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幕 劃過記憶的流星碎片 文 / 郭妮
太陽一點一點落下去。
天空中的暮靄，只殘留一片灰褐色的微光，照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映出光明最後的告別。
陣陣晚風帶著濃重的涼意，驅趕著白色的霧氣，向天使街23號的方向遊蕩。
整個天使街籠罩在濃密的樹陰下，顯得無比的蕭條和淒涼。
一個消瘦的身影呆呆地蜷縮在神秘井邊，一動不動。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樹影越來越濃，漸漸和夜色混成一體，大地慢慢被爬上半空的月亮映上了銀灰色。
「佑慧……佑慧……」
「佑慧……你在哪兒……」
「蘇佑慧，你快出來！」
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呼喚聲，可是籠罩在夜色中的女孩卻像什麼都沒聽到一樣，低著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散落的黑髮遮住了她的臉龐，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那雙蒼白的手，卻一直緊緊攥著一截磨斷的井繩，彷彿一鬆手，就會失去整個世界！
「佑慧！佑慧在這裡！」一個欣喜的聲音在女孩的身邊響起，「佑慧，你怎麼又到這裡來了？」
沒有任何的回應，只有一片沉默，還有落葉沙沙吹過的聲音。
「我們回家……回家好不好？」輕柔的聲音似乎怕觸碰到任何傷口，可是哀傷還是不可抑制地在空氣裡蔓延。
……
氣氛安靜得讓人感到可怕，蜷縮在井邊的女孩彷彿與世界隔絕了一般，沒有任何反應，可是手裡的井繩卻越攥越緊。
「他……不會再回來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空氣裡，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傷痛，不斷地累積，好像瞬間就要爆發！
女孩突然站起身來，目光裡透出一種讓人心痛的堅定和固執。
「不！他一定會回來的，一定！」
用百合裝點的大堂，安靜而肅穆。
悲傷的氣氛縈繞在每一片潔白的花瓣上，盤旋不去。
大堂正中間有一張黑白的照片，照片上的那個人彷彿感覺不到此時的悲傷，依舊如和煦的陽光般淡淡地微笑著，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他那精緻溫柔的容顏，卻帶著絕望的悲傷。
「今天，是李氏集團正式確定李哲羽同學死訊的日子，所以，我們在此自發組織這場悼念會，為李哲羽同學送上我們最後的祝福……」主席台上一個悲傷的聲音打破了長久的沉寂。
「不……」一個彷彿壓抑了許久的聲音突然劃破這片沉重，「說謊，你們在說謊！」
一陣可怕的寂靜，時間彷彿突然凝滯，所有的目光由照片轉向了另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美麗卻蒼白的女孩，消瘦的身體顫抖著，嘴唇似乎都快被咬出了血……
女孩身後的另一個短髮女生拉了拉她校服的裙擺，擔心地看著她，可是她卻依舊無動於衷。
「佑慧……」旁邊一個高個男生擔心地走過來，想要扶住女孩即將倒下的身體，卻被她一手推開。
「不——不是這樣的——」
一聲尖叫讓整個會場為之一震，緊接著那個顫抖著的身影像急於證明什麼似的，撥開面前的人群，奔向了主席台的中央。
「蘇佑慧同學，你……」
女孩顧不得主持人的驚訝和台下的驚呼，搶過話筒，泛青的臉頰上滑落兩行晶瑩的淚珠。
她環視了一下台下驚訝的人群，微微地喘息著，堅定的眼神裡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執著……
「沒有死亡！不用悼念！我告訴你們，他一定會回來的，一定！」
初升的冬日暖陽。
第一道光線照射在23號那堵貼滿五顏六色紙條的PK牆上。
一個長髮女孩佇立在街角已經不知多長時間，她目光死死地盯著牆上最顯眼的位置，望著一張隨風飄動的黑色紙條，嘴角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
終於，從那些張望卻不敢停留的人群裡走出了一個胖胖的女生：「蘇佑慧！你這個膽小鬼，有膽子就接受我的黑色PK條！」
「你是誰？」女孩疑惑地半瞇著眼睛，轉身打量著張開雙手擋在自己面前的女生。
「我叫朱小萍，是羽的親衛會的會長！我要代表我們全部後援會的成員向你提出挑戰！」
女孩剛才還平靜的神色因為聽到這個名字，突然一變，但很快恢復了平靜，漠然地看著眼前這個滿臉憤怒彷彿要用眼神把她撕成碎片的女生。
「羽為了你，付出生命，可是你呢？撕掉我們紀念羽的海報，燒掉我們懷念羽的宣傳冊！就連我們想進行集體悼念的場地，你也藉故霸佔……」胖女生說到最後情緒憤怒到極點，連腦袋兩邊的羊角辮也跟著助威似的，一顫一顫地上下搖晃起來。
「你叫，朱小萍？」女孩彷彿感覺不到對方的怒氣，回頭看了一眼貼在牆上的黑色PK條。
「呃……是。」胖女生突然被這不緊不慢的語調打斷，一時間侷促起來。
彷彿思緒突然飄到遠處，女孩雙眼透過胖女生向更遠的方向看去，嘴角揚起一個優雅的弧度，展開了一個完美的微笑。
「你的黑色PK條我接了，時間地點由你定！」一陣風吹起了女孩手中撕下的黑色PK條，「不過你給我記住，他不需要紀念，他一定會回來的，一定！」
呀呀——呀呀——
幾隻驚起的烏鴉，在教學樓的半空盤旋……盤旋……最後一飛沖天，飛上了崇陽的教學樓頂！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教學樓頂樓，狂風大作！
樓頂的旗幟拚命飄揚著，烏鴉信步停在了樓頂，突然——
「啊！」
一聲尖叫，劃破了整個崇陽詭異的氣氛，接著下面傳來了接連不斷的驚呼聲。
教學樓下黑壓壓的一片全都是人。
整個學校的學生似乎都聚攏到了這裡。他們相互之間推搡著，可幾乎每個人都保持著同樣一個姿勢——仰起頭，看著教學樓頂，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張得足夠塞進兩個雞蛋！
「快點看，快點看！蘇佑慧接受了朱小萍的黑色PK條！」
「啊？真的是蘇佑慧！是明德之花蘇佑慧！」
教學樓下的喧嘩聲漸漸匯聚成一股強大的聲波，在空氣中不停地滾動！
撲稜稜——
烏鴉似乎再次受到了驚嚇，竟然拍打著翅膀，騰空而起！
呼——呼——
颼颼——颼颼——
張狂的風朝站在樓頂上的我瘋狂撲來，像極了對面朱小萍狠狠的眼神，不停地抽打在我臉上。可是……為什麼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寒冷。
終於……
「我已經邁出去一步了！」
風在我的耳邊呼呼地吹著，我看著對面的朱小萍，她正在低頭看樓下密密麻麻的人頭，真的好高……我的心也微微顫動了一下！
「你害怕嗎？」看對方沒有反應，我故意挑釁般地揚起嘴角，微微一笑。
「誰……誰害怕了……我……小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也絕對不會抖……一抖……」對面的女生捏著像花腔女高音一般不停抖動的嗓子，頂著一張像紙一樣煞白的臉不甘示弱地說道。
接著，一隻顫巍巍的腳伸了出來，與我的腳尖齊平！
繼續嗎？！繼續吧！我低頭看看那已經一半懸空的腳，風呼呼地在我身後助力，好像一個不小心，我就會跌落下去！
「不要啊，佑慧！李哲羽已經死了！你不能跳啊！」
「曉影，你給我閉嘴！佑慧，我是蘇姬，你快下來不要做什麼勇氣比拚了！別聽曉影的，李哲羽沒有死……」
突然從樓下傳來的呼喊聲，像是一把刀狠狠地刺向我的心底，疼痛得讓我身體一晃。我用力揪了揪自己的胸口，穩住有些晃悠的身子，定在了原地。腦海裡卻有無數記憶的片段，飛快地閃過——
「11月27日，今天李氏集團正式發出死亡通知：證實一個月前意外失蹤的李氏集團第五代繼承人李哲羽少爺已經確定死亡，李氏集團將於明天舉行小型紀念活動，並為了李氏集團的穩定，將盡快選出新的繼承人。」
……
「為什麼要放棄尋找，不是人還沒有找到嗎？為什麼要放棄，僅僅只是一個月而已，為什麼不再多找找，也許羽正在某個地方，等著我們去找他！」
「羽已經死了！沒有一個人能在李氏集團一個月地毯似的搜索下還沒有任何消息的，除非那個人已經不在！永遠消失了！」
……
「蘇佑慧，你沒有資格悼念羽！如果不是你，羽怎麼會去那該死的神秘井；如果不是你，李哲羽更不會無故失蹤！」
……
耳邊似乎有無數個瘋狂的聲音碾過，讓站在狂風中的我臉變得煞白。
「蘇佑慧，你也會害怕嗎？你走啊……羽在看著你！」對面的朱小萍凌厲的聲音透過風刺進我的大腦，打斷了我的思緒。
羽在看著我？是嗎？！
我深吸一口氣，抬頭望望有些陰沉的天空，將兩隻手舒緩地打開用來保持平衡，微笑著慢慢地伸出左腳，做出一個金雞獨立的動作。
樓下傳來尖叫聲，可是我卻繼續昂著頭，盯著有些陰霾的天空。羽，你真的在看嗎？
「你……你瘋了……」朱小萍的臉在看到我懸在半空的腳時，刷地變白了。她重重地嚥了一下口水！
我瘋了麼？看看因為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已經完全失去方寸的朱小萍，我的心情突然變得詭異，接近死亡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
如果是，那麼與其一步步靠近，不如加速步伐吧！
「你想放棄還來得及！」我看了一眼朱小萍。
「誰……誰說我放棄！我可是羽的親衛會長，我怎麼能夠輸給你！我可以！」眼前臉色蒼白的朱小萍同學，我們英勇無畏的朱小萍同學，似乎完全被我激起，在所有人的驚恐聲中，手抓住身邊的護欄，兩隻腳全部騰空放到了空中！
「啊！天啊！她們是不是瘋了？」
「快去找大一點的墊子！棉被也行！快點！」
……
樓下響起一陣騷動，再看著臉已經漲得通紅的朱小萍，護欄在她緊緊的拉扯下，顯得搖搖欲墜。
「接下來該我了。」我依舊保持平靜的微笑看著已經到極限的朱小萍，她的右腳開始微微顫抖，重心在風中顯得搖擺不定，「還是我們一起？」
「什麼！蘇佑慧！」聽清楚我說的話後，朱小萍立刻崩潰，「不……不要啊……」
因為朱小萍的歇斯底里，樓下的驚呼聲好像排山倒海一樣此起彼伏，大家紛紛在猜測著樓頂發生的狀況。
「蘇佑慧！佑慧！我認輸了，我放棄，我放棄……」
「佑慧，不要啊！蘇姬去叫金月夜，他們馬上就來了！」
「朱小萍，你知道死亡的感覺嗎？」我腦海裡閃現出了夜夜出現在我夢裡的畫面，突然有了一種衝動，「你說他會害怕嗎？」
「不要！蘇佑慧，不要！」朱小萍的眼睛裡露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她死死地抓住護欄，發瘋一樣地鬼哭狼嚎起來！
「他沒有哭，朱小萍，他一直微笑的！」我淡淡地一笑，慢慢地蹲下身，拉住了朱小萍在護欄上已經泛白的手！
「不要啊！」小萍淒厲地大叫著，眼眶裡蓄滿了淚水，「求求你，不要！我認輸，我真的認輸……」
「蘇佑慧，你一定要抓緊啊！」
「李哲羽，你抓緊我的手！」
……
「蘇佑慧，求求你不要放手！」
「李哲羽，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
那天井裡的情景不斷在我眼前交錯閃現，突然我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樓下的那一片尖叫和嘈雜似乎統統都離我遠去了一樣，我的腦海裡只有那個溫柔的聲音在不停地縈繞：
「佑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佑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
可是你騙我，李哲羽！
我視線模糊地看著眼前的這張臉，兩張完全不一樣的臉孔在不停地重疊變換著！漸漸地只剩下那雙淺咖啡色的眸子，帶著淺淺的笑意深情地注視著我……
「羽……」我突然失聲地叫出了口，眼睛裡充滿了同一個畫面！我手裡拚命拽著的那一隻手也突然變得白皙了起來……白手指的李哲羽……
我的腦中霎時變得一片空白……不！羽……不要離開我，不要……我一定要救你上來。
我拚命地用力把對方往上拉，可是，腳下卻一個站立不穩，重心狠狠地朝前跌去！
我只覺得好像自己變成了一隻鳥，從高高的天台突然下墜……不斷地墜落……墜落……
「蘇佑慧！」
耳邊的風伴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聲音呼呼地吹過，那是金月夜嗎？我想睜開眼，可下沉的重力卻讓我再次閉上了眼睛。
我張開了雙手，讓自己沉淪在這樣的墜落之中。原來……羽……死亡的感覺是這樣的……應該一樣吧……
似乎感應到了天空中那雙忽隱忽現的淺咖啡色眸子，我淺淺一笑：
「羽，我終於知道了！」
「蘇佑慧——」
只聽到耳邊劃過一陣撕心裂肺的叫喊，我覺得自己整個人猛地摔到了一塊硬硬的平面上。
巨大的衝擊力，讓我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