越聽越糊塗了:「他是大隊主任啊!」

    程旭用一種慕蓉支感覺陌生的目光瞅了她兩眼,然後眼望著別處,低沉地說:

    「世界上的大隊主任,不全都是好人……」

    「啊……」聽到這種大膽的議論,慕蓉支情不自禁輕輕叫了一聲。每個知青都不敢在另一個知青面前說大隊主任的壞話,生怕有人傳給他聽,將來影響自己的上調和入學。她下鄉近三年來,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樣與其他知青截然不同的話語。她連忙對程旭說:「你、你可不能這樣說啊!姚銀章可是大隊主任呀。」

    程旭的臉霎時陰沉下來了,他垂下了眼瞼,緊緊地閉住嘴,不再說話了。

    慕蓉支看到他這種表情,明顯地表現出對自己的冷淡,心中有些慌亂,又侷促不安地問:

    「那麼,你有病,陳家勤知道嗎?」

    程旭像沒有聽見一樣,固執地不說話。

    慕蓉支急了,有些失態地拉住程旭的衣袖,急忙忙地說:

    「程旭,你說話呀!你幹嗎不說話,是生氣了嗎?說實在的,我等了好久了,總希望有一個機會,你能告訴我,你在學校裡表現怎麼樣?你爸爸媽媽是幹什麼的?可你,你又不願說話了。聽我說,程旭,陳家勤知道你有病嗎?你說呀!」

    「他知道的。」慕蓉支真摯急迫地說出的這些心裡話,使得程旭意識到些什麼了。他語調低沉地說,「他怎麼會不知道?他全知道。中學裡,我們每次下鄉參加三秋,他都知道我有病,不能挑擔,老師也不讓我干重活。」

    慕蓉支沉思地自問道:「他知道,他為什麼不替你說說呢!這個人……」慕蓉支憤懣起來了。

    「他是戶長,過去又是團總支副書記,還是學校紅代會的頭兒。按頭銜,是個好人……」程旭的語氣中含著譏誚說。

    「你這是什麼意思?」慕蓉支緊緊地盯著程旭的臉,她聽出來,他是在用自己剛才為姚銀章辯護的口氣報復她。她的心上像被什麼東西戳了一下,痛起來了,看著程旭毫無表情的臉,她叫起來了,「程旭,你在諷刺我,是嗎?我知道,我比你年紀小,很無知,可無知不是罪呀!你不要生氣,好嗎?告訴我,你有病,可又為什麼要到山寨來呢?」

    慕蓉支懇切的語氣,打動了程旭的心。他瞥了她一眼,輕聲道:

    「你忘了,三年之前,張春橋、馬天水他們對全上海宣佈,68、69屆所有的中學畢業生,通通下農村,稱為『一片紅』。連烈士的遺孤、軍屬的獨生兒子也不例外,我這樣的人……」

    「可按例,你還是能提出要求的呀!你爸爸媽媽為什麼不幫你提出來呢?」慕蓉支緊接著問。

    「爸爸、媽媽……」程旭雙眼重新閃爍起來的亮光又暗淡下去了,他的嘴角耷拉下來,臉色陰沉沉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告訴我,你爸爸媽媽為什麼不提出來?他們是幹什麼工作的?」

    儘管慕蓉支一再地催促,但程旭總是咬緊了牙齒,默不作聲。剛開始散步時的歡暢氣氛和輕鬆愉快的情緒,已經全部消失了。

    「說呀!」慕蓉支再次催著。

    程旭搖了搖頭,很顯然,剛才的一番談話,使得他興趣陡減,再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他聲氣低沉地說:

    「回去吧。」

    「我不!」慕蓉支撒開了女孩子的脾氣,嬌柔中帶著決不讓步的固執堅持道:「我要聽你講清楚。」

    「原諒我,慕蓉支。」程旭只得放緩了口氣說,「聽我說,好嗎?我暫時不能告訴你,真的不能告訴你。說那些,現在還嫌太早、太早。也許,慢慢地,更熟悉了,我都會跟你講的。現在,聽我的話,回去吧。回去太晚,集體戶的姑娘們要議論你。」

    慕蓉支聽了這番話,再細瞅瞅程旭的目光、神態,知道今天晚上無法再瞭解更多的事情了,也就默默地服從了。儘管心頭還梗著一個疑團,但至少已經弄清楚,他確實有病,才不挑擔。另外,在程旭對她說話的語氣裡,總含著對她的關切和擔憂,這也使她高興。

    已經起了露水。夜顯得愈加靜謐和安寧了,松樹梢頭,一隻雀巢裡傳出小鳥兒在夢中嘰嘰的囈語。好涼爽宜人的夜啊!各種小動物都在這樣的夜間活躍起來。

    慕蓉支和程旭並肩沿著林間的小路,向松林外走去。陡地,他倆身前十來步遠的地方,騰地彈起了一根戒尺樣的棍子,蹦起一兩丈高,從半空中飛下來,直朝著程旭和慕蓉支頭上打來。

    慕蓉支「哎呀」驚叫一聲,來不及躲閃,那棍子已經抽打到她的身上,她感覺到麻辣辣刺人的一陣疼痛,身子往邊上一側,就撲倒在程旭懷裡。

    說時遲,那時快,程旭見有棍子飛來,迅速地從樹根旁操起一根松樹枝,向追著慕蓉支抽打的「棍子」掄去。說起來也怪,那條「棍子」見松樹枝擊過來,忙在半空中扭動了幾下身子,往一旁掉落下去,程旭又一松樹枝擊去,那條「棍子」已經不見蹤影了。

    慕蓉支雙手緊緊地抓住程旭的左肩膀,頭埋在他的胸懷裡,半天不敢仰起臉來。

    程旭趕跑了「棍子」,右手仍拿著松樹枝,慕蓉支靠在他身上,能明顯地聽到她劇烈的心跳,使他不敢移動腳步。

    慕蓉支感覺到沒有危險了,才偷偷地仰起臉來,瞅了鎮定的程旭一眼,悄聲問:

    「趕跑了?」

    「趕跑了。放心吧,它再不會來了。」

    慕蓉支還是心有餘悸地顫抖了一下,輕輕地問:「真是怪,『棍子』自己會跳起來打人,打得人像挨皮鞭抽一樣痛。」說著話,她又縮了縮身子。

    程旭默默含笑地俯身望著靠在他胸前的慕蓉支。

    慕蓉支看到程旭的目光,這才意識到了什麼,她輕輕驚叫了一聲,呼地一下推開了程旭,車轉臉去,不敢看程旭。她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一陣比一陣發燙,血全往頭頂上湧去。一種少女的羞澀使得她抬不起頭來。她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著,掩飾什麼般地重重出了一口氣,說:

    「哎唷,可把我嚇壞了。心跳得像要從嘴巴裡蹦出來,咚咚咚的,比擊鼓還響。」

    「我聽見了。」程旭手裡拿著樹枝,關切地說。

    這句無意中的話又使慕蓉支難為情起來,她羞怯地捧著自己的臉,轉過了身子,把背脊對著程旭。

    程旭向她走近兩步,關心地問:「你被打痛了嗎?」

    「嗯,真有點痛。」慕蓉支的聲音還有點發抖,「這是什麼東西呀?」

    「扁擔蛇。」

    「什麼?」

    「扁擔蛇,這種蛇只有我們這一帶山區有。它不咬人,只會打人。」程旭告訴慕蓉支:「它的頭尾一般粗,一尺長短,活像根棍子。」

    「那它怎麼會跳到半空中去呢?」慕蓉支隨著程旭,慢慢向松林外走去,邊走邊好奇地問:「又跳得那麼高?」

    程旭耐心地說:「它在地上逡巡,見有人來了,便頭尾頂著地,腰身拱起來,像一把弓那樣,利用反彈力繃跳到一兩丈高,朝人們腦殼上、身上亂抽亂打,你要怕它,它直追著打;你要是拿著樹枝、棍子和它對打,它就逃跑了。像剛才一樣。」

    想起剛才自己怕得那個模樣,慕蓉支忍不住輕聲嘻嘻笑了。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側轉臉問:

    「你怎麼都會知道的呢?」

    「都是德光大伯告訴我的。韓家寨團轉的山林中,毒蛇可多哩!特別是晚春、盛夏、秋天收穫季節,天氣陰陽不定,毒蛇最活躍。」程旭說,「有一次,我和他鑽進林子,也遇到過扁擔蛇。」

    「德光大伯……」

    「嗯,他還教我好多治毒蛇咬傷的辦法哩!」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出了高坪坡的松林,站在松林邊的一條山間彎彎道上,可以看到韓家寨入夜之後亮起的燈火差不多都熄了,山寨顯得愈加靜寂、安寧。秋風吹來,風裡夾雜著稀稀落落的幾聲狗吠。群山還是靜悄悄的,月亮在淡白色的雲層裡穿行。

    不知是看到了這種寧靜幽美的夜色呢,還是兩個人都想再說些什麼,他倆都不由自主地站定了,久久地凝視著韓家寨那一片誘人的景物。

    從峽口那兒又吹來一陣風,把高坪坡頂上金桂花的香味兒吹送過來。

    慕蓉支瞇縫起眼睛,沉浸在詩情畫意裡,不無感情地喃喃說:「好香啊!」

    程旭向高坪坡峰巔那兒望了望,違反原先心意地說:「我們到上面去看看,好不好?」

    「好!」

    兩個人,踏著月色,向高坪坡的嶺巔上並肩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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