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第二節 文 / 阿瑟·黑利
赫比·錢德勒若有所思地站在聖格雷戈裡飯店門廳裡侍者領班的立式工作台旁,瘦長的臉上流露出內心的侷促不安。
門廳裡,飾有凹槽的混凝土圓柱一直伸到高高在上的裝飾華麗的天花板。侍者領班的工作台就設在門廳中央一座圓柱旁,從這裡可以一目瞭然地看到門廳裡旅客進進出出的情況。這時,門廳裡熙來攘住。整個晚上,參加會議的代表來來去去,絡繹不絕,隨著夜深,他們喝了酒,原來打定主意要來作樂一番,此刻則格外興高采烈了。
當錢德勒習慣地注視著的時候,一夥吵吵鬧鬧、縱情歡樂的人從卡倫德萊特街的大門湧進來:三男二女,手裡拿著酒杯,在法國居民區那家帕特·奧布賴恩酒吧間裡,這種酒杯要收顧客一塊錢呢。其中一個男人跌跌撞撞的,其餘的人扶著他。三個男人身上都佩著會議名稱標籤,標籤上印著「金冠可樂」字樣,下面寫著他們的姓名。門廳裡的其他旅客善意地讓出路來,那五個人搖搖晃晃地走進了底層酒吧間。
偶爾還有新到的旅客慢吞吞地走進飯店來——他們剛從晚班飛機和火車上下來——其中有幾個人此刻正由錢德勒的一組僕歐給他們安排房間。「僕歐」只是一種比喻的稱呼而已1,因為沒有一個侍者的年齡是在四十歲以下的,有幾個頭髮花白的老侍者已在飯店裡干了四分之一世紀或者更長的時間了。赫比·錢德勒握有僱用或辭退侍者的生殺大權,他喜歡僱用年齡大一些的人。替旅客提沉甸甸的行李,上年紀的人不得不哼哧呼哧地使出勁來,而年輕小伙子拎旅行袋就很輕鬆,彷彿裡面裝的只是一些輕質木材,這樣前者就有可能比後者拿到較多的小費。一個老手,實際上身體結實,力大如騾,卻會裝出一副樣子,先把旅行袋放在地上,一隻手按在胸前,然後頭一動把旅行袋提起來,拎著往前走。這種裝模作樣的做法總是可以從良心上感到不安的旅客那兒掙得不下於一元的小費,這些旅客認定這老頭兒再這樣拎下去,可能要冠心病發作了。他們萬萬料不到的是,小費的十分之一將落入赫比·錢德勒的腰包。另外,錢德勒還要每天從每個侍者身上搾取足足兩塊錢,作為保住飯碗的代價。
侍者領班這種暗中剋扣小費的做法,引起許多人嘀嘀咕咕,雖然在飯店客滿的時候,一個勤快的侍者還是能夠賺到一百五十塊錢一個星期。逢到這樣的時候,就像今天晚上,赫比·錢德勒的工作時間就往往要比平時長得多。他對任何人都信不過,老是盤算自己能抽到多少成頭,他有一個打量旅客的奇特的竅門,能估計出每送一個旅客上樓,究竟能撈到多少小費。過去,有幾個精幹個人打算的侍者曾經企圖用少報小費收入的辦法來對付赫比。他馬上就冷酷無情地進行報復,決不輕易放過,根據捏造的罪名,罰停職一個月,這一著往往迫使不守規矩的人就範。
今晚,錢德勒呆在飯店裡不走,還另有原因,它害得他心神不定,而自幾分鐘前接到彼得·麥克德莫特的電話後,他愈加忐忑不安了。麥克德莫特曾指示他:調查十一樓的抗議。可是赫比·錢德勒無需去調查,因為十一樓出了什麼事,他心中大致上是有數的。理由很簡單,事情是他自己一手包辦的。
1「僕歐」的英語是boy,這個詞既有「侍者」(舊稱僕歐)的意思,又有「男孩」的意思。——譯者
三個鐘點以前,兩個小伙子直截了當地提出了他們的要求,他畢恭畢敬地聽著,因為兩個人的父親都是當地的富翁,也是飯店的常客。「聽著,赫比,」其中一個人說道,「今夜要舉行一個聯誼舞會——還是那老一套,我們要來一些新鮮的玩意兒。」
他問道,心裡很明白他們要什麼,「什麼新鮮玩意兒?」
「我們定了一套房間。」那個小伙子刷地臉紅了。「我們要一兩個姑娘。」
赫比立刻就斷定,這個風險太大了。兩人的年紀只是比孩子稍微大一些,他懷疑他們喝醉了酒。他剛開口,「對不起,先生,」另一個小伙子就插嘴了。
「別跟我們嚕囌什麼沒辦法之類的廢話了,我們知道你在這裡有一批應召女郎。」
赫比露出了黃鼠狼般的牙齒,似笑非笑。「我不知道你們這是打哪兒聽來的,狄克遜先生。」
那個首先開口的小伙子堅持說,「我們會付錢的,赫比。你心裡有數。」
侍者領班猶豫了一陣,儘管疑惑不決,心裡卻在貪婪地盤算著。最近一陣他的外快比平時少了。畢竟風險也許不會太大的。
那個叫狄克遜的說道,「別再扯下去啦,要多少錢?」
赫比望著這兩個小伙子,想到他們父親的身份,就按通常價格抬高了一倍。「一百塊錢。」
沉默了片刻。接著狄克遜毫不含糊地說道,「你可作了一筆好買賣啦。」
他又以勸誘的口吻對他的夥伴說,「好吧,我們早已付清了酒錢,你該付的那份錢缺多少,我來借給你。」
「嗯??」
「鈔票請先付吧,先生。」赫比用舌頭把薄薄的嘴唇舔舔濕。「還有一點。你們務必保證不要發出聲響。如果鬧出聲音,引起人家不滿,我們大家可就都麻煩啦。」
他們曾向他保證不會發出聲音,可是現在看來準是鬧出聲啦,而他原先的擔憂證明是有道理的,多令人不安呀。
一個小時以前,姑娘們像往常一樣從前門進來,飯店職工中只有少數幾個局內人才知道她們並非是登記過的飯店旅客。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兩個姑娘現在該已偷偷地走了,就像偷偷地進來一樣。
十一樓的抗議,由麥克德莫特親自告訴他,並且特別提到是一次性亂聚會,這意味著一定發生了嚴重的亂子了。到底出了什麼事呢?赫比想起那個鬧酒的宴會就感到心神不定。
儘管空調機一直開著,門廳裡還是又悶熱又潮濕,赫比掏出絲手帕擦去額上直淌的汗水。他心裡在暗暗咒罵自己幹的這樁蠢事,決定不了現在到底上樓去好,還是遠遠避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