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女鬼 文 / 可蕊
鍾學馗認真地說:「有幾種可能,一是那個鬼的歌聲特別有法力,所以雖然離得很遠,可是你還是聽見了聲音;二是那鬼法力高強,只想讓你聽見聲音,所以你只聽見了聲音;三是那個鬼快消散了,只剩下聲音存在,已經沒有形體了;四是那根本不是鬼,而是妖怪,他在用法術戲弄人。」
聽了鍾學馗的話,游少菁聳聳肩:「也就是說,不是很厲害就是很弱小,反正就是這兩個可能。」
鍾學馗皺著眉頭不說話,他正在認真思考剛才游少菁說的撞鬼事件。只聽見聲音卻看不見形狀的鬼魂還是出現了,這讓他有些擔心。要是鬼魂還好對付,就怕是那些喜歡惡作劇的妖怪在戲弄行人。有些妖怪的性情很古怪無常,若發現游少菁用陰陽眼看他,不知道會不會因此生出事端來。
這時斑斕拖了他專用的寫字板過來,坐在游少菁與鍾學馗之間。
他無法說話,鍾學馗和游少菁也聽不懂犬語,所以他們之間複雜一點的溝通,只能靠斑斕筆述。這塊寫字板是游少菁特地買來的,本來是兒童專用的,一支磁力筆在上面塗塗畫畫,用拉桿擦過便什麼痕跡也留不下,正好給斑斕使用。
雖然他的敘述方式較慢,可是顯然比游少菁要來得更加條理而且可靠。
斑斕先寫個「鬼」字,表示游少菁遇到的東西,然後在旁邊寫一個「女」字,表示性別。
「女鬼」,這一點游少菁從歌聲中也聽出來了,於是點頭同意。
然後斑斕又寫「等待,時間,消散」。
「也就是說是鍾學馗說的第三種可能,因為年代久遠,所以快消失了,只剩下聲音的鬼嗎?」游少菁問。
斑斕點頭。
「那麼那時候你幹嘛忽然那樣大叫,嚇死我了!」游少菁朝斑斕吼叫。
斑斕又寫「靠近」。
「你說她在靠近我?」
斑斕點頭。斑斕那時循著歌聲已經看見了那女鬼,本來他並不打算理睬,那種快要消散的鬼魂並不罕見,脫出輪迴之後沒辦法修行,只能接受消亡的命運,這是天地間的規律。後來那個女鬼的歌聲引起游少菁的注意,斑斕才重新注意到她,結果發現女鬼似乎發現游少菁在尋找自己,於是向游少菁飄移而來。
明明已經快要消散了,聲音卻還能被聽見,說明這鬼魂一定是執著於某件事,這種鬼魂往往都很難纏,游少菁又是個愛管閒事的人,所以他才會大叫幾聲表示提醒,誰知道游少菁聽了之後竟像受到驚嚇般,飛快地逃跑了。
鍾學馗把這整件事情在心裡整理了一下,說:「我明白了,那是個在等待中消磨了時間、快要消失的鬼,她發現游丫頭從身邊經過並用陰陽眼在看她,於是想找上游丫頭?」
斑斕用力點頭。
「幸虧我跑得快!」游少菁一點同情心也沒有,說,「居然想偷偷嚇唬我,以後絕對不走那裡了,下次繞路!」
鍾學馗剛想說什麼,斑斕機靈地一甩頭,口中銜著的筆打在他鼻子上,並且用爪子比了個「噓」的動作。
※※※※※※※※
第二天的晚上,游少菁再次走過這條小街,身邊依舊跟著斑斕,不同的是,今天她並非要去為楊茜補習,而是專程到那座小公園來的。
來到那個小公園之後,看看四周無人——她特別選擇午夜出來,這條街上當然早就沒有人了——游少菁抖動手上的一張符紙,符紙迎風燃燒,轉眼就成了灰燼。不一會兒,一個黑衣少年的身影從符紙燃燒後的煙氣中現身,站在游少菁身邊。
黑衣少年身材修長、面貌俊美,白皙的皮膚襯上一身黑衣服,更顯得風姿不凡,尤其是那雙眼眸深如寒潭,更是讓人不敢逼視。
游少菁看著他,搖頭歎口氣:反差太大,令她每次看了都會有種心臟負荷到達極限的感覺——如果只看外表,不會有人把這美少年與鍾學馗產生任何聯想吧?
鍾學馗完全誤會了她的歎息:「你也不用一看見我就歎氣吧,我知道這副樣子不怎麼樣,你也不用表現得這麼明顯吧。」
他都這麼說了,游少菁只好又歎了口氣。
鍾學馗見她盯著自己的臉連連歎氣,正想發作,回頭一想又覺得無可奈何,沒什麼好說的,誰教自己天生長這樣,即使用法術變得比較像鍾馗大人了,畢竟是變出來自欺欺人的啊,唉……
游少菁認真地打量鍾學馗,不得不承認這傢伙太俊美了,已經到了連異性都嫉妒的程度,要不是他那奇怪的審美觀,說不定總有一天會被嫉妒的目光殺死。這麼說來,大自然總是宣讓各種生物都進化出適用的自我保護能力,難道鍾學馗奇怪的審美觀其實就是他的自我保護能力?
「我有時候真的寧願整天看著你那張鬼臉。」游少菁小聲嘟噥著。看來跟這個傢伙相處久了,自己的審美觀也受到了不良影響。
不過鍾學馗還是聽見了,很受傷地看著游少菁。雖然他也不喜歡自己的長相,可是他真不願意游少菁這麼說他。
斑斕不理他們,率先往公園跑去。
隨著斑斕的幾聲犬吠,一陣歌聲從面前的公園傳來。
「她就在這裡吧?」游少菁也聽見了歌聲,可是她依舊什麼也沒看見,不知道那唱歌的鬼在什麼地方。
「難怪你看不見她,就連我也只能看見一個淡淡的影子。」鍾學馗歎口氣。
鬼魂消散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投胎的機會了,鬼差也無能為力,只能任憑她自己消失。
那個鬼魂還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那幾句歌詞,聲音淒楚而綿長。她似乎發覺了這邊的幾個人、鬼、狗在窺視她,於是慢慢飄了過來。
鍾學馗把手放在游少菁額上,隨著一股寒氣透人,游少菁眼前出現了一個透明到只剩下幾抹「水紋」在空氣中浮動的女性身影。她是個紮了對長辮子的十八、九歲少女,臉上哀傷的神情,即使變成了現在的狀態也看得出來,可是她來到大家面前後,依舊只是反覆唱著那首老掉牙的歌,什麼別的舉動也沒有。
「你是不是有事對我們說?」游少菁有鍾學馗撐腰,膽子也大了起來,主動問,「你說吧,看看我們能不能幫上忙。」
那個鬼魂沒有什麼反應,還是重複著那幾句歌詞,來來去去,淒涼卻不成腔調地唱著「冬季到來……」。
「你為什麼不停地唱著這首歌?可以告訴我嗎?我是來幫你的。」
「……忽然一陣無情棒,打得鴛鴦各一方……」
游少菁無奈地看向鍾學馗:「怎麼這樣?她好像不想理會咱們。斑斕,你不是說,她靠過來是為了尋求幫助嗎?」
「汪汪!」斑斕叫幾聲。
鍾學馗代替他解釋:「一般情況下,鬼魂靠近陰陽眼都是企圖尋求幫助,當然也有帶著惡意想要襲擊。不過這個鬼一看就不是有那種本事的厲鬼,你不用擔心她會襲擊你,快放開我的衣服,男女授受不親……像這樣沒有能力傷人的鬼魂靠近活人,一般來說都是想尋求幫助,所以斑斕會那麼認為是很正常的。」
「那她想幹什麼……」
鍾學馗圍著那鬼魂轉了幾圈,抓著下巴說:「她嘛……好像只是想讓我們聽她唱歌……」
「難道是個想當明星想瘋了的,死了之後還在這裡唱?」游少菁不由得想起了某位執著的同學。
「似乎不是……」鍾學馗一攤手。游少菁也不看看這個鬼魂的打扮是哪個年代的人,可能有這種現代念頭嗎?不過公然批評游少菁的觀點是很可怕的,還是委婉一點得好。「還是我來看看吧……」鍾學馗伸手按住那女鬼的頭,另一隻手按在游少菁額前,頓時,一幅幅畫面出現在游少菁腦中。
畫面都是這女鬼生前與一名男子相處的情景。從小時候青梅竹馬,到長成後的情投意合,再到他們雙雙身著大紅衣裳走入洞房……
畫面就在這裡停止,似乎這個女鬼的生命和記憶只延續到那一刻而已。
「她是……洞房花燭之夜死掉的……」游少菁帶著不忍,難以置信地說。
鍾學馗點點頭:「看來是的。」
「好可憐啊……她在這裡一直留在這裡唱著歌,為的是等她的丈夫吧?」游少菁那種女性獨有的浪漫情懷發作,頓時陷入了幻想與同情之中,「鍾學馗,你有沒有辦法把她的丈夫找來,與她見一面啊?」
「不可能。」鍾學馗搖頭,「你看看她的打扮就知道她死了多久了,即使當時她丈夫沒和她死在一起,現在也早死了。如果她丈夫死時是個無罪之人,現在應該早就重入輪迴,不知轉生到什麼地方去了。如果他生前作惡,不是被波兒象吃了,就應該還在陰司服刑,也可能被貶入了畜生道,要上哪兒找去?」
「那她怎麼辦?」游少菁白了他一眼。這傢伙平時說得天花亂墜,關鍵時刻就只會退縮。
「等著完全消失吧。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希望再入輪迴了。」鍾學馗搖了搖頭。
這個女鬼當時真是做了最愚蠢的選擇,她若想見某個人,最好的辦法不是在這裡等,而是進入輪迴,來生再尋覓啊。今生有緣的人,來世一定還會用某種方式相見的,這是命運之軌的痕跡,任憑什麼力量也扭曲不了的。她癡癡等在這裡,簡直像是在碰運氣一樣,遇見那個人的可能性比中彩券還低。鍾學馗畢竟做了多年鬼差,這樣的事已經看得太多了,雖然同情,可也沒太過於放在心上。
一陣劇痛從手臂傳來,鍾學馗一低頭,發現游少菁正惡狠狠地擰自己的胳膊。「你幹什麼,男女授授不親……哎,疼啊,你幹什麼……」他現在只是個靈魂,按理說生人是傷害不到他的,可是游少菁本身有靈力,再加上她手上鬼珠手鏈的陰氣和她想要擰人的強烈意志。「喂,快放手,疼死了……我又怎麼得罪你了啊……」
鍾學馗俊美的臉痛苦地扭曲著,目光閃動,一副深受委屈的樣子,令游少菁心頭一軟,鬆開了手:「看來你這傢伙還是老樣子好……」至少打起來比較下得了手……
「難道你就為這個打我?」鍾學馗齜牙咧嘴地揉著胳膊,自己的樣子還不至於到讓別人看了就想打的地步吧。
「當然不是!」游少菁氣得在他耳邊大吼。
「你幹嘛突然打我,我又怎麼惹到你了!」這女人太暴力了,以後就算靈魂出竅後也要離她遠一點。
游少菁指著那個女鬼說:「你看看她多可憐,你為什麼不幫她,反而說那麼冷漠的話。你平時不是口口聲聲說要為天下蒼生出力,要行善積德嗎?為什麼對她這麼可憐的人不聞不問!」
早就知道她是個心腸很軟的女孩,雖然嘴上說狠話,動手比動口快,其實還是很可愛的。鍾學馗看著一臉怒氣的游少菁,露出了笑容:「你的心腸還真軟……」
游少菁被他直直盯著,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心跳也莫名其妙地加快了——真討厭,被這樣的一張臉盯著看,真會讓人心慌意亂。游少菁把頭用力一扭,啪地拍了鍾學馗的額頭一巴掌:「快去給我想辦法!別像個色狼似地盯著我!」
「什麼?色狼?」鍾學馗存在這麼久以來,包括做人加做鬼的時間,還從來沒與這個詞搭上過邊,他可是個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這種污蔑之詞他怎麼能接受:「我哪裡像色狼!」
「你剛才一直盯著我看,不是色狼是什麼!」
「看看你就叫色狼!我……我就算是色狼也不會看上你吧!」
「那太感謝了,萬一讓你看上,我才恨不得去死了算了呢!」
「你……」
「汪汪汪……」斑斕把頭努力埋低,詭異地笑了起來。這兩個要是真的攪在一起,一定是件石破天驚的事情啊。
「咳、咳……」鍾學馗清清嗓子——不過他現在是靈魂體,哪來的嗓子可清?——慌亂地改變話題:「她在這裡站了這麼久,不可能沒遇見過執勤鬼差的,所以一直這麼等下去的後果,她自己應該很清楚,既然選擇留下來,就是她自己選擇了自己的結局,我們也不能強行干涉的。」
游少菁拍拍自己發燙的臉,把注意力再次轉移到那個鬼魂身上:「那她也太可憐了……至少、至少讓她願望實現了再消失……她等了這麼久,那男人卻自己去過新生活,太不公平了!男人總是這樣……永遠也比不上女人對感情的執著……」
「你怎麼知道那個男人不是生生世世在找她,卻怎麼也找不到,不得不帶著遺憾與不甘心一生一生地過呢……要是這麼說起來,也不知道可憐的是誰。」鍾學馗悵然地說。
「也許……可是要是換成我,說不定也會選擇保留現在的記憶與心情,一直等待那個人,而不是去面對不可知的來生……」游少菁搓著手鏈說。
「那怎麼行!這種方法太愚蠢了!」鍾學馗大聲叫起來,「你不是還有我嗎!你要找什麼人也好,辦什麼事也好,全都交給我就行了。到時候你就在地府乖乖地等著,什麼事我都會幫你去辦好!所以你完全不用考慮那麼悲慘的未來,我不會讓你走到那一步的!」
「真的?」
「當然了,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游少菁「哼」了一聲,那可真是太多了,怎麼可能記得。她不置可否地玩弄著手鏈,過了一會兒才問:「你真的沒辦法幫幫她嗎?她真的好可憐啊……你再想想好不好?」
難得她用這麼溫柔的口氣說話,鍾學馗真是有點受寵若驚,他又想了想說:「我沒有本事幫她投胎轉世,不過讓她見一面她等待的人也許還行。」
「你不是說已經沒辦法找到他了嗎?」游少菁睜大了眼睛。
「沒說讓她見本人啊,只是讓她見一見那個人的樣子就可以了,不是嗎?」
「你是說……」
「借你的身體用一下,我用幻術把你變成那男人的樣子,你去說幾句安慰她的話吧。」鍾學馗提出要借人家少女的身體使用時,真是大大方方、絲毫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跟他這種少根筋的人生氣,是不是太不值得了?游少菁白了鍾學馗一眼,沒想到最後他出了這麼一個主意。說真的,出借自己身體,尤其是借給這個做事不太牢靠的鍾學馗,游少菁真的不怎麼放心。
想了又想,看看那個女鬼可憐的樣子,游少菁咬咬牙,終於下定決心,抱著豁出去的心態說:「好!你來吧!」說完一閉眼。
「你不用那麼緊張,我不是要附在你身上!」發現游少菁似乎誤會了,鍾學馗連忙解釋。上次附在游少菁身上的經歷令他難忘,不時就會想起游少菁的胸部……不行、不行,自己在幹什麼!竟然有這種下流的念頭,要是讓游少菁知道了,自己恐怕馬上就得去投胎了。
「啪啪!」鍾學馗用力拍了自己的面頰兩下。
「你幹什麼啊?看,把自己的臉都打紅了。」游少菁對鍾學馗這種老是做出莫名其妙舉動的習慣很是不滿。鍾學馗平時膚色漆黑,臉紅一點當然看不出來,但現在以翩翩美少年的模樣出現,白皙面孔上的緋紅自然就格外顯眼。
「呵呵,那個咒語有點忘了,用這個辦法加強一下記憶,呵呵呵……」
什麼啊,這也太不可靠了吧……游少菁看著鍾學馗往自己靠近,心裡感到一種騎虎難下的無奈。是不是自己剛才就不應該答應借身體這種荒唐的要求?這不可靠的傢伙連咒語都記不住啊,不知道施展出來會把自己怎麼樣。
「自然點,放鬆點,來點笑容……」鍾學馗比手劃腳,要求還不少。
「我笑得出來嗎!?」上次把「身體」借給他用,可是以吐血收場的,誰知道這次又會發生什麼?鍾學馗的話是要打個折扣的,比如他說沒什麼事的時候,你得這麼理解才行——只是吐幾口血而已,死不了人,沒什麼事。所以游少菁現在真的很緊張,不知道自己會因為他的那個記不熟的咒語遇到什麼。
「去啊,盡量把舉止裝得像男人一點!」鍾學馗大聲鼓勵她。
「什麼,要我裝男人?我這樣過去,人家會相信嗎?」他說的幻術在哪裡?自己就這麼走過去,對這個女鬼說:「我就是你等的男人,來,到我懷裡來痛哭吧!」對方不咬人才怪。
鍾學馗手指一比,一面空氣凝結成的鏡子出現在游少菁面前。
游少菁從鏡中看見一個英挺文雅的男人,穿了一件那個時代的長袍,戴了一副金邊眼鏡,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果然與剛才在女鬼記憶中看見的男子十分相似。這就是幻術,什麼時候用在自己身上的?明明一直與鍾學馗面對面地站著,怎麼一點都沒有發覺到?想著想著,她重重一腳下去,鍾學馗抱著腳跳了起來,「以後不許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對我使用法術!」扔下這麼一句話,游少菁盡量加大步幅,模仿著男性的步伐向那個女鬼走去。
久別重逢的戀人應該用什麼表情?哭也不好,笑也不好,真為難人啊……
游少菁努力回憶著愛情戲裡的劇情,朝那個女鬼露出一個帶著悲傷的笑容,帶著沙啞的聲音說:「我回來了……你、你等了很久吧……」
在眼前這麼樣悲傷的氣氛下,一個身著嫁衣的女鬼慘淒淒而歌,一個男子落寞傷懷地呼喚,兩個人多年後重逢……可是鍾學馗和斑斕兩個卻都忍不住偷偷捂著嘴發笑——游少菁的演技實在糟糕,但願這個女鬼的靈智已失散了大半,不然還不一定能過關。
「我來晚了……你……為我吃了這麼多苦……」游少菁說著自己臨時編的台詞,看著這個女鬼忽然心頭發酸,她是真的吃了難以想像的苦,用魂飛魄散的下場作為代價,想換得與那男人的一次相會。可是對方如今在何處?是在茫茫的人海中同樣尋覓著她,還是早已與別的女子相偎相依地生活?想到這裡,她的眼淚真的湧上來,把手伸向那個女鬼,想要握住她的手。
可是那個女鬼不但沒有想像中的激動,反而毫無理睬之意,只是在游少菁握住她的手時飄散而去,又在不遠處凝聚起來,依舊邊唱邊盯著遠方。
「是我啊,你不記得我了啊……我回來了,我知道不該讓你等這麼久,可是我現在回來了……」游少菁的聲音極盡煽情之能事,對著女鬼述說他們的過去——從記憶的畫面中看來的——這麼多年的分別,彼此的思念,這麼多年的魂牽夢縈……
她說得連自己都被感動了,無奈對方就是沒有反應。說了半天,她口乾舌燥,求助地向鍾學馗看去。
鍾學馗和斑斕正雙雙趴在路邊,死死捂著嘴忍笑。一看游少菁的目光過來,都知道不好,連忙都擺出一副認真嚴肅的神情。
敢笑我,這筆帳回去再算。游少菁在心裡給他們兩個記下一筆,繼續用目光示意鍾學馗趕緊想辦法。自己已經表演得人情人理而且感天動地了,一定是他的法術變得不像,這個女鬼才會不理睬自己。
鍾學馗的眉頭緊鎖,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女鬼,忽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游丫頭,你不用白費口舌了……她現在已經不記得這個男人了……」
記不得?她不就是為了那個男人才等在這裡,寧願消散都要見他一面的嗎?游少菁回過頭,茫然地看著鍾學馗,等他解釋。
「她等得太久了,久到……久到她已經記不起自己在等的是誰、等的人是什麼樣子了……現在的她,只知道自己在等某個人,所以一看見有靈力能夠感受到她的人走過,就迎上去唱歌,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等待的是什麼人了,那個人即使真的走到她面前,她也……」
「怎麼會這樣?那麼她的等待還有什麼意義!」游少菁叫了起來。
「時間太久了,她這樣平凡的靈魂,是經不起那麼久的等待的……」鍾學馗搖頭歎息。
時間太久了……連鬼魂都經不起時間的消磨……可是怎麼會這樣呢,時間就真的殘忍到連最後一點安慰都不能給她嗎?
游少菁看著那個女鬼,她等了這麼久的「男子」現在就站在她面前,可是她卻完全視而不見,依舊癡癡地、淒淒地唱著那首不成調的歌……
「是我啊,真的是我啊!你看看我,你已經等了這麼久,如果連看都不看一眼的話,不是太不值得了嗎……你看我一下啊……」游少菁站在女鬼面前呼喚著,希望她能夠忽然生出一絲靈性來看看自己。
游少菁聲淚俱下地說著思念的話,呼喚著對方,因為她此時已經不是在表演了,連鍾學馗和斑斕都不忍心聽這樣悲傷的言語,別過了頭去。
那個女鬼還是那樣若有若無地飄浮著、看著遠方,唱著那斷斷續續的歌,始終沒有看看眼前這個「男子」。
她在等一個人。她在等待,等一個人從遠方來……
游少菁的眼淚湧了上來,拉著鍾學馗的手臂乞求:「你幫她想想辦法啊,你真的不能想想辦法嗎?」
鍾學馗黯然搖頭:「我早說過,我幫不了她的,她的結局是她自己選擇的,我沒有辦法去改變什麼……本來想用幻影給她一點安慰,可是現在也……她已經僅僅是為等待而等待了,沒用了,再做什麼都沒用了……她只是在等待而已……」
他本來以為自己這樣說,游少菁一定會大罵一句:「你這麼沒用的傢伙,還自稱是鬼差,這麼一點小事都做不好!」然後對自己暴力相向,沒想到游少菁什麼也沒做,只見她雙肩微微聳動,竟然低低啜泣起來。
「對不起,是我太沒用了……」
游少菁哽咽著搖頭:「她自己選擇了自己的結局,說不定是種幸福呢……可是,真的好可憐,好可憐啊。」說著,靠在鍾學馗的肩上哭了起來。
鍾學馗輕輕拍著她的背,卻說不出安慰的話。
那個女鬼的聲音還在反覆迴盪著:「忽然一陣無情棒,打得鴛鴦各一方……」
※※※※※※※※
「我要走了,你自己把這幾題做完啊。」游少菁看看時間,站起來對楊茜說。
「表姊,這幾天你怎麼這麼溫柔啊?」楊茜嬉皮笑臉地問。
游少菁一走,她才不會乖乖地做那些習題呢,游少菁應該也知道,可是這幾次家教,游少菁卻總是給她很大的自由空間,甚至允許她偷偷上一下網,與以前那個嚴厲又不講情面的可怕表姊判若兩人,難道是因為以前對自己太嚴厲,忽然間良心發現了。
「反正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決定喜不喜歡,要是實在不喜歡讀書,我逼你又有什麼用。」
游少菁也想通了,楊茜自己不喜歡,逼著她去做,也只能讓她更加不喜歡罷了,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上大學這一條路。游少菁知道,楊茜的成績考大學或許不行,將來讀個五專、高職還是綽綽有餘的,所以她也就不再逼著楊茜非學不可了。
「表姊,你真是太好了!你真是這世界上最瞭解我的人!」楊茜激動地對游少菁摟摟抱抱,「要不今天晚上住下來吧,和我一起看電視劇,大結局喔。」
「我才不看連續劇,而且啊……」游少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還不是你害得我要早走一點,繞開那條路走遠路!」
「哇,原來你也怕鬼啊,我還以為你真的一點也不怕呢!」楊茜誇張地叫起來。
「什麼,你竟然嚇唬你表姊!」舅媽氣呼呼地衝了進來,「她好心當你的家教,你還嚇唬她!」
「我哪有嚇她,是她自己說什麼也不怕的。」
「你這孩子真是的!菁菁別聽她的,留下來多玩會兒,待會兒叫你舅舅送你回去!」
「舅媽,不是那樣,是我自己功課沒做完,得回去寫了,明天還要上課呢。」
「你看看人家小菁,自己作業還沒寫完就來幫你補習了,你都不知道感激!」
「什麼嘛,明明就是害怕了,還死鴨子嘴硬。」
「你這孩子!小菁,你慢點走啊,要不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可以了,現在還不算晚,路上行人還多著呢。」
「表姊,你要是怕了,以後就別來折磨我了,哇哇……」
「你給我做功課去!等你爸爸回來,看他怎麼收拾你!」
游少菁走出門,在夜裡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是真的害怕,不敢再走那條路了。她怕聽到那個歌聲,更害怕聽不到那個歌聲。她知道,總有一天,那個歌聲會永遠、永遠消失,而她不願意去見證那一刻……
明明是打定主意要繞開那條路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游少菁還是選擇從小公園附近經過,她甚至特別停下車來,站在那裡靜靜看著那個女鬼。
女鬼還是茫然地唱著、等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理因素,游少菁總覺得這半個月來,這個女鬼的身影又淡了不少,看起來更加縹緲,宛如隨時都會消散在空氣中一般。
她快要永遠消失了吧?即使她沒有消失又怎樣呢?現在的她等待還有什麼意義呢?
游少菁不知道她心裡究竟是如何愛著那個男子的,如果她真那麼愛他,寧願等到自己靈魂消散也要見他一面,又為什麼他出現在眼前時又不相識呢?要是她沒有那麼愛他,又為什麼要等呢?她究竟是為了見他而等待,還是為了等待而等待……
游少菁不知道、也想不明白。她是從來不曾戀愛過的少女,不知道真正愛上一個人、愛得刻骨銘心是什麼感覺。
要是愛上一個人,真的要在這裡等待到一切都消散,還是應該去尋找他?
鍾學馗說:「要是我啊,我就去找。就算她下了十八層地獄,那我也去,我要和她一起永不超生。」
是啊,你為什麼不去找他呢?你為什麼要把一切都交給等待呢……游少菁看著那個女鬼的身影,覺得自己心裡塞滿了難言的悲傷。
這時候雖然天色已經黑了,可是路上依舊行人往來,並不冷清。游少菁獨自站在小公園牆外,一臉傷心。在路人看來也不過是少女多愁善感,沒有人會在意。可是就在游少菁想要離開時,抬頭看見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少女,正往這邊走過來。
那個少女身材修長,一頭長髮在空中飄揚,顯得英姿颯爽。路燈雖然朦朧,可是隨著她的漸漸走近,游少菁還是看得出那是一個五官十分美麗的女孩。那少女從街道對面一直走過來,她的目標似乎就是站在這裡的游少菁。
游少菁看著她走向自己,不知道對方想要幹什麼,於是一直看著她。她不是想要跟自己說話吧?可是……我要是認識這麼漂亮的女孩,不太可能不記得啊。
少女一直走到游少菁的身邊,看了游少菁一眼,卻沒有停留,而是往小公園的院牆繼續走去。
啊,原來不是找我的,自作多情了……游少菁吐吐舌頭,感到有些尷尬,急忙想要騎車離開。不過這個女孩到公園去幹什麼?難道她要翻牆進去不成?但願她不是個靈感強的人,要不然萬一聽見了女鬼的歌聲,說不定會受到驚嚇。
「汪汪汪汪汪……」一直跟在游少菁腳邊的斑斕忽然吠叫起來。
游少菁下意識地順著斑斕的目光看去,只見那少女已經翻過了小公園的鐵柵欄,用極為瀟灑敏捷的姿態朝那個女鬼撲去。
她要幹什麼!
游少菁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少女向著女鬼甩出手中的一張符咒,正好貼在女鬼額上。符咒貼上之後變成了一團火焰,女鬼發出一聲長長的痛苦悲號,尖厲的聲音刺激著游少菁的耳膜,使她不由得摀住了耳朵。然而這聲尖叫並沒有持續多久,女鬼被咒符貼上之後,身影便在火光中開始扭曲;她雖然奮力掙扎著想要擺脫,可是終究無能為力,不一會兒便化作一團煙霧,然後消失在晚風中,只剎那張燃燒的符咒飄落下來,轉眼也化作了飛灰。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游少菁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才喃喃地問:「你……你幹了什麼?」
那個少女有些驚異地看了游少菁一眼,但是對她的問題充耳不聞,邁步就走。
「站住!你站住!」游少菁被她的態度激怒了,在她轉向之後大喝一聲,「無端端地傷害了別人,然後說走就想走嗎……」
少女連頭也不回,冷笑一聲:「原來你有陰陽眼……那又怎麼樣?可笑,連人和鬼都不分!」
「鬼又怎麼樣!你難道能長生不死!你難道死了不變成鬼!難道因為她是鬼,你就可以隨意地讓她魂飛魄散!」
自從認識了鍾學馗和劉漢之後,游少菁對於人死後化為鬼魂的認識加深了不少,對於鬼的感覺也改變了不少。以前她對於鬼的觀念,只來自靈異故事和恐怖電影,簡單來說就是「可怕的異生物」這麼幾個字。可是現在仔細想想,人生百年,難逃一死,誰沒有那一天?誰又不會變成鬼?那麼說來,鬼有什麼好怕?若說是惡鬼、厲鬼害人,活人難道就不害人了嗎?害不害人和是不是鬼,似乎也沒有必然的因果關係。這個女鬼已經可憐到這種地步,如果僅因為她是「鬼」就要消滅她,游少菁無法接受。
那個少女對游少菁的話不屑一顧:「收起你那些無用的好心吧,不消滅她又能怎麼樣?她就不會消失了嗎?而且她總是在這裡驚嚇行人就已經足以作為消滅她的理由了,你知道有好幾個學生因為聽見她的歌聲而大病一場了嗎?萬物以人為尊,鬼就得守作鬼的規矩。」
「那些人自己嚇自己,怎麼能怪到她身上!你既然會法術應該明白,她那一點陰氣怎麼足夠讓人生病?她什麼時候又總是驚嚇路人了?已經消散成這個樣子,即使有靈力,想要看見她也不是那麼容易吧?再說,如果嚇唬人就該死的話,你這種隨意殺人的行為不是更加過分、更不可原諒!」
「人鬼不分的假慈悲!」少女冷笑著,扔下這麼一句。
「濫殺無辜,將來有一天你會下地獄!」游少菁當然不會在嘴皮子上輸給她。
少女一下子回過頭來怒視著游少菁,游少菁當然不甘示弱,氣呼呼地瞪了回去。斑斕站在她跟前,口中發出低低的吼叫聲來為主人增添氣勢。
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游少菁幾遍,忽然問:「你叫什麼名字?」她的目光落在游少菁手腕的手鏈上,手鏈是紅線制的——上面纏繞著的飾品是兩枚小小的青色珠子,珠子是惡鬼化成的,因為它們可以充當冷氣,游少菁才會在這個秋老虎橫行的季節把它帶在手上。少女顯然對這個飾品很感興趣,一直盯著不放。
游少菁才不會去回答她這種沒禮貌的問題,和她對峙著不說話。
少女又看了游少菁一眼,忽然說:「好,既然是同行,我就試試你有多少斤兩!」說著,手一揚,一把半公尺長的木劍忽然出現在她手上,然後一躍而起,對著游少菁便刺了下來。
游少菁本來只是在和她爭論而已,沒想到她竟然這麼暴力,會忽然出手,嚇得她連連後退,一下子跌倒在地,倒也因此躲過了少女的攻擊。
「你剛才既然有那麼多大道理,現在為什麼不拿出點真本事來讓我見識、見識!」少女並不因為游少菁跌倒而罷休,反而緊逼上來,揮劍又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