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驚疑 文 / 可蕊
大綠林的上午幽靜安寧,陽光穿過樹隙點點斑斑在地上畫出奇妙的圖案,各種悠揚的鳥鳴不時的在林間迴盪。曾經到過大綠林的人們都曾體會過這種祥和的氣氛,可是現在人們站在這片灌木叢深處,卻不由自主的感到發自內心的寒冷。
在灌木深處的草地上,躺著三具屍體。
屍體明顯的是在別的地方被害後搬運到這裡來丟棄的,塞在灌木下,形成一種奇怪的扭曲狀態。他們的臉孔朝下,被樹木的落葉和雜草掩蓋著,可是即使從背影看去,那種鮮明的種族特徵依然令人無法忽視。
肯特用力搖搖頭,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
大綠林的叢林之中,不可能出現精靈被害的屍體。
誰都知道大綠林是精靈族守護下的和平之地,在這裡既是是偷獵或者私自砍伐樹木都會遭到精靈族的報復和懲罰,怎麼可能有會有人敢於在這裡襲擊殺害精靈!
精靈族是一個特別重視自己的同胞的種族,不知道不是因為精靈族的繁殖能力造成了他們的人口數目一直不多的緣故,總之精靈們對於同胞之情特別的看重。自相殘殺這樣的情況是絕對不會出現在精靈之中的。即使曾經的精靈帝國分裂成了三個不同的國家,那也是因為亂世紛爭中的種種狀況造成的結果,而不是精靈們內鬥的原因。
精靈們很少離開他們的王國,但是偶爾也有像明爾那樣的喜歡在人類的世界遊歷的。這些精靈的背後就是整個精靈世界。如果有某一個精靈在人類世界受到傷害,哪怕他在精靈王國的地位再低下,也會因來整個精靈世界的報復。就好像明爾的那一次有驚無險的經歷還是換來了經歷過那王國對整個蘭姆帝國的敵視一樣,這種在人類看來有些不合情理的態度,卻是精靈族一向的作風。
肯特無法想像在大綠林殺害精靈,會引來精靈族怎麼樣的憤怒。
究竟是什麼人、因為什麼緣故在大綠林殺害精靈?
或者說兇手是誰並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這個時刻,在這個大綠林中出現了精靈被害情況的時刻,伊達·法蘭竟然正好在這裡。
可以想像當精靈們知道了自己的同胞就在大綠林中遭到殺害之後會有多麼憤怒,而偏偏這個時候不受精靈歡迎的伊達·法蘭來到了這裡。肯特害怕伊達即使不被視為嫌疑人,也很有可能會因此而被遷怒。
或者這種時刻應該立刻帶著子爵離去,與精靈的關係以後再來修復也不是不可以,子爵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
肯特這樣想著,看著正在仔細檢查屍體的斯爾蘭皺起了眉頭。
這個混血精靈是個麻煩,其他的使節、商人或許不會因為這件事為難伊達,但是斯爾蘭不同,他是有精靈血統的,精靈的被害對他來說肯定同樣難以接受,他會不會因此而對伊達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行為來呢?
斯爾蘭察看過三具屍體之後,開始在在周圍的森林中檢查。他延循著什麼人類沒有注意到的痕跡在周圍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眉頭緊鎖,臉色鐵青。
伊達一直守在屍體旁邊,看到斯爾蘭回來之後說:「精靈族的武器。」
「精靈不會自相殘殺!」斯爾蘭幾乎是喊出這句話來的。
「我知道,這些傷痕沒有精靈族的武技特點。」伊達說:「也許只是敵人奪取了他們的武器然後用來殺害他們。」
斯爾蘭的情緒頗為激動:「竟然殺害了三名精靈,究竟是誰這麼大膽。為什麼巡邏隊沒有發現?他們竟然還大搖大擺的搬運屍體,巡邏隊究竟在做什麼!」
「也許,他們就是巡邏隊員。」伊達說。
斯爾蘭緊緊的攥著拳頭:「那麼還有一個精靈,他是逃走了還是也遇害了?不行,我要馬上跟王廷聯繫,你們……你們……」他們看著眼前的使臣、商隊欲言又止,其實大家都已經猜出他的意思,他急於想要把這件事情告知精靈王國的上層,所以此時打算與這支隊伍分開行動。他作為一個混血精靈,在森林中的行動能力自然也比起人類來快捷得多。使節團和商隊只會成為他行動的障礙。
「斯,斯爾蘭閣下……」布魯諾男爵驚疑的呼叫,「您可不能離開隊伍啊!」
平常的時候只要進入了大綠林,那麼有沒有傭兵的保護都不重要,可是現在卻是非常時期,就在不久之前,窮凶極惡的兇手剛剛在這裡殺害了三名精靈。誰知道這些兇手是什麼?有什麼目的?就算使節團和商隊不是他們的目標,可是他們既然連精靈都敢殺害了,萬一在叢林中不期而遇,他們怎麼可能放過這勢力肯定不如精靈巡邏隊的人類隊伍。有斯爾蘭在,至少這支隊伍對於周圍的風吹草動還能察覺得比較快一些。而且他熟悉地形,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與散居在大綠林中的精靈村落匯合。這個時候斯爾蘭如果離開隊伍,那麼整支隊伍的危險指數無疑上升了許多倍。
斯爾蘭彷徨的看看遠處的山林,再看看眼前的隊伍。這個從一見面就給人以很精明強幹印象的傭兵隊長此時神情猶疑不定,直到傭兵團中的一名傭兵低聲呼喊了一句:「隊長……」,斯爾蘭這次回過神來。他自嘲的笑笑:「對啊,我又不是精靈,管這麼多幹什麼。身為傭兵,自然是以傭兵任務為重。」
肯特一直注意著斯爾蘭,對方否認自己是精靈的話讓他有些意外。
精靈族對於自己的種族十分重視,自詡為神血後裔的他們把精靈這兩個字看得很重,即使是混血精靈也以自己有那一份精靈血統而自傲,從裡沒有哪個混血精靈會宣稱自己不是精靈吧?在肯特的觀念中,混血精靈們不是應該努力的是周圍的人忽略他們不純粹的血統,把他們當作一個真正的精靈嗎?斯爾蘭怎麼會自己否認自己的精靈身份?
也許他在精靈們中間受到過什麼歧視,畢竟有著混血兒的身份,要不然他怎麼會放棄大綠林的生活而來作一個傭兵呢?
不能再想這些了,那都是別人的事,現在需要關心的,是子爵大人的安全問題。
肯特有種預感,伊達·法蘭是絕對不會接受「離開」這個建議的,因為根據他的瞭解,伊達·法蘭這個人最擅長的就是在不適當的時刻做最不適當的堅持。
事實證明了肯特·海蘭斯這個侍衛長還是稱職的,至少他對於他的主人的瞭解已經達到了一個相當的程度。
——當肯特小心翼翼的提出離開的建議的時候,伊達微微笑著說:「當然不行,肯特別開玩笑了。」然後後就加入到斯爾蘭和傭兵們之中,去研究整個隊伍的下一步路線了。
使節團的人對於伊達依舊跟隊伍同行很有意見,他們不斷地用隱晦的言詞提示斯爾蘭伊達·法蘭就是很有可能殺害精靈兇手的同夥,是以斯爾蘭出面把伊達·法蘭等三人趕出隊伍。而商隊的人的表現則完全相反,他們對於伊達很是熱情,一再邀請伊達與他們同行到底。
商隊的領導人不傻,雖然他們這個商隊一路都是跟東耀國的使節團一起走來的,出於日後的利益考慮這一路上他們也沒有少對使節團的貴族進行「投資」,而疾風之鷹傭兵團也一視同仁的在保護他們。但是一旦出事,商隊的領導人很快就清楚地意識到疾風之鷹傭兵團的僱主是東耀國,他們這支商隊僅僅是通行的夥伴而已,真的遇到危險,傭兵們只有在有暇余的情況下才可能救助商隊,更有甚者,在最危急的時刻,使節團拿商隊來作誘餌甚至擋箭牌也不是不會發生的事情。到了眼下能夠依靠的只有他們自己的武裝,可是這樣的武裝在這片森林中面對隱藏在暗處的、連精靈也敢殺害的敵人來說,簡直是雞蛋碰石頭一樣的可笑。
伊達·法蘭不屬於使節團或者傭兵團,而且他不僅僅有魔法師的身份,還是蘭姆帝國的重要人物。相信蘭姆帝國那種在大路上數一數二的強國,絕對不會讓他們國家第三順位的皇位繼承人獨自出來冒險的。在伊達·法蘭的身邊,必然的有足夠保護他的力量。那個侍衛長和那個看起來文弱的女子,說不定哪一個就是全世界都數得上的高手強者。
對於商隊而言,在目前這個時候,伊達·法蘭顯然是比疾風之鷹更好的保護者。
最重要的是,斯爾蘭是個半精靈,要是那些襲擊精靈的人出現,就憑這個理由他的隊伍就有可能成為被襲擊的對象。而伊達·法蘭則與精靈族有矛盾,可以說跟那些襲擊者一樣是精靈族的敵人,那些襲擊者說不定因此就會對伊達·法蘭手下留情。再退一步,如果伊達·法蘭跟那些襲擊這就是一夥的,那麼跟他搞好關係就更加能夠保證安全。他們只是商人,利益和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於是,使節團的人賣力的想要趕走伊達,而商隊的人則賣力的想要留下伊達,整個場面吵鬧不休,一團混亂。
作為事件的中心人物,伊達·法蘭自始至終什麼話都沒有說,很認真的聽著人們的議論,安靜的站在一邊。
布魯諾男爵在斯爾蘭決定了留下來之後變得趾高氣揚,他似乎覺得因為疾風之鷹傭兵團是東耀國僱傭的,斯爾蘭就應該算是他的屬下,而他自然就應該擁有目前這個場面的指揮權,所以他對商隊的希德主管很是高傲的宣佈:「這個非常時期我們是不會留下精靈的敵人的,要麼讓他們離開,要麼你們一起滾!我們東耀國的傭兵團,沒有保護你們這些低劣商人的義務。」
希德主管本來就有想要跟使節團分開的打算,這個時候自然是順水推舟的表現出自己絕對不會放棄金月商會與蘭姆帝國長久以來的「友誼」讓法蘭子爵獨自在森林中冒險的強硬態度,眼看雙方的分道揚鑣也就是幾句話的功夫了。
「夠了!」斯爾蘭喝止了使節團和商隊之間的爭吵,「法蘭子爵不可能是兇手,至於他是不是兇手的同夥我們誰都沒有資格判定。但是只要不能證明他是兇手,他就還是大綠林的客人。精靈族是決不會不會讓自己的客人在自己的庭院中遇到危險。金月商會的各位也一樣,你們現在無須驚慌,這裡是大綠林,是精靈的王國,一兩個蟊賊沒有能力在這裡掀起什麼浪花!至於接下來的行程大家必須聚在一起,我有義務安全護送每一位客人到達精靈王都,請各位信任精靈王國對於大綠林的控制能力。」
他雖然聲稱自己不是精靈,但是這些話毫無疑問又是站在一個精靈的立場上說出來的。
斯爾蘭沉著面孔安排隊伍行進的路線和隊形,沒有人敢違抗他的意思。從他的言語中可以聽出,他有即想要保護世界團和商隊的人也忌諱他們亂說的意思。對於驕傲的精靈族來說大綠林中有精靈被敵人殺害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被這麼多人類知道這件事斯爾蘭顯得有些惱火。
在場的人類都知道這個時候亂說話激怒斯爾蘭不是好主意,所以默默地按照他的安排開始行動。
伊達等三人自然依舊是跟著隊伍。
這個時候就算伊達想要離開隊伍,斯爾蘭也肯定不會接受。他說的保護伊達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原因還是要把伊達放在自己能夠看得見的地方監視的意思。
伊達當然很清楚斯爾蘭的意思,很配合的跟隨在隊伍之中同行。
隊伍重新出發之後完全失去了之前的熱鬧,每個人都沉默的趕路,森林中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在隊伍中的某些人中引起恐慌。
肯特亦步亦趨的跟在伊達身邊,調動著自己全部的神經注意周圍。
原本就吉凶未卜的行程被精靈被害事件推入了另一種危險之中,這令肯特心裡焦慮的不行。可是更加不幸的是他很快就發現了,目前在整治隊伍中最為鎮定自若的兩個人,竟然分別是伊達和谷莠子。
肯特知道伊達向來是個善於掌控局勢的人,他似乎隨時隨地都很沉穩自若。而谷莠子則總是蒙著一層令人看不清楚的霧,她就好像游離在現實生活之外的存在。換句話說,伊達·法蘭和谷莠子都不是正常人,當這兩個不正常的人在不正常的時刻表現得如此正常,那就說明很不正常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肯特作為伊達·法蘭的侍衛長,早就有了面對一切艱難危險的覺悟,他擔憂的只有伊達·法蘭的安危。如果子爵陷入了自己這個侍衛長即使犧牲生命都不能保護的境地,那麼自己這個侍衛長豈不是失職到了極點。
「肯特……」伊達忽然低聲叫。
「子爵!」肯特馬上回應,手警惕的按在武器上。
伊達掃了他一眼說:「我就是想要告訴你,沒有必要把精神繃得那麼緊張,那些兇手去追蹤逃走的精靈巡邏隊員了,並不在附近。」
他的聲音沒有刻意的抬高或者放低,所以走在附近的其他人也有幾個聽到了。雖然大家不知道這個結論是怎麼得出來的,但是世人對於魔法師具有某種特殊能力是公認的,所以這些話從一個魔法師的嘴裡說出來之後,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懷疑。特別是在看到斯爾蘭並沒有否認這個說法之後,整個隊伍中的氣氛相對輕鬆了一些。雖然這就意味著那些被追蹤的精靈巡邏隊員們很危險,可是這個世界上的智慧生物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可能選擇的情況下,危險還是發生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更好一些。
隊伍的行動間,很多人的目光一直在斯爾蘭和伊達之間游動,在大家看來,要是真的遇到敵人,這兩個人無疑是整個隊伍中最強大的,到時候一定要及時躲到他們身後去。
隊伍在森林中沉默的前行,速度比起之前快了很多,每個人心中都感到一種難言的壓迫,似乎那些殺害精靈的兇手就在後面追趕著他們一樣。只有早一點到達精靈王都對於他們這些外來者來說才是真正的安全。
伊達一邊走一邊反覆思索這之前看到的精靈屍體,以及透過屍體觀察到的那些蛛絲馬跡。
他從來沒有幻想過自己的這次大綠林之行會是風平浪靜的,可是事態竟然以精靈被害來開端,還是大大的出乎了他的預料。
伊達不會去幻想這次精靈遇害事件與自己此行無關一切僅僅是個巧合這樣的可能性。這是不是就意味著,自己要面對的不僅僅是來自精靈族內部,而且還有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躲在暗處的敵人。
那麼自己此行的目的,那些精靈族之外的敵人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這個即使普通精靈都不應該的知道的秘密,那些可以悍然殺害精靈的人,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精靈族的什麼人會把這個消息洩露出去?
那些人真的是在圖謀這個秘密的話,這個僅僅關於精靈族的秘密對他們又有什麼用?
明爾,你信任的族人之中有某一個背叛了你,此時此刻你知道了嗎?
輕輕歎息一聲,伊達的目光回到斯爾蘭身上。
混血精靈走在隊伍最前面,他的神情凝重,不時地會用牙齒緊緊咬住嘴唇。對於精靈來說,同類的屍體出現在面前是一件很難承受的事情,特別是在精靈族經歷了這麼久的和平歲月之後,他們之中除了壽終正寢這個原因之外離世的精靈實在在稀少了,稀少到斯爾蘭根本不知道怎麼承擔親眼看到精靈被殺害的屍體出現在眼前這個衝擊。
精靈族的戰鬥力雖然強大,可是這種心態特點或不會成為他們在戰場上的弱點呢?
伊達正在心裡分析著,隊伍最前面的斯爾蘭忽然停止了腳步。
混血精靈緊盯著前方的樹叢,整個身體都緊繃起來。
隊伍在一瞬間裡陷入了靜止。
伊達修長的手指比劃幾下,無聲無息的,一個光暈出現在斯爾蘭的身上。
斯爾蘭做了一個讓身後人止步的手式,用滑動般的步子進入了前面的樹叢。
幾分鐘之後,斯爾蘭走出了樹林。
沒有遭遇戰鬥這件事讓大家剛剛鬆了口氣,緊接著他那更加陰沉的臉色又讓所有人的心揪得更緊了。
「繼續前進。」斯爾蘭的聲音有些沙啞。
他在樹林中看到了什麼?
隊伍中的人都抱著這樣的疑問,卻沒有人發問,隊伍快速得跟上斯爾蘭往前行去。
伊達卻停住了腳步沒有跟隨隊伍。
肯特稍一楞神,伊達經過他身邊向樹叢中走去他才反應過來,急忙搶在伊達前面步入了樹叢。
樹叢中出現了一個精靈的屍體。
這個精靈的屍體並沒有像前面他的同族那樣被拖動過,所以依舊保持著死亡的那一瞬間的姿態:他背靠一棵大樹站立,胸口插著一支羽箭。雙目圓睜,凝固著死亡時的那種不甘與憤恨。
這應該就是逃走了的那個精靈巡邏隊員,他逃到了這裡終究還是被追殺身亡。
兇手一直追到這裡的話,就與斯爾蘭他們這支隊伍的路線重合了,不知道他們是有意為之,還是為了追殺這個精靈巡邏隊員造成的巧合。不管怎麼說,看這個精靈的死亡時間並不長,也就等於那些敵人很可能就在不遠的地方。
難怪斯爾蘭的臉色那麼難看。
身後傳來腳步聲,伊達回過頭,看到谷莠子走了過來。
谷莠子臉色蒼白,走到精靈的屍體面前靜立了片刻,然後伸手扶著他的屍體,讓他緩緩躺下來。她放平了精靈的身體,把他的雙手交合在胸口,取下那致命的箭枝放在屍體身邊,然後捧起泥土和落葉灑在精靈的身上,在一瞬間裡,這個精靈原本大睜著的雙眼閉合起來,臉上那種猙獰的臨死表情也趨於平和。
「安息吧,神會指引你正確的路途,不要因為對塵世間的留戀而彷徨,祝你一路順風的到達樂土。」伊達也折了一枝鮮綠的枝葉放在精靈身上。
按照精靈族的傳統,他們認為精靈是不會如同人類或者其他的智能生命一樣輪迴轉生,精靈作為神的後裔,在死後會回到一個叫做光幻之境的樂土生活。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曾經存在過的所有精靈的靈魂都永久的存在著,只不過在另一個世界之中享受著快樂自由的生活。
伊達靜靜地聽谷莠子低聲念完祭文,這也是精靈的習俗,如果不經過這樣的儀式,死亡精靈的靈魂就會一直在他生前留戀的地方徘徊,直到被死亡之神引誘走上錯誤的道路,永遠不能到達光幻之境。
「如果我不回來,他們就不會死是嗎?」谷莠子有些茫然的問。
「對,如果我們不來,他們就不會死。」伊達完全沒有安慰谷莠子,反而加重了語氣,「身為精靈,如果我們不到這裡來,他們還會有很長久的生命……或者會很長久……」
「或者?」
「而且還有更多的精靈的會因為我們的到來受到傷害,這些你必須知道。」伊達很冷酷的說出事實,「但是,如果你不回來,精靈族會如同目前正在發生的一樣慢慢的衰敗下去,直到整個種族的悲劇發生。」
「我已經不是精靈了,精靈族的未來我並不關心,但是我不願看到無辜者因為我而受到傷害!」谷莠子很難的有這樣情緒激動的時候。
伊達看著她,目光清明:「誰不是無辜者呢?可是終究還是不斷的有人要因為別人的原因死去,我們控制不了這個世界,所以只能竭力保護自己最關心的事物。現在你知道你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就夠了,其他的事情交給我來做。我向你保證過的事情一定會幫你達成,或者需要漫長的時間,可是我一定會幫你做到的。」
谷莠子深吸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對伊達點點頭:「我們走吧。」
有些事情確實不能逃避,即使多麼不情願它依舊會發生。既然這樣不如主動的迎擊,改變其結果的可能性還要大一些。
谷莠子跟在伊達身後往前走出不遠,就看到整支隊伍都停在前方。隊伍中很多人的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滿,但是在斯爾蘭的彈壓下沒人敢說什麼。
斯爾蘭看看伊達和谷莠子淡淡地說:「你們不要輕易離開隊伍,不然不僅危險,而且說不清楚!」也不等伊達和谷莠子說話,就轉身示意隊伍出發。
雖然他的話很冷淡無禮,但是其中的善意伊達還是能感受的到。在這個情況下伊達的處境不是很妙,但是如果一路上有斯爾蘭作證,至少能夠證精靈巡邏隊員不是伊達殺害的,要是跟斯爾蘭分開行動他就很難證實自己清白了。
東耀國的使節團這次前來精靈王國的目的,是因為精靈王國大王子的婚禮在即,東耀國的國王派人鄭重的送上厚禮。目前的大王子就是日後的精靈王,當然,從精靈的壽命來判斷,這位王子成為精靈王的日期還很遙遠,可是這不能妨礙東耀國對他的婚禮的重視。
伊達對於精靈王國的事情瞭解很多,也知道這位王子的性格和他的弟弟明爾很不一樣,自幼就不缺少紅顏知己,可是他最後選擇的確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精靈女子,既沒有驚人的容貌也沒有身份背景,就連才能也是極為平常。明爾每當說起這件事都嘖嘖稱奇,想不明白自己的哥哥最後怎麼選擇了這樣的伴侶。如果是在人類王國中,這樣身份地位不般配的婚禮可能會受到重重阻礙,可是精靈們對自己的同胞一向一視同仁,王子的婚禮理所當然的受到了祝福和重視。
明爾對於自己哥哥的婚禮也十分期待,曾經很多次說起這件事,而且也求助於伊達,搜尋了不少精靈族罕見的珍貴禮品準備送給哥哥。
不過,時間有些不對。
伊達微微皺著眉頭思索。
在人類看來,既然訂婚並且開始籌備婚禮了,也就是說婚禮舉行的時間不會距離很遠了。可是深諳精靈族習慣的伊達很清楚,精靈族的訂婚與舉行婚禮,往往相差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光陰。很多精靈族情侶都是在訂婚的時候親手種下一枚樹種,等到那棵樹長成到可以在樹冠下擺開酒宴載歌載舞的時候才在樹下舉行婚禮,以顯示他們彼此的愛情如同樹木一樣萬年常青。精靈對於這種婚姻樹是很挑剔的,為了等待一棵樹長大,甚至有的時候就連他們的子女都成年了,父母的婚禮還沒有舉行。
可是現在距離大王子和他的未婚妻訂婚還不到五年時間,太短暫了,這樣的時間根本就不足以用來籌備一場精靈族的婚禮。更何況還是在這種時候,明爾帶回去的消息精靈王族應該已經知道了,他們知道伊達要來,也知道伊達為什麼要來,可是怎麼還是選擇在這個時候舉行婚禮呢?
一場婚禮……
重視愛情甚於生命的精靈族的婚禮竟然要在這種時候舉行。
或者說,最不令人懷疑其真實性的,就是精靈族的婚禮了吧?畢竟所有的種族都知道,精靈族把愛情看得多麼重。
那麼在精靈族的婚禮上如果發生什麼,又有誰會去懷疑是精靈的刻意安排呢?
如果在精靈的婚禮上發生了什麼,所有人的心理都會傾向於精靈一方吧?重要的一生一次的婚禮被破壞了,那個破壞婚禮的人理所應當要付出代價吧?
那麼,在這個時候要舉行的婚禮,就是為了要發生什麼事情而存在的吧?
僅僅是因為這場婚禮在即,伊達也不會再幻想如同明爾期望的那樣認為這次的大綠林之行會一帆風順。
伊達苦笑一下,為自己的陰暗思想而歎息。
有的時候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把事情往複雜裡考慮,把別人任何一個舉動都細細的分析是不是存在陰謀,甚至就連精靈族的婚禮都開始懷疑其中另有文章了。
這樣的自己在別人眼中一定是個令人討厭的角色吧?
但是沒有辦法,自幼的生活環境和生活方式已經讓步步為營成為了一種下意識的行為,伊達已經不可能成為那種凡事都懷抱著樂觀美好的期待的人了。只有計算到了最壞的可能是什麼,才有可能掙出一條生路。所以伊達從來不畏懼艱險,他的性格從來就寧願自己做好準備迎向危險,也不等著危險醞釀好了再降臨下來。
再次搖頭歎息之後,伊達抬頭看到斯爾蘭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兩人目光相接,片刻,各自移開。
在整支隊伍沉默無聲的前進中時間慢慢過去,雖然還不到傍晚時分,可是當陽光西轉之後就漸漸的被群山遮擋,森林中的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
隊伍的行進之中一直風平浪靜,既沒有遇見凶殘的殺手,也沒有遇見精靈族的巡邏隊。
曾經到達過大綠林的人都知道,山林雖然廣闊無垠,但是精靈族巡邏隊的視野卻能夠涵蓋整座大綠林,外界進入大綠林的客人也好敵人也罷,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被發現行蹤,然後卻別於來意地受到接待或者攻擊。
他們這支「浩浩蕩蕩」的隊伍進入大綠林已經大半天的時間,而且路途中還遇見如此的慘案,按照道理來說精靈族早就應該發現並且與他們接觸了,可是直到現在,依舊悄無聲息。
這種安靜令人心慌。
是不是精靈族中出了什麼大事以至於他們無暇他顧?
是不是那些兇手手段高強,連其他的精靈巡邏隊員也一起殺死了?
是不是那些兇手就埋伏在附近,隨時會對這支隊伍下手?
如果真正的精靈都一一的成為了屍體,混血精靈斯爾蘭在那些兇手面前又有什麼能力保護這麼多人?
會不會……
雖然靜默的前進,但是不安的情緒在隊伍中越來越強烈,每個人的眼神中都閃爍著惶恐和驚悸。
隊伍穿過山谷,沿著山勢往上行進,夕陽隨著行進的路線在遠處的群山後閃閃爍爍。
「法蘭子爵。」斯爾蘭忽然輕聲說。
伊達向他走了幾步問:「什麼?」
斯爾蘭鄭重地看著他:「我,還是需要盡快與護林者聯繫,所以必須離開隊伍。」
「所以你打算……」
「請子爵在我離開後暫時帶領這支隊伍。」斯爾蘭緊盯著伊達說。
伊達禁不住揚揚眉頭:「什麼?」
「我就直接說吧,子爵的能力和見識遠超過在場的其他人,希望您不要計較什麼不愉快的事情,看在大家一路同行的份上能夠幫大家一把。只要能夠順利到達精靈王都,我想大家也不會忘記子爵的幫助的。」
這番話聽的肯特在旁邊直皺眉。
斯爾蘭明明就是想要伊達承擔保護整個隊伍的責任,偏偏卻把話這樣說出口,聽在隊伍中其他人的耳中無疑就會變成伊達本身是不願意為這支隊伍出力的,接下來即便伊達出了力保護大家,這份恩情也會被斯爾蘭分走大半——所有人都會記得是斯爾蘭的懇請才令伊達出手的。而且即使大家對伊達有什麼感謝,也會因為這番話種下伊達保護大家是為了讓他們在精靈族面前為自己說好話的印象,所有的幫助就成了等價交換。畢竟等到這些人安全大到達了精靈王都之後,誰還會記得伊達拯救的是他們的生命,並不是在精靈族面前說幾句好話就能相抵的呢?
既然有求於人又要處處算計,這算什麼意思?把伊達·法蘭當作冤大頭嗎?
出乎肯特意料的是,伊達竟然什麼反對的意思都沒有,連話都沒說,微微笑著點點頭,就算是把事情應下來了。
伊達既然點了頭,斯爾蘭一刻都沒有再耽誤,簡單的向傭兵團的人交待了幾句,甚至沒有再跟使節團的布魯諾男爵打招呼,就匆匆離開,矯健的身影晃動幾下,不出幾秒鐘就消失在茫茫綠林中。
伊達看著他隱沒在山林深處,回頭對大家一笑:「繼續走吧。我也不知道前往精靈王都的確切道路,所以大家按照斯爾蘭先生留下的路線,千萬別走岔了。」
對於這樣的變化,隊伍中竟然沒有任何人表示反對,就連最不喜歡伊達的布魯諾男爵也默認了這個事實。
大家都明白,必須盡快聯繫上精靈族才能保證安全,而最快聯繫上精靈的唯一辦法,就是混血精靈斯爾蘭利用他在森利中的行動優勢單獨前往。
當斯爾蘭離開之後,最有能力保護大家的就是伊達·法蘭,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伊達·法蘭他會盡力保護這些陌生人嗎?他有什麼理由要去保護這些今天剛剛認識的、對他談不上善意的陌生人呢?
隊伍再次開始行進的時候,隊伍中的恐慌情緒幾乎要變成了絕望,有些負責運送貨物的商人學徒甚至開始相互串聯,商量著要扔掉貨物轉身回去,盡快地逃離大綠林。希德主管喝罵訓斥著,但是效果甚微。在這種情況下人人都是首先考慮保護自己的生命,要不是因為隊伍有全副武裝的傭兵和商隊護衛護送,還能夠給人一些安全感的話,恐怕早就有人逃離隊伍獨自行動了。
伊達現在代替了斯爾蘭之前的位置,走在隊伍最前面,肯特緊緊護衛在他的身邊。
即使伊達答應了要保護眾人,也沒有道理要讓一個魔法師走在隊伍最前面。
傭兵團的人卻絲毫沒有要上前探路的打算,而伊達似乎也對於這種情況不怎麼在意。
「肯特。」
「是,子爵!」
「等一下襲擊開始,不要管其他人,你只要保護谷莠子就行了。」
肯特驚愕的看向伊達,後者臉上一片平靜,嘴角依舊是那種似有若無的笑意。
「子爵。」
「別擔心,肯特……」
伊達的話還沒有說完,一支箭掛著尖銳的風聲從樹林深處飛來,直取他的咽喉。在距離伊達兩三步的距離撞上了伊達的魔法防護,發出一聲脆響,跌落在草叢中。
隊伍頓時大亂,很多人像無頭蒼蠅一樣的亂跑亂竄起來。
伊達站在那裡,帶著一種沉靜的神情看向箭枝襲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