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4 (二) 文 / 明曉溪
深藍色的厚絨窗簾被拉開。
細密的雨絲交織在玻璃窗上,濕潤潮濕的雨霧,葉嬰將窗戶打開一道縫,清新的空氣灌進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宴會大廳依然衣香鬢影、音樂悠揚,花園中的羅馬柱燈光暈黃,燈下有一道遠遠的人影。
將方纔散落的長髮在腦後重新綰好固定。
葉嬰慢慢轉過身,望著越璨,她的眸底依然有著冷意,淡淡地說:
「你確定嗎?要你做什麼,都可以?」
看著恍若女王般冷冷站在雨霧之前的她,越璨的心情又有些複雜,過了半晌,才回答說:
「我只有一個條件。」
「哦?」
「離開越瑄,不要再跟他有任何接觸,回到我的身邊。」
「果然,謝大少的算盤還是打得很好,」葉嬰嘲弄地笑了笑,「失去越瑄的幫助,我只能全部依賴於你,到時究竟要選擇幫助我還是支持森明美,完全都在你的控制之中。」
「薔薇……」
「你以為我有那麼愚蠢嗎?」望著夜色中朦朧的雨霧,葉嬰「刷」地一聲又將窗簾拉上,「大少,你可以回去了,你的森明美還在等你。」
心底燃起隱隱的怒火,越璨走到她的面前,低頭逼視她:
「這麼說,你不肯離開越瑄,你一定要周旋在他和我之間,是嗎?!無論你想要做什麼,我都可以幫你!我知道你對森家的仇恨,早在你還沒出獄之前,我就已經在替你著手!我有完整的計劃,三番幾次地想要讓你離開,一方面是為了你的安全,另一方面是不想讓你破壞掉正在進行的事情!」
他咬牙切齒地說:
「好,既然你一定要親手復仇,我也答應你!可是,你不能夠在我和越瑄之間左右逢源!你是我的!薔薇!無論是六年前,還是現在,你都是我的!每一根頭髮,每一寸皮膚,每一個呼吸,全都都是我的!」
葉嬰仰起頭,用冷冷的黑瞳回視著他:
「你的記憶出錯了吧,即使在六年前,我也不是屬於你的,更何況現在。你有你的計劃,我也有我的計劃,在我的計劃裡,越瑄是不可缺少的。所以,你的條件我不同意。你可以走了。」
看著眼底燃燒著怒火的越璨,她淡淡地說:
「或者你要跟剛才一樣,再如同□犯一般地侵犯我?」
「你——!」
越璨用了全身的力氣才使得自己沒有如以前一樣扼住她,手指握得格格作響,他深呼吸了兩下,才克制著說:
「你到底要怎樣?」
葉嬰慢慢走到沙發坐下,手指摩挲著柔軟的天鵝絨,過了一會兒,說:「要麼,成為我的夥伴,無條件地幫助我。要麼,成為我的敵人,各安天命。」
空氣靜得詭異。
就在葉嬰以為他會沉默至終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乾澀的聲音:
「告訴我……」
聲音頓了頓,有低啞的呼吸聲,然後才又繼續:
「……你愛越瑄嗎?」
手指僵硬在天鵝絨的扶手上,葉嬰的睫毛顫了顫,她知道這個問題答案的重要。狠了狠心,她想要回答,然而在心底的柔軟處,卻無法真的說出那兩個字。
「不要愛上他。」
狂野的男性氣息將她包圍,小麥色的手掌握住她冰涼的手指,越璨握得很緊,試圖將她握進自己的骨血中,緊緊地盯著她,霸道而專橫地說:「我可以答應你,在完成對森家的復仇之前,不干涉你任何事情。但是,我要你心底只有我一個人!愛我,專心地愛我!」
嘴唇動了動。
葉嬰知道自己應該同意這個條件,可是,那心底柔軟處驟起的酸澀,讓她的聲音又一次卡在喉嚨裡。
「你並不真的瞭解越瑄。」
將她細微的神情收入眼底,越璨苦澀地笑了笑,慢慢回憶著說:
「曾經我跟現在的你一樣,喜歡他,信任他。他是我的弟弟,雖然我討厭他的母親,但我願意盡我所有的力量來保護這個弟弟。」
「可是……」
回憶變得痛苦,越璨的眼中閃過一抹狠厲。
「……外表純良得像一隻雪白的羊,卻可以在關鍵的時候,給你狠狠的一刀。六年前,在約好的那一夜……」
「開門!」
乳白色的房門外突然傳來大力的捶門聲,然後是森明美醉醺醺的呼喝聲:
「葉嬰,你給我出來!出來!」
拚命地砸門聲、踢門聲,彷彿吸引過來了其他更多的人,在四周低語的議論聲中,喝醉的森明美不依不饒地大喊大叫:
「給我滾出來,葉嬰!我知道你在裡面!你這個賤女人,為什麼要把窗簾拉上!你想要勾引越璨對不對!出來,你給我——」
「砰」的一聲,房門從裡面打開,森明美踉蹌著一頭栽進去,越璨冷著臉,又「砰」地將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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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中,飄落的細雨如同透明的黑色琉璃,一切都被氤氳在霧般的潮濕中。莊園裡,賓客們漸漸散去,只留下大堂內輝煌的燈光和漸弱的音樂。手拿一件輕軟的披肩,謝浦笑容秀雅地站在小會客廳的門口,當葉嬰走出來時,體貼地遞給她。
「二少已經醒來了。」
沒有解釋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也似乎並不在意留在房間內的越璨和森明美將會發生什麼,謝浦跟隨著葉嬰的腳步,溫聲說。
葉嬰一怔,默默拉緊披肩。
「他找我了嗎?」
走廊的盡頭,美麗的花園被夜色中的雨霧籠罩,謝浦打開一把大傘,細心地為她撐在頭頂,說:
「小心,有雨。」
與來時是相同的路,只是小徑上的鵝卵石因為下雨的緣故變得濕滑難走了很多。在謝浦的傘下,葉嬰慢慢走著,思忖剛才發生的一切。在越璨桎梏住她強吻住她的時刻,最初她的確被年少時的恐懼和絕望攫住,然而,在少管所度過了那骯髒的六年,這些又算得了什麼。
脆弱和淚水果然是能夠打敗男人的利器。
她冷冷地想著。
原以為還要更加費些周章才能攻克已經心硬如鐵的越璨,沒想到,居然一滴淚水就幫她完成了。
薄薄的雨霧隨夜風飄蕩。
嘴唇抿成淡漠的角度,葉嬰細細想著還有什麼是可能被她疏漏了的。腦中閃過一個一個的人影,她握緊肩上的羊絨披肩,森明美接連遭受打擊,心神已亂,不知一直藏在森明美背後的那個黑影,是否會終於走到前台。
她——
一直在等著。
手指死死絞緊披肩的細穗,陰冷的細雨自傘的四周飄落,她的長髮被染上濕氣,額際的那道傷疤蒼白細長。她漠然地走著,直到謝浦扶了她一把,才察覺到腳前的台階。
謝浦收起傘。
如同越瑄居住過的所有地方,走廊裡整潔安靜,安保人員們肅聲待命,特護們也寧靜地守在門外不遠處,不發出一絲聲音。見她和謝浦走過來,所有人安靜地行禮。
臥室門口外,謝平眼神複雜地看了葉嬰一眼,輕敲了下門,稟報說:
「葉小姐來了。」
然後等了兩秒鐘,扭開門鎖,讓葉嬰進去。
房間裡沒有開燈。
一片黑暗。
驟然從明亮處走進來,葉嬰的眼睛一時無法適應,暈了幾秒鐘,才看到落地窗簾是拉開的,輪椅中的越瑄背影清冷,細密透明的雨絲在整面的玻璃窗上冰冷交織,如同無窮無盡的水幕。
房門在她身後被關上。
她輕吸口氣,揚起唇角,露出笑容,讓眼眸也漾出溫柔的光芒,脫下染著雨水濕氣的披肩,輕快地走過去。
「你醒了。」
溫柔地在輪椅邊蹲下,葉嬰仰望著越瑄,用手去握他的手掌,那冰涼的體溫讓她暗暗吃了一驚。
越瑄凝視著窗外的雨霧。
他彷彿正在想著什麼,目光遙遠,眸色淡淡的,帶著千山萬水般的疏離,好像完全沒有看到她聽到她,只是淡漠地將手掌抽離出她的掌心。她怔了下,睫毛驚疑地微顫,如此疏遠和冷淡,是最初見到他時,他最常見的神情。
「瑄……」
掌心空落落的,葉嬰越發心驚,她腦中飛閃過幾個念頭。小會客室外的謝浦,突然出現的森明美,以及方才自己同越璨之間的一幕幕,難道越瑄全都……
不敢再深想下去,內心驀然生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惶恐,她緊緊又去抓住越瑄的手,讓自己眼神明亮,笑顏如花,輕鬆般地說:
「讓我猜猜,是不是醒來後發現我不在,就睡不著,坐在這裡等我呢?這樣可不乖哦,今天你累了一天,要好好地飽飽地睡一覺才行。那,現在我回來了……」
「葉嬰。」
聲音淡漠疲憊如深夜中的雨霧,越瑄面色蒼白地說:
「對不起,我做不到。」
「嗯?」葉嬰一怔。
「我做不到,葉嬰。」失神地勾了勾唇角,越瑄望著窗外,胸口有不易察覺的呼吸不穩,「求婚的事情是我唐突了。如果你心底的那個人不是我,我並不想勉強你。」
「瑄……」
指尖發白,她僵硬地攥緊他的手,稍頓了頓,便急切地望著他,解釋說:
「我就知道你誤會了!是的,剛才我是同越璨在一起,但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因為這次頒獎禮我戰勝了森明美,所以她有些失控,同我起了一些衝突,被越璨看到。在小會客室裡,越璨是在警告和威脅我,不許我再去招惹森明美!我不知道你誤會了什麼,可是,你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
有些失望,她漸漸鬆開他的手掌。
「而且,你派人跟蹤我是嗎?瑄,你竟然如此不信任我……」
目光緩緩地從窗外雨霧中收回,越瑄沉默地看著她,她亮如暗夜火焰的那雙眼睛,因為忿然急切而艷麗暈紅的雙頰,她是這麼的美麗,如同染著殷紅血珠的白色薔薇花。
良久。
他伸出手指,冰涼的指尖撫觸著她美麗的臉龐,好幾秒之後,手指慢慢下移,冰涼的指尖滑過她的下巴、脖頸,略顫了顫,停留在她的鎖骨,啞聲低黯地說:
「我多麼想要相信你,葉嬰。」
鎖骨內的肌膚細白如瓷,在那裡有一個吻痕,胭紅如血,彷彿是被人纏綿入骨地反覆地吸吮過。吻痕是在她的視線無法觸及的地方,胭紅而囂張,彷彿是某人刻意留下的宣戰旗幟。指尖澀痛地收緊,胸口處一陣難以忍受的憋悶和痛楚,越瑄閉上眼睛,澀聲說:
「只是,我無法真正去做一個傻瓜。我以為我可以忍受你的欺騙,可以不在意你是出於什麼目的接近我、不在意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也以為……我可以不在意你的情話中究竟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胸口的氣息翻湧越發激烈,呼吸變得短而急促,雙手握緊輪椅的扶手,越瑄面孔蒼白,神情卻漸漸淡漠疲倦得如同無法觸及:
「我現在知道,我並沒有那麼了不起。」
吃力地驅動輪椅,越瑄緩緩離開落地窗,窗外飄著細密的雨絲,她保持著跪坐的姿勢,週身寒冷。這一刻,她突然慌了起來!她想要對他說,沒有的,她沒有欺騙他,她沒有同越璨親密,那都只是越璨強迫她,她愛的是他,喜歡的是他,是他誤會了,是他冤枉了她!
她有千萬種方法可以去挽回。
她可以撒嬌,可以委屈,可以強詞奪理,甚至可以表示憤怒,因為他喜歡她,他終是可以相信她的,因為他願意相信她。
「越瑄!」
恐懼攫緊她的全身,從未有過的恐懼,彷彿有什麼珍貴的東西要從她的掌心流走。追到他的身旁,那無法戰勝的恐懼使得她在他的輪椅邊哀求地仰起頭:
「越瑄,你怎麼會以為……」
「你走吧。」
掩藏不住神情中的失望和厭倦,越瑄唇色蒼白,並沒有看她,只是揮了一下手,向門口的方向。