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6 如果說有交集 文 / 水格
〔一〕
時間像是長上牆壁的爬山虎。一轉眼,一整面灰色的牆壁染上了油油的綠意。於是,謹瑟知道夏天轟轟烈烈地到來了,像是山洪暴發一樣不可阻擋。
是意料之中的高掛紅燈。
——卷子發下來,一張偌大的白紙上畫滿了刺目的紅叉。當時教室裡亂哄哄的:有人歡天喜地,也有人悲痛欲絕。而最沒心沒肺的要算謹瑟的同桌了,她八卦地議論著青耳中學的風雲人物——所謂風雲人物,無非是那些排在學校尾巴班上的問題男生。其實謹瑟也曉得,那些男生多是紈褲子弟,一身的名牌甚至會不顧校方的反對挑染了頭髮,與他們張揚的外表所對應的也是拖在年級尾巴上的成績,是比自己更大更多更刺眼的紅叉叉,可謹瑟卻從不見他們愁眉苦臉。謹瑟暗自喜歡的男生也是那個班級裡的,比起那些囂張的男生倒不見他有什麼特別之處,可是她就是莫名的歡喜。
「喂,謹瑟,你知道前幾天幾個高三學長圍攻一個高一新生的事嗎。」不等謹瑟回答,同桌又迫不及待地講了下去,「我跟你說,他們可真是厲害啊!據說那個事之後,有人在學校的論壇上發帖聲討那幾個囂張的高三學長的惡劣行徑,卻不料硬是通過查IP地址給揪了出來,然後給堵在回家路上又暴打了一頓。據說也是個高一的學生,被送進了醫院呢。」最後同桌不忘加上一句評論,「真是該死!」
「你現在又正義起來啦?起初是誰在誇獎高三學長的美型?」
「我有說過嗎?」
「你自己最清楚有沒有說過!」是又冷又橫的語氣,頂得同桌一時語塞。而謹瑟又回歸到一副端然的表情來,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把物理卷子折疊成一架好看到誇張的紙飛機,卻還是能清晰地看見勾勒在上面的紅叉。像是同桌一樣的語氣詛咒著:「真是該死!」
「喂,謹瑟……」是試探的口氣,「你不是吃了火藥了吧?」
完全岔開了同桌的詢問,像是完全不曾聽見,「你說,它能飛得高嗎。」
「嗯,不知道……也許,能飛高吧。」
——謹瑟其實並不在意別人的答案。那架紙飛機被她高舉起來,拋向了天空,而飛機的尾翼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之後,謹瑟的臉上抽動起來,她猛地轉回身,雙手死死地摀住嘴巴,哭聲卻還是像是決堤的洪水一樣暴發出來。
哥哥謹明很不幸地捲入了一場鬥毆事件。並且十分不走運地被人連插了三刀。雖然說不是要害,雖然還沒有逼近到威脅生命的地步,可是,他不得不像是一個木頭人一樣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當謹瑟鬼哭狼嚎地像是奔喪一樣衝進病房一把抱住渾身纏滿繃帶的哥哥並且高叫著「你怎麼這麼早就拋下我去了那邊啊」的時候,謹明像是詐屍了一樣哇啦哇啦地叫起來。
「拜託你敬業一點好不好哦,人家還沒有去見閻王爺呢!」
謹瑟定睛看了看哥哥,兩隻眼珠骨碌碌地在纏滿紗布的臉上轉悠著。遂大怒:「靠!原來,你還沒死哦!」
嘴巴上佔了便宜還不算,還要伸過手去掐了哥哥的屁股一把。
幾乎是山崩地裂一樣響動。
嗷嗷嗷嗷——
「謹瑟,你這個小色女,你要再敢動我的屁股,我非剮了你不可!」
這一句話讓站在床邊的護士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哦?你反應這麼強烈幹什麼?」
謹明生氣地把頭往邊一扭:「和你這種灌了鉛的豬頭沒法交流。」
「你的哥哥……」故意平靜克制下來的聲音,「他的屁股上有傷。」扭頭才注意到,穿著端莊整潔的西服只是扣子沒了幾顆而套在裡面的白襯衫染上了幾滴血。雖然是眼熟,卻來不及去探究這人的來歷,只顧著謹明的傷口,所以毫不顧忌地翻謹明的被子。
「啊!流氓——」
當知道那個穿西服的男生是高一兩個班級的語文老師的時候,謹瑟的臉立刻灼熱得如同起了一場大火,恨不得大地裂開一道縫,然後一頭鑽進去再也不要見人。
之後的日子除了不停地詛咒那個與哥哥同名的那個傢伙之外,她就是每天放學像是馬力十足的小陀螺在學校、家以及醫院三個點之間來回奔跑,有時會拉上同桌騰洋,只是她的喋喋不休讓謹瑟厭煩不已,甚至在心裡暗暗地惡毒地罵了她「長嘴婦」!可是,無可救藥的是,一旦放學的鈴聲響起來,謹瑟又要拉住騰洋的胳膊央求著說:「騰洋,你陪我去醫院給我哥哥送便當吧!」起初的幾次拒絕甚至讓謹瑟有了被忽視或者友誼的脆弱之類的悲傷感想,心像是被誰挖去了一塊的疼。可騰洋連續陪了自己三天並且堅持著要永遠陪下去並且給出了謹明是個值得追求的好男人之後的無恥結論時,謹瑟又明目張膽地說明天你不要跟我去了。面對著錯愕的騰洋,謹瑟心裡狠狠地罵了一句:「騰洋,你這個不要臉的……女生!!」
騰洋嬉皮笑臉地拽起謹瑟的胳膊:「不要嘛,你書包那麼沉,又要提便當,再說,你不是說今天要給你哥哥帶幾本參考書去嗎……那麼多東西,你自己拿得過來嗎?」
心像是透明的,被融化了,用手輕輕一揉,就散了。嘴角牽起了暖暖的角度,其實內心依舊鋒銳凜冽。卻還是說:「那……好吧。」
貌似無可奈何的聲音一落地,騰洋就跳起來,唧唧喳喳地說:「我說謹瑟,你哥還沒交女朋友吧……找個機會……把我介紹給他吧。」
「你可真是不要臉哦!」回敬過去,卻看不到騰洋的生氣。
兩個女生已經手拉著手走出教室,黃昏的光線斑駁地灑落在長而蜿蜒的走廊,人群像是潮水起起伏伏,而那個男生的後腦勺一晃而逝。目光即使是飛翔,也沒能捕捉到他的面孔,其實不是沒有見過,只是每次都是隔得太遠、太遠,距離不足以使謹瑟認真觀察那張男生的好看的臉。
「難道……你就不想找個男生……切,你看你看,他們多幸福啊!」騰洋扯著謹瑟的手,指引著前面。
恰好是一根粗壯的水泥圓柱,光線被遮擋在外,而微微動容的面部被藏在陰影裡沒有被窺視,那是一張充滿憧憬和幸福的少女臉龐,而目光像是歡騰的鳥兒,追逐著前面的男生,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她的面部表情來不及轉換,她就低低地發出一聲驚歎。
那個黑黑的後腦勺停了下來。
像是後面長了眼睛,觀察到了自己不要臉地窺視。心被緊緊地揪住,呼氣被瞬間凝固,只等著那張臉清晰地轉過來——
是黑黑的一張臉,咧開了嘴衝著跟在他身後的男生喊:「王寧王寧,有種咱倆玩殺人遊戲去!」
難以形容的失落。
不是。不是。不是他——
「喂,謹瑟,你在想什麼?」
恍然中醒悟過來,臉微微發燙,幸好夕陽橘黃的光線打在臉上,看不出泛起來的紅暈。而目光緊隨著騰洋的所指,恰好看見了他。曾不止一次偷偷追蹤過的男生,即使是後腦勺,看起來也十分的美型。靠在走廊的盡頭,藏匿在陰影裡依舊看不清眉目裡的溫情或者冷漠,只是聲音卻無比清晰地傳了過來:「周西西,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是不是嫌棄我?」
「……你還是真麻煩!你再哭哭啼啼的,別人會覺得我把你怎麼了。」
「你就不能對我……溫柔一點嗎。」
「……你有病啊!」
把女生拋棄在角落裡,單手扯著書包跑下樓梯,踢踏的聲響格外分明。而那個高高瘦瘦的身影,頎長的、帥氣的、神秘的散發著乾淨氣息的從暗到明的瞬間跨越,卻沒有絲毫的憐香惜玉的味道。
男生。
味道。
他,到底是怎樣味道的男生呢。
〔二〕
自己的父母算是開明,確定了謹明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傷了皮肉之後,也就沒到學校裡去討教說法。倒是學校的領導老師先後來了好幾位,又是解釋說明又是道歉表態要嚴肅處理此事,不過也是雷聲大雨點小,這個事最後也就不了了之,甚至都未在每週一例行的校長講話中提及,自然,也就沒有機會去指責那個與哥哥同音不同名卻像是個災星一樣的男生,對此,謹瑟並不掛念在心,因為她的心也許只有那麼大,一個拳頭的大小,就算膨脹得再厲害,需要容納一個長手長腳的男生之後,也就很難關注其他的人或事了。
因為距離被緊緊地控制著。所以對他的認識始終處於一相情願的立場上,甚至很多時候也只是少女的幻想而已:
他站在陰影裡說話,他不動聲色地看天,他的背影恍惚、遙遠,有點像電影裡的白衣少年,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與世隔離……只不過,這一切真的只是幻想而已。
而自己的成績還是糟糕到不可一世。
講台上的數學老師「下課」聲一落,謹瑟就轟然倒下。胳膊彎成一個溫暖的弧度,把頭牢牢地圈起來。只消數三個數字,就可以立刻不省人世。只是挨刀子的騰洋卻不肯讓自己安分,硬是把身子貼過來,「女裡女氣」的、就像是電視裡演的古代妓院的老鴇一樣拿腔捏調:「謹瑟,恭喜你哦!你有喜了!」
「你哦?神經病!」
「真的。」眼睛瞪得有點失真。
「那孩子他爹是誰?」
「不跟你廢話了。」騰洋把身後的卷子扯了出來。原來是上周的物理月考。「你是班級前五名哦!真的——很——佩——服——你——啊!」
「聽你的口氣不像是佩服!……好像是嫉妒哦!」
「嫉妒?!」騰洋眨了一下眼睛,「人家……人家只是有一點點嫉妒而已嘛!」
謹明已經從醫院轉到家裡休養,沒能去上學的原因只是因為有一刀不深不淺地紮在了屁股上,所以很難端正地坐在凳子上。這也成為謹瑟嘲笑哥哥的好話題。既然哥哥的傷好得差不多了,與學校的交涉也終於有了一個看上去雙贏的結果,父母就又著急張羅做北京那邊的生意,而臨走之前謹瑟破天荒地物理成績叫父母眉開眼笑。吃晚飯的時候,哥哥拿筷子敲打著碗沿瞟了一眼放在飯桌上的卷子,然後很開心地說:「謹瑟啊!恭喜你哦!這一次一定是佛祖顯靈了哦!」
「謝謝恭喜。」只是話說完了才反應過來,「哼,憑什麼是佛祖顯靈?」
而從廚房裡衝出來的媽媽則捧著一碗看上去熱氣騰騰的紅燒肉。比紅燒肉更熱乎的是媽媽的口氣:「謹瑟哦!為了獎勵你的好成績,媽媽給你做了好吃的紅燒肉!」
「為什麼啊?」謹瑟的嘴巴撅起來,「一點都不好吃!」
「你唧唧歪歪個屁哦!」哥哥橫空飛來的一句叫謹瑟立刻閉上了嘴巴。
下雨了。
越來越大。
風拉扯著雨線,形成飄搖不定的直線。而透過鋪張在玻璃上的雨水看過去,風把窗外的樹葉一片一片翻過去,露出了蒼白的綠,與平日裡所見到的油綠的葉子截然不同的顏色,原來,原來未曾經過陽光的照耀的樹葉,是這樣的哦。
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爸爸的絮叨還在耳邊:「謹瑟這孩子,老是不好好吃飯。你看她那麼瘦,真叫人擔心。」
媽媽立刻把話語指向了哥哥:「我們走之後,你要好好照顧她。」
近乎明快而誇張的回應:「我會的,我會的,我會天天泡麵給她吃的。」
「……誰要你管?」頂了一句嘴之後,又把目光落到喧嘩的雨水之中去,而那個人的身影,就像是從水中浮出來一樣。
卻隔了一層玻璃,以及密集的雨線。
所以只是模糊地斷定,那個沒有舉傘,低頭在雨水中行走的男生,是……他。
是他嗎。
雨像是下在心裡,傾盆。如注。並且一片潮濕。
父母和謹明討論了一個小時之後得出的結論相對公正,因為參加了一個月的物理補習班而成績有所提升。所以明智的父母立刻把電話掛通了,給謹瑟報名了另外一個數學小班,是每天放學之後在那個老師的家裡。
無論怎麼抗議,都是無效。
而哥哥擠眉弄眼地沖謹瑟說:「恭喜你哦!」
粗魯的、像是滿口髒話的男生:「恭喜個屁!」
〔三〕
對謹瑟來說,那個臉上有塊黑痔的老師有點陌生。卻也在學校裡照過面。一臉冷冰冰的嚴肅叫謹瑟覺得很不舒服。一般來說,迫於時間的緊張,放學之後,謹瑟只好在路上隨便找一家小店叫點東西填飽肚子了事,然後一手扯著書包氣喘吁吁地衝向了老師家。甚至只是在路邊要關東煮和烤香腸,這些歷來被父母禁止的食物讓謹瑟有點樂不思蜀。可是一次吃得多了,打嗝兒的時候,空氣裡都飄著香腸的氣味,這不禁讓謹瑟的眉毛深深地皺了起來。
這個補習班剛剛開辦,幾乎每天都有新的學生加入進來。只是謹瑟對那些一臉蠢相的男生們絲毫提不起興趣來。「天下美型的帥哥難道都死絕了嗎!」不止一次在精神溜號的時候無聊地轉著鉛筆浮想聯翩。思緒就像老師畫在小黑板上的拋物線一路跌落,直到某一天。
某一天。
不知什麼時候,本來就昏暗的幾盞門燈也壞掉了。搞得樓道黑漆漆地像是山洞。即使是瞪著兩隻眼,也是像潑了墨一樣的黑。除了雙手緊緊地貼著牆壁往上爬之外別無他法。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而本來以為上了一層之後眼睛就可以適應,卻沒想到,眼前的黑比之前更濃了。謹瑟不僅喪氣起來。不過幸虧謹瑟聰明,記得剛剛數過,是十七個樓梯,所以,再數十七個數字就該完成二層了。
卻恰恰是個失誤。
多了一道台階。
所以,那只高高抬起刻意多邁出去一小塊的右腳蹬在了水泥稜上,身體傾斜成銳角。伴隨著黑暗中讓人恐怖的「啊」的大叫向後倒去。速度之快讓謹瑟耳邊生起了風聲。像是漫畫裡故意放大的畫面,時間猛然之間緩慢下來,二分之一,三分之一,四分之一……似乎摔下去,也是一件挺唯美的事。
「狗屁!這一下肯定死翹翹啦!」頭腦中所想的句子不及喊出,只是傻了吧唧地拖著長長的「啊」的尾音——夾雜在其中的,響起了有點突兀的低低的男聲,「怎麼不小心點?」
「啊——」
「喂,你還叫什麼?」
這才確定自己已經「軟著陸」了。而且脊背上托住自己整個身體的男生的手掌有微微的溫度傳遞過來,中和著剛才緊張所帶來的寒意。男生的手開始用力,而自己的身體像是脫離了思維的控制,極不情願地被推成與大地垂直的角落。只是,男生的手曾僅僅隔著一層薄薄的襯衣貼著自己的皮膚……
「喂,你好重哦!」
「啊?你說什麼?」
「好好好,算我什麼也沒說。」
「……」
兩個人已經並肩站在樓梯的緩台上。男生使勁地跺了跺腳,樓上的燈神差鬼使地亮了起來。站位比自己稍稍靠前一點的男生在燈光亮起來的瞬間轉過頭來,昏黃的燈光將他的身體勾勒出散發著淡淡光暈的柔和狀態,而他的笑容毛茸茸的,像是某種暖和的小動物貼住自己的臉,熟悉的,可愛的,甚至想伸出手去撫摸的,曾經夢見過的,站在櫻花樹下的,男生的臉。
從不曾想到,會以這樣一種方式接近。
近乎奇跡。
「你是去補課的?」男生的聲音很好聽。溫和的,有一點點沙啞。
「嗯。」
很顯然,謹瑟不是那種唧唧喳喳很快就可以把陌生人的關係搞熟絡的那種女孩子,更別提和這樣的男生走在一起。整個上樓的過程顯得沉悶而窒息,唯有兩人的腳步聲夾雜著響在空曠的樓道裡。而燈光在五樓又轉瞬消失,任憑男生使勁跺了幾腳也不肯亮起來。依稀看得見男生在緩台上把白色的塑料袋從左手轉到右手,然後空出來的左手伸過來尋找謹瑟……
「還有三層呢。」男生解釋著。而手已經拉住了謹瑟。黑暗中的謹瑟,立刻像是掉進了一個五顏六色的氣泡,每上一層階梯都覺得恍惚不堪。就這樣,像是懷抱著一小簇焰火一樣溫暖得有些猖獗。
而當男生停下來,掏出鑰匙開門的時候,謹瑟才略帶懷疑地問:「你……也是補課的嗎。」
溫和的微笑,即使是在黑暗中似乎也可以看見:「我不是。」
謹瑟想追問:「那你是——」卻沒有張口的機會,門被打開,日光燈立刻排山倒海地射了出來,一瞬間眼球有些刺痛,而那個補課老師扭頭看見了男生和自己,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都什麼時候了,你才來!」是責備的語氣,卻不知道說給誰聽。
男生悶頭不語,只是把手中的塑料袋帶到了廚房。轉出來的時候對老師說:「那——我先回家了。」
「回去吧。」老師揮了揮手說,「記得給我燒開水哦。」
「哦。」
〔四〕
起先只是遙遙地看過幾眼,在校園裡因為出操,各個班級繞著操場跑步的時候,每隔一圈就會距離非常接近地逼近彼此的面孔,近到似乎是貼著肩膀朝著相反的方向跑過去的。而那個長得被騰洋說成是「傾國傾城」的男生簡直就成了謹瑟堅持出早操跑步的唯一動力:
那個黑髮的,身材頎長的,手掌寬大溫熱而又寡言的男生;
老是穿LEECOOPER牌子的牛仔以及洗得有點發白的襯衫;
頭髮總是理得很短,一眼看過去清秀得可以,甚至像是女孩子;
卻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整個人都成為一個意象。在謹瑟內心的海裡沉浮不定。因為沒有名字被定義,他有著廣泛的可能。每一種猜測都顯得格外神秘。比如:他的名字是三個字還是兩個?是十五劃嗎?喜歡的女孩子是什麼類型的?是騰洋還是自己這樣的?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喜歡聽歌但沒有偶像?
可是除了這些,還有什麼呢?
他也會去補習班,卻不是參加補習。像是和補習老師有非常親近的關係,但彼此的態度卻顯得冷淡疏遠。
只是,他叫什麼名字呢?
週一二三節課的課間,謹瑟遞給騰洋一個棒棒糖。
騰洋二話不說抓過去,剝掉包裝紙後放在嘴巴裡。瞇起眼睛品嚐了半晌才張開眼睛揮了揮手說:「有什麼事求我啊?說吧。」
「騰洋,你這人真通透啊!」
「廢話,我是幹什麼的?」騰洋笑起來整個一個史努比,不過在謹瑟看起來,她簡直太可愛啦。「我是小靈通啊!」
「……我」吞吐著,話未說出口臉就已經紅起來,「就是那個男生……」
「哪個?」
「就是你用『傾國傾城』形容的那個……」
「靠,咱們學校『傾國傾城』的男生多了!」
謹瑟的眉毛不僅皺了一下,不過她還是很耐心地解釋著:「高個子,不苟言笑的,像是(11)班的……」解釋到口舌乾燥,於是乾脆說,「一會兒跑操我指認給你好了。」
騰洋揮了揮手說:「我逗你呢,我知道是哪個男生的。」
週日的早晨。謹明跟條瘋狗一樣在門外砸門。
「開門開門!」
「幹什麼啊?」謹瑟都忘記了這是第幾次從床上爬起來。——儘管父母都不在家,但是哥哥一個人足以頂上兩對父母。他早上五點鐘就起床,先是下樓跑步,然後要去小區附近的菜市場買早餐,然後打掃房間把早餐做好,中間接了幾個電話……在他做這些事的同時,不忘間隔十分鐘左右就喊一聲「謹瑟啊,起床啦!」或者「你這個小懶蟲,怎麼還不起來哦!」之類的云云叫個不停。而方才電話鈴聲又助紂為虐地戰鼓一樣地叫了起來,而接了電話的哥哥立刻衝過來砸門。
「你的電話啊!」
謹瑟一把扯開被子:「我不接!」
「可是,是你的同學的!」
「那我也不接。」
「是很重要的問題!」
「我不接我不接我不接——」
「是說……關於那個『傾國傾城』的男生的!」
「啊~~我接!」
等謹瑟披頭散髮地推開門時,迎面撞來了一張擠眉弄眼的臉。「呀呀呀,我們家的小霸王,你說這電話響得都快炸了你也充耳不聞,要是剛才我下樓了,你看看,關於那個『傾國傾城』的男生的重要消息不都錯過了嘛。」謹瑟越過哥哥一直往客廳走,謹明跟在她身後,「喂,跟哥哥說說,那個男生有沒有你哥我帥?」
「你?」謹瑟說,「切,你還是歇菜吧!」
「我跟你說,算命的都說了,你哥我將來可是一個叫雷鋒自愧弗如的大好人啊!咱這是內在美!俗話說……」
擺脫了喋喋不休的哥哥,謹瑟接起電話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聽見一陣傻了吧唧的笑聲。「喂,你誰啊,笑得跟恐龍似的?」
「靠,我大美女騰洋啊!」
「……我今天怎麼淨碰上這樣的人啊。你傻了吧唧的笑啥啊?」
「我聽見你哥說的話了。哎,說真的,你哥其實挺帥的,有時間幫我介紹介紹哈。」
「行了行了。」
「說正經事哈,我打聽到了哈,那個男生叫……」
「叫什麼?」
「瞧你猴急猴急的,一點淑女的架勢都沒有!」
「靠,都這時候啦。老娘還裝什麼淑女啊。」
「那,你是要聽真話還是假話呢?」
「當然是真話。」
「聽真話哦,要請我吃一頓必勝客啊!」
「啊!算你狠!」
「姓夏,名叫炎櫻。可惜是單親家庭哦。據說父親因為什麼什麼被判了刑去坐牢啦。真是悲慘哦!不過這個男生還真是美型哦!」
「還有什麼?」
「……」
〔五〕
很少出現這樣的情況,謹明會把鑰匙遺忘在樓上,從而在樓下像個瘋子一樣大呼小叫。兄妹兩個人恰恰來了一個位置互換。記得以前常常是謹瑟站在樓下,仰起臉,很用力地叫著哥哥的名字。然後就看見有個男生的身影移過來,一隻手撩起晾在陽台上的白襯衫,看都不看一把就把鑰匙串從高處拋下來。而嘴巴還在喋喋不休地詛咒著:「你這樣以後怎麼做女人啊?要是哪個男人娶了你算是倒了霉啦……唉,不過要是真能有個男生要,我就省得被你折騰啦!」
謹瑟叫著:「說什麼呢?你!」
雙手舉起,做出投降的手勢:「我可什麼都沒說啊!」無辜的語氣。只有這樣,謹瑟才很安心很幸福地扯了扯書包上學去了。
而這一次終於來了一個對換。
正在陽台上刷牙洗臉的謹瑟一高興,一揚手就把杯子裡的水揚了出去,不歪不斜地潑中謹明的頭。而當謹明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困獸衝上樓來準備報仇的時候,謹瑟卻打死都不肯開門,只是聲音響亮地詢問謹明把鑰匙放在哪了,要他繼續回樓下等待,她會在拿到鑰匙的第一時間扔下去的。
「你非把我砸死不可!」
「不會的……剛才我只是有一點點激動。」
「……我跟你說,我還要趕火車,等我三天後回來再跟你秋後算賬。要是我考好了就算了,要是我考砸了……哼,我叫你吃不了兜著走!」惡狠狠的,一點都不像個哥哥的模樣。人家的哥哥都是很疼惜自己的妹妹的。可自己的哥哥除了冷嘲熱諷就是憤怒相向。更可氣的是,他在外面裝模作樣,任憑自己說破了嘴皮,像騰洋之流還是一口認定謹明這樣卓爾不群溫文爾雅的男生怎麼會對你拳腳相加呢。謹瑟給氣得眉毛一揚一揚的,卻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來。謹明這個人掩飾得的確是滴水不漏的。
頂撞每次都不會善罷甘休。「切,考砸了關我屁事!還不是你自作自受,要不是混到被人在屁股上戳了一刀,就不會落下那麼多課啦。」
「你還說?」
「是個男生你也拿一把刀去捅那個和你同名的男生哦,你不是替他頂了一刀嘛!」
面對妹妹謹瑟的無情打擊,謹明終於尋不出來對峙的話來,更何況關於要刺一刀在與自己同名的男生的屁股上的說法幾乎每天都會被重複若干次。甚至他還當著謹瑟描述過那個男生:「我是見過他的,有點喪氣的樣子,一看打小就是受氣包,不過還挺帥,但跟你哥哥比起來,還是遜色了那麼一點……」可是這一次,被阻擋在門外的謹明抬起手腕看了看手錶,眉毛苦得都皺成了波浪,卻還是拿腔捏調女裡女氣地說:「謹瑟,你不要再提人家的傷心事嘛……求求你快把鑰匙給我吧。」
即使是與哥哥常常拌嘴,甚至會遭到哥哥無情的嘲諷,諸如「你笨得怎麼跟一頭荷蘭大白豬似的」或者「你長得真是鬼斧神工啊!」甚至「喂,有男生寫情書給你沒有啊?……什麼?一封情書都沒收到,天啦,你行不行,你都是老女人啦,都明日黃花啦!」卻一直把他擺在心裡最重要的位置。哥哥,從小就是自己心目中英雄一樣的男生。父母長年在外忙生意,生活起居還有學習,如果沒有哥哥的存在,那自己肯定是要亂得一團糟的。所以,傷害誰都不許傷害哥哥,比起哥哥要去戳一刀給與其同名的男生的玩笑話來,謹瑟的恨意卻更強大兇猛。她會經常詢問一下有關仇人的細枝末節,而謹明總是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把她打發開,或者一臉愁容地看著她說:「你不會去找那廝求愛吧,然後跑來一起對付我?……不過,我真的就要走了,考大學我肯定不在這個城市的,到時候你可怎麼辦呢,父母又不在身邊,聽哥哥的話哦,你趕緊找一個男朋友吧。需要哥哥給你介紹幾個不?」然後就是拳打腳踢的聲音,夾雜著謹瑟的叫聲:「喂,有你這樣做哥哥的嗎。」
陽台上望著哥哥的背影,謹瑟微微攥緊了掌心。
——你一定要考好哦!儘管很小的時候,每一次大考之後,總是無一例外的,哥哥高高在上的成績和自己卷子上鮮血淋漓的大叉形成鮮明甚至誇張的對比,這讓父母又喜又愁,並且很沒新意地拿哥哥來鼓勵自己。而在謹瑟看來,每一句話聽起來都像是挖苦和諷刺。從而對哥哥有了奇怪的嫉妒和憤恨。自己的小心思被謹明看得清楚,費了很大的力氣來討好自己,甚至承諾下一次考試一定幫助自己取得高分。哥哥給做的小字條。教自己打小抄。他甚至狡黠地衝自己微笑,告誡說「一定不要被老師捉到哦」……那些遺落在了時光的荒煙蔓草之中的陳年舊事,被重新提起時,心裡像是燃上了一盞小火爐,熊熊燃燒。
絕對是一個奇跡。
謹瑟不是一個想入非非的女孩子,即使是對生活、對喜歡的男生心存幻想,她也不會料想到會有一天遭遇奇跡。那種被濃縮在電影裡的各種各樣的偶遇與錯過,把人的淚腺的作用催發出來的情節,對謹瑟來說,也只是看看而已。
從不敢想像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是在車站附近的快餐店吃東西。
然後等著兩個多小時後謹明的那班火車。
謹瑟翻了翻口袋,仰起頭看被印在燈箱上的小字。心裡猶豫著到底是要吃炒米粉呢還是……而一隻手就那麼搭在了肩膀上。下意識的反應,是低低的一聲尖叫,卻立刻被男生握住了手,轉過臉來,四目相對。謹瑟看見了男生妖嬈的氤氳著霧氣的眼睛,清澈、憂傷。只是,突然而至的變故著實讓謹瑟一時找不到北。而男生眼角眉梢的溫情和緊張一點點暈開來。眼神一掃,即使弧度不夠大,也讓跟隨著看過去的謹瑟得到了非常、非常重要的信息。
果真,任何事情都不是憑空而來。
目光穿過荒蕪而嘈雜的人群,終於瞄到了站在隊伍最後面的女生。
穿粉紅的裙子。一隻手緊扯著裙角,像個失寵的小公主。
像是沙沙的細雨。男生的溫熱的氣息貼著皮膚劃進自己的耳朵。「喂,拜託幫個忙哦,幫我甩掉那個女生?」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我們見過面的不是嗎……哦,你叫什麼名字?」
「……謹瑟?」
「哦?」
小聲但堅定的:「謹瑟。」
即使是幻覺,即使是明知道是一場欺騙,即使知道自己在整個冗長而平凡甚至有些齷齪的情節裡,自己僅僅是一個道具而已。藏在心裡的幸福還是壓抑不住地蕩漾出來。所以,所以,謹瑟把手遞了過去。
男生牽著謹瑟的手站在悲傷的陌生女孩面前。謹瑟佯裝鎮定地抬起目光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悲傷的女孩。男生壞壞地笑著:「……我都說了嘛,今天我有約的,你還偏要死纏爛打的,看看看,我沒騙你吧?」
「她……她是?」
男生跨前一步,高高瘦瘦的身體把兩個女生分開。「哦,忘了介紹,這是謹瑟。」頓了一下,他又回過頭來,表情很是鄭重地說,「這位是我的同班同學周西西。」謹瑟記得男生語氣裡的流轉和起伏。像是溫暖的河水緊緊地貼著河床,這麼一路流淌開去。
叫做周西西的女生懷疑的口氣:「謹瑟?你的妹妹?」
「哦,不是。」像是補充上的句子,充滿了強調的意味,「她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這三個字像是最溫柔的匕首,瞬間刺中了謹瑟,瞬間說不出話,整個人沉陷在巨大的幸福山谷之中不能自拔。
叫做周西西的女生硬是把眼淚給憋了回去。只是臨走時盯著男生的眼睛說:「算你狠!」
〔六〕
「你剛才表演得很好。」
「謝謝。」
——這樣的對話真是詭異得很。兩個人找了一個角落裡的位置坐了下來。
「我請你吃飯吧。」
「還是不用了吧。」
——這麼說著,謹瑟的肚子卻不爭氣地叫起來。而被男生提起,胃腸更是咆哮不息。
「我都聽見你肚子在叫了。」
「……」
「吃點什麼?」
「炒米粉吧。」
等餐的空隙裡,男生坐過來。
「今天真的很巧哦。本來我還在想,今天一定要被這個周西西給逼到角落裡了,沒想到在這裡碰到了你。」
而話題顯然不在一個層次上,即使轉折接近一個圓周的彎度也不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你那天怎麼會出現在補課班。」
「哦,那個補課班是我姑媽辦的,她是我們青耳中學的老師。」
「哦。」
「……那天我是去給她送便當的。我們家……姑媽家有三套房子。我自己住其中的一套……不過今天真的是要謝謝你哦。」
「嗯?」
「我是說……被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喜歡著……是一件多麼折磨人的事。」
「那個喜歡著別人卻不被別人喜歡的人呢?」謹瑟頓了頓,兩人的話都有些曲折,像是繞口令一樣拗口,「不也是一樣的難過嗎。」
「可是……」
可是什麼呢。
就知道他會這樣說!
男生埋頭吃飯。玻璃上有污漬。像是一塊傷疤。而難過終於像是雪花一片一片紛紛揚揚地砸下來。正因為剛才小小的滿足的虛榮心,謹瑟才有了更深一步的探詢,排除今天這種偶然的存在,自己在這個男生的心裡到底站在哪個位置呢?也許不如剛才那個叫周西西的女生呢。而他對待她的喜歡又是怎樣的漠視呢。這樣的男生,只貪圖自己的喜歡卻不顧及別人的悲傷,這樣的男生,是值得自己信賴和喜歡的人嗎。
想到他不會看穿自己的心思,想到他不會溫柔地低下頭拉自己的手,想到他會像拒絕周西西一樣拒絕自己,謹瑟的臉色難看得像是剛剛遭遇過一場黑色的暴風雨。突然之間的不高興使得男生也手足無措。
他抬起頭來,整個身體的線條都僵起來。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尷尬的東西一樣,故作輕鬆卻又原形畢露地說:「……你有喜歡的人嗎?」
突然之間就厭煩起這個話題。
「有!」很大聲地。
「可以講講他嗎?」
「不可以!」
「比起我如何?」
是別樣的眼神。「……你和他哦,你也是這樣喜歡八卦的人嗎。拜託,你是男生哦!」
「可是我……」
「啊~~呀呀!」
「怎麼了?」
「幾乎把最重要的事給忘了。」
「什麼事呀?」
「本來說好的,我要去車站接哥哥的。可是一遇見你,我就把那個事差不多給忘光了。不行啊,馬上就到時間了,我要趕緊過去!那……對不起……再見了……」
比自己先站起來的卻是男生,單手提過自己的書包,聲音淡定而柔軟。突然之間就變得高高在上,自己尋他的臉總是需要仰視。
「天黑了,路上不安全。我陪你去吧。」
街道上人並不多。這一段路稀稀落落。不是那些繁華到讓人感到煩躁的地段。而路燈卻一盞盞亮起來,連成輝煌的一片。男生走在自己的前面,謹瑟落他一個身位。這樣沉默著向車站走去。男生的確是與女生不一樣的生物。長手長腳,走起路來也是輕快,沒有回頭的男生並沒有發現,謹瑟已經距離自己有好長一段的間隔了——而如果是被他牽著手,自己是不是就會走得和他一樣快?謹瑟看見男生一臉不解地回過頭衝自己喊的時候想。
「喂,你不說是七點多的車嗎,為什麼不走快一點,卻老是跟在我後面?」
男生跑過來。
謹瑟勉強露出笑臉:「你的背影比你的臉長得好看!」
男生剛想做出憤怒的表情,一瞬間發現了女生臉上的眼淚。而表情卻來不及轉換成慌亂和疑惑。所以那一臉複雜的束手無策的孩子樣的臉就清晰地寫在了謹瑟的瞳孔裡。
「你怎麼哭了?」
「……突然想到,沒有人會喜歡我這樣的女生。」
「嗯?」
「沒有人會喜歡我。」
「不會哦,我就很喜歡你的。」而話一出口男生的臉就紅起來。是一句玩笑話嗎,揣想的同時男生已經擺出了無所謂的嘻嘻哈哈的造型,「喂,真是怕了你了,再不走就接不到你哥哥了。」男生伸出手拉住謹瑟。而距離的接近使謹瑟聞到了男生身上熱氣騰騰的汗水的味道,她突然好想鑽到男生的懷抱裡,緊緊地抱住他。
會有心想事成那回事嗎。
會有嗎?
——男生另外的一隻手突然環繞過來,而步伐也是快速的跨出。在一盞昏黃的路燈下,突然擋在了謹瑟的面前。因為高於自己的緣故,謹瑟看到是男生身上穿的藍色短袖。洗衣粉的味道撲鼻而來。男生把自己溫柔地摟在了懷裡。
只是幻想而已。
他們還沒到車站就接到了哥哥的電話。
「喂,搞錯沒有,你沒去接我也不在家,現在瘋到哪裡去了?」
「……我、我……」
「我什麼我哦,趕緊給我回來,我餓死了。」
男生說那我送你回去吧。是貼著謹瑟的耳朵說的。卻還是被電話那邊的哥哥捕捉到。電話裡的聲音立刻聒噪起來。
「啊,沒什麼啦。是我的同學。」
一到家。謹明就撲過來:「喂,跟你哥我說說,那男生是不是貌似潘安帥似謹明,才把你給迷倒了?」
「喂,你胡說什麼?你有沒有一點做哥哥的模範帶頭作用?」
「哈,我還不夠模範嗎。哎,我說……」謹明像參觀恐龍化石一樣很詭異地看著謹瑟,「你怎麼悶悶不樂,一副狗沒吃到屎的樣子?」
「就是同學而已,忽然遇到了。」
謹明立刻竄到書房去翻出謹瑟班級的相片,大呼小叫著要謹瑟幫助自己指認是哪個男生。
「……」謹瑟無奈地翻了翻白眼,手指劃過一個又一個男生卻落不下來。而謹明氣急敗壞地說道,「喂,你不會告訴我你在和一個女生談戀愛吧!」
謹瑟站起來說:「我……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啊!妹妹,你……你太前衛一點了吧。」
「……好像是叫做炎櫻,而且我們也沒有談戀愛,你不要胡說。」
「那你要指認給我看。」謹明的笑容像是長開不敗的鮮花一樣,即使是這次考試砸鍋了,即使是他憤憤不平地詛咒著給他帶來痛苦的同名男生,可是這一點也不影響謹明對妹妹謹瑟的八卦的愉悅心情。
指認是那天放學。一片混亂不堪的人群裡。謹瑟帶著哥哥跟在高高瘦瘦的男生背後指指點點。男生的身影卻像是水裡聰明得意的魚,很難捕捉。鑽進人群倏忽不見,一會又在車棚裡冒出來。
「哦,看見了沒有,就那個了,推著綠顏色自行車的那一個。現在正背對著我們站。」
「你喊他的名字啦。」
「我不喊!」
「你喊吧,求求你了,你不能叫我看一個人的脊背就記住他是誰吧,我哪裡有那本事啊。」
「……好吧。」謹瑟清了清嗓子,「炎櫻……」
或許是聲音太小,或許是他沒有聽見。男生只是把車把正了正,像是抱怨的神情嘟囔了一句什麼。而在他身邊的人都捂著嘴巴笑起來。
「就是他嗎。」
「……」
「你喜歡的就是他?」謹明說,「放心,謹瑟,只要你答應我請我吃飯,我上去幫你擺平他。」
「擺平?」
「就是告訴他,你喜歡他唄。」
「啊?」
「啊什麼啊的,有什麼大不了的。」
從自己的瞳孔裡看出去的天,以及橫在頭頂的亂七八糟的電線,操場上沸騰成一片的人群,混亂找不出秩序的存在,而不遠處的男生微微含起胸,像是沉思的模樣。哥哥單手扯著書包跑過去,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而謹瑟忽然意識到,那將是多大的尷尬。
於是也匆匆跟上。
謹明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請問你是叫炎櫻嗎?」
「哦?」微微一怔,「我……」
「你……」
即使一下認出對方,即使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男生還是如實接下了上面的問題:「你認錯人了。我叫陳錦明。」
而趕上的謹瑟也聽到了男生的話:我叫陳錦明。
他不叫炎櫻。
他叫陳錦明。
他不叫炎櫻。
他叫陳錦明。
陳錦明。一個被哥哥詛咒了N次的名字——瞬間想到了接下來要急轉直下的局勢。女生一把扯住了哥哥的衣服。叫做錦明的男生很明顯看到了自己,拘謹的面孔上浮起了笑容:「謹瑟?」
而劈頭蓋臉的責罵就紛紛揚揚落了下去。而最後一句「陳錦明,以前的就一筆勾銷,從此以後不許你和謹瑟來往!」更是擲地有聲。雖然沒有哥哥對他那麼大的恨意,謹瑟自己的心裡卻也是疙疙瘩瘩。
謹明劇烈的反應震懾住了男生。
謹瑟只是看了一眼站在暮色裡不出一聲的男生就轉頭隨著哥哥走掉了。
〔七〕
很多情緒都如同天上的浮雲,很快就會煙消雲散。而被哥哥狗血淋頭地臭罵了一頓之後,謹瑟也就自然地把叫做錦明的男生放在心底。像是自己這一片海域裡的沉船,若無人來打撈則再無見到光日的可能。即使謹瑟當初會有小小的不服氣,會和哥哥頂撞什麼「那也不是他的錯?」「你憑什麼干涉我的自由?」之類的話語,可是一想到哥哥對自己的關愛以及男生對自己的漫不經心,她也就沒那麼悲傷地接受了現在的結果。
所以,一個月之後,當叫做周西西的女生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並且沒有來頭的扇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之後,謹瑟甚至來不及流眼淚就聽見周西西喊著:「他死了!」
「誰死了?」
「陳錦明死了!」
「……」像是聽別人在說戲,腳像是踩在雲朵上,總之是很朦朧很懸乎的狀態,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而比自己更悲痛更情緒失控的周西西先哭起來,她無力地蹲在地上:「他最近心情一直都不好,而這都是你的錯。你知道麼,為了你他做了許多許多事,從不樂意多講話的他甚至每天搜腸刮肚地想些好聽的話題和好玩的笑話,甚至要我扮演追求他的女生而與你在快餐店偶遇,甚至寫了情書給你卻不敢送出……」女生的話滔滔不絕,而謹瑟只是看著她因為哭泣而抖動的雙肩,「他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可是你知道嗎,從我第一眼見到他,我就……喜歡上了他……」
謹瑟動了動嘴唇:「他是怎麼死的?」
周西西緊緊地摀住嘴巴,嗚咽聲伴隨著那四個字像是黑色的雪花轟然落地:煤氣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