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向肚臍進攻 文 / 李碧華

    人體最無用的東西。

    每個人脫離母體保護後的哀歎號。

    喝完汽水後把吸管截掉的遺痕。

    永久幽閉的孔洞。

    深藏不露的皺眉表情。

    消化不良有口難言之痛苦感。

    性器的指示標。

    暴力穿洞打環的借力點。

    身體上呶起的性感嘴唇。

    憶苦思甜的前生寄托。

    小孩們幾乎有過戳穿後會肚破腸流的極大誤會。

    一個小小墓穴，污垢長期埋葬而不被揭發的勝地。

    肚子痛時擦萬金油白花油的重點提示。

    有些人凹，有些人凸，一個莫名其妙的結。

    人類最初的結紮，最後的閉嘴動作，終生的瘡疤。

    ……

    肚臍，你想想，究竟它有什麼用？

    也許我們小覷了它。

    從解剖學而言，肚臍是在胚胎發育過程中腹壁最後的閉合點，表皮角質最薄，屏障功能最弱，皮下無脂肪組織，皮膚與筋膜直接相連——我們常以為它脆弱不堪一擊，又易受風霜雨露侵擾，影響大局。一度瞧不起這個「無用的東西」。

    後來，我設法與之溝通。

    才知位於大腹、小腹、少腹（真嚕囌，不過是「肚子」吧）之間，一個位置獨特，唯一用手可觸，用目可見的腧穴——它的大號是「神闕」。

    為什麼對肚臍那麼有興趣？

    其實是好奇。

    因為台灣新興一種「熏臍塑體法」（即是瘦身、減肥、纖體、消脂……的代名詞）——「把腰找回來！」

    有時我不理解，照說肚臍也有一層皮膚，皮膚功能是保護人體不受外物傷害，但美容界常有所謂「滲透」、「吸收」、「穿越」、「深入血液循環」、「瀰散」……等利用皮膚起的作用。怎可能？若由外而內是如此輕易，那麼我們身體中的物質豈非根據同樣理由便跑出來了？皮膚還有何保護能力？

    所以存疑。

    不過但凡流行的玩意，總是有趣的。

    而且對全球女性來說，「把腰找回來！」乃集體心願。古老小說中形容美女，都相當含蓄，其中有道：「長得眉是眉，眼是眼，腰是腰，腿是腿……」——一旦「腰不是腰」，真叫人悲痛欲絕。男人不打緊，腿長腰細娘娘腔，虎背熊腰才比較man。這個遊戲沒他們的份兒。

    「熏臍消脂排毒」的方法，是透過「雷火神灸」下藥，置肚臍「神闕」穴上，熱力滲透，進入肚腸腎臟，增加功能，新陳代謝。

    客人先讓醫師把脈，找出病（胖）因，喝一杯酵素粉（有枸杞、蘋果、番石榴、檸檬）沖劑，然後量度腰的尺寸（是為了「熏臍」後再量度的對比）。

    由於肚臍凹陷形成一個隱窩，所以藥粉下後便填滿。「雷火神灸」置臍上一整根燒完得一個小時。感覺不是火燙，而是冰涼。

    一小時後，醫師幫你拔罐，整個肚臍及四周部位吸上來，像一個小蘋果。用的是「真空」排氣罐，不是一般的火罐。不過拔罐是相當痛的，尤其是把該部位抽吸時，猛揪一下子。但愛美的女士不會介意。醫師會用陰柔的功力，為你推、捏、按……調整腸胃的油脂，令廢物擴散，排泄出來。

    ——除了上述，市面還有「敲骨」（敲打骨骼令錯位移到正確位置的瘦身法）、「拉筋」、「刮痧」、「推淋巴腺」、「捏肚」（就是在肚皮上捏，非常痛苦！）……聽起來均充滿暴力。一比之下，「熏臍」似乎最優雅了。

    台式的按摩，比較重「推」，認為把身體的「顆粒」往四下推松，是瘦身要訣。還愛用熱敷，不停換熱毛巾，數一數，該已換了四五十條。

    而且都各有一些「巧妙」，以示與別家不同。香熏滿熱門的。

    朋友T出來了，我問：

    「肥腰找回來了嗎？」

    T笑：

    「量腰時小了一吋耶。」

    我想，晚上咱們到夜市小吃街一逛，恐怕腰又失去了？

    後來我訪問另一位中醫師：

    「醫書上有『熏臍』法嗎？」

    「應該是『敷臍』吧。『敷臍』療法具悠久的歷史，晉代開始就有。因為肚臍是外治敷藥治病的最佳部位之一。通過穴位吸收，或通過刺激以疏通經絡，循經傳至臟腑，以調節氣血陰陽，扶正祛邪。」

    神秘的「神闕」穴，俗稱臍眼、臍窩。又名氣捨、維會。因處臍部正中，故又名臍中。是奇經八脈之任脈循行經過部位，與督脈之「命門」相對應。

    任何一個武俠小說迷，都有過「打通任督二脈」之遐想。督脈在後，任脈在前。任脈的起點是「神庭」穴，在前正中線前髮際處。找到嗎？你當然取不准。哪有「神闕」那麼矚目。

    「敷臍」屬外治法。藥以滲透性揮發性較強為佳。像我們肚痛時薄荷最奏效。

    不管是散劑、糊劑、膏劑、餅劑，用「填臍」、「貼臍」、「撒臍」等方法，大家其實可以自己動手。以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用什麼藥？」「用什麼香熏？」不能胡來。

    操作方法簡單，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副作用，還有醫學根據，可以舌燦蓮花巧立名目。

    有否發覺，最近肚臍的人氣急升，破土而出。除臍環、鑲鑽、紋身……且低腰牛仔褲橫行，大家故意不經意地展覽像用一根繩子做的T-back底牌和肚臍。所以「細腰」、「柳腰」、「小蠻腰」是失物待尋。快找回來！

    各位美容界、塑身界的專家們，歡迎參考。女人的油脂和油水，是取之不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