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五、女神 文 / 可蕊
青年的身影消失在神殿入口之後,黑暗女神的那位神官長還沒有從驚愕中清醒過來。
這座神殿本來就是只有她可以進入的,其他的神職人員們都在看著她,等待她的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
這個神殿孤立於世外太久太久了,再加上人們對於神明的敬畏,使得上千年來這裡從來也沒有什麼外來的入侵者,這裡那些習慣了安逸生活的神職人員們,完全沒有應對這種突發事件的能力和意識。
雪平他們一行人回到神殿的時候(雖然沒有人出來制止,托德還是留在了外面),看到的就是這種神職人員們有的發呆、有的發抖、有的像沒頭蒼蠅一樣亂竄的局面。
「發生了什麼事?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個入侵者呢?」蓮絲抓住一名職位比她低的神官一連聲地問。與雪平不同,她可是深知道這座小神殿在整個神殿群中與眾不同的地位的,現在看到那些同僚們都圍在這座小神殿的門口,她的心中當然的緊張起來:難道那個闖入者真的不是楚君?難道那個闖入者竟然闖進這座神殿了?
果然,那個被蓮絲拉住的神官用顫抖著的手指了指神殿的入口。
「神官長大人,為什麼不追進去!」蓮絲焦急地向神官長髮問。她沒有親身經歷剛才的場面,當然不明白同僚們在那個青年的威勢之下被壓得不能動彈的感受。
這些神官們都是自幼就接受著神明高於一切的理念長大的,而且她們生長在神殿中,當然對於神明的感觸比普通人敏感的多,應該說,她們中的一部分人,已經察覺到了剛才走進神殿的那個青年,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人類,這也就是神官長和高位的神官們在猶豫不決的真正原因。
「神官長大人,我們不能讓他就這樣衝進禁區啊!」
「蓮絲……」在蓮絲憤怒地尖叫聲中,神官長終於清醒了一些,轉向蓮絲問,「蓮絲,你那位一起旅行的夥伴,那位青年魔法師先生,他究竟是什麼來歷?」
「什麼,真的是他!這個卑鄙的傢伙,我們在為他擔心的時候,他竟然做出這樣的事來!你們就這樣看著他進了禁區?神官長大人,為什麼不追進去?你們不去我去!女神的懲罰由我來領受!」
「蓮絲!」神官長加重了口吻打斷了蓮絲憤怒的說話,「回答我的問題!那個青年,他到底是什麼來歷!」
蓮絲囁嚅著,看向了雪平。她根本就不知道楚君是什麼歷來,同行這段時間以來,雪平和托德的來歷她已經很清楚了,可是楚君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是什麼身份她卻一點都不知道。現在細想來,她一味的對於楚君這個人的行為和長相都看不慣,卻確確實實沒有仔細地去瞭解過他。
雪平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愣了一下才說:「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他以前的事,我們傭兵一般不會打聽同伴的過往的。」
神官長用有些不相信的目光看著雪平,可是雪平的神情無比的坦然。
雪平真的不知道楚君的過去,雖然托德曾經拐彎抹角的打聽過,可是楚君卻沒有告訴他們什麼——不是不想告訴他們,而是明知道自己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更主要的是其中涉及到神明的部分,楚君不敢保證那位神明願意讓別的人知道。而且在楚君的感覺中,那位神明絕對不是一位對世人仁慈關愛的神,萬一他為了不洩漏自己的秘密而對雪平他們……不就成了自己害了他們了。
托德他們的詢問都被他很誠懇地用「我現在不能說」這樣的話回絕掉了,而托德和雪平作為傭兵,也見多了心中埋藏著不能吐露的秘密的人,相處了這麼久,他們都覺得已經瞭解了楚君的為人,這個青年善良、溫和,想來他隱藏起來的過往並不會給別人帶來什麼不方便。所以最近雪平和托德都已經放棄了追尋楚君的過往的打算。
不過現在雪平不得不去想,楚君究竟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堅持到這裡來?難道他放下了尋找娜兒而改道黑暗神殿,就是為了闖入眼前這座小神殿嗎?
神官長見從雪平那裡打聽不出什麼,便又轉向了神入口。那個青年已經進去一段時間了,無論他是什麼人,自己都不能放任他就這樣在神殿的禁區中為所欲為。神官長鼓起了勇氣,向著小神殿的入口走去。
大地忽然開始震動,眼前的小神殿劇烈的搖晃了起來。
正向前走去的神官長站立不穩,慌忙扶住身邊的立柱才避免了跌倒在地上。
以小神殿為中心的震動瞬間擴張,建築物在晃動著,隨著地面的波動,每個人都無法站穩,只能盡力地抓住身邊的物體或者人,相互扶助著盡量地穩住身體。
在這個世界上,地震、海嘯之類的自然現象都是被視為神明們的震怒或者懲罰存在的,當然也不排除其中的一些,確實出自於神明的手筆,畢竟有些神明的脾氣並不是很好。但是同樣的,能夠引發這樣的災難的神明,也有能力使他們的信徒避免這樣的災難,比如神明的殿堂,就是屬於自然災害永遠不會侵襲到的地方,不論是洪水、地震、山崩、海嘯或者瘟疫、火災,神明們的殿堂永遠都是一方淨土,是信仰神明的人們最後的避難所。
對於一座神殿來說,從建立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會永遠屹立在大地上,除非神明主動將它拋棄,就好像當年的元素之神拋棄了整個大地上的信徒時,洪水、海嘯、烈火和地震就席捲了整個大地一樣。
現在,在這個有黑暗女神庇護的地方忽然發生「地震」這件事,比地震本身給這些神職人員們的震動更大。
難道女神要遺棄這個地方了嗎?難道女神竟然憤怒到了這種程度嗎?
那個青年剛剛穿過她們的阻攔,進入了作為禁區存在的神殿,這樣的不祥之兆便緊跟著發生,這令她們都不由自主地把事情向著更壞的方向去設想著。
就是因為那個卑劣的男人的褻瀆,女神才會這樣的生氣。
難道我們將要被女神拋棄了嗎?難道我們這些人都將因為這樣一個人而被女神拋棄嗎?
被神明拋棄了的神職人員將會被視為褻瀆者而受到所有人鄙視,沒有一個地方會願意容納這樣的罪人,也不會有任何人願意向他們提供哪怕一點的食物與清水,即使最仁慈善良的人也會向他們扔石塊、吐口水,把他們盡快地驅逐出自己的視線。甚至就連死亡也不能洗清他們身上的罪孽的烙印,據說這些褻瀆者死後,會被發配到最為殘酷的地獄受刑,直至永不超生。
黑暗神殿的這些神職人員畢竟都是女性,當想到自己有可能被全身心侍奉的神明拋棄這樣悲慘的結局,有些膽子小的已經忍不住哭了起來。當然,她們把這樣的不幸發生的原因全部歸結於那個闖入神殿的青年身上:本來她們還想要以禮相待的,可是他竟然是一個這樣邪惡的人。他竟然闖入了女神的禁區,這樣的行徑只有完全墮落了的惡魔才能做得出來。
神職人員們一團慌亂中,大地終於停止了震動。
當大地的震動剛一停止,神官長便匆匆向神殿跑去,而其他人則把雪平他們包圍在當中。此時這些女性們目光中流露的情緒絕對稱不上友善。
雪平把手從武器上移開,對她們攤開手,表示自己沒有敵意。
雖然不是神職人員,可是在神殿範圍內發生地震意味著什麼雪平還是很清楚的。
真的是因為楚君嗎?楚君在裡面究竟幹了什麼?
雪平一直相信楚君是一個善良的人,可是他怎麼會做出這樣的行為?難道他不知道這樣的行為意味著什麼嗎?難道他想成為一個被神明遺棄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容身之處嗎?
仔細想想,雪平發覺自己對於楚君這個人其實竟是一無所知。
在那英俊的面容、高強的魔法、淵博的知識、多變的性格之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存在著?雪平發現自己其實並不知道真實的楚君是什麼樣子的。
他在那麼心焦地尋找娜兒的時候,忽然改變方向來到深念森林,並且張狂地闖入了黑暗女神的殿堂,又到底想幹什麼?
楚君,楚君,你究竟是什麼來歷?你真的是朋友嗎?在你行動之前,考慮過自己行動的後果嗎?還是說,你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是卻堅持要那樣做……
雪平心中翻騰著種種的設想,面上卻保持著平和,雙眼緊緊盯著神殿深入,她相信那位神官長出來的時候,很多事情就會有一個答案了。
神職人員們把雪平圍在當中,她們面對那個青年之時,充滿了畏懼,可是面對雪平就又勇氣百倍起來。在她們看來,那個大逆不道、褻瀆神靈的青年是使用了卑鄙的花招利用了蓮絲把他帶到這裡來的,而雪平這個看起來大方誠懇的精靈就是他的幫兇。他們都是一夥的,當然不能放過。
「你們要幹什麼?雪平和他不是一樣的人!」蓮絲看到大家對雪平蠢蠢欲動的樣子,慌忙攔在雪平的身前。
「蓮絲,你把褻瀆者帶到這裡已經是大罪了,現在還要庇護他的同夥嗎?」
「雪平不是他的同夥!而且……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我們現在還不知道,並不一定是楚君引起了女神的憤怒不是嗎?楚君他……他不像是那樣的人……」在眼前的局面下蓮絲雖然也很慌亂,可是她還保有著一份理性。楚君雖然不招人喜歡,可是他並不像是一個會褻瀆神明的人,那個有些懦弱的青年怎麼可能有那樣的勇氣?可是他又確實闖進了禁區,可是……蓮絲現在腦子裡也是一團混亂,可是她很清楚一點,那就是雪平是無辜的,不論楚君作了什麼,顯然都與雪平和托德無關,他們也是被楚君蒙蔽的受害者。
「蓮絲,你一定是被那個褻瀆者收買,背叛了女神!」看到蓮絲堅持要保護雪平,嚴厲的指責馬上就降臨到她的頭上。
蓮絲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在神殿中是被重點培養的對象之一,雖然她的性格注定了她將來不太可能成為神官長,可是神殿中還有其他的位置很適合她。不過這樣一來,在同齡人中脫穎而出的蓮絲,難免就會受到別人的嫉妒——即使是神職人員,顯然也是無法完全的排除心中的雜念的。
現在,在蓮絲做出了令人生疑的舉動的時候,正好給了某些一直在心裡對她不滿的人機會,於是賣力地在人群中挑撥起來。
連神官長都不在身邊,這些不經世事的女子們可以說毫無主見,正在心慌意亂的時候聽到有人這樣說,馬上就選擇了相信,連看向蓮絲的目光中都充滿了猜疑與憎惡起來。
「請大家冷靜一點,相信神官長大人很快就會帶來女神的神諭了——諸位難道認為出了這樣的事情,女神會無動於衷嗎?」雪平大聲說。
神職人員們聽了這句話,慢慢冷靜下來,畢竟她們的內心深處還是認為女神是不會拋棄她們的,現在女神還沒有給出神諭,也就是說,事情也許不像她們想像得那麼糟糕……
即使要遺棄這座神殿,女神也要有明確的神諭才行,而且雪平已經細心的發覺到,剛才的震動僅僅圍繞著眼前的這座小神殿發生,也就是說,那根本就不是什麼地震,而是神殿中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引起的。
楚君在裡面做了什麼?女神會對這個闖入者作出什麼樣的懲戒?
雪平現在除了胡思亂想之外,只能和那些神職人員一起等待著事情的發展。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神殿的入口處終於出現了人影。
人影蹣跚而行著,漸漸從黑暗中顯露,大家終於看清楚了,那是兩個相依而行的人——不,應該說,那是神官長正奮力地拖扶著青年魔法師,艱難地走出神殿。青年處於一種半昏迷的狀態,所有的體重都施加在了拖扶著他的神官長身上,對於瘦長的神官長而言,青年壯碩的形體顯然是一個很巨大的負擔。她艱難地前行著,幾乎處於一種隨時都可能兩個人一起跌倒,然後因為青年壓在她的身上,而兩個人都再也爬不起來的狀態下。
可是現在他們依舊處於神殿的內部,按照黑暗神殿的規矩,那裡面除了神官長,其他人是不能進入的,所以即使想要幫忙也沒有辦法上前。再說,為了方便前進,神官長一隻手扶著青年的手臂,另一隻手則不得不攬在青年的腰間。這位嚴厲古板的神官長,居然用這樣親密的姿態和一個男子同行著,這樣的局面也足以令所有的人目瞪口呆了。
在大家的注視下,神官長拖著青年艱難地、搖搖欲墜的終於到達了神殿門外,兩名女戰士及時的上前把青年從她的手中接了過來。
雪平雖然也很關心楚君的情況,可是現在一切還不明朗,她不能貿然上前作出可能刺激到神職人員們的事情。
神官長喘了幾口粗氣,才嚴肅地環視在場的所有人:「女神的神諭:這個男人是女神的貴賓,對待他要像對待女神本人一樣!」
驚呼聲難以壓制地響起,可是在這時,一聲低低的歎息響起,雖然輕微卻無比清晰延綿地迴繞在所有人的耳邊。同時,整個神殿範圍內忽然充滿了一種安寧的,但是讓人身心舒暢的力量,神殿周圍種植的各種植物不管受沒有到達開花的季節,都在這一瞬間綻放開來,絢麗的色彩佈滿了人們視線。整個神殿上空的光罩也發出了與平時不同的光芒,那種更加柔和明亮的光線,讓人不由得想起了黑暗女神的另一個稱號:月亮女神。
女神降臨了!女神降臨了!
神職人員們激動得難以自抑,紛紛拜伏在地,大部分人都忍不住感動得哭了起來。
神明很少會親身降臨凡世,即使神職人員,也是絕大部分都終身沒有機會親身目睹神明降臨的奇跡的。黑暗女神更是神明中特別安靜的一位,不管是以黑暗女神的身份還是月亮女神的身份,她都已經上千年沒有親身來到凡間了,現在這些神職人員有機會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遇見神明降臨,怎麼不讓她們欣喜若狂。
「我忠實的奴僕們,好好招待我的客人吧,你們為我所作的,我都是看得見的……」
女神的聲音飄緲而柔美,而且聲音消失之後,神殿範圍內的那些奇異景象並沒有消失,也就是說,女神並沒有離去,現在她就在這座小神殿中。
神職人員們激動地站起來,著手準備祭祀儀式,神臨是一件大事,需要的儀式也是特別的複雜與嚴肅的。當然在這之前,她們必須先安排好那位青年:女神要求像對她本人一樣對待他。難道說女神要選擇一位男性作為她的神使嗎?不過神明的旨意是不容胡亂猜測的,這些神職人員對於這個青年的態度,這個時候已經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雪平剛才也與那些神職人員一起拜伏在地,雖然黑暗女神不是她信仰的神明,但是出於對神的敬畏,她還是跪伏下去,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機會遇到神明降臨的。但是女神的聲音一消失,她就第一個站起來感到楚君的身邊。
楚君現在處於瀕臨昏迷的邊緣,半張半閉的眼睛中沒有半分神采,蒼白的面孔上滿是汗水,嘴唇也被他自己的牙齒咬出了血痕。顯而易見的,他剛剛經歷一場極大的痛苦,以至於他的甚至都有些混亂,雙眼茫然地看著雪平好長一段時間才找準了焦距,用嘶啞的聲音喃喃地說:「雪平……你是……雪平……精靈……」
「楚君,楚君,你怎麼了?」雪平關切地問。
回答她的是楚君粗重的呼吸聲和更加不清晰的神志。
「楚君,振作點!已經沒事了,馬上就有人來為你治療了!」
聽了雪平的話,那些神職人員們又是一陣慌亂,她們沉浸在女神降臨的喜悅之中,直到現在才意識到這位受到女神看重的貴客正需要治療。
楚君被雪平的低喚和身邊的嘈雜喚回了些神智,再次睜開眼睛,確定了眼前雪平正在關切地看著他:「這裡是……啊,我還活著……我還存在著是嗎……」
雪平不知道她指的是她自己的靈魂險些消失的事,還以為他之前在神殿中遇到了什麼危險,所以安慰他說:「是的,你還好好的。女神已經宣佈你是她的貴賓了,你現在好好休息就行了。」
「我還存在……我還活著……」楚君喃喃自語,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
存在著真好啊,即使經歷了多麼大的痛苦,可以存在著,真是無比的幸福……
「楚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沒事的……」看到楚君似乎格外的在意他自己是否還活著這個問題,雪平連忙安慰他說。
楚君向她擠出一個笑容:「我沒事。」這位精靈女子真誠的關懷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上之後,最感溫暖的事情。看到一些神職人員圍上來似乎要為自己做身體檢查,楚君搖頭拒絕:「不用了,請讓我休息一下吧……我只想要休息一下……」
現在那些神職人員們都把他的話當做了神的旨意,於是馬上動手,抬起他向神殿內最好的房間而去。在這個過程中,精神鬆懈下來的楚君真正的陷入了昏迷,而緊緊跟著他的雪平剛剛注意到,楚君額頭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了一件額飾。
額飾的式樣簡單大方,但是做工十分精緻,白金的鏈帶把一顆奇怪的寶石束在額頭正中,那顆寶石正發出五彩流轉的奇異光芒,雪平總覺得,自己似乎在什麼什麼地方見過同樣的光芒,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楚君站在窗前看著窗外。
黑暗神殿範圍內真的是一個很美的地方,之前她到來得的時候因為靈魂正在消散,沒有機會仔細的欣賞,現在卻有大把的時間用來觀看這些美景了。
黑暗神殿的建築物跟她之前想像中的一樣,都是用黑色的石材建成的,可是卻沒有她想像中的那種黑暗、陰森、神秘的氣氛,反而很是莊重典雅,再加上四處生長的花卉草木和每座建築都散發出的流轉中的光線,使得這個建築群給人色彩繽紛的感覺,完全與楚君自己心中的黑暗世界搭不上邊。
只不過這樣的地方再美,也總是給楚君一種難以逃避其隱藏在美麗之下的冷酷的感覺。那種超脫凡塵,遺世獨立的群落,不正是會讓人有這樣的感覺嗎?
這樣的地方或許是一個參觀遊覽,遠觀欣賞的地方,但是住在這裡絕對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楚君的身體——或者說她的靈魂——已經完全恢復了健康,不過他很少走出這間為她安排的房間,因為每當他走出去的時候,那些神職人員的恭敬都令他不知所措,那一口一個的敬稱和幾乎要匍匐在地的行禮,都令他渾身發毛,不得不躲在房間裡來逃避。
現在的楚君很想快點離開這裡,在她看來,既然自己的靈魂已經保住了,那麼就應該馬上踏上去尋找娜兒的行程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黑暗女神卻不允許他離開,每當他提出要走的時候,神官長都會帶著女神的諭旨出現,要求他暫時住下。
楚君自己並不清楚當時在那個神殿中發生了什麼,因為當那個飾品戴在頭上之後,她的靈魂就被無邊的痛苦佔據了,僅僅是抵抗那種痛苦就已經令她幾度失去知覺,所以在那裡,元素之神和黑暗女神之間又說了些什麼事情她完全不清楚,甚至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個小神殿的。
那個飾品現在已就戴在額頭上,而且很奇怪的再也摘不下來了。
楚君不由自主地摸著這個飾品:自從戴上了這個飾品之後,元素之神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按照道理來說,自己的靈魂現在安全了,他不必再顧及會不會吞噬自己的事情,不是應該可以隨便的出現才對嗎?他應該並不喜歡自己控制著他的身體吧?
楚君當然不是希望元素之神出現控制身體,然後她自己成為這個身體中的囚徒,而是她在希冀著元素之神快點出現,按照他承諾的給自己一具身體。
楚君不需要這具身體多麼完美,不需要這具身體擁有什麼特殊的力量,她只希望能夠擁有一具和自己原來的樣子一樣的女性的身體就行了,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能夠擁有自己的身體和靈魂,還有比這更能令她渴望的嗎?
可是元素之神一直都沒有動靜,楚君乾著急卻毫無辦法。
究竟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元素之神,你到底在幹什麼?
等待的時間越久,楚君心中的不安就越重,就好像過去已經有了無以計數經驗的那樣,事情總是不會像她想像的那樣順利,越是看起來順利的事情,就越會出現大的波折。不知道這一次又會出現什麼……
不,不會的,他是這個世界的神,他所作的事情怎麼會出現波折呢……
不會的,這次我一定可以順利地得到身體的……
楚君正在那裡患得患失的時候,托德推門走了進來。
據托德自己說,楚君在昏迷期間一直在殷切地呼喚娜兒、雪平和托德的名字,於是托德就被允許成為了第二個進入黑暗神殿範圍內的男性客人。
這件事令托德很是得意,他沒有楚君那樣的內斂,整天沒事就出去在神殿範圍內亂晃,和那些神職人員混得爛熟。尤其是那些自幼在神殿長大的少女神官們,他們從來沒有接觸過外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人,現在托德這個口齒伶俐的、見多識廣的傭兵出現,當然就很快把她們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過來。再加上托德是女神的客人,也就是說她們可以完全的相信託德,於是拖德整天出門就被一群少女包圍,神采飛揚地吹噓自己的冒險生涯,大有樂不思蜀,在這裡住一輩子都沒關係的姿態。
「楚君,你知道嗎……」托德走的急匆匆的,似乎有什麼要緊事要說,可是馬上就被身後的蓮絲推倒了一邊。蓮絲急步走到楚君面前,怒氣沖沖地望著他。
又怎麼了?
楚君看得出來,蓮絲最近心情很不好。
開始的時候,楚君成為了黑暗女神的貴賓這件事蓮絲似乎是很歡迎的,雖然神官長並沒有指派她來照顧楚君(楚君認為神官長的這個決定太英明了,要是蓮絲作接待工作,自己這個貴賓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但是蓮絲還是每天都會在繁忙複雜的祭典中抽出時間來探望楚君,對他很關心的樣子。楚君本來認為自己和蓮絲這樣就算是和解了,可是好景不長,蓮絲一回頭又開始像以前一樣別彆扭扭起來,總是沒有個好臉色。
今天又是這樣怒沖沖的,楚君真是想不出自己那裡得罪她了。
「是你幹的好事對不對!是你幹得對不對!」蓮絲指著楚君大吼。
自從楚君成了黑暗女神的貴賓,蓮絲即使脾氣再不好的時候也會對他保持語言上的客氣,可是現在顯然她已經氣的把楚君貴賓的身份給忘記了。
「蓮絲,你太無禮了!」不等楚君說話,那個負責為楚君服務的神官就大聲斥責起來。
「楚君,我真是看錯你了,你竟然這樣對待挾私報復,用這麼卑劣的手段對待雅麗爾!」正在氣頭上的蓮絲根本不管那麼多,繼續向著楚君叫嚷。
「雅麗爾?那是誰?」楚君一頭霧水。聽她說的似乎是個人名,可是自己在這裡認識的神職人員中並沒有這樣一個人——應該說,楚君整天足不出戶,認識的神職人員一共也沒有幾個,其中大部分她連名字都叫不上來,只是混了個臉熟。
「你還裝作不知道,除了你誰能讓神官長這麼做!」
「蓮絲!」那位神官向蓮絲走去,看來真的為她的無禮生氣了。
「等一下,我真得不知道你說的是誰,而且我今天也沒有見到神官長閣下啊。」楚君解釋說。
托德插嘴說:「楚君,你記不記得你到這裡來的時候,有個護殿衛士打了你一記耳光?她就是雅麗爾。」
「啊,是她……」那個時候的楚君雖然迷迷糊糊的,被人毆打的情節他倒是還記得起來。雖然想不清楚那個女戰士的樣子了,可是那麼凶悍的女人竟然叫做雅麗爾這麼溫婉的名字,楚君怎麼可能聯想到一起去。
「你看,你還裝作不記得……你害得雅麗爾被趕出神殿了你知道不知道!」蓮絲大聲吼道。
「什麼?」楚君吃了一驚,「好端端的她為什麼會被趕出神殿?」
現在她已經明白了,對於這些神職人員來說,被神殿驅逐意味著什麼。這種在楚君看來算不了什麼的事情,對於這些神職人員來說卻是大於性命的要事。雅麗爾為什麼會被神殿驅逐?這幾天神殿上下不是都因為女神的降臨喜氣洋洋的嗎?怎麼會突然出這樣的事?
「還不是因為你!因為她打了你,所以現在要被以褻瀆的罪名趕出去了!」
怎可以這樣對待雅麗爾?她是那麼忠誠地執行她自己的使命,怎麼反而成了罪過?而且這個楚君又算什麼?打了他一下怎麼可以說是褻瀆!蓮絲剛剛從雅麗爾那裡回來,腦子裡一直晃著雅麗爾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她知道雅麗爾是絕對沒有辦法承受這樣的處罰的,只要真的把她趕出神殿,她一定會立刻自盡,斷然沒有讓自己生存下去的可能。
蓮絲看著神官長宣佈這一切時臉上的不忍,知道這肯定不是出於她的本意,那麼這個神殿中還有誰可以影響神官長做出決定呢?
於是在大家都圍著神官長為雅麗爾求情的時候,蓮絲馬上跑來找楚君聲討,希望可以讓他收回他那個卑鄙的要求。
「因為打了我……」楚君不由自主地摸著面頰。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打耳光竟然是掛著色狼的稱謂,這個經歷楚君不可能忘記。但是畢竟現在自己是男子的形象,人家就是要說自己是色狼,似乎也沒有什麼辦法辯解。「可是即使打了我也不至於……」楚君說到這裡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閉口不語。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今天神官長忽然就宣佈了她的罪狀,真的不是你讓神官長這麼做的?」蓮絲見楚君的茫然不像是裝出來,但是還是不太相信他。
楚君搖頭,可是卻沒有繼續否認,他忽然想到了另一個可能。
「不是你你為什麼一副心虛的樣子!要是真的不是你,你現在就去跟神官長說你不介意她打你的事情,讓神官長撤銷對她的懲罰!」這才是蓮絲真正的目的,在她看來,現在只有楚君可以改變神官長的決定了。他既是女神的貴賓,又是事件的受害者,只要他說原諒了雅麗爾,神官長應該可以降低對雅麗爾的處罰的。
楚君怎麼可能不知道蓮絲的意圖,可是他心中的難處,卻又不能像蓮絲明說。
「你看看,露餡了吧,要不是你,你為什麼不能去為雅麗爾求情!」蓮絲步步緊逼,恨不能現在就把楚君擠兌地去找神官長。
「蓮絲,你不要再逼楚君了,我剛才問了神官長閣下,這個處罰是女神的旨意。」雪平從門外走了進來。雪平作為楚君的朋友,在這裡也受到了貴賓級的接待,剛才等到那些為這神官長為雅麗爾求情的人散開,雪平走上去一問,神官長就對她說了實話。看起來神官長本人也不願意這樣處罰雅麗爾,告訴雪平的目的,似乎是希望雪平能夠說服楚君去向女神求情。
「真的是女神的旨意嗎?」楚君喃喃地自語。
「楚君,要是你能夠在女神面前……」
「我知道的雪平,我現在就去求見女神!」楚君說完,匆匆地走出了門口。
楚君明白那個雅麗爾為什麼受到這麼嚴重的處罰了,不是因為她打了楚君,而是因為她打了元素之神啊。
楚君走出自己的房間之後,一路上遇到的神職人員都向他恭敬地行禮,楚君知道,這一切並不是什麼女神給自己的優待,而是女神對她的哥哥元素之神的尊敬。
那天在神殿之中發生的事情楚君只有很模糊的印象,但是元素之神當時的霸道她還是有所體會的,但願很尊敬這個哥哥的黑暗女神也會給自己這個寄生在她的哥哥體內的靈魂一點愛屋及烏的面子。
楚君按照腦海中殘留的記憶,轉了一圈之後終於找了那個小神殿。神官長已經站在神殿門口,看到楚君到來之後行禮說:「女神吩咐,您來了就請您進去。」
看來神就是神,自己的舉動她都知道的樣子。
楚君對神官長禮貌的笑笑,走進了神殿。
其實她這是第二次走進這裡,但是卻剛剛有機會自己打量一下這個神在人間的居所。
黑暗女神神殿整個建築群的修建都沒有採用高大宏偉的造型,而這所神殿在這個建築群中更是屬於比較小的一座。
神殿中一片漆黑,除了腳下那條銀白色的通道,其他的地方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但是在這樣的黑暗中,還是有無數閃爍的銀色光點點綴其中,就好像是夜幕中滿天的星辰,可惜的是這些冰冷的星光並不能提供任何的光源。這樣的環境之下,使得身在其中的人總會覺得這個神殿真正的大小是要比從外部看起來更加空曠的。
沿著那條筆直的通道向前,就是有一層淡淡銀色月光籠罩的神壇。神壇上原本的雕像是一座神明的雕像,可是現在只剩下了無數的碎片,那是被元素之神在那天破壞成這個樣子的,不知道為什麼黑暗女神竟然沒有將那些碎片收拾掉,本來楚君還認為,神明應該能夠在一揮手之間就把神像恢復原樣才對。
就在神壇上的一塊較大的神像碎片上,半坐半靠著一個女子。
這位就是黑暗女神。
與想像中女神的氣度高貴、端麗無雙不太一樣,黑暗女神雖然相貌非常精緻完美,但是略顯蒼白的膚色和她的神情,卻給人一種有些憂傷的感覺。她用一種慵懶的姿態閉著雙眼,長長的衣裙一直從神壇拖在地面上。
楚君看著這位安靜的走在那裡的女神,忽然覺得她就這樣寧靜的獨處著,任何人都不應該打破她的寧靜。
「請過來吧,我的客人。」女神似乎發覺了楚君的猶豫,睜開眼睛招呼她。
楚君稍一猶豫之後就走了過去,恭敬地說:「女神,打擾您了。」按道理來說見到神明應該跪拜,可是楚君自幼接受的教育使她既是在明知道自己面對的是神的時候,也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而且想來黑暗女神也不會希望自己用她哥哥的身體向她下跪吧。
「沒關係,我知道你會來的。」黑暗女神坐直了身子看著楚君,流轉的目光在楚君的臉上飄來飄去,弄得楚君很不自在,不由自主地躲閃著。那閃動著銀色光芒的眼眸之中覆蓋著一種難以讀懂的東西,冰冷的提示著楚君,眼前的這個女子的身份。
女神這樣看了他一陣子,忽然笑了起來:「沒想到會在大哥的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真是太有意思了……很有意思啊,他竟然把你留下來了……一個,陌生的靈魂……」
楚君茫然的看著她,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難道在她看來,元素之神沒有吞噬自己的靈魂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還是這位女神被元素之神欺負了,現在要在自己控制這個身體的時候討還回來?
雖然一直在使用著元素之神的身體,可是現在是楚君第一次真地面對一個神。黑暗女神並沒有流露出什麼神的威嚴,可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還是令楚君感到很大的壓力。
「你是為了雅麗爾而來的嗎?」好在黑暗女神笑過之後就主動說起了楚君的來意。
「女神,我知道您是因為她毆打了元素之神才懲罰她,可是那個時候在控制身體的人是我啊,她打的人其實是我,而且她只是在行使自己的職責,她認為這樣是對您的忠誠啊。能不能請您收回這樣嚴厲的懲罰?」楚君誠懇地請求。
黑暗女神淡淡地說:「我知道她是在行使自己的職責,本來她的行為不應該受到懲罰,而是應該獎勵的……」
「那為什麼……」
「天真的孩子,你真是太不瞭解我的哥哥了……」黑暗女神對楚君搖搖頭,「你認為他會忍受在自己的妹妹門前被妹妹的僕人打了一家耳光這樣的事嗎?」
「可那個時候明明是我。」
「他不會『計較』這些的。現在他還沒有工夫處理這件事,等到他騰出身來……可是要是到時候雅麗爾已經接受了我的處罰,他總不好再插手了吧。」
楚君明白了,黑暗女神趕在元素之神之前處理這件事情,其實還是出於保護雅麗爾的目的,不過這位女神這樣做,不是太傷忠心耿耿的雅麗爾的心了嗎?而且這樣的行為,未免顯得有點懦弱,難道她一個神明,都保護不了自己的信徒。「女神,您不覺得這樣對雅麗爾、對您都不公平嗎?」
「難道你真相信,世間有公平這種狀態嗎?我的孩子?」
楚君被問得啞口無言。就連神明都坦然地這麼說了,自己一個緊緊保有靈魂的外來者還能說什麼?
「我只是驅逐她離開神殿,並沒有剝奪她神職人員的身份……」黑暗女神又加上了一句。
楚君頓時明白過來,露出了喜悅。
她知道那些神職人員最在乎的就是失去神明的庇佑,只要不被神明遺棄,僅僅被趕神殿出去應該也不是不能接受的。那位神官長模稜兩可的宣佈,和黑暗神殿從來沒有用這樣的方式驅逐過神職人員的過往,造成了大家的集體誤會,甚至可能這樣的誤會也是黑暗女神故意造成來迷惑元素之神的吧。
黑暗女神是個善良的女神,她對黑暗神殿的這些神職人員似乎格外的寬厚包容,這和她作為月亮女神出現的時候的事跡有很大的不同。
楚君看著微笑著黑暗女神,總是覺得,還是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這位黑暗女神對待自己的信徒的方式是不是太奇怪了一些呢?
比如她和這個神殿那種幾乎不聞不問式的關係,比如她對保護神殿的深念森林中的平安一點都不干涉的態度,甚至連自己欣賞的神職人員,她都要用迂迴的方式來保護,而不是和自己的哥哥據理力爭……
根據楚君聽到的傳說,同樣是這位女神,在她作為月亮女神出現的時候,可是曾經因為一個貴族的無禮,發動自己的信徒顛覆了一個國家呢。她對待月亮女神神殿的神職人員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寬厚之中帶著疏離呢?
「女神……」楚君的目光落在那些神像的碎片上,某一塊碎片的形狀忽然把她的一些模糊的記憶喚醒了。
對了,那個時候,在剛剛走進這個神殿,看到那座雕像的時候,自己看到的是……
看到的是……
「怎麼會是女神……」楚君不由自主地低語。
她那個時候雖然是在極度不清醒的情況下,可是還是看見了,本來在那裡矗立著的,是一尊……男性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