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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就此說分手 文 / 風千櫻

    東林學院。

    「嘉夜,社團活動啊,你不去嗎?」

    「不了,我有點不舒服。」她勉強地笑著。

    很快,教室裡除了她走得一個都不剩。轉眼的工夫,社團活動已經如火如荼地展開。

    小小的教室顯得無比空曠,嘉夜安靜地坐在窗邊,從這個位置,可以看見閃著波光的東林湖。

    偶爾有兩三個學生從門外路過,看見她一個人坐在教室,投來好奇的目光。

    她這個樣子,是不是像個標準的失戀者?還是不要坐在這裡礙眼了。

    洗手間裡,她一遍遍捧著水往臉上澆。冰涼的水沖刷到臉上,卻怎麼都沖不走積澱在心頭的麻木和苦澀。

    可就在她伸手去擰水龍頭的時候,忽然有隻手從背後按住她的後腦,把她的頭整個壓進池子裡!

    水流被擰至最大,刷刷地自她頭頂沖瀉下來。「幹什麼?!」她掙扎著大喊,聲音裹在飛濺的水裡。無奈這附近根本沒有其他人,她那不起眼的叫喊也被社團活動的喧鬧壓過。

    直覺,襲擊她的人是男人,而且還不止一個!當其中一人把她的頭死命按在水池裡的時候,另一個人已經抓緊時間按下排水口,並鉗制住她的手腳。池子裡的水眼見越漲越高,只幾秒的時間她的頭就整個浸泡在水裡,她被嗆得無法呼吸。

    「真是不知好歹的女人!我們老大要你那是看得起你!」

    「媽的!給你點面子你還拽起來了?!」

    她就聽見這樣兩句咒罵,接下來,什麼都聽不真切了,耳畔只有汩汩的水聲,水流不斷洶湧地注入她腦袋,佔據了她的呼吸道,甚至快把她的耳膜都衝破。

    無法呼吸,脆弱的器官裡激盪過一陣強過一陣的刺痛!

    救命!!

    誰來救救她?!

    「喂!你們在幹什麼?!」

    在嗡嗡作響的水中,她隱約聽到一個氣勢洶洶的女聲。

    施加在她頭上的力道慌忙撤去,她本能地從水中掙扎起來,整個人癱軟在地上,貪婪地汲取氧氣。

    襲擊她的兩個人飛快地奪門欲逃,其中一人被芮薈就近一腳橫掃在地,另一個踉蹌了一下,奔了出去!

    「會長!別讓那傢伙跑掉——」芮薈一面忙著制伏眼前的暴徒,一面朝門外喊道。

    僥倖逃脫的襲擊者,剛一出門就遭遇杜謙永一個凶狠的下勾拳,直接命中脆弱的小腹!他抱著肚子跌靠到牆上,還沒站穩就被杜謙永一把抓過來,胳膊被猛地反扭到身後!

    與此同時,芮薈也已擺平裡面的那個,一腳把人踢出來。

    被芮薈扶著,嘉夜還是驚脯未定的樣子,仍在大口大口地吸著氣,臉上淌著晶瑩的水珠,漆黑的頭髮濕淋淋地覆貼在額頭和臉頰。

    看著這樣狼狽的嘉夜,杜謙永皺緊了眉頭,施加在那只反扭的手臂上的力量不由加重。

    「呃!老大!!」被踹出來的那個傢伙抬頭看見杜謙永的臉,一下子叫出聲來。

    本來還想問他們是被誰指示的,看來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

    杜謙永的臉色越發難看,嘉夜也難以置信地盯著那兩個襲擊者,他們的表情驚愕,不像是在說謊。這麼說,他們口中的老大果真是指風揚?

    芮薈謹慎地蹙眉,「屈嘉夜,知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襲擊你?」

    「……我不知道。」她雙手搗著臉,一個勁搖頭。怎麼可能是風揚?不可能是風揚的!

    杜謙永的手按在她肩上,嗓音低沉,「要我怎麼處置這些人,嘉夜?」抬眼看那兩個驚愕的偷襲者時,他犀利的鷹眼危險地低斂。

    那兩人雖然還是丈二和尚,現在最起碼明白自己認錯了人。

    「……放了他們吧。」嘉夜虛弱地出聲。就算把他們打個半死又有什麼用?同憋悶在心中那種無邊的酸澀比起來,這一點點憤怒是多麼微不足道。

    杜謙永無奈地鬆手,芮薈也心領神會地放了人。兩個人倉皇逃跑的時候,還忍不住回頭打量杜謙永。

    「謝謝,學長,學姐。我已經沒事了。」嘉夜盡量平靜地道謝,卻在不經意看見杜謙永的那一刻,再次無可救藥地將他和那個人重疊起來。心跳猛地一躥。這張面孔,已經不知不覺變成一道施加在她身上的解不開的咒語。

    「芮薈,你先去學生會,」杜謙永驀地開口,聲音依舊冰冷,「我還有些話要跟嘉夜單獨說。」

    嘉夜心頭不由一驚。

    芮薈看了兩人一眼,輕輕點了個頭,「不要遲到。」

    不久,冗長的過道裡只剩他們兩人面對面地站立。傾斜的光線在牆壁和地板上投下拉長的45度淺色光影。杜謙永高挑的身形,即使在夕陽的暖光中依然是桀驁的冷色調,嘉夜的身體則裹在淡淡的金色霧靄之中。過道兩頭是社團活動喧嘩的聲音,過道中央則是燥熱的沉寂。嘉夜感到全身一陣發燙,她不知道那是由於水分在皮膚表面蒸發,還是由於杜謙永灼熱的凝視。

    「為什麼不聽我的話?」杜謙永困惑又慍怒的發問總算結束這難堪的沉默。

    不聽他的話?嘉夜抬起頭來,不解地看著杜謙永。

    「屈嘉夜,我應該很早就跟你說過不要去接近那個人。」他刻意壓低嗓音,但喉嚨裡還是像有一團火在滾動。

    「學長是這麼跟我說過。」她失笑,「……可我還是沒聽話。所以,遭報應了。」所以,即使是被風揚欺騙,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那個人,」他頓住,一下不知該如何啟齒,最後只得模稜兩可地說,「……總之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語氣裡沒有應有的憤怒,說這句話時,他的聲音顯得無奈而哀傷。

    「學長相信是他叫人來襲擊我的?」嘉夜忽然問到。

    他蹙眉,「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你沒有看到那兩個人的反應嗎?」

    「但我覺得一定是誤會,我相信他不會這麼幹。」這算是對那個人最後的一絲信任吧。

    杜謙永無奈地別過臉去,「你真的很固執。」

    「你也很固執呢,會長。」她勉強牽了牽嘴角。

    「要怎麼樣你才會相信?」沉吟半晌,他再度開口。

    「除非我親眼看見,或他親口承認,否則我不會相信。」

    「壞人會承認自己做過的壞事嗎?」

    「不會,但他不是壞人。」嘉夜抬起眼,目光毫無畏懼。雖然那個人玩弄了她的感情,雖然他對她做了天底下最壞最壞的一件事,雖然她永遠都不會原諒他的所作所為,但是,杜謙永眼中的「壞人」,他並不是。

    這種感覺好奇特,她明明恨死他了,此刻卻又恪守原則地為他辯解。

    杜謙永決然地沉了口氣,「好,今天下午放學後我和你一起去找他。」

    她大驚失色地望著他,「你說……去找他?」杜謙永要去面對那個他最不想面對的人?「可是,會長,你不是很討厭他,不是一直都想要忽視他的存在……」

    「這個樣子叫我怎麼忽視?!」他打斷她,捏緊了拳頭,焦躁地低吼。

    嘉夜怔怔地看著反常的杜謙永,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該去學生會了,」他側過身,有意避開嘉夜探究的目光,「放學後記得在三號門等我。」無力地扔下這句話,便轉身離去。

    最後落在嘉夜眼裡的,是那樣桀驁卻落寞的背影。

    「喂,蝮蛇那小子在幹什麼呢?」吧檯前穿吊帶的女子擠了擠旁邊的女伴,「擺弄了一下午手機啦!」

    「是啊,不像他的風格啊!」女伴朝酒吧門口瞄了一眼,調侃到,「戀愛了嗎?」

    兩個年輕女子都咯咯地笑起來,「別說笑話啊!」

    風揚一個人斜倚在酒吧門前的牆上,手機貼在耳邊,從裡面傳出今天第16個「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他狠狠地砸下手機蓋,兩眼冒火地盯著手機看了半天,那個樣子,活像是要把它一口吞掉似的。

    視線不經意飄進昏暗的酒吧,舞池中央,吧檯旁,還有沙發上,不少男女互相摟抱著卿卿我我。他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忽然覺得全身無力。那樣的事情,他曾對不止一個女孩做過。對他來說,親吻就和抽煙一樣,是一種習慣和享受,他可以嫻熟地親吻任何一個女孩,可以讓她們在他懷裡陶醉得忘乎所以,火辣的熱吻也好,溫柔的纏綿也好,他都駕輕就熟。

    但昨晚那個強吻,卻是他始料未及的血腥!

    她在他懷裡顫抖著啜泣的時候,身體裡忽然就好像有一把火在燃燒,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快被蒸發怠盡,嗓子又乾又啞,剎那之間,除了飢渴,什麼都感覺不到。

    她的唇齒還是那般青澀,那麼珍貴的初吻,就這麼葬送在他神智不清的慾望中。

    真欠扁!他真是這個世界上最欠扁的渾蛋!

    「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嘉夜,真的不是故意的……」頭無奈地仰靠在牆上,虛弱地閉上雙眼輕喃著,儘管身子一動不想動,一顆心卻輾轉反覆,無法安定,「……不開機,是不是代表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

    亮色的燈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動人的輪廓,仰起的頭扯出下頜至頸項那條完美的曲線,兩手搭在銀色的皮帶扣上,胸脯一點一點地起伏。他就像一匹受了傷的狼,情願難受到死也不要別人碰觸那道神聖的傷口。

    明明只是短短的一個月,為什麼他卻感覺像是疲憊了好幾個世紀。

    喜歡上那個固執的女孩了。他不是白癡。

    不然要怎麼解釋?

    他的失常?

    雨花蛋糕店。

    「咦,嘉夜,你男朋友今天怎麼不健談了?」花癡小姐好奇地湊過來,一面打量站在外面的杜謙永,一面問到。

    「他不是我男朋友。」反正越描越黑,多餘的話她也懶得說了。

    「哎呀,你們還沒和好啊?」花癡小姐一副遺憾得不得了的樣子,「不過以嘉夜你的性格,再好的男朋友恐怕都跟你合不來。」

    嘉夜抬頭瞪她一眼,吃軟怕硬的花癡小姐連忙低頭去幹活了。

    嘉夜看了一眼門外的杜謙永,又看了下牆上的鐘,現在是九點五分,風揚一般會在九點半過來,當然,也許有了昨天的事,他今天不會再來了,但為了避免他們兩兄弟碰面,還是謹慎一點的好。於是她轉向小愛,「幫我跟老闆請個假好嗎,小愛?我今天有事想早點回去。下次我幫你頂早班。」

    「好啊,沒問題。」小愛會意地點頭。其實自杜謙永來的那一刻,她就覺察到氣氛的不對勁。

    「多謝了。」嘉夜說著,換好衣服走出蛋糕店。

    「已經下班了嗎?」杜謙永走過來。

    「嗯,看來他今天不會來了。」她悻悻地聳肩,「這樣也好,反正我們只有這一個月的約定而已。到此結束了。」

    杜謙永面露疑慮,思慮了一下,「那麼我送你回家。」

    「謝謝,不用了,現在還可以搭到最後一班公車。」她抬了抬背上的包,婉言拒絕後就徑直離開了。

    連多說一句的機會都不給他,這個女孩實在既固執又堅決。杜謙永望著嘉夜單薄的背影,眼裡有一瞬的悵然。

    她故意揀了條人多的繞路。才離開杜謙永沒多久,整個人就變得像個在城市遊走的木偶娃娃。心,空蕩蕩的。

    「嘉夜。」

    隱約聽到風揚的聲音,她的腳步停了一拍。是錯覺吧,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她又繼續麻木地埋頭趕路。

    「嘉夜!」

    這次的呼喊清晰入耳。口吻裡那種不容別人忽視的惡劣與霸道,除了他還有誰?她詫異不已地回頭,白色的車燈驟熄,那道熟悉的身影正一躍跳下車來,還是綁的一聲,伴隨他習慣的摔門動作。

    真的是風揚。她半天回不過神來。

    「嘉夜,為什麼不等我來接你?」原本想要靠近的,但看見她臉上怪異的表情,他只好尷尬地同她保持一定距離,然而口氣還是那樣急躁而強硬,「你為什麼一整天都關機?」

    為什麼?他還有臉來問她為什麼?

    嘉夜盯著他,只能靠大口吸氣來平靜自己的憤怒和委屈。

    「嘉夜,昨天的事……」他試著靠近一步,卻被嘉夜突然叫住:「別過來!」

    他愣愣地停住,邁出的那隻腳順從地收了回去。「你還是……不能原諒我?」他小心翼翼地問。

    「你要我怎麼原諒你?!」儘管心裡清楚他們說的不是同一件事,她卻一點也不想解釋。如果攤牌,只會連她拚命想要保有的最後一絲自尊都剝奪,反正一切她已瞭然於心,又何必非要使自己難堪到那種地步呢?

    嘉夜如此過激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預料,「……發生那樣的事,我想你肯定會很生氣的。」他僵硬地捏緊手指,「但你真的就那樣在乎?真的完全沒有一點迴旋的餘地?」

    「你根本就不明白。」她的每一句話,都艱難得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總是那麼想當然,從來不替別人考慮,為了圖一時的爽快,你可以毫不顧及別人的感受!你把身邊所有的人都當成發洩的工具和玩物,你根本沒有理智,只有慾望,一輩子都只有慾望!」

    「住口!嘉夜!」他氣結地大吼,指甲狠狠掐進肉裡,「在你心裡我真的是那麼不齒又下作的人?!」

    嘉夜疲憊地垂頭,「算了,我不想再討論你的人品。也許有一天你遇上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孩,就會懂得去關心別人了。」

    「你在說什麼?我根本聽不明白!」他凝望著她,一臉愕然。

    「夠了,不要再演戲了好不好?!」她無可奈何地喊道,「反正已經差不多一個月了,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不是嗎?!我承認我對你產生好感了!行了嗎?這還不夠嗎?!難道非要我跪在你面前,告訴你我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你你才會善罷甘休嗎?!求你有點憐憫心好不好?!」

    他呆呆地看著她。對他產生好感?無可救藥地愛上他?為什麼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語氣卻像是在控訴。

    「我們和當初說好的一樣,就這麼說再見吧。」她輕輕地抬起手,卻沒有力氣揮動,乾澀的嘴裡吐出四個字,「再見,風揚。」

    欺騙了她感情的惡魔,卻也是帶給她「自由」和快樂的天使。

    這一點她永遠不會否認。

    一步、兩步,退後,然後決然地轉身。

    「這是在幹什麼?」身後,風揚莫名地笑,緊捏的手上青筋暴起,「從頭到尾都是你一個人在那裡莫名其妙地說一大堆,我根本一個字都聽不懂?!這樣不明不白地說再見,鬼才聽你的!」

    她沒有理他,兀自加快了步伐。

    「屈嘉夜,你這個蠢女人!你聽見了嗎?!給我馬上站住!!」

    我還會像個白癡一樣任你蠻不講理嗎?她苦笑。遠去的腳步更加堅定。

    「我警告你!最好馬上停下來!!」他已經幾乎在咆哮。

    傻瓜,風揚,你這個只懂得暴力和威脅的傻瓜!

    「屈嘉夜——」

    她默默地拐進街角。就在這一刻,身後的人突然發了瘋地飛奔過來!如鼓點般飛速落下的有力腳步聲沿著月光下森然的街道一路迴響,她忽然有一種被俘獲地無處可逃的感覺,進退不得。

    猛回頭的一剎那,他伸臂一把抓住她。

    「我不許你這麼就走了!一個月時間還沒到!」他搬出不是理由的理由,霸道地桎梏她。

    她對上那凌厲而灼熱的目光,像是陷進一個逐漸刮起的漩渦。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我?」

    「呵呵,誰叫你那時要救我?」

    遊戲規則是他定的,所以他不喊停,所有人都只有陪他玩下去?

    「杜謙遠!」她聲嘶力竭地衝他大喊,「你到底要怎麼樣?!」

    他衝動地張口想說什麼,卻忽然打住,驚訝不已地擰著眉頭,「你是怎麼知道我名字的?」

    她啞口。是從那個叫游雅的女生口中得知他的真實姓名的。怎麼辦?難道真的要攤牌?

    就在她無言以對的時候,寂靜的空間裡傳來一道冷到骨子裡的聲音:「放開她。」

    她和他都不約而同地循聲望去。杜謙永站在夜色盡頭,面容冷酷。

    嘉夜頓時感到渾身無力。她大費周章地想要避免他們之間的衝突,全部苦心都在這個瞬間的對視中功虧一簣。

    趁風揚因為吃驚而鬆開力道的一刻,她飛快地掙脫他跑開。

    他怔怔地看著站在同一陣營的杜謙永和屈嘉夜,好不容易才恢復昔日的常態,惡劣、狡猾,以及邪氣的笑。

    「終於肯露面了啊,哥哥。」他輕浮地昂著頭,有一點故意要激怒對方的意思。這樣的一句話,卻讓嘉夜更有一種踩進陷阱的錯覺。

    杜謙永仍鎮靜自若,只有眼神,犀利得可以殺人。

    「不要叫我哥哥。」他冰冷地回復。

    嘉夜站在一旁,不安的注視著眼前的兩個人。從來沒敢在腦海裡構思的畫面竟如此衝擊地在眼前上演!

    杜謙永站在這一頭,杜謙遠站在那一頭。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面容,看著就像在照鏡子。然而他們的表情和穿著卻又天差地別,儘管兩人都是不可思議的英氣逼人。杜謙永穿著乾淨的白色襯衫和深藍色牛仔褲,乾淨的脖頸和手指,月光下依舊是那個清朗冷俊的他,渾身散發著冰冷刺骨的氣息。杜謙遠則是一身時髦前衛的派頭,暗紫色帶裝飾拉鏈的貼身襯衫,淺白的牛仔褲上是水印的字母和圖案,咖啡色的雙排扣皮帶,胸前的十字掉墜和手指上的戒指在月光下閃亮。

    「我這次又做壞事了。怎麼,哥哥又要來當正義使者?」

    杜謙永不想理會他的冷嘲熱諷,逼視著他,對身旁的嘉夜說道,「看好,嘉夜,仔細看好這個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如此故意營造出來的默契,非常奏效地讓風揚一肚子火,「不要打啞謎,杜謙永,有什麼話就直說!」他厭惡地擰著眉。

    「那好,我問你,是不是你叫人今天下午來學校襲擊嘉夜的?」

    「什麼?」他先是一陣莫名其妙,然後慌忙轉向嘉夜,「有人襲擊你?!嘉夜!怎麼回事?!」

    沒等嘉夜開口,杜謙永已經冷漠地打斷,「你不需要問這麼多,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該死!杜謙永,我不是犯人!」他氣急敗壞地低吼,「難道我沒有關心別人的權利?!」

    「你?關心別人?不要跟我說笑了!」杜謙永冷笑著回駁,「在關心別人以前最起碼先洗清你的嫌疑吧。」

    「不是我幹的!我根本從頭到尾不知情!」面對杜謙永的從容不迫,風揚卻明顯方寸大亂,「不過,就算我否認再多遍又有什麼用?你只要認定是我,我說什麼又能怎樣?」他轉向嘉夜,目光懇切而在意,「嘉夜,不會連你也相信我會讓人襲擊你吧?」

    「……但那些人的確叫你老大。」她雖然也不相信,但是如果他要澄清,至少要澄清得徹底。

    他愣了一下,忽然像是恍然大悟,眼睛微虛起來,「……是她?」

    杜謙永嫌惡地皺眉,「推卸責任最好也編個名字出來,那樣才會比較像真的。」

    風揚抬頭,不甘示弱地回視杜謙永,「我承認我是幹過很多壞事,但只要是我幹的,我決不否認,更不會推卸責任。當然,針對你的除外。」他冷哼一聲,「杜謙永,你真叫我失望啊,我原以為你對我起碼還是有這點瞭解的。」

    簡單的一句話也許並不是刻意想要暗示什麼,但是他們畢竟是曾經擁有共同歷史的手足,彼此每一句無心的話,都像是在一個隱秘的巨大繩套上收緊了一下。

    杜謙永的表情開始漸漸不受控,眼底有隱約燃燒的火焰,「我從來,就不瞭解你。」他說得一字一頓。是的,那個曾像小鹿一樣單純莽撞的弟弟,到頭來只是他的一廂情願。那樣的無辜和魯莽,原來都不過是為以後驚世駭俗的舉動事先準備的借口。就是面前的這個人,肆無忌憚地用他的「單純」,「魯莽」和「熱情」傷害周圍的人,最後卻還振振有詞理直氣壯!是天真無辜嗎?是熱情過頭嗎?都不是。那是自私!一心只想滿足自己,對於別人的死活根本不管不顧的最惡毒的自私!

    怔了一下,風揚還以一個譏諷的笑,「……我又何嘗瞭解你?」原以為,哥哥的矜持和冷漠只是一種善意的武裝,他曾單純地以為在那樣的武裝下,杜謙永其實擁有一顆和他一樣火熱跳動的心。但是他錯了,在最後一刻他都還寄望於「哥哥」的理解,尤其錯得離譜。不過杜謙永並沒有錯,他沒有幹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他只是有那麼一點漠然,有那麼一點冷酷,有那麼一點……冷血。但那並不是他的罪過,不是嗎?因為他生來如此,偏偏又生得這麼優秀,讓人恨也不是,愛也不是。

    不,不對,愛他的人多如繁星啊!想到這裡,風揚自嘲地牽起嘴角:這算什麼?嫉妒嗎?說到底,他還是被那樣骯髒的情緒控制著,從來就沒有從杜謙永的光環下逃出來過。

    最終,那件事改變了一切,他們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一夜之間認清了對方。

    此時的兩人,同樣俊酷的表情以及同樣凌厲的眼神,空氣中的冰點似乎都凝聚在兩個人身上,讓嘉夜錯覺兩隻散發著可怕戾氣的獅子即將要飛撲向對方開始廝咬。

    他們明明是兄弟,明明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無間的兄弟。

    她插不進兩人的對峙,只能當個焦急的旁觀者。

    「的確……」杜謙永的眼睛下斂,一種生生地抗拒從視線裡慢悠悠地散發,「我不瞭解你,你也不瞭解我,我們現在只不過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風揚輕嗤一聲,「那就拜託你不要來這裡雞婆。」

    「這句話是不是應該由我問你?你喜歡玩那樣幼稚的冒充遊戲可以,我無權干涉你變態的喜好,但是請你不要對我身邊的人下手。」他的視線飄向一旁的嘉夜,儘管只有短短的一瞬,目光裡奇異的閃爍卻不容置疑,「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出現在你面前?你愚蠢的手下差點害嘉夜溺死,你現在叫我不要雞婆意思是不是說你其實是等著給她收屍?」

    那個一向倨傲高雅的杜謙永竟也可以如此言辭尖刻地還以顏色,令嘉夜大跌眼鏡。

    「杜謙永!我說了那件事與我無關!你還要我說多少遍?!」風揚微傾著身子怒吼,簡直堪比一頭狂躁的野獸。

    「既然我不瞭解你,自然有權懷疑。況且那兩人的確是你的跟班,與其在這裡大呼小叫,你最好是給個叫人信服的解釋。」杜謙永有條不紊,步步進逼,在感覺派的風揚面前,理智派的杜謙永永遠可以得心應手地控制局面。

    風揚訕笑一聲,「我根本不知情,你要我怎麼馬上給你解釋?」

    「那就什麼都別說,回去調查清楚再來澄清,不過,從現在開始,請不要再接近嘉夜。」他走過去護住嘉夜的肩,高傲地瞥了風揚一眼,「我等著聽你編好的故事,當然,如果實在編不出來也不用勉強。」

    一貫冷靜的杜謙永突然露出這麼輕慢的姿態,讓風揚相當火大,「你以為你是誰?!杜謙永,不是每個人都要對你言聽計從!」

    聽著他在後面氣憤的咆哮,嘉夜思慮著進退。她還是很恨他的,但是她忽然覺得也許他並不是蓄意要傷害她,他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對這個完美的哥哥和完美的家庭的最最幼稚的報復。只要是杜謙永想要的東西就一概搶走,至於那樣東西本身會不會不開心,卻不在他的思考範圍。在他殘酷的邏輯裡,每一樣都只是東西而已,是可以對他有所幫助的物件。也許她應該像原諒一個小孩子一樣原諒他無心的過錯。但是原諒不代表她可以不生氣,可以不傷心,可以繼續若無其事。只是她在傷心時又多了分無奈。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你還能從他身上奢求什麼?

    「嘉夜!!」「不懂事的小孩」急切地叫住她。

    她停下腳步,聽到自己心裡矛盾的聲音。她決定原諒他,再離開他。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就算我相信你了。」他要的,不就是這點勝利的快感嗎?「不過,一個月的時間既然也差不多了,以後請不要再來找我。」她抬眼望向他,想到自己正在同這個音容笑貌說再見,一時間,胸中湧動著說不清的混亂情緒。

    風揚的樣子有點怔怔的,好像沒了呼吸。

    「這次……是真的再見了。」她轉身背對他,聲音很疲憊。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我覺得自己跟個白癡似的?」他的聲音聽起來好糟,竟讓人有想要不顧一切去安慰的衝動。

    「你真的可以一走了之?真的沒有一點留戀?!嘉夜!!」他萬分不甘地提高聲音,「忘了上次一起去吃消夜的事?!」

    嘉夜略微怔住,支離破碎的回憶被慢慢拼湊在一起。

    「藥呢?」

    「一直在我衣兜裡……」

    「給我。」

    「你瘋了嗎?!沒事吃什麼藥?!」

    「你的道歉,我接受。」

    ……

    「……那天晚上我給你打電話的事,」面對嘉夜漠然的背影,風揚的聲音不安地低下去,「……週末的早晨開車來接你的事……還有,」他死死地盯著月光下那道一動不動的身影,「在海邊發生的事……」

    嘉夜的身體一陣戰慄,所有記憶頃刻間轟然復甦!

    受了傷的他執拗地不願去醫院的樣子;那天晚上霸道地把她架上車的樣子;在暴雨中全身濕透的樣子;深夜飛奔來救她的樣子;打噴嚏的樣子,使壞時的樣子,笑的樣子,低頭吻她的樣子……好的,壞的,包括他每天發來荼毒她的黃色笑話……不計其數。

    最最不願承認的,是他真的曾帶給她一瞬藍色的「自由」……

    「這些,你是已經忘記了?!還是打算全部忘記?!」他口氣強硬地大聲質問。

    風揚,你真的太壞了!刻意喚醒這些點點滴滴,利用別人的弱點,殘忍又卑鄙至極!嘉夜的肩忍不住顫抖:「那又怎樣?比起你帶給我的麻煩,比起你讓我喪失的平靜生活,那些根本就微不足道!」她言不由衷了。為什麼?為什麼直到最後他都要執著於他的報復?為什麼他就是不能平靜地和她說聲再見呢?

    杜謙永適時地開口,「嘉夜,車就在前面,你先過去好嗎?剩下的讓我跟他說。」

    她艱難地點頭。什麼都顧不了了,再這樣下去只會越陷越深,此刻,她只想加快腳步逃離。彷彿拐過那個街角,這一切就會像是根本不曾發生過,她會變回以前那個安靜得有點固執的她,過著單調卻平靜的日子。

    不會回去了,再也不會倒回去了。

    「嘉夜——」

    風揚急切地邁步欲追去,卻被杜謙永冷冷攔住,「不要去追了。」

    「幹什麼?!關你屁事!」下意識,他已經朝杜謙永粗魯地揮拳。

    手腕被杜謙永牢牢捏住,「你還想怎樣?她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那是你的邏輯,我聽不出哪裡清楚了!」他惡狠狠地逼視,「放手!」

    杜謙永鬆了手,目光徹骨地冰冷,「馬上滾。」

    風揚冷哼著聳肩,突然之間暴怒地一把提起杜謙永的衣服!

    杜謙永低頭斂目,「想幹什麼?」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你?!」他怒不可遏地大吼,「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有了你還要有我?!」

    杜謙永沒有回答。事實上,這個問題從來無解。

    「我不會放棄的。」風揚吐出擲地有聲的六個字。

    「為什麼?」

    「因為喜歡。」認真地注視,認真地說每一個字,「因為我喜歡她。」

    杜謙永的表情依舊輕蔑,「理由呢?」

    「呵,」風揚僵直地鬆開雙手,「理由?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只有像你這樣根本不會真心喜歡上一個人的傢伙才會問這麼離譜的問題。」

    「離譜?你還記得清曾對多少女孩說過『喜歡』?還記得你最長的一次『喜歡』有多久嗎?你的『喜歡』未免太廉價了!有多少人為了你一個心血來潮的喜歡受到傷害?所有人都是你不負責任的兒戲的受害者!」杜謙永始終氣勢逼人,讓人無力回駁,「像你這樣隨隨便便就把這兩個字掛在嘴上的人,配跟我談『喜歡』嗎?」

    「但這次不一樣!」風揚自知理虧,卻仍極力反駁。

    「會多不一樣?」杜謙永反問的口氣依舊露骨的諷刺,「你那建立在快感上的,自以為是的愛?」

    話音未落,風揚已經忍無可忍地出手!橫掃而來的拳頭砸在杜謙永俊俏的臉上,他的頭髮也隨之鞭撻在臉頰,身子不由向後踉蹌了好幾步!

    不愧是曾接受過杜家最嚴苛的格鬥訓練,隱藏在身體裡的好戰細胞在這一刻全部被激活!

    喜歡的理由?會持續多久?會多不一樣?他迫切地想要反擊,卻發覺自己根本不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一個一個沉重的問號,把他問得啞口無言。明明是那麼強烈的感受,如今他卻找不到哪怕一個理由為之辯護。他的感情,真的只是「自以為是」?

    「打我是因為被我說中嗎?」杜謙永抹去唇角的血絲,定定地看著怒氣衝天的風揚。

    他再次被激怒,迅速又掄起右拳——可惜速度還是比杜謙永慢了半拍。勁猛的拳勢被杜謙永一個利落的左手格擋化解,同時,右拳已經閃電般地吻上風揚的腹部!

    通的一聲悶響,他吃痛地皺眉,卻硬撐著沒有吱聲。

    「如果你想要用暴力解決問題,我可以奉陪。」杜謙永輕蔑地居高臨下,「雖然我非常討厭這樣的方式。」

    「那麼決鬥吧!」風揚不甘地直起身子,目光堅定,「用劍道。以前我們不也這麼幹過嗎?」

    回答他的卻是一句斬釘截鐵的「你不可能贏我」。

    「杜謙永!少這麼瞧不起人!沒試過你怎麼知道?!」

    杜謙永沉吟了許久,「如果你輸了……」

    「我就永遠退出你的生活,永遠不會出現在你眼前。但是如果我贏了,」他頓住,眼裡是從未有過的決絕,「我只要嘉夜回來。」

    「好,我接受。」杜謙永點頭允諾,「一個星期以後在本家的劍道館。只要你贏得了我,隨便你幹什麼我都不會干涉。但如果你輸了,不要忘了你的承諾。」最後看了風揚一眼,杜謙永冷漠地轉身離開。

    留下風揚一個人靜靜地佇立在蒼白的路燈下,風暴過後他只感到一陣虛脫。那個衝動的邀戰,老實說,他根本沒有多大把握,他只是單純地不想認輸,尤其不想輸給那個人,儘管他從來都沒有贏過「完美」的杜謙永。然而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要放手一搏!

    只有贏過杜謙永,他才可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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