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神，要隔多久才會聽到人的禱告？ 文 / 吳若權
「神啊！救救我吧！這把年紀了，連個愛我的女人都沒有——」一早趕到捷運站開店，腦海裡沉沉浮浮著刷牙盥洗時聽見收音機播的一首歌。
地球到天堂，究竟有多遠呢？神，要隔多久才會聽到人們的禱告呢？
從前，我不曾想過這個問題，現在我終於知道了：地球距離天堂的行程，大概不到一天，而神呢？可以在聽見人們禱告後的二十二個小時之內回應。因為，這一天又出現了奇跡。
晚上快要打烊的時刻，那個穿深灰色短裙、紅色短外套的女子又出現在麵包店裡。很明顯地，她一定哭了一整天，眼睛腫腫地，說話的聲音還帶著一點點沙啞的哭腔。
「先生，我是專程來謝謝你的。」真心露出微笑的她，就像剛上架的麵包——外表冷靜，內裡微溫，接近它時會聞到淡淡的香甜。
「你是指發票跟零錢的事嗎？」講完這句話之後，我在心底暗罵自己：「廢話，不然還有別的事嗎？」
「也算是吧！」她的回答似乎有弦外之音。
我說的沒錯——不管任何年紀的女人，她們講的話語，和她們心中真正想表達的原意，總有一些很藝術的距離。
為了探究這段藝術的距離，我很願意花時間。
所幸當天生意很好，打烊前半個鐘頭，麵包就已經全部賣完。關賬後，輪值晚班的阿丁和小邱都提早走了。我請她坐上店裡的小吧檯，去Starbucks買了兩杯外帶的拿鐵咖啡，回來店裡和她共享。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她很慎重地問，「昨天我來要發票時看見你，覺得很面熟，想了一晚上，終於確定了，我在巴黎見過你。」
她一講到「巴黎」兩個字，我全身的神經都像觸電般被猛烈撞擊。一講到巴黎，我就會想到趙曼雲。
我想要忘掉趙曼雲，卻忘不掉巴黎。這是一個男人難忘舊情的借口。
「是嗎？那麼巧？」我毫無印象。
「是啊！我很肯定，在曼雲的店。你叫李義帆。」
「天啊，又是『曼雲』，饒了我吧！」我失態地大叫！
「去年我剛去巴黎那天，到過曼雲開的Caf帡×僮呤保𡚒愀𦇝宋乙淮蟠�W諑竺姘芳Ｄ闃𠊠纜穡扛秈煳移舫倘テ章尥穉梗𡚒且淮蟠�W諑竺姘莬└𦇝宋乙桓魴瞧詰牧甘場！?「難怪你一直說我看起來很面熟！」
「也難怪你不記得我，那天你兩隻眼睛一直看地上，沒有和我打招呼！」
「去曼雲那裡是打工的，沒臉見人。」
「哪裡，你太客氣，你和曼雲的事情我都知道，曼雲都告訴我了！」她娓娓談起，「這年頭，像你這樣癡情的男人，已經快要絕種了。男人，是負心的比較多。」
我最、最、最痛恨女人這種習性，一方面交代千萬不可以告訴別人的事，自己卻又搶著告訴別人。趙曼雲千交代、萬交代，叫我不能張揚的事，她自己卻透露給閨中密友。
理所當然地，我也從曼雲那裡聽過她的故事。
我總算將所有的故事接起來，她叫郭芯晴，都會電台的企劃總監，和一位廣告界媒體採購Jack陳發展了一段婚外情，當初男的口口聲聲說會和太太離婚，沒想到，事情發展到最後，他被太太抓到證據，還是犧牲了郭芯晴。
Jack陳向太太宣稱：郭芯晴是為了電台的廣告業務才主動勾引他。郭芯晴氣極了，於是遠走他鄉。
「我去法國這段時間，他打電話糾纏過我。他甚至還說我來你店裡買麵包的發票中了兩百萬元獎金，希望我回來領。」她並不諱言自己過去的情事。
「真的？」原來，財神曾經躲在店裡的收銀機，我居然不知道。「他怎麼會知道你的發票有沒有中獎？」
「因為那天晚上，是我和他一起來買麵包和蛋糕。為了避免他那位有偵探本領的太太查到發票，我們分開結賬，他在前、我在後。沒想到幾個月後，他太太拿著他的統一發票對獎，發現他差一號就中第一特獎了。」
「你為什麼不趕快回來求證？」
她眼眶又紅了：「其實，我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也不打算求證。你知道嗎？有時候，女人寧願接受騙局，因為那比較美麗。」
「可是，事隔一年之後，你還是來要發票啊？」
「這也是女人可愛的地方，人財兩空，總想留個紀念。」
「發票真的中了兩百萬嗎？」要求一個情場失意的女人回顧傷心往事，是很不道德的。但是，我仍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昨天在你店裡拿到發票，我核對了之後，終於確定他沒有騙我，真的中了第一特獎。」
「所以你非常傷心，因為已經過了兌換期，兩百萬不翼而飛了。」
「不，不是，你還不夠瞭解女人。」她很認真地解釋：「我不是心疼錢；而是我的夢徹底破滅了。我以為他故意製造一個騙局，要把我騙回來他身邊。當男人還在乎一個女人時，才會願意努力欺騙她。他沒有騙我，表示我們之間真的完了。」
「女人真是難以瞭解的動物。我猜想：趙曼雲該不會也是怪我太誠實坦白，不曾使壞，所以才棄之如敝屣地離開我。」我問她。
「……」她體貼地給我安慰的微笑，眼角卻又泛出淚光。
「謝謝你的安慰。」我真心地感激。
「我要走了，怕趕不上最後一班捷運！」
望著她的背影匆匆離開，我想到一句話：「相逢何必曾相識，同是天涯淪落人。」
我們這兩個失去愛情的人，竟然在捷運車站的麵包店相遇。我們各自為了心愛的人浪跡天涯，在巴黎短暫地擦身而過，繞了地球一圈，又回到捷運車站地底下的麵包店重逢。
「也許，這是上天旨意啊！怕什麼？追羅！」我對自己說。
人生的每一刻，都可以做出改變命運的抉擇。不想錯失情緣的我，趕在最後一班捷運開出前，快速向捷運月台飛奔而去。
三步並做兩步，我幾乎用跳躍的方式搭往下層的電扶梯。到達捷運車站時，嵌在月台底部的燈號已經開始閃爍，同時發出「嗶——嗶」的叫聲，示意幾秒鐘之內列車就要開了！熱心的站長站在讀票機前對我大喊：「快啊！快啊！」像是替勇於追求愛情的人奮力地加油。
一位好友知道我很喜歡含羞草，特別從國外帶回來一包種子、一盆泥土送給我。
照著說明書上的指示，播種之後，澆些適量的水，應該會在第十四天發芽。真有這麼簡單嗎？我很認真地想試試看！
這是我第一次親手栽花蒔草，心情上分外珍惜，日夜都為它祝禱，但願它順利平安成長。
直到第十四天晚上，我去看它時，還是毫無動靜。說明書，並不是保證書！
我的信心幾乎開始要動搖了，忐忑的內心開始懷疑——說明書是不是印錯了、還是我栽種的方法不正確？但我仍抱著一絲絲希望入睡，並在進入夢鄉前，又對上天諸神做了禱告。
皇天不負苦心人。
第十五天清早，我再去看它時，原本空空蕩蕩的小盆栽裡，一夜之間竟抽出六株長約兩公分、細細的綠色新芽。
一剎那間，我被含羞草的生命力感動、也被我和它之間的承諾感動。我決心要好好照顧它們長大，等將來開花結果，我還要將種子送給朋友，讓人間的情意生生不息。
真愛，也當如此。
於是，我寫下這篇小說《捷運車站的愛情麵包》，希望為曾經錯過真愛的男女，加油打氣。真愛的經營，除了努力之外，真的需要時機與運氣。幸福，真的會在人生旅途的下一站等你，但更重要的是——你必須靠自己，認真地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